方郅的手又长又大,手上有很多茧子,粗糙的硌人,手心的温度却很烫。
岑清络双眼通红,眼白里一条又一条的血丝,敏感之处被粗糙的大手覆盖,他双手控制不住地捏着木头轮椅,似乎要将木头轮椅捏出一个洞来。
“停下!”体内的明火渐渐消散,岑清络抬眸盯着方郅,眼睛皆是方郅看不懂的情绪,鄙夷、恶心……
“俺、俺……”方郅停下动作,上面沾满了污秽之物,他看着岑清络的眼睛,没由的觉得心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见岑先生难受,想帮帮忙:“对不起……”
岑清络盯着方郅,他控制不住地想开口让他滚,但想到自己受制于人,因为站不起来,连反抗都做不到,他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最终才开口:“算了……”
方郅连忙松了一口气,他跑到了院子里,从水缸里挖出一瓢水,方郅简单的洗了洗手,才鼓起勇气回去吃饭。
岑先生已经将他自己整理好了,他坐在桌子旁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但速度比之前快多了,岑清络抬起头看了方郅一眼,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在方郅坐下时,突然抬头:“不准和别人说。”
方郅没想到岑清络会这么说,他憋红着脸:“不、不会的,岑先生。”这种事情恁会和别个说,方郅使劲摆手。
“……”岑清络不做声了,他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就回房间,似乎真的没为这件事情生气。
吃完饭后,方郅就去后院喂猪,等他忙完,夜已经深了,岑清络早就睡了,方郅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打好地铺,他躺在地上,终于开始忍不住开口:“岑先生,您睡了吗?”
“对不住……俺、俺不是故意,昨儿个、今儿个的事,俺也没想到……俺、俺……”方郅越说越无措,口音也越重,他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他就会认几个字,普通话也学得磕磕巴巴,书没念过几本……
“岑先生,俺……”
“够了。”岑清络翻了一个身,他长发从床上落下来,浅色的眼眸睁开:“你声音很难听,很打扰我睡觉。”
难听?方郅睁大眼睛,立刻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的声音的确不怎么好听,小时候还没变声的时候,他就被同龄的小孩戏称鸭子叫,后面他害怕被排挤,不愿意大声讲话,那些人反而更加笑话他,叫他结巴鸭。
终于清净了,岑清络又转身回去。方郅盯着岑先生的背影,刚打算闭眼睡觉,那高傲冷冽的声音又再次传出:“以后你出去带上我。”
“带上、先生?”方郅愣了愣:“出、出克种田,杀猪子也带上先生吗?”
“嗯。”
“可是外头阳光很晒,沙子很多……”他们这里的太阳很毒,像岑先生那样白皙的皮肤,估计晒一会就会脱皮。方郅小时候去种田的时候都被晒脱皮过好几次,后来习惯了才好。
杀猪也是,他起刀见血,哪敢让岑先生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我知道。”岑清络并不打算再回答方郅,这两天的事情足够让他明白方郅是靠不住的,他不能一天到晚都困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像猪一样,等着别人来救他,他必须要出去找到别的逃生之路,出去多认识点人说不定能找到办法。
既然先生想要和他一起,方郅自然也不会拒绝,他想起之前也带先生去田里过,他那时给先生全身上下都围得严严实实的,要是岑先生每次都要陪他出克,他得多搞一些遮阳的东西才行。
帽子、斗篷、白纱……还有伞……
方郅数着需要的东西,数着数着困意就来了,他身上伤还没好,一天到晚忙来忙去,也没功夫养伤,一躺下来全身火辣辣的疼,方郅从小受伤了也喜欢憋着不说,忍着忍着也习惯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夜色将整个院子包裹,寂静的房间中唯有绵长的呼吸声,黑暗之中,岑清络睁开了双眼,浅色的眼眸带着淡淡的冷意。
他失眠了。
岑清络又翻了个身,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见地上的方郅,方郅睡得很熟,呼吸声一颤一颤的,看着像是要打呼噜,气泡从鼻孔处冒出,方郅在睡梦中呢喃了两声,那呼噜居然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这样的人傍晚的时候居然用手替他……
岑清络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嫌方郅恶心,他刚打算闭眼冷静,方郅的呢喃声却越来越大,他似乎陷入梦魇,口鼻同时重重呼吸,仔细瞧额间全是汗水。
这是?
岑清络起身,双手借力将自己移到轮椅上,接着低下头,用手去探方郅的额头,滚烫的、炽热的。
他发烧了。
怎么就发烧了,皮粗肉燥的农家人身体还这么脆弱,岑清络阴暗地想这种人死了算了,又恶心又脏,还对他抱有别样的心思,自己就该冷眼旁观看着……
可……岑清络垂下眼帘,他在这里孤立无援,只能依附这人,他死了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差。
岑清络看了方郅半晌,看着他躺在地上,嘴里呢喃:“冷……”;看着他满头大汗,皮肤通红,看着方郅丑样百出,才摇起轮椅,转身到院子里打水,他用一个盆装满水回房,将毛巾浸泡湿,然后敷在方郅的额头上,等冰冷的毛巾变烫,才将毛巾放回水盆里弄凉再次敷在方郅额头上,就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夜,方郅才不烧了。
……
清晨,新屋的鸡隔着墙发出高昂的鸡鸣,阳光透过窗台倾撒进房间,方郅意识到自己该醒了,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浑身疲倦,方郅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眼,一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眼前的景象瞬间精神!
他坐在铺好的地铺上,而岑先生坐在轮椅上挨着自己的床铺,手放在轮椅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漂亮的眼窝下有一块深色,明明是睡着了,岑先生的表情却有几分不耐烦和嫌弃。
岑先生身旁放着一个盆,盆里的水撒得差不多了,地面上还有方郅的床铺似乎都遭了殃,变得湿漉漉,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毛巾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方郅深吸一口连忙起身,他不敢吵醒岑先生,自己清理地上的水泽和毛巾,他以为自己很小心翼翼了,一个抬头发现岑先生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看着他。
方郅刚想开口问昨天怎么了,岑清络却先开口了,他语气淡淡的,可方郅莫名听出“邀功”两个字。
“我照顾你一晚上了。”
岑清络从来没照顾过人,他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出国留学历练,银行卡里的余额从来没低于八位数,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可没学过照顾人。
“俺……”方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的确他昨晚感觉身体滚烫滚烫的,他应该是烧迷糊了,岑先生发现他不对劲,然后起来照顾他,方郅语气诚恳,发自内心道:“谢谢您,岑先生。”
“……”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最终岑清络还是“嗯”了一声,摇着轮椅出去了。
方郅不知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他怎么感觉岑先生生气了?他不是想让自己感谢他吗?方郅不懂。
烧了一晚,身体感觉好多了,身上也不那么疼,方郅和岑清络用过早饭后,就一起去田里忙碌。
由于这边气候干燥,缺水,田里种的都是耐旱、抗沙的植物,比如说土豆、辣椒等。方郅一大早就在田里东忙忙西忙忙,岑清络也看不懂,他感觉那些菜叶子都长的一样,如果不是方郅告诉他那是土豆叶子,他还真不认得那是什么玩意。
方郅满脚都是泥巴,岑清络就坐在道路上,他捂得严严实实,可还是看的出精致的五官,他往周围看,这附近都是农田,没见着有几个人,他也不气馁,总能找到机会的。
阳光刺眼,田里的方郅满头大汗,由于手脚都受了伤,他速度比平日里都要慢,岑清络俯视着方郅看着他劳作,竟看出几分趣味来。
一早上很快就过去了,中午两人就在田间解决,石头路对面是别人家的田地,那家人中午才来忙碌,还带着几个小朋友在田间玩耍。
那几个小孩穿着破烂衣服,身上脏脏的像是在泥里打了好几个滚,他们头一次见到岑清络眼睛都亮了,腼腆地拧着衣服,走到岑清络面前,用一口乡音道:“漂亮哥哥。”
这个词不难,虽然说的是方言,岑清络还是听懂了,但他并不想理这些个又脏又土小孩。
那些小孩见岑清络不说话,有些打算离开,可有些却胆子大,非不走。甚至还上去用脏手去扯岑清络的袖子,一边扯一边道:“你是方哥哥的媳妇儿吗?俺妈说你大后儿个就该嫁过克啦。你们要成亲咯!”
“是他吗?”另一个小孩搭话。
“是噻,俺妈说都传遍噻,漂亮哥哥马上要是新娘子咯!他们要成亲咯!”
“新娘子!新娘子!漂亮的新娘子!”这几个小孩围着岑清络转圈,边转圈边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