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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暂平雪中事,将去不归途

    将最后一捆干草铺好,祝吟辰抬起头,觉着洞穴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喊安提进来睡觉了。

    走出洞穴,远远望见云海之上,深红浓重夜幕下,安提和伊南娜正在你来我往地相互切磋。

    说是切磋,更像是安提想尽办法打过去,伊南娜防住各个招式。

    祝吟辰找了块光秃秃岩石坐下,静静地看着二虫打闹。

    距离她和安提被伊南娜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个夜潮,虽然暂时还摸不清伊南娜这么做的动机,她和安提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不知道伊南娜怎么在冥土边境找到怎么个洞穴的,这片区域似乎接近空居那边,洞穴后方几百米处是覆雪的林区,前方几百米处则是冥土——弥漫翻涌的云海。

    这里的气候还算宜人,地面是细腻的大片沙滩,周边布落着大大小小的黑色岩石。

    就这样坐了一段时间,感到屁股渐有些尴尬的麻木,祝吟辰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带着一丝怒气朝远方大喊:“睡觉啦!”

    看到二虫彼此对视一眼,安提首先收起架势,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来,祝吟辰才走回洞中。

    不一会儿,安提走进来,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躺下,闭上眼睛。

    祝吟辰张望洞口,问道:“她走了吗?”

    “还在冥土边上。”

    “好吧。”

    祝吟辰躺下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到耳边传来安提浅浅的呼吸声,她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悄无声息地摸黑出了洞口。

    天际升起一线渺茫的白光,将天上天下暗沉的赤红和一片苍茫的云海浅浅割开,混出些肮脏的血的颜色,像是临死之人浑浊的瞳仁。

    伊南娜就站在这瞳仁间,沉默地望向远方。

    祝吟辰朝她走过去。

    似乎是听见动静,伊南娜微微偏了一下头,但并不转过身。

    祝吟辰坐到旁边的黑色礁石上,说道:“从被你威胁,不得不逃往空居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一直在被你牵着鼻子走,至今不清楚你的目的。”

    伊南娜一动不动,仍望着远方,“你和安提一样直白,但并不令我十分喜爱。”

    突然,她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你简直冷漠得让我头疼。”

    祝吟辰不吃这套,说道:“我不会反思的,省省吧。”

    伊南娜笑了。

    “小小的阿努呵,你至今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伊南娜转过身,也坐到礁石上,舒舒服服地躺下,“那就是你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无知。”

    “或许我现在确实没有向你讨要答案的能力,但是我说过,我会去调查。”

    祝吟辰紧紧盯着伊南娜的眼睛,说道:“与那个名字——纳姆有关,对吧?”

    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祝吟辰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突如其来的耳鸣开始猛烈地冲击头脑,皮肉也开始痛苦地抽搐,身上淌下阵阵冷汗。

    好在还有纯露自愈的能力,她忍着不适,一边治愈自己,一边强作镇定,继续开口道:“还有冥土和埃勒伽,你不可能第一时间就知道我们逃出菌群后就打算来这里,直到尼努尔塔告诉你我们刚好在雪原,你才会命令尼努尔塔,把我们带到冥土来,又在这里等待我们。”

    “总之,不管我和安提有没有打算去冥土,你都会让尼努尔塔带我们到冥土,这不是乐于助……虫,而是早有预谋,顺水推舟。”

    系统开始恢复正常,眼前逐渐恢复清明,看见伊南娜嘴角慢慢失去笑意,祝吟辰知道自己猜对了。

    乘胜追击,她紧接着问道:“我说对了吗?”

    伊南娜沉默了。

    见对方不语,祝吟辰正要追问,却见伊南娜突然站起身,她心中顿时悬了起来。

    “如果你选择动手威胁,我——”

    还没等她说完,耳边却传来伊南娜的低语:“去睡吧,伊塔,下一轮夜潮升起之前,我们要准备做点正事。”

    目送伊南娜离去的背影,祝吟辰缓缓站起身,向洞穴走去。

    也许不急,时间还长,伊南娜的目的早晚会暴露。

    至少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就如伊南娜说的,先准备迎接明天的正事吧。

    ……

    一声巨大的轰鸣将睡梦惊醒,祝吟辰惊恐地睁开眼,刚好与同样被吓到的安提对视。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二虫急忙坐起来,察觉身体冰凉,周身湿漉漉的一片,她们转头看去,借着洞口晦暗的光线,才看见洞穴岩壁上滴落水滴,地面的水迹一直流到身下。

    冷水使得身体忍不住一阵阵发抖,祝吟辰拉着安提站起来,二虫赶紧跑出洞穴,一阵大风刮过,她们被吹得踉跄了几步,艰难地扶住洞口岩壁,在看到惊天动地的一幕——

    天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将整个世界碾压,咆哮着将礁石化做齑粉。

    冥土之中,滔天的冰浪与云雾翻搅涌起,被一股无名的巨力高高抛洒到千丈高的天空,天空降下无数的冰雨,纷纷落下激起无数巨大的浪花,深渊之下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沉闷愤怒的低吼,宛若末日的终结审判。

    强风狂啸,一阵阵冰雨打在脸上,祝吟辰眯起眼睛,双手死死艰攀着岩壁,艰难地向冥土中搜寻了许久,才看到那风暴肆虐之中闪烁着一粒耀眼的金色光芒,一个发光的身影悬浮在空中。

    伊南娜仰着下巴,傲慢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头上的独角高高挑起,毫不畏惧埃勒伽这暴戾的疯狂。

    所有暴雨和风浪皆被她周身的热浪汽化,无法伤她分毫,她张开双臂,红发如燎原的火焰般熊熊燃烧,她豪迈地大笑着,朝那风暴中心远远地呐喊:“埃勒伽,再广阔的天地,也无法容纳你那狭隘卑劣的心,带着你无尽的憎恨死在这里吧,以纳姆的名义,以第五个孩子的血肉起誓,我将亲手将你埋葬!”

    仿佛穿越时空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之下传来一声饱含恨意的嘶吼,突然,连天翻涌的冰山被一股巨力撞开,一道山峰般的背鳍高举过天空,狠狠撞向风暴中的那一点金芒!

    伊南娜嘲讽一笑,身形不动,只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溢出的能量化作一道屏障,轻轻抵住来犯的背鳍。

    祝吟辰眼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悬浮在空中,与冥土中巨大的背鳍相僵持着,双方势均力敌,久久不动,只有肆虐的风暴还在咆哮。

    她转过头,看见安提两眼放光,兴奋地望着远方,似乎是想加入这场战斗。

    绝对不行!

    祝吟辰腾出一只手,死死拉住安提,严肃地劝诫道:“冷静一点,别去。”

    “我只是想——”

    “别想。”

    祝吟辰转身抱住安提,硬是一步步将她拉扯回洞穴中。

    外面的积水一阵阵地涌入,地上铺垫的干草也一次次地浸湿。

    看着这一片狼藉,祝吟辰与安提大眼瞪小眼,后者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又被祝吟辰打断道:“你不准去想外面的事,安心把这里弄干净再说。”

    “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母亲?”

    “也是,”祝吟辰弯腰捞起一把湿漉漉的草,“那我陪你一起。”

    “……”

    外面的斗争还在继续,时不时有电闪雷鸣传进耳朵,或轰隆隆的风暴声响起。

    巨大的雷鸣震得耳朵一阵阵地疼,祝吟辰抹了一把脸,浪花夹杂着冰雹扑上岸来,打进洞中,实在清理不完,即使干草都抱出去了,地面还是积起了一潭泥水。

    “哗啦——”

    又一阵浪花扑来,打湿了全身,祝吟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洞口坐着的安提。

    安提还在直勾勾地朝那边望着,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难耐。

    祝吟辰默默低下头,或许她不该拦她。

    但就基本的理智而言,上去了就是送死吧……

    总之,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突然,天空传来一声遥远的呐喊,一直传到洞中——

    “我骄傲的安提哟,为何躲藏在小小的洞穴中,迟迟不敢现身?”

    安提瞳孔猛地放大,她一下子站起身,身板不自觉地挺直,指尖因为极度兴奋而微微战栗。

    那声音好像鼓励似的,紧接着说道:“来吧,让我为你高歌赞颂!”

    祝吟辰心中暗道不好,却没拦住,安提如一星箭矢般猛地窜出了洞穴!

    该死的伊南娜是想让她送死吗?!

    祝吟辰恨恨地一咬牙,赶紧追了上去,看见安提已经跑到了远处的沙滩上,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向那骇人的滔天浪涛!

    一股急切的焦灼涌上心头,来不及多想,她赶紧冲上去,追在安提身后。

    “安提!”

    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寒冷很快将身体冻僵,止不住地发抖,无数风暴裹挟着冰雹一阵阵抽上来,细小的伤口裂开流血,身体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踏入狂风暴雨之中,祝吟辰站在波澜起伏的冰海之上,视野中逐渐失去了安提的身影,一阵风浪打来,将她掀翻,身体坠入冥土之中,极度的深寒侵入每一寸血肉,她挣扎着攀住一块冰,拼命爬上来。

    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浸着自无底深渊中搅起的恨意,将心脏沉甸甸地压下去,仿佛埃勒伽沉重的叹息,一下一下坠在心尖上。

    好冷……

    天空响起一声雷鸣,祝吟辰抬起头,看见安提正在以惊人的身手躲避着飞来的障碍物,飞快地踏上飞来的重重冰块,一步一步,很快就冲入了风暴之中。

    风暴的中心,伊南娜正在与那背鳍搅起的风浪搏斗,火焰和鸣雷激起无数浪花,将重重风暴撕裂、击碎。

    无论伊南娜想做什么,自己至少得保证安提的生命安全。

    祝吟辰深吸一口气,冲上去跟上安提的身影。

    “就这点能耐吗?”

    伊南娜嗤笑一声,身上金纹显现,一瞬间,沙滩上、冥土中连同天空之上,无数的沙砾腾空而起,飞舞盘旋,而后聚集为巨大的沙尘暴,海水与风暴碰撞、搅动,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混沌的昏暗。

    随着伊南娜口中默诵几句,粗粝的沙砾聚合做一柄锋利巨大的刀刃,凌空狠狠向那背鳍砍去!

    血液喷溅而出,冥土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号,背鳍慢慢沉入冥土深渊之中。

    局势似乎平静了一瞬,伊南娜警惕地看着那风暴中心,以为是埃勒伽吃痛逃跑,却不料背后猛地打来一片翻天大浪,直扑向她的背后!

    察觉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阴翳遮蔽了整个身体,伊南娜瞳孔一紧,正要开出屏障,却已经来不及——

    刹那间,无数条黑影自风浪翻搅中窜出,彼此交织作一道紧密的藤网,及时挡在伊南娜的背后!

    巨浪扑上来的一瞬间,藤网突然分解作数不清的藤条,猛地反向鞭出,消解去这巨大的气势和力量,将巨浪勒作无数碎星,自高空纷纷落下,激起大片水花。

    嗯?

    伊南娜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向前方。

    无数藤条慢慢落下,聚集在一个身影脚边,将她轻轻托起,送到与伊南娜齐平的地方。

    看清来者的一瞬间,伊南娜骄傲地笑了,她张开双臂,做出迎接的姿态,热情地呼喊到:“安提!”

    并不凭靠伊南娜的力量,安提站在藤条盘旋聚集之上,目光如炬,神色中是难掩的张扬,全身透出一种疯狂的、桀骜的欲望。

    似乎冥冥之中觉察到她的意志,藤条自觉在她脚下张开坚韧的平面,她大步向伊南娜走去,给了对方一个坚实有力的拥抱。

    一路走来,她已经知道,仅仅凭借自己和祝吟辰的力量,显然难以对付整个虫群。

    她需要可靠的合作伙伴。

    无论伊南娜打的是什么主意,她都欣然接受对方的帮助,她相信祝吟辰的智慧会帮助自己牵制住对方,而自己,目前有比对抗伊南娜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眼前的埃勒伽。

    不同于第一次到达冥土时的经历,在重新见到这远古巨物的那一刻起,她深深地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化,以往的恐惧和绝望荡然无存。

    现在她凝视着那再一次浮出的背鳍,看到那云雾弥漫与狂风暴雨中若隐若现的,坚硬古老的鳞片,闪耀着来自深渊的奇异光泽,仿若星辰陨落的遗物,每一片都闪闪发光,又带着不寒而栗的黑暗气息。

    然而那对她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诱惑,渐渐的,一种妄想浮上心头,越发坚定。

    她松开伊南娜的手,紧盯着深渊搅起的汹涌澎拜之中,风暴之下,那片背鳍再次缓缓升起。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直冲天际,就连伊南娜也忍不住难受地皱了皱眉头。

    “埃勒伽,在这里,我要赞颂你。”

    安提上前一步,她的眼中仿佛有无数星辰流转、燃烧,将整个宇宙烫做一瞬明亮的光芒。

    “我要让你做我的第一座王都。”

    “我要你做我的国度。”

    “我要让你自海面上高高升起,做我的最光荣的,第一个祭品。”

    第32章 绝意既定,战鼓再起

    风暴施虐,波涛汹涌,天地一片压抑。

    深渊底下传来一声狂躁的怒吼,远远回荡在整个冥土,天边雷鸣滚滚,似乎是在回应主人的愤怒,更加疯狂地劈落在彼岸的两端。

    那道背鳍再一次沉入海啸漩涡中,搅起更大的风暴,狂风暴雨中,一道道锋利的水刃旋转着向安提扔来!

    安提灵巧地踩在海中搅起涨落的植被中,身手矫健地一一避过,眼睛紧盯着漩涡中心若隐若现的、山峰般高大的坚硬背鳍,想为此行留下点纪念品——埃勒伽的鳞片。

    看准时机,她踏上刀锋般飞过来的冰片,以惊人的速度冲进海啸漩涡之中,向那片背鳍冲去!

    这样的勇气和野心,即使是伊南娜也感到心惊,她三两下打掉飞来的水刃,急忙向安提的方向飞去。

    “安提,不要焦急!”

    然而为时已晚,在安提眼疾手快地抓住一片鳞片,果断将它割下的一刹那,天地突然静止了一瞬,风暴一动不动,弥漫的水雾陷入沉默,飞溅的浪花也悬浮静止在空中——

    四周空气冰冷,安提额上却滑落一滴冷汗,她那天生灵敏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异常要发生了。

    突然间,深渊之下传来一股庞大的力量,脚底下的海啸漩涡迅速凝结成冰,一路蔓延上背鳍、鳞片——和她的手臂。

    安提心中暗道不好,正要拼命挣脱,然而四周的一切,连同海水中涨落的植被都被迅速冻结,以海啸漩涡为中心,这里变成了一个静止的坟墓。

    四周的风暴开始向这边聚集,似乎要将安提淹没,埋葬。

    如果安提被侵入淹没的海水冻结,后果将不堪设想!

    危急时刻,伊南娜冲到风暴中心,全身猛烈地燃烧起来,挥舞肘镰,大力横扫,斩出阵阵滚烫的热浪,将海水和水雾尽数汽化散去。

    无数滚烫的白烟弥漫,砂砾盘旋在风暴之间,将其碎做数万万碎星,跌落海上,溅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花。

    局势似乎逐渐好转,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详的动静,伊南娜不安地皱起眉头,回过头,看见安提周身弥漫的水雾开始冰结,安提死死地掐住嗓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是在极力阻止自己吸入冰雾。

    那可笑愚蠢的埃勒伽竟有如此的手段!

    伊南娜正要去救,却脱不开身,凭着蛮力扫开一阵阵阻挡的海浪,眼看着冰雾即将固结,一个身影却突然出现,猛地窜入那海浪漩涡之中!

    刹那间,凝结的海浪爆裂开,无数的藤蔓窜出,疯狂生长,将安提周身的冰雾尽数扎穿、碎裂,流动的空气涌入,安提身体猛地一软,瘫坐在海浪旋涡凝结的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却还陷在冰块中,死死抓着那片鳞片不放。

    “你们在天上打了半天,就为了这个?!”

    祝吟辰差点气笑,她在下面被二虫打斗搅起的风暴搞得狼狈不堪,在海水和浮冰间起起落落,好不容易才踩着冻结的海浪爬上岸,赶到这边,就看到这一幕。

    将手覆上背鳍,纯露迅速侵入,安提手握的鳞片长大,将周身的凝冰崩裂开,终于重获自由,祝吟辰将安提一把抗在肩上,迅速冲出海啸漩涡。

    “伊南娜!”

    听到呼喊,伊南娜赶紧冲下来,将祝吟辰连同扛着的安提带走,向林区的方向飞去,身后远远传来冥土深渊之下,埃勒伽愤怒的咆哮。

    落到地面,祝吟辰望向冥土的方向,那边的风暴渐渐沉寂了,疯狂的暴乱后,一切都开始重新恢复平静。

    将安提轻轻放在雪地上,她看向伊南娜,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责备,“你千方百计叫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你打埃勒伽?”

    “不,小伊塔。”伊南娜微笑着说道:“是你们,想要我帮助你们打埃勒伽。”

    “什么——”

    “是的,伊塔。”似乎是休息够了,安提突然站起身,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祝吟辰,气力十足地宣布道:“伊南娜已经归顺我们了!”

    “是合作。”伊南娜微笑着纠正。

    “……”

    祝吟辰站在原地,看着安提和伊南娜开始争论双方真正的关系,心中思绪万千。

    安提说得没错,想要征服冥土,杀死埃勒伽,她们需要强大的盟友,即使不知道对方真正的意图,但形势所迫,她们现在急需强大的助力。

    安提素来不喜欢伊南娜,而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她那强大的野心所至,另一方面,是她相信自己,可以帮助她牵制住伊南娜背后的阴谋。

    总而言之,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两场战役,不仅仅要拼尽全力去对抗埃勒伽,还要暗中调查伊南娜真正的目的。

    自己的使命成功与否,对于她们能否能够在未来得到真正的胜利,并牢牢将它掌握在手中,至关重要。

    祝吟辰握紧双拳,暗下决心,她绝不辜负这份期望,与安提一起拿下冥土,她势在必得。

    她有预感,伊南娜的野心绝不仅仅像看上去的那样,只是一个埃勒伽。

    “总之,我们决定合作。”伊南娜强硬地捂住安提的嘴,结束了这场争论,她转头看向祝吟辰,说道:“好了,小伊塔,说出你的主意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啊?”祝吟辰正沉浸在心事中,被这么一点,茫然地抬头。

    “你不是很喜欢思考吗?呵呵。”伊南娜笑了笑,“如你所见,洞穴已经被那可恶的埃勒伽摧毁,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祝吟辰定了定心神,环视身边的树林,心中涌上一阵久违的熟悉感。

    她转过身,说道:“跟我来。”

    穿过白雪皑皑的林间小路,沿着清冽的溪流一路向上,一片系数的树林出现在她们眼前,将遮蔽的树枝拂开,是安提和祝吟辰熟悉的洞穴。

    “聪慧的伊塔,我的珍宝。”安提高兴地抱住祝吟辰,祝吟辰也笑了,说道:“你明明也记得这里。”

    这是她们第一次逃出冥土时,在其边境处的居留地,只不过当时她们没在这里住多久,就急忙赶去空居了。

    伊南娜在附近走了走,观察了一下四周,有些调侃地感叹道:“自力更生,自强不息啊。”

    听到这话,安提猛地转过头,严肃地看着伊南娜,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以后一定会搬到更好的地方!”

    “是吗”伊南娜挑了挑眉,唇边浮现一抹笑意,“太难的话,可以求我。”

    “你等着吧!”

    看着安提和伊南娜再次争论起来,祝吟辰有些无奈地走进洞穴,默默地收拾物资,打扫卫生。

    今后的时间,她们将要住在这里,做好变强的准备,争取在这个寒潮退去之前,打败埃勒伽。

    ……

    无人区,北海特遣部队驻区。

    夜已深了,月寒如水,洒落窗棂几缕,微凉的夜风拂过,带过几分静谧的柔和。

    觉得有些冷了,屠一鸿关上窗,沉默地坐在椅上,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门外的动静逐渐热闹起来,时间不早了。

    她站起身,本能地拿了一件大衣,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就这样穿着轻薄的纱衣出了门。

    今夜出奇地热闹,驻地家属们知道萧衍首领回来,特地开了场欢迎晚会,几乎全北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凑热闹,不少富豪胄还专门从A1区赶来,就为了拍萧衍的马屁。

    毕竟现在萧家大哥当选AGPC十二主席,萧家三少爷又在这个节骨眼儿回到无人区,萧家想要两头皆吃,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如果真的能做到霸权十二主席和无人区特遣部队,这联合城邦的头头说不定是姓杨还是姓……

    总之,未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穿过层层走廊,屠一鸿赶往舞厅,一路上的人看见了她,都急急忙忙地凑上前,向她打招呼,她礼貌地一一回应,如她的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纤弱、清纯。

    赶到舞厅,仆人恭恭敬敬地将她迎进门,在轻柔抒情的音乐声中,屠一鸿接过女侍送上的酒,看见舞池对面,萧衍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间,左右各揽着一个,正喝的酩酊大醉。

    周围的人察觉她的视线,都互相看了一眼,都各有心思,等着这位萧家未来的女主人会做出什么反应。

    屠一鸿垂下眼睫,礼貌地放下酒杯,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人们低低的议论声。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太好直接回到寝房,容易让人以为显得她真的敢生萧衍的气了似的。

    她微微低着头,在人群间游荡者,四处乱走了一阵。

    突然间,身前传来一声低沉温柔的男声,“你怎么在这里?”

    肩上披上一件外套,她抬起头,是萧衍的二哥,萧琛。

    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衣着得体考究,看起来温文尔雅,屠一鸿记起来他好像正在A1区大学生做教授来着,想了想,轻声称呼道:“晚上好,萧教授。”

    萧琛闻言差点失笑,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笑道:“怎么像个学生一样,不用这么拘谨。”

    “好的,二哥。”

    萧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叫我萧教授吧。”

    “屠小姐,去醒醒酒吗?”

    轻柔的音乐换了一轮更欢快的,人群舞动交错间,他挽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二人沉默着,向二楼阳台走去。

    路过的佣人看到这一幕,都互相惊讶地看了看彼此,然后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二人登上阳台,这里静悄悄的,视野开阔,夜色如水,风中传来一阵迷离馥郁的花香,月色轻泛起一片银纱似的涟漪,眼前的景象让萧琛吃了一惊,“这里怎么这么多花?”

    “我种的。”屠一鸿突然开口,萧琛惊讶地看向她,对上对方的视线,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领。”萧琛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说道:“如果有想法的话,改日我托人让你来大学城读书,我正好认识几个著名的植物学教授。”

    “谢谢你,有机会我一定——”

    “在干什么?”萧衍的声音突然自二人身后传来。

    屠一鸿转过身,看见萧衍脸上醉得红红的,衬衫和衣领乱得不像话,那双迷离的眼睛里透出愤怒。

    萧衍走上前,萧琛默不作声地将屠一鸿护在身后,看见此状,萧衍心头更怒,他冲过去,想将屠一鸿抓住夺回,却被萧琛一声呵斥拦住,两兄弟互相瞪着,都不相让。

    听见动静,侍从们纷纷拿上家伙围上二楼,看见眼前这一幕,都傻了眼,不知道该护谁,楼下宾客们看见方才萧衍突然跑了出去,都开始议论纷纷。

    似是忍无可忍,萧衍一拳呼上萧琛面上,却没打中,醉得厉害,萧琛不甘示弱,正要回击,手心却被轻轻握住。

    他惊讶地回头,看见屠一鸿按下他的手,神色平静,轻轻摇了摇头。

    她脱下身上的外套,还给一时愣住的萧琛,走到萧衍面前,将他托在身上,一步步向外走去,佣人们见着此幕,赶紧上前帮忙。

    热闹见好就收,人群纷纷散去,萧琛看着手中的外套,眼底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散去佣人,将萧衍轻轻放到床上,屠一鸿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也没有去听,自己搬了张板凳坐到窗边,又打开了窗户,吹着夜风,继续思考盘算的事。

    她等着祝吟辰的消息。

    第33章 北海危影,牵动三线

    “小林,是我,祝吟辰。”

    在阳台远远望见护送自己回家的执行人员离开,祝吟辰拉上窗帘,拨通了过往下属的电话,“不好意思,我还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您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你知道,我与难民驻地三号遗址的联络权被终止了。”

    想起往事,祝吟辰微微皱起眉头,“但是我现在需要在那边找一个人,名字叫屠启,出现时间……可能在半年前左右。”

    “收到,等我好消息!”

    “谢谢,辛苦你了。”

    “没事,您以前照顾过我那么多次,现在让我有报答恩师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起与下属并肩作战的时光,祝吟辰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笑容,心里也暖融融的,这七天以来因为屠一鸿的事而引起的焦灼也减轻了些。

    忍不住与林筑又多聊了一会儿,直到闹钟提醒响起,祝吟辰带着一丝遗憾挂掉了电话。回溯后的个人时间本就不多,现在,该去小公寓和奕川她们交换情报了。

    她随手带上一件大衣,走下二楼,打算先喝口水再出门。

    水龙头出水的间隙,突兀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异常——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只小心翼翼地响了几下,而后平静下去。

    她不动声色,一边把倒下的一整杯水一口气喝完,一边轻轻掏出腰间的枪。

    放下杯子,杯底与茶几碰撞出声的那一秒,保险应声拉动。

    蓄势待发。

    一步、一步,保持沉着,她走到门前,神色如常,右手按动识别屏,甜美冰冷的女声响起,“滴——祝您一路顺风。”

    门外顿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祝吟辰立即判断出对方的平民身份,然而不可轻敌,她果断打开房门,枪口对准前方落荒而逃的身影,厉声喝道:“站住,不许动!”

    看清来者那副熟悉的样貌,她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还……搞成这幅模样?”

    来者慢慢转过身,果然是凌风,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像是被好几个人围起来打了一顿似的,原本看起来干净阳光的人现在狼狈极了,衣服灰扑扑的,上面破了几个大洞,露出几处青紫的淤痕,脸上也挂了彩,鼻梁上敷着纱布,一只眼睛还肿着,带着些犹豫和不安看向她。

    见凌风支支吾吾不肯说的样子,祝吟辰收起枪,往屋里让了几步,“进来说吧。”

    倒了杯水给凌风,她坐到凌风对面,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很显然,这年轻人惹了什么麻烦,现在因为某种原因要来找自己帮忙。

    但是看他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恐怕,这麻烦多半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因此才再三缄口。

    而且,这麻烦恐怕只有自己能解决,否则他绝不轻易找自己。

    什么麻烦,会让凌风惹上有关自己的事情?还让他竟敢越过红派的交涉流程,私下来找自己?

    察觉到事情异常,祝吟辰心中一沉,一个名字悄然浮现——

    “阿图特出了什么事?”

    凌风惊颚地抬起头,对上祝吟辰复杂中带点冰冷的眼神,知道事情败露,又慢慢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地有几分颤抖。

    “她……我想送她去北海,黑环找的人把她藏起来了,现在要我出十倍订金的赎金。”

    “我刚刚从医院出来,实在找不到可以解决这件事的人,爸妈前阵子离了婚,我身上也没有更多的钱了,只能想到你了……”

    突然,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跪倒在祝吟辰面前,哽咽着哀求道“对不起,祝少校,都怪我出的馊主意,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这件事红派里的人全都不知道,整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请你不要责怪他们,要怪就全都怪我头上吧!我求求你,帮帮我吧,只要能把阿图特救出来,我以后什么都会做的,我会去找奕长官接受处罚!”

    看着凌风痛哭流涕的样子,祝吟辰心慢慢跌落谷底,与其担心阿图特,她实际上更担忧这场绑票可能造成的,更严重的后果。

    阿努那种天真的、本能的杀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默默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们突然想去北海,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将其迅速利落地解决。

    抬起手腕,离闹钟提醒的回溯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凌风还在哭着,却发现跟前的人慢慢站起身,他抬起头,看见枪支擦亮,配回腰间,锃亮漆黑的手套扣紧,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们的据点在哪里?”

    ……

    耳机调的再大声也挡不住外面的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女孩不耐烦地摘下耳机,瞥一眼墙上钟表,值班时间也快到了,索性想着先行离开,反正外面那群肥头大耳的油腻大叔奈何不了自己。

    一把抓起背包扔到背上,耳机里切一首劲爆的电吉他,音量加倍再加倍,哼着听不懂的小曲调调,拽着步子穿过台球厅,却见门口守卫的人突然停止了聊天,抽出枪支抵着大门,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

    女孩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台球厅里的人也都停下了动作,一张张脸铁青着,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伴着耳机里激情动感的曲调,看起来格外渗人。

    她摘下耳机,猝不及防的,耳畔擦过一声枪响。

    “这里是谁负责?”

    打晕门口的守卫,祝吟辰扣上弹夹,走进屋内,环视在场虎视眈眈的众人一圈,确认了正如凌风所说,加上外面的,一共有十一个人。

    去掉外面晕过去的两个打手,和角落里那个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彩虹寸头女孩,要处理的还剩下八个。

    但不排除凌风离开后,对方是否安排了更多的人手在附近,而她,没有太多时间跟对方拉扯,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二十六分钟。

    所以,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于是只一秒,她刹时锁定对象,果断扣动扳机,厅里骤然爆开一声枪响,巨大的动静回荡在厅中,还活着的人都慌忙躲到掩体后。

    女孩僵硬地趴在地上,鼻尖隐隐约约传来一丝硝烟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见离她不远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应声倒地,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她默默地转回头,头上传来那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再问一遍,这里是谁负责?”

    似乎是没想到这幢生意居然会牵扯到这么大的来头,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冷哼一声,众人纷纷抄起家伙,狞笑着一拥而上——祝吟辰的死亡悬赏令还挂在黑市上头!

    祝吟辰不再留最后的情面,她略一抬手,眼疾手快地结果最近的一个人,闪身躲过划过来的匕首,抬手又是一枪,不管打没打中,趁乱果断就地一滚,躲到门后,下一秒,噼里啪啦的子弹打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弹痕与烟雾交错,巨大的动静响彻了整个台球厅。

    她守在门后,众人守在厅内,两方都不敢大意,为首的男人枪口瞄准门缝,略一偏头,无声地使了个眼色,三个小弟小心翼翼地向门口逼近。

    “砰——!”

    众人心中一惊,慌忙向门口扫射,门口的小弟惊魂未定,见眼前尽是硝烟弥漫,才知大错,来不及回头打信号,门缝里射来几发子弹,准心干净利落,都一头栽倒下去。

    为首的男人见周围的兄弟们都一个个咽了气,急忙扑倒在地,大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一个两岁的孩子……”

    祝吟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她推开门,环视一圈,确定视野范围内只剩下两个人了,缓缓走向那个男人,问道:“你们昨天做了一笔去北海的买卖,一个叫凌风的学生送了一个……人过来,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们好端端地把那个雌虫送到北海去,她却杀了我们几个兄弟,在半路就逃走了!”

    听到这话,祝吟辰瞳孔猛地张大,顿起杀心,男人看着面前女人的眼神骤然一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是女人,是女人啊!求求您放过我,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和两个一岁的孩子……”

    旁边突兀地传来一声嗤笑,祝吟辰阴恻恻地抬头看去,那个幸存的彩虹寸头女孩憋着笑问道:“你老母到底多少岁?”

    “是岳母,是岳母啊!”

    顾不得眼前男人的哭喊连连,祝吟辰看着女孩问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女孩吓了一跳,默默地低下头,眼底飘忽不定。

    祝吟辰缓缓开口:“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女孩立即开口:“凌风走后他们就把她拉到黑环,准备摘指纹查人家身份,结果被人家把老巢给掀了,整个黑环都知道他们搞到了雌虫,老板花了大手笔,今天早上就派人把她运去北海藏着了,现在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不知道运到没有。”

    “没有,没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负责这个小厅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少校!”

    不管男人的死皮赖脸,祝吟辰皱起眉头,接着问道:“为什么要藏起来?”

    “老板原本打算趁热打铁,就地在黑市高价拍卖来着,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临时反悔,把她送到北海去,好像要送给AGPC的什么人做实验来着,送给谁我就不知道了。”

    女孩一口气说完,喘着气把手一摊,颤声道:“就这些了,真的没别的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所以,那个……我应该可以活了吧”

    祝吟辰缓缓点头,男人哭得更大声了。

    现在事情的麻烦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她可以控制的范围了。

    北海是萧衍的地盘,且不说她对那里几乎一无所知,阿图特会不会乖乖被送到北海去,还是个未知数,如果真的半路就随机挑个地点逃了出去,再把知情的人一杀,说不定连让她拉下脸跟萧衍交涉的机会都没有。

    更严重的是,阿图特的手上又多了几条人命,作为监管者,这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现在看来,她目前还不得不和这帮家伙合作,等北海那边阿图特的消息。

    “站住,不许动!”

    突然之间,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祝吟辰的思绪被打断,立即本能地向来者瞄准枪口。

    硝烟弥漫中,她隐约看见一个神色错愕的女人,惊诧地看着自己,单枪匹马地站在门口,显然没有料到这番场面。

    那身熟悉的装扮渐渐明了,看清女人外貌的一瞬间,祝吟辰的心骤然沉底,她紧紧盯着那个女人,按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点点加重。

    这里怎么会有执行官?

    第34章 计划已定,将去北海

    看来这里的情况实际上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复杂,祝吟辰扣紧扳机,紧紧盯着眼前陌生的执行官,脑中思绪有些混乱。

    离回溯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执行官来到这里的背后原因是什么,她只能选择最简洁有效的方式去处理。

    那就是……

    按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点点压下去,祝吟辰眼底渐显出几分狠戾,下定决心,她果断按下——

    就在子弹即将射出的前一秒,一旁的原本还畏畏缩缩的女孩突然扑上来,死死抱住祝吟辰的大腿,大喊道:“快跑啊!”

    一时有些茫然的执行官顿时回过神来,慌忙地抱起头趴下,子弹险险地擦着她的头部飞过,她赶紧就地一滚,躲到门后,抱紧了手里的枪,脑海里混乱的一片,身体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祝少校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周婋还在她那里!

    执行官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心急如焚,竟然慌不择路地探出半个脑袋,正要喊些什么,下一秒她的耳朵就擦过一枪!

    血液四溅,巨大的耳鸣响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用左手捂住耳朵,坚持着扶着墙站起身,勉强踉跄了几步,却还是控制不住一头栽倒下去。

    莫名其妙,知道自己晕血又贫血就还来干什么执行官……

    恍惚间,想起前上司说过的这句话,执行官心底不禁升起几分悔恨和不甘。

    就这样结束了吗,死在一个素未谋面的星际特工手里……

    意识混乱间,她隐隐约约听到大厅里传来的女孩的恳求,“……她已经被辞退了,根本就不是在任执行官,根本威胁不到……我发誓……求求你……”

    “她这次只是来找我的,我保证,只要你放过我们,我可以和你合作!”女孩死死抱住祝吟辰的腿,不顾头上被枪托砸出的伤痕,“你不是要找那个雌虫吗,带她去北海的那几个人身上有我私下安装的追踪器,我一个人就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祝吟辰看着女孩这份诚心又可怜的样子,即使此时时间再紧急迫切,心中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不忍。

    她放下手中的枪,板着脸,冷冷问道:“你在他们身上安装了追踪器?”

    “没错,我原本想接些私活,卖点额外的情报给别家……”女孩凄惨地无奈一笑,“但是没事,现在这些情报都免费给你,追踪器的钱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们两个!”

    “我凭什么信你?”

    “他们的坐标三秒一刷新,我随时随地可以监视,不信你看!”女孩连忙松开手,在书包里一顿翻找,掏出一支市面上学生常用的万能笔。

    她举起笔,对着祝吟辰信誓旦旦地说道:“芯片就藏在这里面,识别器在我宿舍里,只要你肯跟我到宿舍里走一趟,我马上就给你调出来他们的坐标!”

    祝吟辰冷冷一笑,枪口再次对准门口,直指已经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执行官,“我没这个时间。”

    就在扳机即将再次按下的一刹那,女孩再次猛扑上来,死死抱住祝吟辰的大腿,哭丧着脸大喊道:“别打,别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这里也有识别器,就在大厅后面的工作室里!”

    祝吟辰不为所动,女孩见她行事实在果断,只好站起身,大迈步跑向工作室的方向,“我给你把识别器拿过来行了吧,别开枪,别开枪啊!”

    祝吟辰心底叹一口气,现在的年轻女孩年纪不大,一个比一个会耍脑筋。

    比如屠一鸿……

    等等,屠一鸿!

    祝吟辰眼前一亮,对啊,屠一鸿这段时间恐怕已经在北海了,既然阿图特也被运到北海附近,现在只要她联络上屠一鸿,再和眼前的这个滑头女孩一合作,从线上追踪和线下搜寻,天时地利,找到阿图特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但屠一鸿有权利调动萧衍的人手吗?

    算了,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屠一鸿这个人,名不见经传的,刚好在她回溯这一天夜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又因某种未知的理由,和阿努特纳星甚至她的驻地联系在一起,用那种诡异的手段强行与她合作,实在给她带来了很多的烦恼。

    恐怕就奕川所说的,在雨夜里被萧衍气得离家出走,因而被奕川带到小公寓里来这件事,也是屠一鸿暗中操作的表象罢了。

    屠一鸿这个人,恐怕远远比她看上去的样子更为疯狂。

    既然她这么有手段,就把该怎么调动人手的烦恼扔给她吧。

    祝吟辰看着女孩抱着识别器跑过来,一只手在手腕上拨通屠一鸿的电话,另一只手用手势示意女孩不要出声,女孩只好低下头,赶紧操作芯片,调动追踪进程。

    电话响了一分多钟,终于接通,屠一鸿那边似乎是在忙些什么,隐隐约约听见酒会的音乐声,然后是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屠一鸿的声音响起:“我记得这个时间您应该去找奕川女士她们,祝上校。”

    这人甚至暗中调查了她的回溯日程,祝吟辰简直有些气笑了,她表面镇静不动,口中的话却暗暗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你要求的人,我已经调动人手在找了,只不过——”

    电话那头意料之外地冷静:“出了什么意外吗”

    “不错,现在出了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记得当初是祝上校单方面请求要帮我的忙,我从未提出要付出任何合作。”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礼貌又冷血。

    “屠启会替你求我。”

    “……”

    电话那头暂时陷入了沉默,祝吟辰察觉小腿有什么东西扒拉了一下,她低下头,看见女孩捧起识别器,上面浮动着几个全息屏幕,正在实时显示数个目标坐标的移动数据。

    她俯下身子,看见上面显示的各项数据,变化似乎都很正常,北海的3D俯视地图似乎也像模像样,底部还有AGPC大学城的特殊研发标识,看起来是内部意外流出的产品。

    总之,看起来不像是黑市上用来蒙骗别人的假模型,就是实时更新的真实数据。

    祝吟辰点了点头,抬起手腕,示意女孩将私人联系方式交给自己,又指了指门口的执行官。

    女孩大喜过望,连忙将手中识别器碰上,交上电子名片,又爬起来跑向门口。

    祝吟辰看着识别器上显示的联系方式的实名人像,确认了确实是女孩的样子没错,她放下心来,站起身,向电话那头问道:“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下,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祝吟辰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情绪,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自信的把握。

    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我时间不多,直接跟你说吧,你照着去做就行。”趁对面短时间内暂时想不到反制的手段,祝吟辰索性先开口,“我要你在北海找几个装备精良的人,在北海搜索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阿图特,前阵子你来奕川她们的小公寓的时候也见过她,还记得吗?。”

    在屠一鸿面前,能少一个把柄就尽量不要多说,不管雨夜那天屠一鸿有没有看出来,她还暂时不想暴露阿图特的雌虫身份。

    电话那头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记得,可以。”

    “那就这样吧,下次回溯的时候,有屠启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给你。”祝吟辰挂断电话,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来着?

    门口的执行官已经消失了,看来女孩已经带着她跑了,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怪怪的——

    “您漏了个喽啰,祝少校。”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祝吟辰心中一惊,转过身,看向小门里突然出现的陈立新……和她身后低头站着的凌风。

    看到手里的男人已经被揍得晕了过去,陈立新松开手,看向门口的祝吟辰,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唉,我不是说过,小公寓这块都归我管吗,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要第一时间找我啊,怎么能绕过我来处理事情?”

    祝吟辰见凌风面上愧疚难堪的样子,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好说道:“我记得已经跟你说过今天暂时有事情,不能去公寓了。”

    “您是说过了,但他没有啊。”

    陈立新瞥了一眼凌风,耸了耸肩,接着说道:“前几天,这小子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今天早上他居然还翘课了,阿图特又莫名其妙说要独自出去玩,中午您又说不来了,这么多巧合,我很难不多想啊。”

    “……”

    祝吟辰一时有些语塞,看来不好应付的年轻女孩里面,还得再加一个陈立新。

    凌风似乎是想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祝少校,您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我们都听到了,您有线人在北海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也跟着他们去找阿图特,我过几天就要跟着安教授去北海勘察了,正好要和萧少校交接,我保证,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我一定把阿图特给您找回来!”

    祝吟辰皱了皱眉头,语气也严厉起来,“你知不知道北海是多么恶劣艰险的地方?你作为学生,跑到北海是为了勘察学术,不是为了送死!”

    凌风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祝吟辰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已经安排了专业的人手去找阿图特,你既没有装备,又没有实力,就不要冲动了,老老实实等我的消息就好。”

    凌风低下了头,眼底却还闪着不甘。

    陈立新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凌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安教授身边吧。”

    但下一秒,她紧接着补充道:“所以祝少校,请您安排一下,让我加入找阿图特的队伍吧。”

    祝吟辰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说些什么,陈立新却大踏步上前,越过她走出大门,说道:“时间不多了,您先上车吧,我送您去实验室,咱们路上聊。”

    ……

    祝吟辰坐上后座,凌风也不甘心地跟着上了车,一会儿看看祝吟辰,一会儿看看陈立新,似乎是在等她们两个商量好后,自己再争取机会。

    陈立新发动车辆,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听到你们说的,阿图特在黑环眼皮子底下暴露后,又被光明正大地送去了北海,而北海现在是萧衍的地盘,这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祝吟辰心中一惊,原本打算劝诫陈立新留下的话堵在喉咙里,重重地沉了下去,疑惑和不安随之涌上心头。

    没错,屠一鸿的事情太过古怪棘手,她心里想的太处心积虑,反而使得她忽略了北海真正的统治者,萧衍。

    如果刚才那个滑头女孩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恐怕阿图特背后所涉及的实验,跟萧衍有很大的关系,而就刚才电话里屠一鸿的表现来看,这项实验大概正被萧衍所隐瞒着,连身边最亲近的女人也不肯透露。

    难为他那种脑子居然能瞒得住屠一鸿那么精明的人……

    但是,萧衍抓阿图特来做什么?

    无人区特遣部队一向不干涉生物实验相关的东西,北海作为前线,连专业的医生都难得找到几个,哪里来的动机去找阿努做实验?

    一切都太过古怪,难以想通,除非,她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祝吟辰还在苦思冥想,陈立新却再次开口道:“萧衍既然选择了和我们红派合作,我们就有调查合作对象风险的权力。而我作为公寓一带的总负责人,手下发生了这种下属失职,雌虫俘虏丢失的事,自然有前去调查和挽救的义务。”

    凌风突然抬起头来,不满地盯着陈立新,“她不是俘虏!”

    “她是。”陈立新面色平静,车开得很稳,波澜不惊地接着说道:“还有,明天早上8点半,准时来公寓领取你的内部处罚。”

    不顾凌风接下来愤怒的反驳,陈立新在后视镜里看向祝吟辰,后者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是因她的话陷入了沉思,还在斟酌考虑。

    见状,陈立新决定下一把猛药。

    她开口道:“对了,凌风过几天要去的那个北海调研小队,里面有红派内部的高层领头人物,如果阿图特或者萧衍弄出点什么意外,红派有规避风险的权力。所以,请求您帮助我进入搜寻阿图特的小队,也是您作为红派合作方的义务。”

    凌风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陈立新,一时间慌了神,看来这个娄子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大。

    见陈立新态度坚决,祝吟辰知道现在不是阻拦安不安全的时候,只好暗下决心,相信她的能力。

    “好吧。”

    凌风见祝吟辰点了头,连忙凑过头来,问道:“那我呢?我作为红派内部成员,同样有保护高层的义务啊!”

    祝吟辰还来不及拒绝,陈立新率先发表了命令:“你跟着我一起去,在外多个自己人,多一份保险。我们先加入安教授的调研小队,再找机会跟祝少校找的人接头。”

    凌风面露喜色,下一秒却黯淡下来,犹豫着看向祝吟辰,祝吟辰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么,祝少校,离我们到实验室还有三分钟,请您现在再联系一下跟我们接头的人吧。”陈立新一边说着,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个微笑。

    她倒要看看,北海那头,萧衍到底在背着她们做些什么阴谋。

    第35章 欲窥旧时事,将往她处去

    无人区,北海。

    萧衍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屠一鸿找了个头疼的借口,留在家属区里,静静地等待安之恒她们的到来。

    每个月,上邦因为学术调研等各种需要,来北海进行请求交涉的教授和实验室流水般来来去去,数不胜数,因此一般都由专人来接待,用不着萧衍操心,何况他还不知道安之恒她们她们在红派的身份,更没有来这里亲自监督的理由。

    风和日丽,一轮暖阳高悬于天空之上,是漫漫冬日里难得的暖意。

    屠一鸿坐在家属楼后院的荷池边上,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花茶,一边悄悄瞥着附近接待大楼里排出来的长队。

    大学城里刚放了寒假,正值考察的旺季,来的人因此格外地多。

    领头的导师由专人接待着进去了,留下来的学生们都提着东西,三三两两地等在门口。

    她等了不一会儿,一个女孩突然穿过队伍,朝这边走来。

    屠一鸿没有动,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后院的门打开了。

    果然,女孩走到门前,先是有些犹豫地试探着,慢慢拉开了大门,四处张望着,似乎是确定了她的衣着样貌,步履逐渐坚定,飞快地向她跑来。

    “哇,果然是你啊!”

    陈立新惊讶地看着屠一鸿,坐到她对面,忍不住感叹道:“好久不见,上次见到你还是几个月前了,没想到你们已经开始交好了啊。”

    屠一鸿知道她在说祝吟辰,微微一笑,“她主动提出要帮我找妈妈,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她。”

    陈立新点点头,“原来如此。”

    虽然不算太熟,但在无人区能见到第二个认识的人,她心中实在轻松了许多,多一份力量,多一份希望。

    陈立新慢慢放松下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屠一鸿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垂下眼睫,慢慢地搅动杯子中未融化的糖,似乎是在等待她先开启话题。

    见状,陈立新抬起手腕,准备开始商量正事,“对了,我们来这边的路上,黑环里合作的人已经把芯片传给我们了,坐标已经不动了,停在北海以南的森林边界处,你看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屠一鸿边上,给她看悬浮屏上显示的位置。正如陈立新说的那样,五个坐标停在了距这里约三百公里处的原始森林附近,一个坐标则奇怪地脱离了它们,停在了距这里更近一些的废弃机场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屠一鸿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神情若有所思,陈立新则继续说道:“安教授原定的考察范围不在这附近,所以我昨天晚上和凌风商量了一下,让他去申请了一个新的课题,尽量向这附近靠拢,到时候好找人。”

    屠一鸿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找找在这附近巡逻的人,看有没有帮你们混进去的机会。”

    陈立新也坐回位置上,认真地看着屠一鸿,语气诚恳,“那就拜托你了。”

    “没事,”屠一鸿抿了口茶,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们后天晚上来萧家找我吧,我在二楼候客厅等你们。”

    “谢啦,你人不错哦。”

    陈立新正要再聊几句,却瞥见大门外,凌风远远地朝这边打手势,知道安教授要出来了,只好匆匆道别,急忙离去。

    屠一鸿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一阵微风携着清冷花香拂过,她轻挽过耳间几缕发丝,露出一张白皙无暇的脸,看着远处的人群,眼底的深沉思绪一点点沉下去。

    ……

    夜深了,屠一鸿坐在书桌前,抬头看了看时间,关闭了电脑,慢慢躺在靠椅上,闭上有些疲惫的眼睛,轻轻揉着额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坐标显示的地方不难找,但在那里驻守的部队居然是萧衍身边亲信的队伍,她找了各种途径,然而根本没有可以通融的机会。

    如果无法混入巡逻的队伍,她只能找找其他的办法了。

    她静下心来想了想,视线蓦地触碰到阳台的花束。

    那是几天前萧琛以祝生的名义送来的,当时酒会上人很多,都看着萧衍一下子黑了脸,强行把萧琛送来的礼物扔出了门,只有这一束花,被一个佣人悄悄送了进来。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上,轻轻捧起花束,花香淡雅,边上的几片花瓣已有些皱了,里面插着一张精巧的贺卡,鎏金的字迹优雅流畅——“愿卿生辰悦,岁岁皆欢颜”。

    屠一鸿看着这张贺卡,心里逐渐生成一个主意。

    她立即转身冲出房间,跑到二楼阳台上,在隔间里拿了一个小巧的花盆,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株长势喜人的植株栽种进去。

    做好这一切后,她点开识别器,看了一下萧琛曾经发给她的讯息,找到想要的线索后,包好花盆,悄悄出了门。

    方教授预定的房间离这里不算很远,屠一鸿坐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车,进入安排科研人员们暂居的住区,却在前台得知方教授并未登记在此入住,而是登记了别处的一所私人公寓。

    看来这人是有些讲究的。屠一鸿心中明了几分,向前台道谢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寓地点。

    公寓所在的地方是北海最繁华的商业区,即使这里是无人区,人们依然由于各种需求,选择离开AGPC统治下的联合城邦,在外寻求商业发展——更低的原料和能源成本,避税,以及各种非法交易。

    无人区特遣部队实际上不归AGPC统管,双方更多的是合作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十二主席里必须有一个内定的无人区首领席位,萧家的位置成了十二主席里的香饽饽,每时每刻都被觊觎,也怪不得萧家女主人洛岚如此焦急,家事和局势都还没稳定下来,就赶着三个儿子上位。

    屠一鸿下车,只见繁华商业街上灯火通明,珠光宝气的富太太和小姐们来来往往,商店都敞着门,展示奢华富丽的店内装潢。

    远离AGPC冰冷机械的城市架构,这里还延续着战前那种精致富足的社会面貌,每一样器物,连同街上的花坛,都是保养很好的老古董。

    一身白色纱裙,捧着包装朴素的礼物,屠一鸿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她微微低着头,穿过熙然的人群,进入了装修奢华的公寓。

    进入前台,面对上下打量着自己,显得有些不屑的服务员,她默默递上名片,服务员挑着眉毛,用两根手指夹过来,扫了一眼,立即变了脸,笑容温柔又甜蜜,“屠小姐,请问您要——”

    “624号房间,”屠一鸿脸上浮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可以带我去见一下里面的客人吗?”

    上了六楼,她先差遣服务员离开,见四下无人了,轻轻敲响房间的门。

    “谁?”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尖细的女人声音,又低低咳嗽了几声。

    “您好,我是萧教授的学生,屠一鸿。”

    听到这话,房内的女人一时陷入了沉默,晾了屠一鸿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打开门。

    屠一鸿静静地站在门外,眼前的人不请,她也不擅自进去,说道:“很早之前就知道方老师您在生物学领域的威名,我在萧教授那里问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情,一直很希望可以找一个机会,做您的学生。”

    眼前的女人轻轻皱起眉头,眼神里充满了打量试探的意味,原本高扬的下巴微微放低了些。

    屠一鸿轻轻递出怀中包装好的花种,看着女人的眼神澄澈诚恳,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是想想您举荐我的队伍的,我们准备了很久的课题,前几天刚刚通过,听说您刚好也来这边了,我们的选址还正好就在您的考察范围附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希望得到您的建议,如果您不方便的话,也希望不要给老师造成多余负担,我们也会继续努力把研究做下去。”

    方听澜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略有些散乱,单薄纱裙裙角染了些深夜的雾气,白皙秀气的脸微抬着,两点目珠如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

    她原以为只是个小小年纪就在萧家浑水摸鱼,只知道招男人喜欢的小人,如今见到,似乎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

    方听澜心里叹了口气,那点警惕和嫌弃也渐有些消融,竟还生出些怜悯的心思。

    她转身走进房间,轻轻打了个哈欠,“进来吧。”

    屠一鸿进入房间,关上门,乖乖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那盆花。

    方听澜走到厨台边上,斜扫过来一眼,屠一鸿立即起身,将东西放在茶几上,过去倒水端茶。

    等她走过来,方听澜已经仔细端详了那盆花好一会儿,她端上茶水,方听澜摆摆手,示意她放下,眼睛盯着未开的花苞,发出一声赞叹,“你挺有天赋啊,小姑娘。”

    植株并非是北海这边的品种,似乎是更接近南方的草本植物,并不耐寒,对于土壤的酸碱性和水分都有着细致苛刻的要求,不是好养活的品种,然而它在少女的手下养得极好,花瓣和叶子都富有光泽,娇嫩细腻,实属上品。

    且不说这盆花究竟养得如何,就算她抽点时间陪这少女玩玩,随便指点几句,也算是卖萧琛一个人情,来日再来北海考察,也在萧衍面前行得方便。

    “我只是努力运用了您发表出来的知识。”屠一鸿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方听澜,眼里满是关切,“北海这边气候寒冷,我明天找几个可靠的医生来看看您。”

    方听澜摇了摇头,慢慢收回视线,“不妨事,明天就启程沓樰團隊,不用这些小事耽搁。”

    她端起茶水润润嗓子,慢慢放松身体,后靠垫子,盯住屠一鸿的眼睛,“你和你的小队明天早上去机构报我的名,我们下午就走,做事速度点,凡事要主动。”

    “是,谢谢教授!”屠一鸿急忙道谢,见方听澜再次抿了口茶,垂下眉睫默不作声的样子,知道自己该走了,连忙站起身,礼貌地道别后,迅速离开公寓。

    前台上前几步,正要恭恭敬敬地送这位深夜里突然出现的少女离开,却见关上的车窗突然摇下,少女坐在车内,朝她招了招手。

    前台心中一惊,紧赶几步,在车窗前低俯下身子,等待指示,只听少女说了一句“找几个最好的医生,照顾好624房间的人。”

    前台一愣,急忙应下,目送车辆疾驰而去。

    屠一鸿关上车窗,闭上眼睛,慢慢放松紧绷了一天的身体。

    祝吟辰交代的事情弄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弄清那个阿图特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早在之前的那个雨夜,即使是那样疏远的距离,她依然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双躲闪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的地方,流转着熟悉的斑斓色彩,从那警惕的身体语言里,她察觉出一种秘密。

    一个八年前,只有她和她的母亲,知晓的秘密。

    她有预感,如果她对阿图特身份的猜测属实,那么屠启的行踪,与这趟针对阿图特的绑架,恐怕关系匪浅。

    她知道屠启的性格,研究没有结束,她就不会放弃追查她们的下落。

    所以这次,她不会置身事外。

    第36章 欲听地下曲,愿知旧时事

    “请进,二位。”

    管家站在凌风跟前,优雅地一背手,让开身位。

    凌风吓了一跳,看向身前的陈立新,她意外地一挑眉,径直转过身,向二楼走去。

    见状,凌风礼貌地对管家露出一个微笑,赶紧跟上。

    候客厅外等候的佣人将门打开,将他们迎进,将精致的茶点备好。

    被人这样伺候着,凌风只觉得异常拘束,联合城邦里就没有见过这样矫揉造作的家风,有些尴尬地离陈立新坐近了一些,后者浑然不觉似的,反正都不认识,大家的关系都无关紧要,索性大口大口吃起来。

    有些微妙的压抑气氛中,门外轻轻叩响了三下,佣人们知道是屠一鸿来了,都纷纷走出门外,将她迎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轻轻关好门,默默离开。

    屠一鸿坐到室内二人对面,端起一杯花茶,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安安静静地等陈立新吞下一块蛋糕后,才开口交代了这两天的计划和安排。

    凌风松了一口气,“总之找到办法就好,方教授在我们系里是出名的严厉,但她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陈立新放下叉子,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听起来,要在那个方教授那里混过去,需要很多心眼啊。”

    屠一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立新拍拍凌风的肩膀,又看向屠一鸿,率先提议道:“我对生物一窍不通,你们两个倒是挺厉害,这样,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两个呢,一个负责在方教授那边周旋,报告实验进度,一个负责向安教授报告课题进度,顺便给我打个掩护,我呢,就负责每天拿着坐标在森林到机场一带搜查,一旦有什么线索,我们——哎对了,屠一鸿,你有识别器吗?”

    屠一鸿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地说道:“无人区不在AGPC的管辖下,没有袁立带头开发的城市共联体系,所以这里还保留着战前的联系方式,比如电脑和手机,有的时候,网络也不太好用。”

    “这样啊,”陈立新微微后靠,想了一会儿,再次提议:“那我们每三天开一次名义上的小组会议怎么样?线下交流也不错,虽然风险可能稍微大了一点。”

    凌风附和着点了点头,率先表示同意。

    屠一鸿也点了点头。

    见三方合作已成,陈立新高兴地站起来,猛地拍了一下凌风,示意对方站起来,又转头看向屠一鸿,眉眼笑的弯弯,眼眸如星,果断地伸出手,“那就这样决定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齐心协力,合作共赢!”

    凌风见状,也礼貌地向屠一鸿伸出手。

    “……”

    屠一鸿看着面前的两只手,愣了一下,默默地放下花茶,站起身,左手送向凌风,右手则伸向陈立新的,三人都莫名其妙地互相拉着,一齐握了握手,活像拉着圈庆祝些什么。

    场面一时有些奇妙的诙谐,三人都笑起来。

    “她人还不错。”屠一鸿默默心想,唇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牵起一个微笑。

    ……

    再次从黑暗中苏醒,银白的眼眸慢慢睁开,渐感到身体的冷。

    祝吟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望向洞口照进的光线,知道该进行今天的训练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安提不在,看来是迫不及待地早起去准备了。

    祝吟辰打了个哈欠,走出洞口,火烧得正旺,安提坐在火堆边上,正在尝试一次性烤五六串肉,旁边还散落着一堆鳞果,看见她醒了,笑着招呼她过来吃。

    祝吟辰走过去,在安提旁边坐下,火光温暖,在这个湿冷的清晨显得尤为珍贵。

    她舒服地伸了一下懒腰,瞥见安提架在火上烤的似乎不仅仅是肉串,还有几个鳞果,几片可食用的植物,甚至还有几块努力捏成团子的菌落。

    ……这啥时候藏起来的,储存到现在还能吃吗?

    祝吟辰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由了她去,慢慢站起身,去小溪边上洗漱。

    直到她洗漱收拾好,坐在火堆边上准备开吃,伊南娜都还没有到。

    看来今天也要在白色天光最亮时,才能等到她了,祝吟辰默默心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伊南娜不像尼努尔塔一样严肃负责,尽管二虫是上下级关系,行事作风却截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

    对于安提和祝吟辰的训练,这几天一直是随心所欲,无论是时间还是内容,都任由她们去,出奇地信任她们的能力。

    烤得差不多了,安提递过来一串,祝吟辰还是有些好奇,尝试着咬了一口鳞果,味道居然还可以,酸酸甜甜的,口感像温热的奶油。

    至于这保质期可疑的菌落,就算了吧。

    安提等不了伊南娜多久,狼吞虎咽地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忍不住拿起一颗鳞果,用意念控制其生长发育的形态,等祝吟辰吃好。

    眼看着好端端的鳞果长得越来越猎奇自由,祝吟辰不得不三两口吃好,安提精神一振,拉着祝吟辰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平时的训练地。

    踏着积雪的草地,穿过重重树林,她们沿着溪流一路前行,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一片湖沼出现在她们面前,湖水因为几处溪流的急速汇入,还未完全结冰,周边的树木已被伊南娜砍掉,只留下开阔平坦的雪地。

    没了树木的阻挡,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这片地扑簌簌地落下,打着旋儿随风飞舞,扑到她们脸上,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身心都冻结。

    但这不过是冥土极寒的九牛一毛,安提率先大踏步闯入此地,走到湖边上,深吸了一口气,静心凝神,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祝吟辰也静下心来,停在原地伫立不动,向前伸出一只手,指尖慢慢溢出纯露的气息,四散入周际的虚空之中。

    湖底迅速有了动静,湖中心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一束巨藤窜出湖面,直冲安提冲来,安提闪身一避,反将植壁攀住,翻上巨藤顶上,她眼里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要将这巨藤制服在自己的意志之下。

    祝吟辰看着安提和巨藤搏斗的样子,微微一笑。

    她和安提的训练内容从来不提前与对方商量,单凭猜测对方的意图。

    以她自己的想法,以往是安提控制植物的生长和输出,而这次是她来随意催发植株的生长,无限制地增大纯露的输出,让安提来控制这些无主的植被,达到二虫分身合作,意念合一的效果。

    正如上次安提在埃勒伽手下脱险的时候,就是她催动了冰中的植被生长膨胀,直接崩裂炸开冰冻的海浪,带着安提逃出生天。

    然而不仅仅是这些,她相信这一次,她们可以做到的更多。

    祝吟辰闭上眼睛,在心中默诵几句,四周土壤里的植物突然破土而出,或是从积雪下复活,无数植株歪七扭八地生长着,开花的开花,抽叶的抽叶,结果子的结果子,没有明确的攻击目标,只簇拥着窜天生长去。

    安提高高地站在巨藤上,好不容易制服了它,让它随自己的心意走,地面就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连同湖底也微微颤动,疯狂生长的植被根系将冻结的土块顶起,一块块地涌动,彼此猛烈地碰撞着,犹如冥土之中,波涛汹涌海面上忽上忽下的片片浮冰。

    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安提愣了一两秒,似乎是没料到祝吟辰还想再加码,于是也加足干劲,命令身下的巨藤冲进底下的绿色浪涛,巨力猛地一荡,将大片植被扫去,扔到远处的树林中去。

    安提就这样指挥着巨藤四处挥鞭了一会儿,她处在安全的湖中心之上,将四周扫得干干净净,植被都被甩了出去,露出地面混成一片的雪泥,看起来分外暴力,但成效显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提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她施加的暴力效果确实不错,但底下的植被仿佛不死一般,被扫去一茬后接着一茬,源源不断地骚扰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攻击着这边,尽管这点力度对于巨藤来说不过是隔靴抓痒,连一点刮伤都没有,然而一直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她纳闷地抬起头,望向远远站着的祝吟辰,后者对上她的视线,送来一个微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源源不断的植被宛如波涛汹涌的绿色,还在一阵阵地簇拥着攻向这边。

    一直这样耗下去,不是伊塔累死,就是自己累死,安提暗暗心想道,渐渐察觉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伊塔大概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想要她去做到。

    伊塔可以这样持续不断地催生植被,恐怕有透支自己能力的决心,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突破。

    至于自己,除了更细致地集中身心,竭尽全力去控制更多植被的生长外,也许可以找到别的突破点,甚至出乎伊塔,连同她自己的预料。

    这里有这么多的植物,都肆意地生长着,实际上已经节省了她的一部分力气,剩下来的只是与它们心意沟通的部分需要她去做。

    如果彻底解放植物的生长,将其完全放给伊塔去做,只把命令植物的部分做到极致呢?

    但如果甚至连命令植物都不去做,而是听凭它们自己的意愿,反将控制的权利让给它们呢?

    到那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或者……听到些什么呢?

    安提想到这里,心神一荡,全身的血气都涌了上来,身心的疲惫一扫而空。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将再次将自己置于生死存亡的险境之中,她就感到止不住的兴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畏惧于接下来的命运,比灵魂更感到恐惧。

    自从她决意脱离虫群,自造天地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实实在在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不再服务于任何她者,不再从属于任何一个阿努。

    身体里的每一滴血,为她而流淌,每一滴眼泪,为她而落下,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头,每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都只为她而创造,她完完全全拥有了自己。

    这广阔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是她要去争夺、去抢、去霸占的对象,但凡是她亲自用双足所丈量踏过的土地,就是她的国度,一步一步,都是她的,她所要命令的。

    而此刻,她要倾听臣民的心愿。

    种子啊,你尽可发芽吧,去抒发你的野心,要高高地升上天去,比飞鸟更高傲。

    沙土啊,你快些起舞吧,让风儿都为你歌颂,沙沙响的,不要停歇,做你滔滔不绝的使者。

    水流啊,为何沉寂于此?你可知四面沟壑,皆为你而造作,只渴望那清冽的、奔涌的……

    祝吟辰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指尖溢出的纯露也减少了一些。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一抬头,望见巨藤突然不动了,连同站在上面的安提都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

    祝吟辰心生疑惑,还来不及思考可能发生的意外,却望见安提慢慢张开双手,闭上眼睛,退后一步,从高空的巨藤之上跌落,坠落冰冷刺骨的湖中!

    “安提!”

    第37章 我们徘徊旧地,寻找往日真迹

    祝吟辰眼看着安提坠入冰湖中,心急如焚,正欲本能地冲上前营救,双足却被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死死钉在原地——安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想法,不必冲动。

    祝吟辰喘着气,拼命使血气上涌的大脑冷静下来,她思考回忆着刚才的情形,确实是这样没错,安提看上去没有一点挣扎或惊恐的样子,反而是自愿掉入湖中的。

    尽管这样做有生命危险,但安提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原因,才会让她选择冒这样的风险。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顺她的心意来,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祝吟辰死死盯着冰湖中心的位置,指尖的纯露继续稳定地溢出,植被继续稳定地生长着,一点点将裸露的地面重新占据。

    一秒、两秒……

    祝吟辰打定主意,一分钟过去后,如果安提还不上来,她就跳进去救她。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每一秒似乎都被拉长,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每一次呼吸都如此沉重滞涩。

    她凝视着那个破开的冰窟窿,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一波一波回荡着,渐慢慢平息下去,仿若倒数的指针,未知和希望都不停转动。

    四十八秒、四十九秒……

    她感到自己快冲出去了。

    突然,地面纷扰的植被仿佛受到了什么神秘的感召一般,以湖中心为中心,四周藤蔓都慢慢编汇成数股,游蛇般伸进湖中。

    巨树则抖动着树冠,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随心所欲地生长着,或卷曲,或直立,或萎缩……似乎有了自我的意识一般。

    祝吟辰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涌动着十足的生命力,仿佛每一个粒子都脱离了束缚,无数种色彩舞动着,随心所欲地排列组合,创造新生。

    砂石与雪片轻扬风中,与草叶共舞,在高空交织缠裹成坚实的数股,以奇妙的方式构造;水流直湖中涌流抽出,悬流于空中,时而交错盘旋,时而分散做浮动的水滴,闪耀折射着奇异的光芒,仿若自由舞动的精灵;五颜六色的花朵都纷纷绽开,将雪地都铺满,纷纷扬扬的雪片洒落于花蕊中,死寂与繁荣在这一刻相遇……

    祝吟辰闻到寒风中传来阵阵甜美馥郁的花香,突然隐隐约约想起来,她们在去往空居的时候,这里确实是一片美丽的花林,簇拥着这片静谧的湖水,那时候气候还很温暖,天光是泛着光晕的白,风也柔和清新。

    失去了沉着河床的湖水,冰湖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土坑,然而花朵又不停地将每一寸土地占据,一些多余的粒子开始散漫地漂浮,随风舞动,远远看上去,空气成了笼罩一切的泛着奇异光色的、若有若无的存在,每一次风的翻涌,就是一次呼吸,世界成了混沌的、生机的乐园。

    祝吟辰心中不知为何逐渐产生种潜意识深处的恐惧——害怕自己也会成为这场光荣进化的一份子,被自由地分解开去,情不自禁地缓缓退后,慢慢藏进身后沉默的树林中。

    树丛掩映间,她看见那狂欢舞动的生命群像中,一座奇异的神坛慢慢聚起,说不清是由什么构造而成,也说不清是凭谁的心意构造,安提安安稳稳地躺在神坛之上,双眼微阖,看上去平静极了,沉入了黑暗深邃的地底一般,仿若一种最古老、最原始的存在,在生命的原生中遥望着既定的现在。

    祝吟辰心中渐渐生起一种遥远的震撼,她看见安提的眼睛缓缓睁开,透过那五彩斑斓的虹膜,陷入深邃黑暗的瞳孔,感到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存在,在意识交错的乱流中,她似乎望见了这颗星球过往的一隅,在宇宙星际间,追溯到某个坐标的点位上,一个古老的荒芜的存在,那时候的一切都还没有名字,世界是一片温暖的原初之海,每一个细胞都沐浴在风暴和海洋中,自由地行动、呼吸……

    她看得入迷,突如其来的,一把大火蛮横地侵入意识,将一切都燃尽,浓烟滚滚,天边燎起一片疯狂的火原。

    意识随之惊醒,带着巨大的排异反应,她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安提哟,这样的伟业为你所造就,纳姆也要为你赞颂。”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扶着树,勉强抬起头,恍惚间看见眼前真的燃起了一场大火,一个健壮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抬头仰望着火焰熊熊燃烧,将一切都终结,赤红的长发随风舞动,像一片默哀的旗帜。

    心中一惊,随着那个名字的再提,祝吟辰眼前顿时坠入一片黑暗,熟悉又可怕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开始催动纯露治愈自身,然而气力不够,她瘫坐到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缓解一点症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四肢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气力,她爬起身,看见眼前的身影微动。

    伊南娜转过头,盯着祝吟辰狼狈的样子,一挑眉,问道:“好些了吗?”

    为了不露出异样,祝吟辰只能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回道:“有些看晕了,现在好多了。”

    伊南娜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些什么,祝吟辰走到她身旁,看见安提陷入在火焰之中,却丝毫无伤,睡得安静平稳,身下的神坛已经烧成乌黑的一块,之前还在飞舞盘旋的粒子们都成了地上的灰烬,层层沉积在污浊混黑的土地上,剩余的燃烧跳动的火焰渐渐没了气力,慢慢熄灭下去。

    那些五彩斑斓的、生机勃勃的不再,一片死气沉沉,世界成了单调的灰黑色。

    见事态已经结束了,祝吟辰飞快地跑上前,踏进浑浊的黑泥,将安提轻轻抱下神坛,安提的眼睛还闭着,呼吸沉稳,生命体征都正常,看起来似乎只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暂时陷入了沉睡。

    祝吟辰将安提背在身后,眼睛里带着点询问的意思看向站在树林边上的伊南娜,后者看了一眼她们,又瞥了一眼地面,皱起眉头,冷哼一声,看起来嫌弃得不得了,居然径直转身就走。

    见对方不肯过来,祝吟辰只好有些无奈地跟上伊南娜,把肮脏的路又走了一遍,身上也蹭了些神坛上的灰泥。

    一路上,伊南娜无论如何不肯跟她并肩走,脚步总是要快几步,远远地把她甩在后面。

    看着伊南娜的背影,祝吟辰又累又气,忍不住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劝诫安提,伊南娜也是前朝余孽的一员,千万不可放过!

    待到洞穴的时候,天际已经泛起了深沉的赤红,大地渐被淡淡的红光笼罩,一切都安静下去,大雪又下起来,寒风阵阵刮起。

    祝吟辰把安提安置在洞穴中,又盖上“被子”,那是她之前用十余只加卡的皮缝合做成的,温暖又厚实。

    伊南娜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新奇的“被子”,有些挑剔地说道:“小气又无能的造物。”

    “这里没有更大型的动物,否则我直接盖一整块,用不着拼凑。”祝吟辰没忍住回了句嘴,站起身,瞪了伊南娜一眼,走出洞外,准备洗掉身上的灰泥。

    伊南娜目送祝吟辰离去,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安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像只是去了一趟,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但无论如何,看到安提有这样的进步,看到那样久违的景色,也不错。

    她走出洞穴,四周一片漆黑,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外面晃了一圈……

    于是等祝吟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奇异的景象——洞穴外火光滔天,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架着几只血淋淋的加卡,几只鳞果被随意地扔进火中,已经被烧成了几颗痛苦的焦炭,伊南娜则坐在火堆旁,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看着天空,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火势太大会起山火。”祝吟辰走过去,脑子居然异常的冷静,默默地将木柴抽去一些,伊南娜定定地看着她,唇角轻轻勾起,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一番操作后,火势明显小了很多,祝吟辰看着火堆上的一堆不可名状的黑暗造物,叹了一口气,再次忙着处理烧焦的加卡和鳞果。

    伊南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发声,问道:“你可知你来自何处?”

    祝吟辰心中一惊,各种各样暴露的可能性在脑中闪现,她犹豫着回过头,看见伊南娜醉醺醺的眼神,面上的红晕已经泛到耳根,一副醉得不成样的样子,显然只是在说胡话。

    祝吟辰放下心来,干脆不理睬,继续忙活着收拾,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将东西都收拾干净,她又挖开溪边的冰窖——这也是她之前主张弄的,提出里面储存的食物,抱到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细嚼慢咽。

    如她所料的,伊南娜没再继续追问,只是闭上眼睛,缓缓躺在一旁的柴堆上,偶尔呢喃几句听不懂的胡话。

    吃饱喝足后,祝吟辰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望了望深红的天幕,知道是时候休息了。

    她熟练地熄灭火堆,正要走入洞穴,看了看地上的伊南娜,又有些犹豫。

    ……她应该冻不死吧?

    祝吟辰上下打量了一下伊南娜的体格,似乎不是她可以撼动的模样。

    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到洞中抱来自己的那份“被子”,盖在伊南娜身上。

    她已仁至义尽了,今后想劝诫安提不要放过伊南娜,也不用感到亏欠和心虚。

    抱着这样的想法,祝吟辰美美进入梦乡。

    阿努的梦光怪陆离,做梦的时候很新奇,然而梦醒后就转瞬即逝,什么也不记得,祝吟辰也从未去试图记住这些梦。

    然而这一次,梦中的景象却格外奇特,令人过目难忘。

    她梦见了一个封闭的的地方,地上淌着积水,顶上时不时滴落几滴粘稠冰冷的液体,周边浓雾四起,看不清究竟。

    她向前摸索着,慢慢行走,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一个面貌模糊的小球,泛着淡淡的荧光,飞舞在周际的浓雾之中,远处一个圆盘状的光晕,静静地流转盘旋。

    那个小球似乎看见她了,急切地冲她喊着些什么,叫声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她听着这小球的呼喊,心中越发感到急切,因此拼命地向它跑去,试图听清它的话语,然而彷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梦境拉伸,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个小球的模样也越来越狰狞可怖……

    压下心中膨胀的恐惧,她坚持不懈地向前跑着,梦境和现实都生出相同的疑惑——

    它是谁?在说些什么?

    第38章 四维崩裂,永恒废墟

    祝吟辰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一想到距离下一次回溯还有七天,她就感到一种难熬的不安。

    她这次回溯,除了一如既往地报告总部一些边角料的消息外,就是安慰以为阿图特意外逃跑而忙得焦头烂额,向她连连道歉的奕川。

    然而奕川的效率惊人,仅仅几天,她就已经得到阿图特被绑到黑环的消息了。

    在奕川诚恳地报告调查进度,并做出一定会安排人手进一步调查时,祝吟辰只能故意装作又惊又怒,又带着隐忍的责备的样子,好让奕川不起疑心。

    现在木已成舟,阿图特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势力众多复杂,不仅事关无人区北海萧家和AGPC科技中心的阴谋,还有整个虎视眈眈的黑环。

    现在红派的事业还在上升期,但势单力薄,人心不稳。一旦消息在红派内部走漏,收留阿图特的红派必然身败名裂,阿图特的性命恐怕也难保。

    综合考虑下,她只能答应陈立新,相信她们会努力找回阿图特,尽量不让这件事惊动更多的人,引起更大的恐慌。

    祝吟辰叹一口气,按下心头的焦虑,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她看向身旁,安提安安静静地躺着,睡得正香。

    洞口外照进一片赤红的天光,离天亮的时间还早,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为明天的训练做准备。

    可是她不想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隐隐约约看见那个发光的小球,在浓雾中忽明忽暗,冲她急切地呼喊。

    自从那天,她看见安提坠入冰窟,看见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奇迹后,每一个夜潮,她都会做相同的梦,梦里的场景有时清晰,有时却更加模糊,那个发光的小球也时常有着不一样的反应。

    但无论梦境如何变化,她都能够深刻地感觉到,它对她的突然出现非常激动,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迫切地呼唤她的到来。

    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未知的事情接连发生,带着压抑不安的心情,她在意识困倦中沉沉睡去。

    在又一次几乎毫无变化的梦境后,她自睡梦中苏醒,转头看见身旁的被子已经叠好,安提已经出门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重复的梦境持续地困扰着自己,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是因为那次安提展现出来的奇迹所导致的梦境,说不定安提可以给她答案。

    祝吟辰整理好被子,走出洞穴,如常洗漱。

    安提已经在火堆旁烤肉了,这次的食物看起来正常了很多,没有可疑的菌落,也没有黑炭一样的鳞果。

    洗漱完毕,祝吟辰坐到安提身旁烤火,安提递过来几串肉,她接过,闻到烤肉诱人的香气,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尽管没有佐料,安提的厨艺却带着纯天然的娴熟,大块切割的烤肉冒着热气,外焦里嫩,一口咬下,鲜美的肉汁四溢,带着微焦的香气,令人回味无穷。

    食物的温度和美味将迷惘的心捂热,祝吟辰感到一丝安慰,她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向安提问出困扰心中良久的疑惑。

    安提先是对她的异状感到有些意外,而后又认真地听完她描述的梦境,低下头略微沉吟后,安提抬起头,注视着祝吟辰的眼睛,口吻是少有的严肃郑重。

    “随你的心去吧,伊塔,你的命运由你牢牢掌握,我身在渊外,对此无法言语,但愿在路的前方,有希望将你救赎。”

    说罢,安提又递过来一串肉。

    “……好吧。”

    祝吟辰无奈地接过肉串。

    这个星球上的阿努说话喜欢打谜语,又喜欢用祈使句说话,仿佛人……虫生的一切都是既定的命运,无需过多纠结和思考一般。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静待转机的到来了。

    如此想着,她索性安下心来,安安稳稳地咬下一口肉。

    真的很好吃啊,祝吟辰忍不住微微上扬嘴角,暗暗想道。

    下一次,如果安提感兴趣的话,就试试教安提更多的菜系吧。

    训练的时间很快过去,在祝吟辰和安提待在冥土的这段时间里,安提分解聚合物质的能力虽然发挥还不稳定,但持续的时间和强度都越来越强,而祝吟辰自己祝生的能力也在不断强化,控制运用的效果也越发精确。

    伊南娜对于二虫的进步非常骄傲,往往要在三虫回洞穴的路上赞美她们三虫,安提又高兴地回以自豪的夸耀,祝吟辰常常走在一旁,看着她们互吹互擂,或是自吹自擂,有时被伊南娜牵扯进某些无聊的话题,比如什么样的阿利都才是好阿利都,恩基晚上睡觉会炸头发等等,脸上就往往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这次也是一样,夜潮将至,祝吟辰走在路上,习惯性地忽视掉身旁忽而相互扶着大笑不止,忽而指着对方大声争辩的安提和伊南娜,默默回忆着今天学习到的东西。

    “小伊塔,我的智囊。”

    伊南娜忽然叫了祝吟辰的名字,她似乎不能容忍身边的东西陷入沉默,没有激情燃烧,祝吟辰本虫自然也在内。

    祝吟辰回过头,看见伊南娜高大健壮的身体,一只臂膀蛮横地架在安提肩上,她的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眼底透出看不清意图的深沉。

    “想好我们要怎么打败埃勒伽了吗?”

    这样的问题伊南娜每天都要问,让祝吟辰烦不胜烦。

    祝吟辰忍不住微微翻了个白眼,说道:“把你挂到天上去,把埃勒伽烤成七分熟,我们就赢了。”

    听见这话,伊南娜却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安提被她带着身体乱晃,瞪了她一眼,狠狠揍了她腹部一拳,她才松开手,悻悻然地看向祝吟辰。

    “小伊塔,敢这样敷衍我的阿努,你是第一个。”

    “……你不也喜欢开玩笑,恩基睡觉头发会炸开什么的。”

    “不,小伊塔,”伊南娜的眼底一沉,神色倏地变得无比认真,“每临夜潮降下之际,我都等在恩基身旁,等她睡醒放开身子,把炸开的头发放下来,就细心地将她那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梳好,一缕一缕,认认真真……”

    安提从未听说恩基还有这样的事,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伊南娜,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吗?”

    伊南娜立刻转头看向安提,笑得宠溺:“怎么会呢,我怎舍得让你嫉妒?”

    不忍耳朵再受伤害,祝吟辰痛苦地闭上眼睛,加快了脚步。

    待到洞穴,伊南娜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她舒舒服服的空居,安提和祝吟辰吃了晚饭,又讨论了些战斗方面的心得。

    直到红色天光渐下,大地涂上一层冰冷的薄红,就熄灭火堆,钻进洞穴,各自陷入沉睡。

    祝吟辰原本是抱着随缘的心情睡下的,因此情绪格外放松。

    然而这次她进入梦境,进入眼帘的不是以往那样寂寞无声的浓雾,而是可怕的狂风巨浪!

    汹涌的海啸高高卷起,将巨浪砸得粉碎,浮冰碎裂如星,在海面上彼此猛烈地撞击!一阵海浪拍打过来,祝吟辰差点没站住脚,幸亏她反应快,在倒下的一瞬间死死抓住浮冰,原本放松的心高高悬起,再次紧张起来。

    她望向周围的场景,鼻腔涌进海底翻涌上来的死亡的腥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部,几乎要将大脑冻结,四肢浸在冰冷的海水和冰雾中,很快冻得僵硬麻木,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里不是冥土吗,怎么好端端的梦到这个地方了?!

    海啸连天涌起,直淹没过天际,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似乎来自于冥土的中心,祝吟辰强忍着从温暖的被子中徒然坠落极寒所带来的不适,眯着眼睛望向风暴的中心。

    埃勒伽就在那里,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狂,暴怒地咆哮着,在冥土中肆意地翻搅,那常年被浓雾和狂风卷席的地方被她的背鳍撕裂开一角,露出其中静静流转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一直通往未知的海渊中去。

    祝吟辰凝视着那个漩涡,那其中透出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每一条缓缓转动的水流都带着一种缄默的诱惑,浓雾是遮掩的面纱,那其中的隐隐约约地显露着,看不真切,只低声发出一声轻笑。

    生命始终无法逃离的,就是死亡和黑暗的归宿,这是最公正的判决,这是最纯粹的永恒,给你以永享的安眠。

    祝吟辰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一般,一种暗示将她牢牢困住——她的梦境就在那里,只要踏入其中,就可叩响冥土深处的大门,赞美那未知的名字,念出她祈祷的颂词,与埃勒伽共舞。

    风暴中心的一角很快被流雾和狂风重新围上,祝吟辰回过神来,才发觉在这极寒之中,她的全身居然淌着热汗,仿佛因什么极端的兴奋而陷入暂时的享乐一般,一滴汗水自下颔滑落,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勉强自浮冰上站起身,她喘了口气,环顾四周,正欲寻条出路,一道巨浪突然打来,将她拍到半空,身体再次跌落海中,冷热交替让身体止不住地痉挛,冰冷的海水灌进肺部……

    “哈——!”

    祝吟辰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摸了一把身下的土地,是暖和的被子不错。

    多么亲爱的被子啊,她松了一口气,看向洞口,照进一片赤红的天光,整个洞穴还处在黑暗中,一切都如她睡前的样子。

    她看向身旁,瞳孔慢慢张大,心脏再次被捏紧。

    安提不见了。

    ……

    冥土那边的状况正如祝吟辰梦境中的那般,狂风巨浪高举过远处的山峦,几乎要将天际吞没,数道雷鸣落下,将夜潮击破,冥土之上,黑暗的天窟凝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

    祝吟辰向冥土那边一路狂奔,埃勒伽有这样的动静,安提肯定不会错过,大概是不愿打扰熟睡的自己,才没有叫醒自己。

    她应该早点叫醒自己的!

    祝吟辰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埋怨,安提总是这样冲动,一马当先地跑出去,让她在屁股后面追!

    能不能有点团队精神!

    等她赶到冥土时,伊南娜和安提已经和埃勒伽打起来了,仿佛上次的场景再现,双方打得天昏地暗,将周际可见的一切都摧毁。

    但和上次相比,安提的战力明显强了很多,与伊南娜的合作显得得心应手,祝吟辰站在冥土边界,看着风暴上的二虫与埃勒伽打得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原本有些生闷气的心中忍不住感到一丝宽慰。

    照这样的进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们就可以打败埃勒伽。

    突然,风暴中的安提向这边发出一声急切的呼喊,祝吟辰愣了一下,急忙闪开,下一秒,她刚才站过的地方被一股巨力掀起,一道锋利的鱼鳍自沙滩底部露出,将大块连绵的沙滩割开成两半,又缓缓没入汹涌漫延过来的海浪中。

    祝吟辰感到一阵心惊,她本以为这是埃勒伽对局外虫的无差别攻击,然而接下来的事态让她心中一凉——埃勒伽似乎是锁定了祝吟辰的身影,在漫天海啸中追杀着她的行踪,无论她逃到哪块浮冰上,埃勒伽那高过天际的背鳍就会出现,瞄准她的位置,将她所在的浮冰狠狠劈碎!

    然而祝吟辰也不是软包子,她一边在浮冰上灵巧地跃动,闪避埃勒伽的攻击,一边催动纯露,祝生埃勒伽背鳍的鱼鳞,埃勒伽的背鳍本就坚硬无比,很快就自爆得四分五裂,崩裂的数道伤口里流出血来,血迹在海上四散蔓延,似乎将天上那血红的一轮取下撕碎,流淌在冥土中一般,显出一种荒古原始的壮阔,埃勒伽也因杀意的愤怒而加剧了攻击的频率。

    又一记猛击自高空狠狠劈落,祝吟辰闪身避过,听见天上安提急切的呼喊声,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埃勒伽逼到了风暴附近,脚底浮冰急速向中心的漩涡流淌,她不得不调转方向,向着埃勒伽拍过来的海浪跑去,灵巧迅捷的身形数次闪避,始终稳稳踩在浮冰上,落不下海。

    埃勒伽看到战况陷入僵持,突然停止了攻击,背鳍慢慢下潜,消失不见。

    冥土之上,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伊塔!”

    祝吟辰看着海面逐渐恢复风平浪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听到天上风沙裹挟的风暴之上远远传来安提的呼喊声,她抬起头,微笑着向她们招手,示意自己没事。

    安提自风暴中一跃而下,踩着浮冰,开始向祝吟辰奔去,而伊南娜滞留在高空,一头烈焰般的红发随风飞舞,身形却一动不动。

    祝吟辰看见伊南娜身形不动,似乎是在注意着观察周围,虽然不清楚是何意,但也随之提高了警惕。

    渐渐的,一切都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寂静,沉默地凝固在原地,黑暗的天幕流淌泻下,将冥土也固结做一块,浓雾渐渐漫延四周,模糊不清的前方,祝吟辰凝视着安提向自己奔来的身影,那块不规则的、模糊的黑影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被洗去了颜色,逐渐消逝在浓雾中。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与意识逐渐分离,自己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有些不安的,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自己躺在被窝里,额上淌着冷汗,双眼紧闭,嘴里呢喃不清,似乎是做了噩梦。

    这是……她刚才做梦的样子吗?

    有些莫名其妙的茫然,好像意识里泛起了大雾,她转回头,望向远方,看见自己的惊恐的脸,坠入平静流转的旋涡,仿佛时间静止的一瞬,将她跌入旋涡的那一瞬间拍了下来,呈现在未来的一帧画面。

    这个画面后面还有很多,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在逐帧变化,慢慢的变得越来越狰狞和恐慌,挣扎的动作也一帧帧加大。

    她本能地跑上前去拉自己,却发现自己的身形与身前的画面逐帧重合,好像一个顺时播放的动画,一帧、两帧、三帧……

    “伊塔!”

    长天一啸,数道雷鸣落下,将黑色

    第39章 她将此处统治,她将异物管制

    宛如初生的婴儿,先张开的五感是视觉。

    眼前似乎照进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光,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忽明忽暗地闪晃,渐渐的,耳畔传来清脆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

    四肢的酸痛感传来,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祝吟辰慢慢睁开眼睛,一阵眩晕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心头,她猛地坐起身,哇一声吐在地上,撑着地面干呕了好几声,才想起来还可以祝生纯露自愈。

    祝吟辰默默集中心神,指尖溢出丝缕白色的气息,她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到状态开始一点点好转。

    感觉差不多适应了,她慢慢站起身,观察四周的环境。

    周围的景象看起来熟悉极了,弥漫的白色水雾,石柱林立的巨大空旷洞穴,坑坑洼洼的地面聚了几滩积水,水滴自洞顶有节奏地滴落,远处隐隐约约的光晕辐射,一切都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身体的五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此刻就在这里,恐怕她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水雾渐渐将身体浸得湿润,想到现在没有别的选择,祝吟辰决定去看看远处的那个光晕。

    如果一切正如梦境那般,那么那个发光的小球应该会在那里等她。

    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中不断回响,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腹中传来酸涩刺耳的、无数尖牙利齿刮擦摩擦的声音,饥饿感一阵阵传来,她才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的一个飞舞的光点,在浓雾中忽明忽暗地扑闪。

    “我来了!”

    祝吟辰振作精神,向那边喊了一声,她现在又累又饿,有点走不动了,因此希望能让那个光点来找自己。

    或许她和那个小球真的有某种奇妙的羁绊,又或许只是那个小球听见了她的声音而已,祝吟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个光点慢慢向自己这边飞来,心中升起一丝欣慰的希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见着发光小球离自己越来越近,祝吟辰渐看清了它的样貌——居然是一只小虫!

    是她和安提在尼努尔塔的冰室基地里,见过的那种“天生的外科医生”!

    作为小虫,好端端的,不去跟着大颚巡逻打仗,孤零零地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揣着心中的疑惑,祝吟辰就这样看着那只小虫飞到自己面前,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祝吟辰打量着小虫,小虫也打量着祝吟辰,而且毫不客气,简直要贴在她脸上一般,扑闪着一对透明小翅膀上下翻飞,到处嗅闻,细细端详,一副“没错本虫就是这里的主人哼哼哼!”的理所当然的气势。

    祝吟辰对这样冒犯的距离纵然有些不适,但也不好和这样的小小阿努计较,只好站在原地,也细细地观察起这只小虫来。

    在这样近的距离看下来,小虫的样貌似乎与之前在大颚那边见过的不太一样。

    之前的小虫头部长一对小颚,看起来如同插着一对透明小翅膀的金属小球,上面还泛着淡淡的荧光,身形约人类婴孩的拳头般大小,轻易就可以握在掌心中,看起来轻盈又小巧可爱。

    但眼前的这只小虫,虽然外貌与前者大体不差,但其身后的翅翼末端呈羽状,似乎起着额外的消音作用,身形看起来大了很多,身上的荧光也更明亮。

    祝吟辰感觉耳边传来的小虫翅膀的振鸣声不断擦着头部呼过来、呼过去,简直像是一个活的铅球在不断挑衅一般,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心中忍不住暗暗生出几分警惕。

    “迷途的伤者,穿越重重迷雾,踏入这片不可复归之地。”

    身后突然响起这么一句,祝吟辰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小虫已经飞退回了距自己约几步的距离,看来是已经安检完毕。

    小虫注视着祝吟辰的眼睛,那双黑豆小眼里透出一种不可一世的气质,她绕着祝吟辰不紧不慢地飞舞着,语气里带着一种神圣的庄严,缓缓说道;“我困于此地,独自等候了数万万个瞬息,石头做我忠诚的挚友,每株草木皆由我祝死祝生,凡是滴落的,就要做我功绩的记者,凡是流淌的,就要任我自由取饮。”

    “你因我的召唤而来,也应承接我庄严的意志——”

    祝吟辰隐隐感觉小虫的声音似乎激动起来。

    “——把那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给我取除去!把那流失的给我取回来!”

    ……如果虫母可以直接教育她的孩子们,这些阿努就不会一个二个都这么难相处?

    祝吟辰有些无语凝噎的气笑了,小虫看见她的反应,居然生气地扑上来,用翅膀拍打她的脸。

    祝吟辰随手一抓,将小虫牢牢抓在手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小虫那双黑豆小眼对视。

    实际上,在小虫开口之前,她的潜意识里其实还抱着一丝拯救者的幻想,以为自己会遇到一个弱小而充满使命感的、友好善良但无助的可爱奇异外星生物。

    祝吟辰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手中开始厉声呵斥自己的小虫,巨大的反差感不仅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失落,还让她心中生出一丝隐隐约约的愧疚。

    小虫的蛮横固然无礼,但带着自我实现的期望,将文艺作品养成的刻板印象擅自安在对方头上的自己,是否也有着相同的冒犯呢?

    想到这里,祝吟辰松开手,放出小虫,决定双方先暂时各退一步,与小虫和平交流。

    “你的困难我知道了,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祝吟辰认真地注视着小虫的眼睛,说道:“我叫祝……伊塔。”

    小虫似乎是愣了一下,虫足习惯性地清理了一下身体,然后迟疑地开口:“呃,好像是……伊斯什么,伊斯特?”

    “不对……应该是伊斯默特吧。”

    “等等……不对!应该是伊斯默德。”

    小虫在原地欢快地转了好几圈,看起来满意极了,“对,就是伊斯默德!”

    “好的,我知道了。”

    气氛轻松了很多,祝吟辰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现在,带我到那个发光的东西旁边吧,另外,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语气又放得更柔和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还有就是,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

    祝吟辰原本以为,这里最复杂的情况,统共不过浓雾中那个奇怪的光晕,和目前冥土中未知的重重谜团。

    但就在刚才目睹伊斯默德的力量后,她才意识到,这里的情况恐怕远远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要更……难以理解。

    就在方才,伊斯默德听到了她的请求后,先是奇怪地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一般,然后转身向地面积水飞去。

    伊斯默德身上淡淡的荧光拂过水面,接下来的一幕让祝吟辰看得瞠目结舌——水面上居然肉眼可见地生长出了植物!

    在伊斯默德疑惑的“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的眼神中,祝吟辰走上前,难以置信地拈起一片,细细观察。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水草,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几片椭圆草叶平铺在水面上,水面下细长根续漂荡。

    伊斯默德,居然拥有和安提一样的能力?!

    不,不一定,说不定是和自己的能力相同,伊斯默德不过是祝生了种子的生长而已。

    但这也很难以接受……

    祝吟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抬头对上伊斯默德催促的眼神后,决定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考虑这件事。

    然而下一秒,伊斯默德的举动直接让她瞳孔地震——伊斯默德飞落到她脚边休息,然后轻轻……打开了腹部,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丝茧来,在祝吟辰震惊的眼神中,那张小小的颚部口中吐出丝线,伊斯默德小心翼翼地抱着丝茧,开始认真地做进一步的加固工作。

    ……?

    这是??

    对阿努目前为止形成的所有观念轰然倒塌,祝吟辰艰难地开口,“你,喰过偶了?”

    伊斯默德正在忙碌,头也不抬地回道:“喰偶是什么?”

    ……???

    祝吟辰还不死心,继续追问:“你知道伊南娜吗?她是我们的阿努萨,还有菌群的恩基,随处可见的拉姆……”

    即使只是一对黑豆小眼,伊斯默德也将其用出了强悍的气魄,她仍旧头也不抬地加固丝茧,说出的话霸气十足。

    “呵,我知道她们的力量,是我难缠的对手,是我同族的宿敌,是我足下将要踏过的淤泥,等我摆平这里的事情,就要命令她们为我称颂,每一个夜潮都要俯身亲吻我的双足!”

    在巨大的观念震撼下,祝吟辰反而冷静下来,她开始梳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伊斯默德没有说谎和吹牛的话,那么现在的信息可以知道,伊斯默德是与伊南娜她们同时代诞生的阿努,只不过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困在冥土,因此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甚至很多观念已经与外面阿努的世界完全脱节。

    伊斯默德没有喰偶的观念,但她却可以生育后代,说明其拥有孤雌生育的能力。

    不仅如此,按照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她的能力丰富多样,与包括安提在内的,目前已知阿努萨的能力高度相似。

    不,更像是原始朴素的版本,伊斯默德不过是吐出丝线,而恩基却可以将其用于锋利的杀戮;伊斯默德不过催生一点水草供以饱腹,安提却可以用以建造战场的平台;伊斯默德不过发出的光芒明亮了些,而伊南娜却可做永燃的光明。

    至于其他阿努萨,她还不太清楚。

    祝吟辰忍不住想,如果伊斯默德也可以像埃勒伽一样,拥有呼唤风暴,与冥□□鸣的能力的话,她们是不是就可以逃出这里了?

    不过听伊斯默德说的,已经在这里困了数万万瞬息的话,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她想了想,还是尝试着开口问道,“那你觉得埃勒伽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祝吟辰看见伊斯默德的动作突然停住了,那双黑豆小眼第一次透出被惊吓到的,遮掩不住的恐惧。

    伊斯默德迅速将丝茧放进腹中,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那卑劣狭隘的生物,要用无休止的憎恨将我们埋葬,每当面临死亡时,她的视线就降临到我们身上,将我们放逐到恐惧和痛苦中去,要让我们接受她的判决……多么肮脏可怖的名字!”

    看来伊南娜那一代的阿努都对埃勒伽非常不满,祝吟辰默默总结。

    祝吟辰正想再问些什么,但伊斯默德已经失去了耐心,埃勒伽的名字让她感到浑身难受,连腹中丝茧似乎都降了几分温度,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涌起。

    伊斯默德生起气来,这个伊塔尽是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好了,我的使者!我命令你,以后进食的时候要闭上嘴巴!”

    她蛮横地打断祝吟辰的思绪,“站起来,该去解决那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了,给我把它取除去!把那流失的给我取回来!”

    说罢,她腾空飞起,头也不回地冲向浓雾中那光晕所在的方向。

    ……骂得这么熟练,看来她真的被那团光晕困扰了很久啊。

    祝吟辰无奈地站起身,把手心残余水草一鼓作气塞进嘴中,跟上伊斯默德的步伐,虽然少了些,但好歹可以垫垫肚子。

    穿越最后的重重迷雾,那团光晕的真面目逐渐显现在祝吟辰面前。

    然而从她跟着伊斯默德进入这里,看清“光晕”的一瞬间开始,即使身处在因这团“光晕”所引起的前所未见的奇异场景之中,她的视线却始终盯死在“光晕”之上的载体。

    看清了眼前的是何物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刹那冷却,几乎是一种彻骨的寒意,狞笑着窜上脊背和脑后。

    好像迄今为止的人生和理想,都成了谎言的幻影,融化做脆弱泥泞的泡沫,指尖轻轻一碰,此刻尽数破碎。

    那冰冷的载体外观呈现金属机械构造的的圆盘装置,熟悉的流线型设计展现高超科技水平的绝对优越,通体覆着隔热耐寒的特殊材料涂层,上面标着熟悉的符号——一个圆形符号,上面涂黑了几个不规则的块状。

    那是蓝星的俯视地图。

    第40章 女大勇闯黑恶势力老巢

    最后检查了一次装备,陈立新背上行囊,在夜色掩护下,向目的地前进。

    北海附近危险,这段时间,她孤身一人,每到清晨就在屠一鸿和凌风的掩护下离开,到阿图特失踪的附近搜查,一直到黄昏才回来。

    前几天,她终于搜查到了那个废弃机场附近,借着热成像仪的扫描,看到里面没有生物的存在,但为了得到更多阿图特的线索,她决定还是找个时间,进来搜查一番。

    就是这个深夜。

    穿过黑暗的丛林,踏着枯黄腐败的积叶,远处传来不明生物嘶哑刺耳的鸣叫声,陈立新心里一阵阵地发悚。

    打小以来,她在同龄人中间一直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但在无人区这样充满死亡和未知的地方,还是会感到本能的恐惧。

    前方的光线逐渐晦暗起来,是最后一片森林了,密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张织,将林中的每一寸黑暗扎牢、捆紧。

    她似乎听见林中传来狰狞邪恶的阴笑声。

    陈立新晃了晃头,耳边的笑声还在,但仪器上没有探测到声波,显然是幻觉。

    这片区域很可能感染了某种战前的生化武器,有让人产生耳鸣和幻觉的作用,也可能武器的作用实际上不止于此……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大概只是些残余的作用。

    陈立新看了一眼辐射监测仪,上面显示的数值处在安全区,情况还好。

    陈立新戴上呼吸净化面罩,再一次鼓起勇气,踏入森林,朝着深处的黑暗走去。

    脚底的积叶比之前的更厚实,陈立新走得很快,一路上除了枝叶遮挡外,几乎没有别的阻拦,才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望见远处废弃机场的轮廓了。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逐渐响起不安的警铃,或许是潜意识本能的作用,伴着脚底的树叶沙沙声,某种恐慌的疑虑渐渐升上心头。

    她回头望了一眼,一缕月光穿透森林枝叶照下,黑暗如水般浸没每一寸角落,一切都寂静无声。

    ……尸体呢?

    这片区域投入过大规模的生化武器,但她走到现在,却一点人的痕迹都没看见,腐化的残骸,遗留的衣物和装备……哪怕是无人区随处可见的人造垃圾,没有,什么都没有。

    身体瞬间被冷汗浸透,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陈立新慌忙地去掏腰间枪支。

    森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感到大腿处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刺痛感传来,她踉跄了几步,意识顷刻变得昏沉,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

    ……眼前照过一阵强烈的光线,精神瞬间被刺激开机,陈立新本能地伸手遮挡在眼前,慢慢地睁开眼睛。

    鼻腔窜进一股灰尘和油漆家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身上的装备连同枪都不见了,上身的衣服有些凌乱,但没有被完全扯开,似乎是在半途中因为什么原因慌慌张张地停了手。

    陈立新松了一口气,她外套里面穿的是这场来北海考察的实验室学员制服,上面标有无人区特遣部队的特殊标识,表示穿有这件衣服的人和他们有关系,大概在这里起了威慑的能力。

    她站起身,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一个集装箱内部,光线昏暗,只由箱壁上挖的几个小孔照进,一个铁架子床摆在房间中央,床上扔了几块毛巾,几个廉价的塑料盆摞在角落,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看来是被抓了,陈立新默默苦笑,心中升起一丝迟来的后悔。

    但现在还是先找找出路吧,如此想着,她在集装箱里转了一圈,仔细搜查了半天下来,搜查到的信息也不比她第一眼得到的更多——门被锁着,床上和地面都积了一层灰。

    陈立新不甘心地再搜查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肚子响起饥饿的咕咕声,无奈之下,她决定先保存体力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她还是忍不住复盘起来。

    在出发之前她就把目的地告诉了屠一鸿,这次她没回来,屠一鸿肯定会帮她去找北海上面上报失踪,无人区特遣部队一定会来救自己!

    至于这边,自己不过是个学生,这帮劫匪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大不了一口咬死就是研究,就是迷路。

    所以总而言之,只要自己在这里苟久一点,别丢了小命,一切都问题不大。

    想到身后还有后路可走,陈立新心中安稳了许多,被迷晕的大脑还有些昏沉,她安心地闭上双眼,准备美美睡一觉。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摔下床来!

    忍着一腔怒火,陈立新坐起身,朝门外喊道:“我在!”

    敲门声立马停下,一个温柔沙哑的男声传来:“你饿了吗?我给你带了饭。”

    闻言,陈立新立马下床,看到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男青年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清秀的模样略带些憔悴和疲惫。

    几个罐头被轻轻推进来,砰地一声,门很快又紧紧合上。

    陈立新此时饥肠辘辘,但还有警惕的理智存在,她轻轻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地上的罐头。

    门外响起锁门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不起,我不能放你出去……”

    算了,先不管这个男人的好坏,人家给自己送了食物来,就先道声谢吧。

    “没事,能理解,谢谢你。”

    门外的男人似乎不安地徘徊了一会儿,不久还是犹豫着离开了,陈立新听见脚步声远去,捡起地上的罐头,仔细检查上面有没有类似针孔和提前开罐的可疑痕迹。

    没有问题,可以食用。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囫囵吞咽起来,说是吞咽,是因为她觉得这种食物的味道就好像某种性格激烈的化学品抡了一根棍子在嘴里殴打自己,因此牙齿不能嚼动咀嚼……

    接下来她无事可做,只好默默睡了一个白天,深夜之际,又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响起,陈立新一边想着这男的有什么毛病,一边怒气冲冲地朝门喊:“干什么!”

    然而这次并非白天的那个男人,门外响起陌生的粗犷男人声:“我们老大有事问你,出来。”

    ……

    不得已被蒙上了眼睛,陈立新感觉自己被带出集装箱,隐隐约约闻到野外的那种辛辣浓厚的草木气息,脚底传来砂砾的触感,然后慢慢变得光滑平整,草木味道也慢慢淡去,一股熏人的烟酒味呛进鼻腔。

    身旁的人突然停下来,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带着十足的警惕和求生欲,她不得不摸索着一点点坐下,冰冷的铁凳触感激得她一抖。

    眼前的遮罩被拉开,强烈的室内光线照进,强烈的不适感传来,陈立新闭上眼睛,又勉强慢慢睁开,一个陌生的独眼男人坐在她对面,阴恻恻地看着她。

    陈立新还不清楚情况,选择闭嘴不言。

    独眼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般,嚼帮子两边的肌肉扭曲地扯吊起来,咧开一嘴黄牙,率先开了口,上下两半嘴皮子碰出一股恶臭熏人的烟酒味道,“小姑娘一个人来的哦?”

    ……你剩下的那只眼睛是摆设吗?陈立新无语地暗想道,但不敢说,只面上装作平静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

    “来这边做啥子?”

    “北海给我们批准的考察范围在这附近,我是来找研究材料的。”

    独眼男人听到这话,眼神微动,面上那古怪的笑容还挂着,“北海的小姑娘学生们很刻苦的嘛,呵呵……”

    莫名其妙的话语,却带着捉摸不透的威胁和杀气,陈立新很少和这样说话没有逻辑的人相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有些紧张地梗紧了脖子,按着过往的经验回道:“我们小组的课题有些偏门,能参考的文献资料不多,但因为我们教授是个非常严肃负责的人,北海那边又对这份研究非常看重,所以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做实地考察。”

    第一,我们教授非常认真负责,而且和北海有合作,不会不管我。

    第二,我确确实实是光明正大的北海研究学员,反正我就是因为刻苦学习所以迷路了。

    第三,我可是有北海撑腰的人,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快点放我走!

    陈立新心里这样呐喊着,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不卑不亢地直视独眼男人的眼睛,想要借此告诉对面自己真的有恃无恐。

    独眼男微微点头,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接着问道:“你们搞研究,怎么搞到这个地方来了?”

    ……这不是和第一个问题一样,陈立新有些无奈,她迅速地想了想,换了个更逼真现实的答案:“迷路了,看见这边不远处有建筑,就想着过来找个地方过夜。”

    独眼男人脸上的表情没一点变化,陈立新眼看着他笑着点了根烟,而后视线迅速被黑暗遮罩,身后响起那个粗犷男人的声音,“站起来。”

    她默默照做,就这样被送回了原来的集装箱。

    躺在床上,陈立新复盘了半天,总结出一个道理来——那独眼男是摸不准自己真正的来路和目的,故意用些废话套自己的信息来了。

    但不仅于此,独眼男的问题倾向很奇怪。

    即使是掩人耳目的废话,也往往会不自觉地透露出真正的目的和问题。

    如果她是独眼男,一个来自北海的外来人侵入领地,那么自己肯定会倾向于引出一些关于家世、家庭背景、财产状况和在北海的关系网之类的信息,以此来决定要如何从对方身上榨油水。

    但独眼男的问题仅仅指向一个地方——她的研究与此地的关系是什么?

    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她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恐怕此地确实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独眼男正在为此焦头烂额,如今一个奇怪的人正巧跑进来了——这个人就是自己,他肯定首先想知道眼前的人和怪事有没有什么利弊相关。

    而且,这件怪事给他带来的焦虑,远远超过冒犯北海所带来的,以至于要首先问她关于研究的问题。

    要想在无人区特遣部队来救自己之前,增加在这里活下去的几率,她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顺应独眼男的心思,暗示他,自己不仅和他眼前的烫手山芋有关,还能控制住这个烫手山芋。

    那么,这个烫手山芋会是什么?

    陈立新脑海里渐渐浮现一张熟悉的脸,黑色长发如冥河水母般飘散,露出一张总是怏怏不乐的脸,只有在吃肉和看动物纪录片的时候,那双五彩斑斓的、独一无二的眼睛才会有了神采。

    她默默握紧双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我一定会找到你,阿图特。”

    第二天的夜晚,那个粗犷的男人又来接她,这次和独眼男的对话她留了很多心眼,故意显得支支吾吾,看起来好像在遮掩着什么秘密一般,无论独眼男这次问什么,她的回答始终围着一句话打转——我是来这里做研究的但是我不能说研究的是什么。

    二人就这样周旋到了第四天,终于,独眼男忍不住了,脸上假惺惺的笑容松动了些,他一挥手,让属下离开,随后压低声音,皱着眉头问道:“你们那个研究,是不是和生物实验有关?”

    陈立新心中一沉,她这几天一直在打马虎眼,独眼男的耐心已经耗尽,会问出这种几乎把底裤都漏出来了的问题,看来是已经给她铺好路了。

    如果她接下来说有关,那么独眼男极有可能会留下她的性命,并且在接下来这几天直接逼问她的研究内容,到时候她答不准,和独眼男真正面临的问题无关的话,自己无疑死路一条。

    如果她接下来说无关,那么独眼男多半会凭心情来处理她,要么把她完完整整送回北海,要么……不那么完整地送回北海。

    她这几天可从没在这里见到过女人,那个粗犷男人来押送她的时候,总是故意用力敲打房门,她生气的反应越大,他就越兴奋。

    无人区特遣部队还没来,武器和装备都没在手上,决不能赌独眼男会用什么方式把她送回北海,她只能选择第一种回答,想尽办法牵制住独眼男。

    陈立新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像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微微俯低身子,小小声说道:“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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