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土为肉, 以石为骨,赫卡忒借用大地的泥土为萨若汶制作了一具身体。
而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接触这个世界的土地,萨若汶不似自己想的那么激动, 心底反而莫名升上来一种可惜, 光明的日子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那陌生又熟悉的力量似乎颇为喜欢这具身体,在体内乱窜几通, 随后乖乖地收归在心脏处安静不动了。
萨若汶对此松了口气, 说:“可以给我一个眼带吗,我看不见?”
三位泰坦似乎低声交流了什么, 之后就有人过来,一股微凉的气息靠近了他,在他手上放了一个布条, 丝滑柔软的质感让他差点没握住。
萨若汶朝气流流动方向侧头,“塞勒涅殿下?”
“是我。”
“谢谢。”
塞勒涅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开口说了句“没什么”。他们都没问为什么一个灵魂还有残缺。
萨若汶绑上眼带,等会儿要去大地之上,他的眼睛很久没有接触太阳了,他怕被刺激到, 先绑上眼带适应一下比较好。
接着他问:“冥王陛下怎么办?”
剥离了萨若汶, 哈迪斯倒终于能自由掌控自己身体了,只是他现在依旧在剪刀的威力下陷入沉眠。
“我会带陛下回冥王宫。”赫卡忒似乎检查了一下沉睡的哈迪斯情况如何 ,说道, “嗯,你的力量比修普诺斯还管用啊,让他睡一会儿,冥王宫不缺能叫醒陛下的神——我也顺带趁这个时机溜出去。”
萨若汶颇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这才放心地点头。
“那萨若汶阁下,跟我走吧,我们先离开冥界。”塞勒涅轻声说。
赫利俄斯也说:“你们就快走吧,我找个时机,也得离开冥界了,我可不想等冥神们反应过来追杀。”
三个泰坦就这么联合起来坑了冥界陛下一把,估计有一段时间都得绕着冥神走。
行程敲定,三神一人离开洞穴便各自散去,如同微末的劳蛛,耗尽心力将自己编入命运这张大网。
·
不知时隔多久,带着斗篷的萨若汶再一次踏上了真理田园的土地。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走的是一条冥神们极少走的偏僻小道,走走停停只有灰色的金穗花与野草在一旁注目。
到了阿刻戎河边,摆渡人卡戎还在“此岸”那边接引人类灵魂,法厄同事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冥府运转已经恢复常态,阿刻戎上的桥早已降下去,而离开冥界的通道只此一条,所以他们只好暂作等待。
一直急匆匆的赶路,当下难得慢下来了一会儿,萨若汶终于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纷杂的思绪了。
从怎么掌控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再到要如何接近天空唤醒乌拉诺斯,最后他想到哈迪斯醒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生气吗?肯定会吧,不论如何,自己就是霸占了他的身体好几年,最后还欺骗了他,是个人都会生气,更别提下属还背叛自己,联合一个外来者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萨若汶心里都有点同情对方了,当然,这不代表他后悔选择离开冥界。
诚然,这么几年,萨若汶虽然没正面面对过哈迪斯,但从他治理下的冥界以及诸位冥神的态度,也能够看出哈迪斯在执政与品行方面是让人无可指摘的,他绝对是个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加严格的好君主。
如果在一个相对平和的气氛下两人见面、交谈,萨若汶想,他应该会挺欣赏对方的认真劲儿的,毕竟世界有了他们那种人,他自己这种白日做大梦的人才能得偿所愿。就像好几次他们以信件交流,关系都维持得很好,萨若汶一度觉得哈迪斯连带冥界的审美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但可惜,他们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却阴差阳错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走向了一个荒谬的结局。
萨若汶不可能委屈自己去求得对方可能存在的一两分仁慈,也不愿意自己往后不知道多少时间都被框定在一个人的阴影之下。而冥王也不可能就对他满是谜团的身份、诡谲的力量、让人看不透的阴谋加以无视,任其为所欲为。
说实话,哈迪斯只是把他扣下,而不是直接把他丢进塔尔塔洛斯,已经是他看在几年情谊的结果了。
不过萨若汶理性上如此判断,但心里完全无法接受。
肯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能无法调和。
萨若汶在心里嘀咕着,但现在的事实是,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跑回去。
至少目前不能。
不久,卡戎带着他的小船姗姗来迟,萨若汶才按下那纷繁杂乱的想法。
塞勒涅毫无异常地和卡戎打着招呼,对方还问她和兄长怎么样了。
月亮女神是借着看望兄长的名头进入冥界的。
塞勒涅付过银币,拉着萨若汶上了船,表情忧虑地回了几句话,没有让卡戎看出半分情绪上的破绽。
卡戎眼睛扫向塞勒涅身后的人,问:“这位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上船前萨若汶被嘱托过在船上不要说话,一切交给塞勒涅。于是听到这个问题,萨若汶也保持木讷的姿态,只是头转向了月亮女神。
塞勒涅平静说:“他是赫卡忒新做的魔偶。赫卡忒见兄长失去神性,害怕我和妹妹在神山之上难以照应,便制作了这个魔偶送给我们,帮我们应付一些事。”
赫卡忒为萨若汶制作了这幅身体,身体上自然带着她的神力气息,卡戎看了一眼儿便没多问什么了。
摆渡人的船速依旧值得称赞,萨若汶只觉得转眼间,在岸上看着宽阔无比的阿刻戎河便已经渡过了,因为眼不视物,他这一次再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河底爬上来的狰狞鬼魂吓到,反而心里升起一两分惆怅。
渡过阿刻戎,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萨若汶也不是曾经那个会被三头犬的脚步声吓到的人了,两人很快来到了地狱门。
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离开冥界了,而且这一离开,也可能与冥界再也没有关系了。
刚刚一直没有闹腾的黄金鸦似乎察觉到了即将跨界的气氛变化,翅膀扑腾了一下,柔软的羽尖擦过手心泛起一阵痒痒。萨若汶这才意识到,哈迪斯把这只小肥鸦养得不错,羽毛的手感都比之前更好了些。
一下想到了这个名字,萨若汶心里又颤了颤。
没事的。他闭上没用的眼睛,压下心里不知从哪里来的酸涩。等一切结束,如果对方还没到见面都想把他扔塔尔塔洛斯的地步,他也不是不可以重新修复这段关系的——
而且冥界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虽然那里黑暗又死气满溢,但那里还有好多人很可爱,「死亡之镜」的星星他还没看够,还有修普诺斯、塔纳托斯、赫墨拉、冥王宫侍卫等等好多好多很有趣的神,哈迪斯也只是个死脑筋,但也不是听不进去话,只要多磨一磨他也总会松口的……
脑子里有声有色的记忆就这么像棉絮般飞出来,在脑子里飞得到处都是。遮眼睛的布条下,萨若汶疯狂眨着眼,硬生生把将落不落的泪水逼了回去,脚下不停歇地朝已经出了地狱门,转身朝等他的泰坦走去。
·
冥王宫。
高居王座的冥王左手撑着下颌,脸上让人看不出情绪,眼皮半垂着,右手指尖黑色雾气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一把剪刀的轮廓。
殿下,睡神修普诺斯低垂着头,连一向没他事就神游天际的死神塔纳托斯如今也把整颗心提了起来,翅膀尖儿全部炸开。
这一片气温快降到零度的窒息空气在毁灭女神刻尔面色匆匆地走进神殿时终于松动了半分,但还没等这位女神着急地说出什么来,王座上的冥王陛下便未卜先知地说:“赫利俄斯消失了,是吧。”
原本面露焦急的刻尔瞬间词穷了,只能呐呐地说是。
半晌,哈迪斯右手一覆,剪刀虚影便被打散,他不冷不热道:“这群泰坦……倒是把冥界当踏板当得欢。”
修普诺斯垂目,率先开口揽错,“是属下监管不力,未能提前察觉赫卡忒的叛变。”
哈迪斯却摇摇头,嗤道:“以赫卡忒的性格,她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冥界,本人都毫无此意,你又怎么能看出。”
冥月女神不会站在冥界对立面,她该做的也已经做了,也没有向外透露半分冥界信息,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拐骗,只是对象有点敏感——把萨若汶拐走,怎么能算背叛?
她会这么想。
塔纳托斯试图读一下空气,但无奈失败,只好直白地说出自己心里话,“陛下,需要我去追捕他们吗?”
“他们肯定都藏起来了。”哈迪斯说,“最是萨若汶——泰坦估计要像藏一粒种子一样把他藏起来。”
他甚至说了个比喻句,这在言辞一向追求精准简洁的冥王陛下身上可算罕见,修普诺斯都把心提了起来。
“那我们就这么干看着……?”塔纳托斯眨眨眼,说出的话让修普诺斯恨不得给他一拳。
哈迪斯盯了他一瞬,便移开眼起身往外走,“涅墨西斯还在奥林匹斯山上?”
修普诺斯答:“对,她仍在和缪斯们游乐。”
“联系她,让她找到卡利俄珀之子,去问他最近结交的朋友——一个白发金眼,而且目盲的人。”
和复仇女神更为亲密的刻尔俯首称是。
“修普诺斯,你去趟奥林匹斯,告知宙斯他们,赫利俄斯离开冥界了。”哈迪斯路过睡神时停下,扭头吩咐道,“顺带关注奥林匹斯上的泰坦们的动向,特别是塞勒涅为首的自然泰坦。”
说着他沉思了下。
知道是泰坦们把人给掳走的,但他们要萨若汶这个连自己力量都感知不到的蠢货干嘛呢?
冥王回想起那股力量带着的不亚于睡神水平的催眠能力。
能催眠,自然也能唤醒,不然哈迪斯每次在萨若汶昏睡后怎么能醒来无缝接替身体。
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神。
一个与泰坦们息息相关、沉睡多年、并有力改变当今时局的神祇。
初代神王,乌拉诺斯。
第32章 (倒v)奥林匹斯
交代完任务, 哈迪斯便朝殿外走去。
赫利俄斯跑走了,这本来就高压的局势估计也要随之点燃了,他估计以他那个弟弟的性子, 冥界想不惹一点儿腥臊, 估计很难。
那他要做的事就多起来了,冥王本就要保证冥界的独特秩序。
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之后的行程规划一二三, 哈迪斯还没踏出门外, 耳边便听到了自己下属悄悄的咬耳朵声。
塔纳托斯语气沮丧,轻声问修普诺斯:“哥, 萨若汶还回来不,他要是不回来谁陪我拉剧了啊?”
“砰”得一声,是修普诺斯锤了他一脑袋, “看剧看剧看剧,好好好我就说这几年你怎么安分了点,结果是跟那位狼狈为奸啊!”
“什么狼狈为奸,你们又不喜欢看看人类的戏剧,我好不容易找到搭子呢……”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
所以萨若汶这家伙,还以公谋私,跟着属下一起摸鱼?
脑里的计划安排一下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哈迪斯叹了口气, 装作没听见地离开了。
回到寝居室,没有一只看人进来了就哇哇叫的黄金鸦,室内显得分外寂静。
哈迪斯视线一过去, 便看见了桌上那在周围暗色调衬托下分外显眼的白色水仙花。
冥界的水仙花作为冥王圣花,大多变异成了黑金色或暗紫色,也不知道当时萨若汶是从哪个角落里找出了一朵白色水仙给他。
那人虽然目不能视,但身上的鲜活却满盈难藏, 一两个小举动都能给他一些小小惊喜或惊吓,让已经趋于平淡的生活泛起一小阵波澜。
或者说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他往既定轨道上奔驰的命运里难得的偏航。
所以哈迪斯并不像萨若汶想象里那样那么厌恶他,命运是压在所有生灵包括神祇身上的一道枷锁,谁都想要趁其不备挣脱——哪怕这挣脱也在命运轨迹之中。
他走到桌边,拿起放在上面的信件,萨若汶离开得匆忙,想得起拿走黄金鸦就不错了,更别说看两眼儿桌上的东西了。
那信件上,头一行写着问好,飘逸到快飞起来的笔锋能看出写信人的热情——
“吾友萨若汶,在冥界是否一切安好?自在曼尼分别之后……”
这信是几天前由另一只黄金乌鸦送来的,可惜收信人尚在沉睡,而哈迪斯没有看人私信的癖好,就搁置一旁,等着到时候萨若汶醒来自己回。
不过现在,人都暂时找不到了,他也没多顾虑了,打开信件大致看了看,便知道了是萨若汶在大地上交的一个朋友——阿波罗与卡利俄珀之子俄尔普斯,一个没什么印象的低阶神发来的。
略过一些见闻分享类的废话,哈迪斯关注的是俄尔普斯在信上提及,他的父亲阿波罗来找过他,谈及过萨若汶。
手指在“俄尔普斯”这个落款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哈迪斯觉得萨若汶不至于傻到主动朝一个奥林匹斯出生的神族透露些什么,但他并不觉得俄尔普斯是个迟钝到相处两个月什么都发现不了的人。
而宙斯早就在派赫尔墨斯悄悄打探萨若汶的存在了。
哈迪斯思绪纷繁,最后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桌面的一角。
那里堆叠了厚厚一叠纸张。
萨若汶和哈迪斯两人共用一体时不能同时存在,想要对话只能靠留言,于是两人便渐渐形成了当面书信来往的习惯。
从一开始的石板到后面的莎纸,萨若汶分享欲向来旺盛,有时候就把这留言当备忘录了,写了厚厚一叠。
那堆纸上最上面的就是他最后给哈迪斯留的乌鸦养育手册,哈迪斯将它拿过来,看两眼翻了个面,无意间便看见背面还写着话。
之前这里什么都没有。
哈迪斯皱起眉,拿起信仔细看了起来。
【不会把不会吧,居然有人现在才看到这段话?好吧这也是做个试验,伟大的冥王大人要是看见了就劳烦您留个日期啊。
这里是用忘川水制作的墨水写的一段话,因为我很好奇,忘川的性质是让人遗忘一切,而书写时为了让人记住一切,那用忘川水书写会怎么样?它书写下的文字还会不会带有“让人遗忘”的特性呢?
这或许也能解开我的疑惑,到底是有“忘川”之名的水有“遗忘”的特性,还是“忘川”里的水才有“遗忘”的特性。
总之,基于上面的想法,我发明出了神奇的隐藏墨水!就是你看到的这段话,就是我用这墨水写的,写下的字完全看不见,连神力都检测不到,就像给字戴了你的隐身头盔一样。挺有趣的。
不过赫卡忒说这墨水结构不稳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效,也许字就能显现出来了,所以拜托您看见了这些字就留个日期哈我记录一下。
感谢赫卡忒对我构想的大力支持,以及卡戎的资金支持(他说如果忘川能做墨水,怨河也能,他真的对他的河爱得深沉)
以及,冥王大人,别忘了跟侍卫说走廊的花要换成应季的。我去了几趟大地,大地裂隙没什么事,但我注意到有些怪物会隐藏扣留生物灵魂,死亡行者一不注意就会被蒙骗过去,有的还会主动攻击死亡行者,可以叫塔纳托斯注意下……】
哈迪斯这才反应过来,刚走过走廊时,一两个侍从看见了他,为什么会那么熟稔地询问他殿中每个房间的花束要不要换成应季花,他当时疑惑了一下才答了上来。
他捏着信纸,看对方用一贯轻松的语气提醒他这儿提醒他那儿,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是大事,以萨若汶遇强则强的性子,当场就解决了。
哈迪斯脑里出现这么句话,一时失笑,但笑没持续多久便落了下了。
奥林匹斯神山——乃至海界到底如何,盖亚神系统治下的领土到底怎么样,哈迪斯虽然深居浅出,但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毕竟他和那两位崇尚释放天性与本能的统治者一样,都是克洛罗斯之子。
而那样的地方,看着是个富丽堂皇的乐园,但绝对和“祥和”二字挂不上钩。
相反,那里的气氛经常让人窒息到死者的君主都敬而远之。
为什么宁愿攻击他都不想呆在冥界?
哈迪斯突然想起,许多年之前,他还乐于奔赴宙斯之邀,前往奥林匹斯之时。
“兄长,你为什么执着于所谓‘冥界’职责?”
他当时被这么问。
“笃笃笃”
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毛线团儿一样的思绪,哈迪斯有些吃惊自己居然走神这么久,随后就听见了门外些许的吵闹声。
他皱了皱眉挥手,门刷得打开,露出了站在门外的人——赫墨拉急到脸绯红,而埃忒尔正试图让对方冷静,收效甚微地在后面拉着她。最后是一圈儿怕出事跟上来的侍从,一个个低眉垂首显得颇为无奈。
这倒是稀奇,赫墨拉夫妇没事一般离冥王宫远远的。
哈迪斯将信件放下,问:“赫墨拉,埃忒尔,有什么急事吗?”
“冥王陛下——”埃忒尔见哈迪斯已经看见了,估计也放弃拉人了,赫墨拉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语出惊人,“赫卡忒把萨若汶拐走了?!”
不说后面不明真相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埃忒尔听了这话就闭上眼,不愿再看。
还好哈迪斯没在意,毕竟抛开个中缘由,事实就是如此,于是他尽量神色自若地回答了,“对。”
“啊!我就说三个嘴巴的人不可信,阿帕忒这欺骗女神该让她来当!”赫墨拉倒是比真正被骗的受害者还要气愤,“她最好白天别出来,不然我肯定逮住她。”
埃忒尔注意到哈迪斯的表情,问:“冥王陛下,需要我们帮忙吗?”
哈迪斯沉吟,抬眸说:“你们对乌拉诺斯熟悉吗?”
作为尼克斯和厄瑞波斯的长子长女,埃忒尔与赫墨拉很早便诞生了。
“咦,初代神王?”果然,生性活泼的赫墨拉了解颇多,“当年他在位时接触过一两次,怎么说,虽然现在普遍认为他是个暴君,但我看来他只要不涉及到地母,都还算是个不错的神。”
说完她反应过来,“赫卡忒把萨若汶带走,和乌拉诺斯有关吗?”
“也许。”哈迪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我已让修普诺斯前往神山,你们如果有心,也可同去。”
“这肯定得去!”
赫墨拉一口答应,“那群泰坦和奥林匹斯神没一个便宜的,萨若汶要是落入他们手里皮都不剩,修普诺斯也是,他在冥界呆久了外面怎么样可不一定有我游刃有余。”
埃忒尔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修普诺斯还未动身,那就麻烦二位同去了。”哈迪斯莫名松了口气。
白昼女神和太空之神的权威,足以让许多神祇投鼠忌器。赫墨拉和他性子相近,也相熟,他该不会被吓跑。
实话说,如果那人还是躲起来,哈迪斯觉得时隔多年,可以借口亲自去趟奥林匹斯,把胆小到不敢出来的人亲自抓出来。
不管怎么样,泰坦和奥林匹斯之间的破事,他本来就不该参与。
·
塞勒涅把萨若汶带到了一座奥林匹斯神殿里,告知他轻易不要出去。
萨若汶感受着四周的暖光,“直接把我带上奥林匹斯,不会有问题吗?”
“正是奥林匹斯才更放心,”塞勒涅冷哼一声,“那群奥林匹斯神极其自大,在宙斯的领地,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全知全能,但实际上我们早已暗度陈仓,开辟了不少遮挡外界视线的地方,这座神殿就是其中之一。”
萨若汶明了地点点头,“我帮你们唤醒乌拉诺斯后,就一刀两断,不再打扰我吧。”
“我以斯堤克斯起誓。”塞勒涅严肃道。
“那好。”萨若汶笑,“愿我们一切顺利。”
之后半月有余,萨若汶就一直在忙着熟悉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那股诡谲的力量似乎察觉到了现在的处境,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萨若汶爱答不理,十分配合其调控。
而半月下来,萨若汶也慢慢摸索到,那股力量在他弹奏乐曲时最为活跃,或者如塞勒涅所说,音乐几乎天生是他力量的承载,有了载体,再去调动力量,就变得方便许多了。
在某天练习结束,萨若汶盯着自己带上来的黄金鸦一会儿,问塞勒涅:“这座神殿是隔绝外界一切吗?如果有东西能指引陌生人进入神殿,那人能进来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塞勒涅还是摇摇头,"神殿只是隐藏自我,不是让我们脱离到另一个空间去,只要有人有办法精确找到它,神殿就会现形。"
看萨若汶是似乎担忧,她安慰道:“不过放心,这边之前被堤丰波及,现在都还残留着怪物血腥之气,那群奥林匹斯神祇不会想来这儿。”
萨若汶神色僵硬,“我明天出去一趟。”
“嗯?去哪?”
“放一只乌鸦走,”萨若汶扬扬下巴指了指那只黄金鸦,“这是我在大地捡来的,这么久也养好了。后面我估计没时间照看它,好歹是条生命,就放它走吧。”
塞勒涅下意识想劝说别出去,但想对方前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练习,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就心软地同意了。
她问:“你看不见,需要我陪吗?”
萨若汶拒绝,“不用,我用力量感知周围就行了。”
第33章 (倒v)偶遇
奥林匹斯山, 在后世无数作品里添加了无数的光环,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神山。
萨若汶还有点可惜,不能用双眼亲自看看神山真貌, 只能用力量感知这样不伦不类的方法接触它。
这种感知力只能让他知道周围有什么, 却不能让他真正看见周围的模样。
他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步一摸索地向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 耳边传来了清脆的流水声, 萨若汶回头看了看,发觉已经走出不短的距离了。
怕再走远会出意外, 他便在流水边坐下,把乌鸦从肩上拿下来逗弄着。
不知将要分别的乌鸦哇哇叫着,狂扇翅膀, 结果被萨若汶无情镇压。
等了一会儿,他浅笑道:“阁下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他的耳尖微动,转头向草丛发出簌簌声之地看去。
“是你啊,埃忒尔?”萨若汶如今的感知力可比之前强太多了,太空之神空灵的气息让他一下认出了来人。
“我还以为会是赫墨拉呢。”
见到熟人,萨若汶并不吃惊, 自己不告而别, 冥界那边没有反应才是有鬼,不过奥林匹斯山终究是天神地盘,光明属性的赫墨拉夫妇来找他很合情合理。
埃忒尔低头看向这位白发人类, 看他那双眼睛空有美丽,却无法聚焦在他身上,无奈叹气,“赫墨拉被我打发到另一个地方了。”
“你们哪里来的情报找我?”
埃忒尔出乎意料地坦诚, “修普诺斯,他来奥林匹斯了,一直关注着几位泰坦的动向,排查出好几个异常地点。”
能让心眼子比马蜂窝都多的修普诺斯来抓他,萨若汶真是受宠若惊,他看向埃忒尔伸出双手,“所以你现在要来抓我回去吗?”
埃忒尔却问:“你想回去吗?”
萨若汶手指抽搐了一下,瞬间沉默了,埃忒尔也不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这氛围有点窒息,黄金鸦甩了下翅膀,哇了一声,把萨若汶唤醒,“我……这不算回去吧,我本来就不属于冥界。”
他答非所问,狼狈地躲开正面回应。
况且都捅了人一刀了,他一去冥界,真不会直接被扣押到塔尔塔洛斯吗?
萨若汶移开眼睛,心虚地想。
“我以为你会强行抓我回去呢。”他疯狂转移话题。
“为什么这么想?”埃忒尔也顺他心意没再纠结那个问题,歪头反问,“你是冥王陛下的事,我只是帮个忙,来看看而已。”
“……我什么时候是他的事了?”萨若汶瞬间无语。
“嗯哼。”埃忒尔撇嘴,颇有种哄小孩儿你说不是就不是的态度。
萨若汶:……
算了,跟这群神讲不通。
他摸了摸黄金鸦的羽毛,“所以你不抓我,那会把我的位置给他们说吗?”
“你不会转移位置吗?”埃忒尔好笑道。
说的也是,萨若汶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对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太空神的性子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我真以为你……”
“都说了,我只是来看看罢了。”埃忒尔打断他的话,“不然你根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就会转眼回到冥王宫。”
这么说就有点伤人了。
萨若汶对自己的战斗力再次失去信心,“那你什么都不做,就干来看看?”
不浪费时间吗?
“为了方便跟赫墨拉报备,你过得没她想象的那么惨绝人寰罢了。”埃忒尔笑出了声,“再说,看你跟他这么焦灼,也怪有意思的。”
萨若汶彻底对他失语,他就不能指望这些冥神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哈迪斯手底下有这些神真的不容易——
不对,赫墨拉夫妇算是编外人员,那没事了。
不过对方来得也正好,他把黄金鸦捧起说:“既然如此,你要不代我收养这只乌鸦?它很好养活的,时不时给他点儿吃的就行。”
这两者有什么逻辑关系吗?埃忒尔皱眉,算是理解了萨若汶思维跳脱的名声哪来的了。
他看向那黄金乌鸦,认了出来:“阿波罗送给卡利俄珀的黄金乌鸦?”
“啊?”
“你不知道?”埃忒尔嘴角抽搐,“这黄金鸦是宙斯打造两只黄金鹰,就是飞往大地勘测大地中心的那两只时,所剩材料制作的。”
还有这层渊源在里面,萨若汶突然想到自己让哈迪斯帮他照顾乌鸦,对方估计也知道这玩意儿的来历……
很好,他到底干了什么。
萨若汶闭目,“算了,我还是放它回它主人那里吧。”
给这乌鸦下个清除记忆的法术就好了,也不麻烦。
可埃忒尔却垂眸想了会儿,说:“给我吧,赫墨拉应该会喜欢。”
“还有另外一只在俄尔普斯,也就是文诗女神的儿子那里。”萨若汶解释,“它们会相互感应的。”
埃忒尔说:“我们跟卡利俄珀说一声便是。”
他们的身份要比萨若汶方便多了,见此,萨若汶也不再说什么,将黄金乌鸦捧起,往前一送,精通人性的乌鸦便展开翅膀,稳稳地停在了太空神的肩上。
送走了麻烦的乌鸦与太空神,萨若汶并没有着急回去,他仰躺在草地之上,冬青栎覆盖灰白绒毛的波浪状叶片恰好遮住他的身形,让天空的视线难以透下。他抬起手,一片叶子便向下飞来,悠悠然似一只翩飞的蝴蝶。
但它落到树下盲者的指尖时,叶尖便自己卷起,在空中摇晃两下叶柄,甚至能从一片寻常绿叶上看到“难掩激动”这样鲜活的情绪。
这样的活力不属于植物,自然是外人赋予它们的。
萨若汶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摸了摸树叶,将已经产生些许意识的圣树叶收回手中。*
·
无形光悄然穿过叶缝,落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个小光斑,带来些许暖意。
“嘣——”
萨若汶低下头,摸着断了一根琴弦的里拉琴。
“又断弦了?”
塞勒涅听见异样,出了神殿问坐在大树下的青年。
“嗯。”萨若汶以及很熟练的动作拿出备用的琴弦上好,淡淡说,“海鲛丝做的弦不好,承受不了太大的力量就断了。”
音乐是他力量天生的载体,萨若汶对此就如鱼得水了,练到现在反而是乐器的材质限制了他的发挥。
“还有比海鲛丝还好的材料?”塞勒涅听此也头疼,实话说,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里拉琴有四弦和七弦之分她都是才知道的,更别提什么琴弦材料了。
“冥界的冥蛛丝……”萨若汶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摇了摇头说,“算了,没多大事,也是我不太会精细把控力量的释放,总会力量不均把琴弦崩掉。”
他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随口问起其他事,“殿下,赫利俄斯殿下怎么样了,我听你说前几天他就悄悄离开冥界了。”
“他自然还好,去了伊阿珀托斯那里了。”
伊阿珀托斯,是十二泰坦之一的智慧与灵魂之神,而他更为人熟悉的身份是先知者普罗米修斯和擎天神阿特拉斯的父亲。
不过在泰坦之战还未开始,这位智慧的神祇就似乎预知到了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了。但看现在塞勒涅所说,泰坦们之间该有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沟通,还能找到这位失踪神祇的下落。
萨若汶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熟悉自己的力量,把答应的承诺做到就拍屁股走人,对深入参与泰坦神族和奥林匹斯神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没多大兴趣。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当一个隔岸观火的吃瓜群众。
塞勒涅对他这幅沉默的样子没感到什么不满,萨若汶这些天总是这样,专注于掌握力量,话少得可怜,某一天出去,据说放生了一只乌鸦后话更少了。没接触过他之前模样的她也便认为这就是对方的性格。
渐渐天晚了,塞勒涅看了看时间,认为这些天萨若汶已经习惯了周围环境,她也可以放心出去了,便叮嘱了对方一句注意不要被人发现,收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就登上月亮神车,打算出去走一圈。
她有段时间没有亲自驾车了,虽说实际上,只要他们这些掌握自然神格的神祇还存在,自然现象就会自行发生。但在这段敏感的时间里,如果她一直不在月亮神殿露面,很可能会招致一些猜忌。
神殿内,见月亮女神走了,萨若汶走出来,来到一棵橡木树下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透过树叶析出的光线之间,太空之神悄然而至,给他递了个东西。
“来,冥蛛丝。”
“谢啦。”萨若汶接过,小心捏过这些泛着冷光的丝线,同时还注意到和丝线一同递来的金色羽毛。
他拿起羽毛旋转几番,“这是?”
“你那只乌鸦的羽毛。”埃忒尔说,“你那朋友说,黄金鸦带有祈福之力,不方便养乌鸦,就带上它的羽毛。”
“你们见到俄尔普斯了?”萨若汶忙问。
埃忒尔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他刚好在。”
“啊呀。”萨若汶抓了抓脑袋,当面把人送的礼物送给别人,他简直尴尬得脚趾抓地,原地打转。
“算了。”他干的破事不差这一件,爱咋咋吧,想通了的萨若汶吐了口浊气,大有躺平任嘲的姿态,双手合十对作埃忒尔作祈祷状,“埃忒尔,如果您下次还能遇到他 ,就说我之后回去找他,我好好跟他解释下。”
闻言,埃忒尔眼角微弯,手作拳头放在嘴边轻嗤了声,然后在萨若汶莫名其妙的表情里把手放下,恢复平静说:“放心,我一定带到话。”
萨若汶:“?”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第34章 (倒v)祭谷月
天空。
在人类的传说中, 太阳神与月神互为兄妹,两神分别驾驶马车在空中从东往西飞驰而过,为世界带来太阳与月亮。
而兄长驾车启航之时正是妹妹下车休息之刻, 所以两神长久难见一面。
于是思念亲人的兄妹, 每次上车都会迟钝一会儿,经年累积, 每隔数年, 两神就将在天空上相遇,这时太阳与月亮重合隐蔽, 正是两神亲人相聚,互慰思念之情。
实际上就是太阳神车与月亮神车按轨道自动行驶时发生偏差,产生日食。
塞勒涅拉紧缰绳, 四匹银白的马匹嘶鸣一声,在撞上太阳神车前堪堪停住。
女神看向不远处站在太阳神车上的阿波罗,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光明神殿下,此时可不是发生‘日食’的时刻。”
“只是颇为好奇。”阿波罗表情自然,看着毫无目的,“都说月亮女神塞勒涅殿下恪尽职守,每夜都手动驾驶神车。但前段时间却一连缺席数日, 我便担忧您是否出了事, 在此暂作等待。”
他们停下聊天,太阳的光芒被月亮所挡,大地上一下变得暗沉, 人类惊魂未定,涌进神庙寻找祭司寻求诰示,生怕神祇发怒降下天罚。
但地上的骚乱影响不到高高在上的神明,塞勒涅知道这人就纯粹来找麻烦的, 不想多谈,“那只是光明神殿下误信传言了,我也有耽于私情之刻,恪尽职守什么的我还担不起。”
“哦?那么我听闻赫利俄斯殿下已经离开冥界,不见踪迹,不知道塞勒涅殿下对此有何看法?”
塞勒涅并不入套,话里带着软刺,“我自然是忧虑我兄长的安危,他现在空有神格毫无神性,说是半神都是抬举,如今不见踪影,毫无去处,实在让人担心。”
阿波罗却只挑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那祝福您的兄长一切安好吧。”
塞勒涅皱眉,不想和他再扯什么废话,一拍马鞭,打算再次启程。
“对了,神王陛下设下了宴席,不知塞勒涅殿下是否参与?”
“我想这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神王打算在宴会上彻底解决您兄长拖延神格一事。塞勒涅殿下,听闻深居简出的冥王陛下也要难得莅临这次宴席,他很可能是您兄长离开冥界前见过的最后一神,您确定不去?”
塞勒涅握着鞭子的手突然握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改口,“那我会抽时间参与的。”
说完她也懒得回头,乘着马车奔驰而去。
阿波罗注视着象征月亮的泰坦离开时略微僵硬的背影,不由想起当时地母盖亚对他说的话——
“世上所有生灵都是我的孩子,包括泰坦们,也包括你们快要遗忘的初代神王。”
现在还在关注局势的神祇,只要颈上那颗高贵无边的头颅里并非空空如也,那就该知道,说现在还有哪位神祇能让日渐式微的泰坦神族一转颓势,大概只有这位泰坦之父乌拉诺斯。但所有神祇也心知肚明,这只是可能存在于酒后妄语里的调侃逗乐,没人会把这位当做真正威胁。
毕竟谁能让一位数万年都未曾醒过的神祇再度执起他生锈落灰的权杖?包括阿波罗在内的绝大数神祇都认为这位初代神王已经在长久的沉睡中彻底消散了,一如渐渐沉寂消失的原始神们。现在居于天空神殿的里的,大概只有自行运转的天空神格以及一段落败者的遗恨。连傲慢的地母盖亚谈起他时也只能是惋惜的叹气。
比起天方夜谭般的高天残响,他们更关注来自地底幽冥的暗声。
地母暗示他们小心冥界来客,但又不告诉他们原因为何。
想不通冥王陛下在这一次棋盘上充当什么位置的阿波罗叹了口气,只期望这次宴会一切顺利,宙斯能够见招拆招。
终于,让地上生灵心惊胆战的太阳与月亮在天际分道扬镳,回到了自己该行的轨道。
·
奥林匹斯圣光永恒,与终日无光的冥界就是两个极端。
离开隐藏在神殿深处的园林,萨若汶不得不戴上眼罩才能避免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受到刺激。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自己生活在阳光下再怎么都会比生活在冥界要舒服一些,但事实是,用回自己的身体便双目失明的他对这些温暖的感觉没有多大触动,大概是因为曾经已经用过哈迪斯的眼睛真正看见过世界的样子。
看见过百花盛放的人不会只眷恋于不知名的花香。
借助力量的感知,他顺利地来到神殿图书室里,刚一踏入,一本书就扑棱着书页飞过来,在他面前书角卷起指着自己。
听见声音,萨若汶抬手把它拨到一边去,笑着抱歉道:“不好意思啦,我今天是来拿一些空白纸谱写曲子的,之后再读你吧。”
这本书大失所望,把自己翻得哗啦哗啦响,墨水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不过媚眼儿抛给瞎子看,萨若汶心狠得很,还有心情揶揄它一句,“再掉墨,你那故事最后一半都要没啦。”
只写了一个故事的书被吓到了,趴到地面上瑟瑟发抖,试图把掉出去的墨汁重新吸回来,引得周边的书都嘲笑它起来。
萨若汶不理会这群太过于活泼的书籍,施施然绕过地上的故事书去找空白本了。
结果本子还没找到,就先迎来了塞勒涅,日常不紧不慢的月亮女神今天倒颇有些急促,终于在书房找到人的她二话不说就封闭了神殿,隔绝出一个连狡猾多计的赫尔墨斯都探听不到的空间。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紧张,萨若汶问道。
塞勒涅先舒了一口气,平静下语气说道:“在祭谷月的中期,宙斯要开办一场宴会,商议太阳神神格一事——而那时候,冥王也会到场。”*
“冥王陛下也要来?”萨若汶皱眉。
塞勒涅正是担心这个,要说谁最有可能看穿他们的计划,除了不理世事的地母外,就是和萨若汶关系匪浅的冥王陛下了,塞勒涅实在担忧这位上位以来,便像所有冥神一样不参与地上神祇纷争的陛下突然起了性子,掺和进泰坦神族与奥林匹斯神族的对弈中来。
哈迪斯本身是克洛罗斯之子,塞勒涅不相信他会站在泰坦神族这边,只能期盼这位保持中立态度,永远都不要出冥界的好。
萨若汶自然也担心,他可没忘记自己离开冥王时还捅了人一刀,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如果就被人在奥林匹斯抓住了肯定不好受。
一神一人担心的点完全不同,但做出的反应倒是如出一辙——
“萨若汶你/我得离开奥林匹斯。”
愣了下,塞勒涅提议道:“你可以去伊阿珀托斯那里,他那里隐蔽,就算是地母盖亚,也轻易不能窥见。”
萨若汶点点头,时局紧张,他最好还是不要引人注目。
不过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对塞勒涅说:“你们什么时候有把握让我接触到乌拉诺斯的沉睡之所?”
要唤醒一个人,肯定要先走到他身边,而这一点单凭萨若汶肯定做不到,得泰坦们自己想办法。
“这就是我们一直不交出太阳神神格的原因了。”塞勒涅说,“赫利俄斯只要掌握着神格,就能随时召唤太阳神车带你去往「天空」,「太阳」是唯一能快速且直接靠近那里的神格。”
也许因为乌拉诺斯已经选择彻底沉睡,掀不起任何波澜,法则对他格外宽容,连神王宙斯想要靠近他的沉睡之所都要大费周章。
只有「太阳」,「天空」永远不会拒绝「太阳」。
倒没想过还有这一层,萨若汶对这层层嵌套的思路叹为观止,不过这也就说明只要他准备好了,那些泰坦随时可以送他上天。
那这也不用顾虑什么了,萨若汶左手拍右手,“那我们就在宴会开办时动手吧——”
塞勒涅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有些迟疑,“宴会距离现在只有半年多,你能掌控好自己的力量吗?”
她还记得萨若汶刚离开冥界时可是连自己负有奇力这事都不知道。
“神祇的半年和人类的半年可不一样,我现在都能做到‘唤醒’一群略有神智的书了。”萨若汶挥手一笑,和在书架上偷偷漏出一角,好奇地偷听他们对话的书本们打了个招呼。
书本们吓得东倒西歪,差点没把自己摔下架子。
这群呆在神殿,经年受神力滋养,本就有些神智的书籍听了他特地携带力量的琴声后,就一一“醒来”,有的还活泼过头了。
再说,对神来说,半年只是转瞬即逝,但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如果努力的话,半年能够做到很多事了。
他分析:“到时候,大部分神祇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宴会上,我们行动成功的机率要大很多。”
太阳神神格一事闹这么久,不论是利益相关的,还是纯粹看乐子的,都被吊足了胃口,宙斯一下决定要在祭谷月宴会上彻底宣布此事的解决方案,几乎一大半神祇都肯定要赴会。
塞勒涅沉吟一阵,也不得不认可萨若汶的计划很有道理。
更别说祭谷月宴会一过,局势肯定紧张了。
于是她点点头,“就这么办,我到时候会和兄弟姐妹们在宴会上吸引宙斯他们的目光,为你和兄长争取时间。还有,在去伊阿珀托斯那儿前,我想我们要先去一趟高加索山,去面见普罗米修斯,他会为我们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给予命运最诚挚的祝福。”
萨若汶应声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迟则生变。”
第35章 (倒v)命运先觉者
高加索山坐落于大地东方, 面向大海而立,先知者普罗米修斯,就被囚于山崖之上, 日日承受鹰鹫啄食肝脏之痛。
为人类盗火的圣举让普罗米修斯在人类中盛享美誉, 他的父亲伊阿珀托斯在神祇中销声匿迹,但在人类之中却有着广泛的的原始信仰, 他们尊称伊阿珀托斯为人类始祖。
老鹰尖啸刮进耳朵里, 萨若汶小心地扶着崖壁走在窄道上,以声辨位躲避着掉落的石头。
不久, 察觉到前面带路的塞勒涅停了脚步,他也停下,虽然知道看不见, 但还是有些好奇地探出头把脸朝向前面,“到了吗?”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风吹锁链的声音,塞勒涅的声音在高处风声里都有些模糊,“普罗米修斯。”
之后沉默了很久,一个低沉如山岳的男声才回答了他们:“啊,塞勒涅……”
萨若汶感觉到一股视线慢慢移向他,带着没有恶意的注视, 视线的主人说:“是你啊, 预言里的交织点,变革点。”
萨若汶乍舌,有点不解, “这个所谓的‘交织点’的称号是会在我身上标红加粗展示出来吗?”
那他在冥界装冥王的时候怎么没多少人看出来,难道非得用自己的脸?
“哈哈哈……”没想到普罗米修斯居然听懂了萨若汶的吐槽,哈哈大笑起来,锁住他手脚的锁链也随之夸夸作响, 他还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语气轻松得一点儿不符合萨若汶想象里的苦大仇深救世主形象,“只是有幸担了‘先觉者’之名,就看得远一点罢了,阁下,你应该不陌生这种体验。”
所以命运系真是烦死了——
回想起那三位神神叨叨不说人话的命运女神,萨若汶非常深沉地肯定了他说的话。
见他俩初次见面相处起来还不错,塞勒涅心里放松了些,对普罗米修斯说:“普罗米修斯,您应该知晓了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高空囚笼的原因。”
普罗米修斯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向了他,锁链从左臂缠绕上他的脖颈,牢牢把他所在岩壁上无法动弹,也因这微小的转头动作而深深勒进皮肉。
萨若汶眼睫轻颤,有些好奇现在对方的表情。
塞勒涅带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求神谕的。
这么说可能有些可笑,毕竟塞勒涅本就是神明,理应毫无畏惧,无所不能,但现在,在做出任何决定前她还是要寻求来自他人,亦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来自定数的谕示。
这也许是希腊神的习俗吧。萨若汶往旁边走了一点,也十分尊敬地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泰坦的倾颓无法逆转,塞勒涅,你我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到现在又是在挣扎什么呢?”
不过出乎他意料,刚刚看着还十分开朗的普罗米修斯一开口就是这么消极的观点。
“那是你被那神王的惩罚吓怕了!”果然塞勒涅一听就仰首怒道,“我的兄长已经为此献出了他尊贵的王座,先知先觉者,我不是来听所谓的宣判的!”
普罗米修斯看着她,一双沉沉黑眸夹杂着意味不明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似乎是锁链的棱角处太过扎人,他疼得吐了口浊气,“那我也无法说出任何荒诞妄言,塞勒涅——要知道我身上的锁链不是为了趴伏在宙斯膝盖上祈求而戴上的,你、以及你的那些兄长姊妹们,也没资格说我。”
塞勒涅皱眉,捂住胸口:“你依旧在记恨我们没有站出来为你求情吗?”
被锁住的神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别过了脸。
“普罗米修斯,你不该沉默,您的父亲都未曾放弃,奥林匹斯上的不过是后来的四代神——!”
“唳——”
鹰唳声打断了这场并不和谐的谈话,那是来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猛兽,是宙斯的鹰犬,也是宙斯的眼目。
塞勒涅猛地反应过来,拉过萨若汶藏到了山石后面,动作之急促差点让萨若汶脚下踉跄。
凶狠的巨鹰收起一人长的翅膀落下,尖利如刺刀的爪仿若无物般伸进神祇胸膛,噗呲声与鲜血滴落声此起彼伏,随后浓郁的血腥味便蔓延开来,像床帘里就难以寻觅的蚊虫一样刺激人的五感。
山石后面,萨若汶侧身往哪边“看去”,皱起眉有点无法忍受这血腥难捱的酷刑,塞勒涅在一旁原地踱步,没有获得普罗米修斯谕告让她心烦意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饱餐的鹰鹫心满意足地拍拍翅膀,带着餍足的声音,扬长而去,萨若汶等了会儿,便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
普罗米修斯很虚弱,他尽管看不见,可从那冲天的血气和有气无力的喘气声也能知道对方的状态不太好。
慢一步出来的塞勒涅见此也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也不可能再祈求什么谕告,只能铩羽而归。
她想叫上萨若汶不要浪费时间,直接离开,萨若汶却先她一步摇头,指向普罗米修斯的方向,做口型道:“我想再和他聊聊。”
“没用的,他现在没什么兴趣搭理你。”塞勒涅摇摇头这么说,不过看萨若汶坚持,还是没阻止他的动作。她只不感兴趣地转身,看着不想在这堪比冥界地狱的血肉模糊之地多待。
而目盲的琴手自然看不见满地的血腥和碎肉,慢慢走到颓败的神祇旁蹲下身,轻声叫他名字:“普罗米修斯?”
银质的锁链晃了晃,神祇一开口就是浓重的腥臭血气,普罗米修斯抬起眼看向琴手,“嗯……?”
他似乎有些诧异人类居然不跟着泰坦离开,反而跑来跟他这个毫无价值的神交谈,不过,也正如塞勒涅所说,他现在没有兴趣交谈,其实就算有,他也不愿意为这场叛逆的行动做出任何指示,他不想参与。
“我只是觉得你拒绝我们,不是因为塞勒涅说的怕了之类。”萨若汶小声说。
大概是人类滤镜,萨若汶觉得,如果普罗米修斯会怕所谓惩罚,当初就不会为了一批人类而盗火了。
况且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未来者,萨若汶很明白神话的走向,一个想法在他脑里回荡,“战争终会打响,泰坦必败,普罗米修斯,你知道这一切都没意义吧。”
作为先觉者的普罗米修斯不仅仅是聪明,还是泰坦中少数真的能预见未来的存在。
“……”普罗米修斯终于仔细地注视了这位年轻的命运使者的样子,而在打量着他眼神变化了一下,“……你是个人类。”
不管躯体如何改变,源自人类的灵魂都不会欺骗任何一个神祇的眼睛。
萨若汶也大方承认,“对,我是个人类。”
普罗米修斯笑了,肌肉牵动了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也没能遮盖这笑,“那你应该明白……想想那可怜的法厄同吧,他只是无情的金丝勾勒衣纹的第一下,却惹得怎样生灵涂炭。”*
这批人类是普罗米修斯亲自创造出来的,他对他们的爱惜超越所有神祇。
“所以你……”萨若汶意识到了他的背后之意,有点吃惊,半晌他才说,“你不想泰坦复辟?”
“我只是不想万物遭殃。”
如若泰坦再度掀起复辟之战,不说那些打生打死的神祇到底会如何洗牌,这片刚刚恢复一些生机的大地势必再度崩坏。
至于是泰坦上位还是奥林匹斯上位,都和他无关。现在宙斯为代表的奥林匹斯神族治下三界平和,那么就让它持续下去有何不可?
“那些泰坦——那群神祇,都太贪心了。”智慧的先知者闭上眼摇头,说完这句才慢慢睁眼看向人类,“人类,你知道未来,对吧,我们会走向终焉,这无可避免——未来,是你们的,但他们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萨若汶心里猛地一跳,无名的力量自他胸口沸腾至全身,他死死压住才恢复正常,“但那实在遥远……再说逃离「死亡」,本就是本能。”
普罗米修斯摇摇头,“有时候,承认「死亡」要比远离它更好……人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你不该在这里,站在我的对面。”
右手不禁抓紧了衣角,萨若汶脸皱了半天才闷闷吐了一句:“最开始谁都劝我到地上来,真到了地上,谁都劝我回去了。”
那他当时气上头了跑出冥界掺和进这两族到底是算什么。
但这一次,就连睿智如普罗米修斯也没给他答案。
他和塞勒涅什么谕示都没有拿到,就这么无功而返。
走之前,萨若汶吸了吸鼻子,高空风大,神血的味道已经被吹散到再去痕迹,也许以神祇的自愈能力,普罗米修斯受的伤也好个七七八八了。
高加索山依旧风轻云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从来没有过一只施虐的巨鹰,一个受难的盗火者,还有一个稀里糊涂踏入神祇纷争的人类。
普罗米修斯目送那一人一神的组合离开,彻底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才慢慢收回视线,随后他便看向了某个地方,“受万物敬仰的地母啊,您一直隐蔽身形又是做什么呢?”
第36章 (倒v)秘谈
随着普罗米修斯的话音落下, 高山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凝聚出丰腴美丽的地母盖亚。
她垂目看着因锁链半跪在地上的普罗米修斯,眼中难说没有悲哀, “只是我冒然出现, 未免会吓到那刚从死亡里逃离的人子。”
“我也早该想到,能如此点燃泰坦□□的, 只有您。”普罗米修斯语气并不客气, 神情里暗藏怨色。
“普罗米修斯。”盖亚仰起头,“并非所有孩子都如你般向阿南刻的纺锤低头, 我不过为他们添一把向上的薪柴。”
“不不不,”遭受苦刑的神祇摇头,看着神情自若的地母, “原始的地母啊,你可以躲过命运的报复,那他们呢——你这是在害他们,在用无辜的生命填满你从未满足的欲壑!”
先觉者情绪难得激动,他身体往前倾,锁链瞬间哗哗作响,让他不能动弹半分。
“慎言, 普罗米修斯。”
知晓一切命运与奥秘的地母彻底冷下了脸, “你的利眼已经在秃鹫的尖喙下磨平,只能看到所谓未来而被吓破了胆,却看不见现在万众的哀嚎。先觉者, 你无权指摘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痛心。”
普罗米修斯闭上眼,“您还依旧视我们为您的孩子。”
“大地上的万物都是我的孩子。”盖亚的神情缓和下来,“你无法否认这一点。”
“那你就为了现在的孩子而拒绝未来的到来?”普罗米修斯露出痛苦之色。
神祇逐步走向终焉,人类将于此新生。
这注定的未来, 最该公正中立的地母却反抗得最厉害吗?
而这一次,慈怀的盖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另一边,人类随着月亮女神一路飞到了大地的南面,一位双肩托举因神战倾颓之天的泰坦就矗立在这里。
而他们的目标,也是这位擎天巨神的父亲——伊阿珀托斯。
他正隐居在这个少有神祇踏足的地界。
在萨若汶还脑补对方是藏在哪个隐蔽山洞时,塞勒涅直接带他来到了擎天巨神阿特拉斯面前。
这场面颇为壮观,萨若汶看着那神祇立于大地,天空犹如厚重水袋般沉沉压下,他举起双手将其托举在自己双肩至上。
见他们来了,这位负天之神并不惊讶,反而熟稔地说:“要去找我父神吗?”
塞勒涅点点头,将萨若汶往前推一推,“劳烦把他送到那里去吧,他是我们计划的关键。”
阿特拉斯好奇地看了萨若汶一眼,“你就是那个能唤醒初代神王的人类?”
萨若汶点点头。
“呵,现在的泰坦,居然要靠一个人类了。”阿特拉斯自嘲地笑了笑,语气让萨若汶皱了皱眉,不过没多说什么。
阿特拉斯摇摇头说,“来吧,小家伙,我送你去。”
去哪?
这里是山顶,一览无余,也没有任何隐蔽空间的样子。萨若汶迟疑地朝他走去,便见阿特拉斯闭上右眼,等候片刻,再度睁开时,那碧蓝的眼睛就被一个黑渊似的漩涡替代。
“过来吧。”阿特拉斯扬扬下巴催促。
萨若汶盯着那漩涡,眼一眨不眨,情不自禁地走上去,等反应过来时,就看着那漩涡猛地扩大,周边的景色就融化成了一条条色块,又像被高压水枪冲散般迅速消退。
“等等……!”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掉进那漩涡之中,空间变换的眩晕感让萨若汶原地踉跄了下,抬头就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的赫利俄斯朝他走来。
“早等着你来了!”前太阳神笑容灿烂,一点儿看不出外界诸多纷争都与其有关。
萨若汶环顾四周,发现荒芜空旷的山顶已经不见,现在他处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山林之中,而不远处,一座简约的神殿隐蔽在山林之间。
“这里是哪里?”勉强压下因空间转换急速跳动的心脏,萨若汶疑问。
“是伊阿珀托斯记忆里的俄特律斯山。”赫利俄斯说。
俄特律斯山,就是泰坦之战时,以克洛罗斯为首的泰坦神们的驻点。
不过却是一位神祇记忆里的,萨若汶有点惊奇,他在书中看过如此记忆空间的存在,“记忆女神也参与进来了吗?”
可他记得,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也是宙斯的第五位妻子,在泰坦与奥林匹斯之战中站中立位。
“这倒没有。”谈到这个,赫利俄斯情绪就低下去了,“算了,跟我到神殿里去吧,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赫利俄斯少有这样拐弯抹角的时候,萨若汶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做了点准备,跟着人走进了神殿。
神殿内只有顶部开窗,墙面绘饰着金色壁画,从大门斜射而入的光线与天窗漏下的天光相交,将中心作手捧状的神像禁锢于交织的光中。
而神像手捧的圆球中心,一枚不规则的多边形固体发出微光。
“那是……神格?”见过太阳神神格的萨若汶认出了那东西。
“对,那是伊阿珀托斯的神格。他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了这枚神格。”
“这个记忆空间,是谟涅摩叙涅为纪念他,所铸造的神墓罢了。”
赫利俄斯抬头看着那无主多年、尽显衰败的神格,眼中神色不明,“而现在,这枚神格,也快要走向它的终局了。”
只因那圣光永照的神山之上,新的「智慧」已经诞生。
所以赫利俄斯很明白自己的结局,当阿波罗的「太阳」燃烧得比他更加灼热之刻来临,就算他一直僵持着不交出太阳神神格,新的「太阳」也会顺应法则而诞生。
而旧的「太阳」,自然要在破碎的记忆里逐渐被人遗忘。
赫利俄斯转头看向听了他的话后便陷入沉默的金眸人类,心想,这位地母口中的转机真会打碎阿南刻的织机,带来哪怕一分的改变吗?
人类似乎结束沉思了,明明看不见,还要扭头看着他,问:“我可以为他弹一曲挽歌吗?”
赫利俄斯脸颊抽了下,“我想他会很乐意。”
“那冒犯了。”萨若汶拿出随身的里拉琴,闭眼拨动琴弦。
大理石铸成的神像面庞已经模糊,只有手心里的神格为这尊神像增添几分亮色。
它随着乐声,似乎复燃了一瞬,但又迅速消沉下去。任谁也看不出,如此灰败黯淡的它曾是一位主神,高居山顶王座,一如现在象牙王座上的奥林匹斯众神。
·
奥林匹斯。
悄悄给自己的眼睛上了层遮光阵,修普诺斯开始怀疑自己在奥林匹斯出趟差回去,眼睛可能会瞎。
涅墨西斯是怎么在这永无暗日、灯泡到处走的地方待下去的?
这也许是个未解之谜,修普诺斯无力去探究,因为最亮的那位带着第二亮,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宙斯带着阿波罗,朝少见的冥界来客露出热情的微笑,“我兄长手下最敏锐的利刃,听闻你在奥林匹斯依旧不减锋利,时刻严阵以待。看来是神山的光明太过夺目,让睡梦的神祇也难以安睡,倒是我们招待不当。”
在人家的地盘上,哪怕再细微的动作还是逃不开领主的探察,修普诺斯对宙斯的发难并不意外,拿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应对过去,“谨谢您的关怀。放心,睡梦如何令人不安,第二天醒来也会化为虚假的泡沫。也许您已经听说过灵魂女神的叛逆,我也只是关心则乱,未曾想我为万全而做出的行动叨扰到了您的耳边。”
灵魂与魔法女神,亦是冥月女神赫卡忒在前些日子和赫利俄斯前后消失在冥界,尽管没有官方通报,但冥神们很默契地向外给出暗示,认为这两者的消失有所关联。
联系两神同为泰坦神族的身份,很多神都认为是赫卡忒协助赫利俄斯逃离冥界藏匿了起来,而冥界毫不知情。
这肯定不算误导,舆论幕后主导者修普诺斯对此番说辞一点儿不心虚,毕竟除了萨若汶的存在彻底被抹除外其余的一切都符合实际。
而外界根本不清楚有萨若汶的存在,所以这就是事实。
连宙斯想了想,也觉得这说法没什么毛病:他只是知道冥界可能有位实力强劲的“新生神祇”诞生,也不会轻易想到他和该事件有任何关系。
那位“神祇”有与哈迪斯类似的神力波动,一开头就给了赫利俄斯一拳,不管哪方面看起来都和泰坦没关系,除非他是关押在塔尔塔洛斯里的泰坦们生的孩子——这猜想就是荒谬到惹人发笑了,以哈迪斯的铁石心肠,怎么可能放人跑出塔尔塔洛斯。
“这次祭谷月的庆典,我那位深居简出的兄长终于有心情接受邀请前来了,这消息足够让众神兴奋。”宙斯说,“我想这其中少不了先行前来的修普诺斯殿下从中周旋,主办宴会的阿波罗,我最尊贵的儿子啊,应当感激你的先行来到。”
他身后的光明神闻言对睡神点头致意,修普诺斯心里一跳,摇头道:“神王陛下过誉了,无论如何,也该是光明神的名望让我们陛下起了兴致——况且,陛下许久未登上神山,心中也是对神山的亲友思念有加,此次来到,何尝不是聊慰思念之苦。”
这句话终于成功把一直输出的宙斯噎到了。
哈迪斯能思念他的兄弟姐妹?!
宙斯心说他每次跑去冥界都差点没被人轰出来,怎么,冥神们都是拿嫌弃当亲近、嘲讽作蜜语的吗?
他满心吐槽想怼回去,结果来自他处的声音一下截断了他的思绪。
“兄长真是如此所说?”头戴金桂冠冕的神后赫拉大步走来,动作潇洒又不失优雅,在几步外单手叉腰看着神山久违的冥神,姿态要比她的丈夫要直率太多。
“哈迪斯真这么想的?”她微微扬起下颌,眼角微弯,好笑地重复一遍,“那我们可要好好招待他,宙斯,你还在这里和人喋喋不休什么便宜话?我可记得你还没有邀请到赫斯提亚和德墨忒尔,怎么?哈迪斯难得来一趟,想见见兄弟姐妹们,你就这么待客吗?”
宙斯一下收起了笑容,“赫拉——”
赫拉挑起眉,宙斯深吸口气,走到她身边低头说:“是我不想邀请吗?长姐神出鬼没,赫尔墨斯都没找到人,而德墨忒尔……”
他悄悄看了眼儿赫拉神色,确定对方脸色如常后才小小声说道:“她不爱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赫尔墨斯没被她赶出神殿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什么接受宴会邀请了。”
“你还挺委屈,”赫拉瞪了他一眼,哼道,“人家是嫌弃你的多,但对哈迪斯,未尝不想见见,我去邀请邀请。”
“那肯定是你的话更有说服力。”宙斯对她双手合十,十分服气。
剩下那边的阿波罗和修普诺斯围观这对儿似乎已经忘记周围的夫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阿波罗明显更适应这个场景,率先做出口型,“我们离开?”
修普诺斯自然点头,两神迅速逃离现场。
到了外面,睡神调侃似的感慨,“神王夫妇还真是有趣,我曾经还以为神王对神后十分强势呢。”
“只要不涉及情人,父神都是很听神后的话的。”阿波罗意味不明地笑笑,“之前匝格瑞俄斯事发,神王对外说是禁足了神后,但实际上,神后转头就跑去瑞亚神殿里去了。”
后来宙斯从冥界回到神山,还没来得及处理其他事,就先在怎么哄回赫拉上忙昏了头。
最后应允了一大堆东西,被大母神瑞亚追着骂了一年多,才灰溜溜地进了神殿,见到和一堆美女俊男们玩得正开心的赫拉,在一群乐子神的大笑中哄回了人。
第37章 (倒v)天空神殿
承载着各方心思与暗流, 这场万众瞩目的祭谷月宴会还是如期而来。
而于众神宴会之上,身着由金线织就的华贵衣袍,手持缀满宝石的权杖, 无形雷电伴随其身, 金发神明所在处仿佛永远是中心。
瞥了眼在会场中央大放异彩的神王,哈迪斯拿过酒杯, 兴致缺缺地抿了口酒便放下了。
实话讲, 不管是太阳神神格处置方案,还是镇压有反抗之心的泰坦神, 除了不和女神厄里斯也许乐见其成外,和冥界任何方面都八竿子打不着。
连一旁的修普诺斯都走神去想别的事了。
哈迪斯心里数着时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酒杯外壁, 眼睛隐晦地瞥向了天际。
“哈迪斯。”
有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敢于直呼冥王大名的神少之又少,哈迪斯收回视线,一转头,果然看见了一脸平和的火之女神赫斯提亚。
也是瑞亚的长女,哈迪斯的亲姐妹之一。
对于这位存在感看似很低,实际实力强悍的姐妹, 哈迪斯是很尊敬的, 向她点头示意,“赫斯提亚。”
赫斯提亚笑,“你我平日工作繁忙, 对这神山也无甚兴趣,一下兄弟姐妹间就千百年没相见过了。”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或许有尴尬的套近乎之意,但哈迪斯知道赫斯提亚没有, 火之女神确实常年奔波大地,甚少上神山,某方面来说和哈迪斯颇为相似。
而两位先出生的长子长女,在瑞亚的六个孩子里,关系到现在也还不错。
难得在会上找到可以交流的对象,哈迪斯点点头,“可惜再逢是在此处,毫无氛围。”
“哈哈,能让我们几兄妹同聚已经不容易了,我看见德墨忒尔都来了。”赫斯提亚被他的直白逗笑了,但看向会场中心时那笑就慢慢消失,她轻嗤一句,“喧闹啊。”
“我听修普诺斯说起,你开始并不打算来宴会。”哈迪斯道。
神的感知覆盖极远,最是赫斯提亚这样的主神,哪会有错过消息的时候?只有对方不想被人找到罢了。
“我对泰坦们没有兴趣。”赫斯提亚缓缓道,“我更习惯居住在大地上,和那些人类一起。哈迪斯,你也该知道。”
闻言,哈迪斯垂下眼,“你永远是我们之间最成熟,也最敏锐的一个。”
火之女神一直扮演着长姐这一角色,连哈迪斯都对她尊敬有加。她却不以此为傲,在泰坦大战后便自隐归去,远离了权力中心,也远离了太多纷争。她向来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明晰别人的心思,活得最潇洒自在。
赫斯提亚说:“我确实是听你来了才来的,你可不像是会亲自来关注这等子事的人。”
如果想来问罪赫利俄斯,有修普诺斯在就可以了。
所以赫斯提亚意识到后面可能有什么玄机暗藏。
“确实。”哈迪斯似笑非笑,看向了某处,“不过,我也不是这宴会上最出人意料的来宾。”
赫斯提亚愣了愣,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露出了然之色,“也确实。”
他们视线望处,丰腴多姿的大地母神斜躺在华美的座椅之上,手里端着鲜红的葡萄酒,美眸垂下,似乎斜睨着众神,让人看不清之中眼色。
地母已经有很久没有上过奥林匹斯了,这一次来,不知怀抱如何心思。
宴会上,众神目光一半在神王身上,另一半都悄悄落在这位大母神身上了。
哈迪斯思忱着,便见盖亚似乎注意到了他们,撇过头朝他们遥遥一望,高举酒杯一笑。
鲜红酒液随着她的动作撒出一两滴,落在地上迅速蒸发不见。
哈迪斯照样回了一礼,便收起视线不再看过去。
看来这一次背后涉及的比他想得还要深一点。
·
赫利俄斯登上太阳神车,不自禁地摸了摸车架,怀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
“上来吧。”
神车高大,轻易上不来,他伸出手想拉一把尚在车下的萨若汶,就见对方抓着车门轻轻一蹦就跳了上来。
“嗯?”跳上来后,在这宽敞的车座找好地方站好的萨若汶抬头看赫利俄斯,又看车前已经有些骚动的骏马,“我们现在出发?”
前代太阳神默默收回手,抓起缰绳,看向高远的天空,大喊:“站稳,要走了!”
“啪”得一声鞭马声响起,与前代太阳神久违的骏马们发出眷念的嘶鸣声,扬蹄朝高空奔去。
萨若汶抓紧车扶手,疾风从四面八方猛地拍来,要不是他固定好了头发,估计现在得群魔乱舞。
车马升到高空,气流才趋于平静,驰骋空中的快意让赫利俄斯发出大笑,他熟练地操纵车马驶入厚重云层,以躲避诸神的视线。
车辆稍微平稳了,萨若汶才放松了下手中力道,感受直面高空风的刺激。
他摸着这金碧辉煌的神车,问赫利俄斯,“这就是法厄同驾驶的那一辆车么?”
“自然!”赫利俄斯说,“这辆车与我之神格共生同在!”
与一些神祇为了显示身份而置办的专有神车不同,太阳神月亮神之类的神车某一方面就是他们神格某一方面的具象外化。
萨若汶说:“那你们莫不是要日日驾驶,以使日月轮转?”
“哈哈哈,实际上,是我们还在,这世间的日月星辰,就能运转正常。”赫利俄斯哈哈大笑,被人类幼稚到可笑的神话之说给逗笑了。
要是非要他们一个个驱动,那难道雷电的君主要顶着一场场暴雨为大地各处降下雷电么?
不管公事还是私事都日理万机的神王陛下可没这闲情。
“那我看冥神们如此劳累,为公事所困,以为神祇都是如此呢。”萨若汶摸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地说。
“哈哈,那是冥神们怪癖些罢了,也是那冥王爱以这些案牍之劳管理冥界秩序。”大概是觉得多年的计划将成,一切都要尘埃落定,赫利俄斯十分兴奋,“但实际,要不去管那冤魂野鬼又会如何?等到了时候,法则自会送他们进入轮回。”
冥神们忙生忙死,不过加快了这一过程,让鬼魂们不至于积于冥界,流溢他界。
世界自有法则命数运转。
“一切都能自行运转啊。”萨若汶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闭起眼不再多语了。
怕出意外,赫利俄斯驾驶的速度极快,转眼间,萨若汶就能感觉到一座恢宏神殿在天边显露一角。
“要到了!”
前太阳神眸中燃起炙热火焰,倒映出似乎近在眼前的白色神殿。
那神殿隐于层层深云间,高悬于时间龙神转动的黄道带之下。*
萨若汶也不禁看过去,感受着那宫殿由小变大,沉沉朝他们压迫过来——
太阳骏马怒号,高高扬起前蹄,飓风也在这里哑声,神车骤停,厚重的、不可闻的声音震动了尘埃,沉沉响起,迎接他们的到来。
萨若汶跳下神车,面对这几十丈高的巨门胸口沉闷,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进去吧。”
赫利俄斯推开巨门,回过头看他。
萨若汶回过神,伸出左手,从虚空之间拿出里拉琴,“走吧。”
人类随神祇扣开尘封的神殿,正式开始打乱既定的乐章。
·
神殿里没有传说中的古神遗恨,反而安静得出奇,或者说,对一个神祇沉睡的神殿而言,这才是常态。
赫利俄斯四处看了看,他自然也是第一次深入天空神殿,但根据空气之中的神力流动也能找到初代神王的沉睡之处。
萨若汶抓紧里拉琴,看向了虚空之处。
两人爬过石梯,来到了神殿最高处,终于在高台中心的王座上看到了垂头闭目的初代神王。
赫利俄斯露出胜利在即的微笑,激动地看向萨若汶,“乌拉诺斯即在此处,萨若汶,施展你的能力吧!”
那王座由泥土与高山石铸就,桂木根系与王座融为一体,从扶手生出,盘桓于沉睡神祇身边。
萨若汶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看向他,手下轻轻拨动几下,似乎在试音,不久就停下,转头对赫利俄斯说:“那你先出去吧。”
“嗯?”
“你在这儿可能会影响我。”萨若汶指了指乌拉诺斯又指了指他,然后摊手 ,“我可没有强到可以同时唤起两位神祇。”
这确实,知道萨若汶操控力量满打满算不到一年,赫利俄斯没有多想,转身离开了这边高台。
萨若汶侧耳细细聆听着,确定赫利俄斯真的远离了这里后,才重新看向了上面。
“天空的化身——”
海鲛丝韧性不比冥蛛丝,但要说琴弦用材,海鲛丝其实比冥蛛丝好太多了。毕竟前者韧中带柔,好弹不伤手,而后者,韧性与音色好是好,一曲下来露出的手指骨也得跟着说弹得不错。
所以寻常的乐师不会选择冥蛛丝当琴弦,但如今的萨若汶不在此列。
乐师弹琴为抒情,他如今弹琴是为了扩大自己力量的影响,那更坚硬并且自带死气的冥蛛丝才是最优选。
而被他力量浸润多日的琴弦,本就是一件利器。
“后面如果有机会,得好好感谢埃忒尔。”
反出簌簌寒光的琴弦被素手拆下,如活过来一般缠绕在白发青年的指间,任凭主人心意四处蔓延。
“如果不是他,我还搞不到这么多冥蛛丝呢。”
蛛丝疯长至桂树梢头垂下,将垂首闭目的神明囚困其间,又像提线木偶的丝线,牢牢把控着线下无声无息的偶像。
“初代神王,乌拉诺斯。”金瞳的人类抬头问道,“你还要装死吗?”
第38章 天空神殿2
四周的气氛一下变得死寂, 空气也像被灌进了百斤水泥般沉重又压抑。
不过萨若汶对此毫无波动,直直看着座上似乎毫无生气的神明,无聚焦的眼睛却灼灼如日。
沉默又沉默……
终于, 一声似乎是这座古老神殿难以维持的梁柱朽木发出的沉沉叹气从四面八方幽幽响起, 最后汇于高台中心的王座之上。
“……Γ?……”*
大地……?
不,地母盖亚……?
“乌拉诺斯?”萨若汶皱眉, 心说初代神王居于神殿这么久, 心里想着的还是自己的神后兼母亲盖亚?
是的,和其他神祇猜测得不一样, 乌拉诺斯完全没有陷入沉睡。
这一点从萨若汶刚踏入神殿他就感知到了。
但奇怪的是,乌拉诺斯也确实困于神殿,不管是客观上有东西阻止他出去还是他自己心困于此处, 他都出不去。而且在发现他们来到的目的时,这位天空之神还主动叫他们离开。
当然,这劝阻之声不知道为什么赫利俄斯完全没听见,只有萨若汶听了一路的亲切友好的希腊神祇劝阻语。
乌拉诺斯不仅困于神殿出不去,还不太能动作,毕竟如果能动,他应该直接跑出来把他们丢出去了, 而不是一路叽里咕噜来叽里咕噜去。
“卑劣的人类……”乌拉诺斯的声音淡得像滴入大海中的墨滴。
“卑劣的人类如今掌握着你的清醒与自由。”萨若汶的琴弦在不断往外延伸, 越往外那丝线便越透明,当它们爬出这座高台之后,就如同化为空气一般隐而不见。
“乌拉诺斯, 你依旧挂念着大地的广袤不是吗?依旧想念着飞翔的快乐,依旧怀念林间的奔驰,不是吗?”听了一路对方的呓语的他仰头大声说,“而我, 你口中所谓卑劣的人类,能让你‘苏醒’过来,也能让你离开这座神殿。”
他言辞凿凿。
“……投机倒把的阴谋家,你分明忠于那群背叛我的孩子,只看中了我剩余权柄的价值,去谋图你们所谓的叛逆的大计。”
“我不忠于任何神。”萨若汶摊手,“只是受困于和他们的一个约定,无奈下搭上他们的贼船。”
“……哼。”
“呵,乌拉诺斯,如果你还能正常思考,就知道我一个人类在属于神明的棋局里能讨的什么好处?就连带我来这里、已经失去神性的赫利俄斯都能随意把我弄死,我只要是个正常人,怎么会主动参与这样的纷争?”
乌拉诺斯时代没有人类,但他作为天空,早期还能从神殿看向外界时见过克洛罗斯治下的黄金人类。
也许是对克洛罗斯恨屋及乌,也许是其他原因,初代神王对这些和神外形类似的生物观感并不好,从萨若汶一进神殿,就怒骂他连带人类是好吃懒做的动物,没有那群伪善的神祇供养根本活不下去的动物。
黄金人类确实是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乐园里,与神同存,饿了有大地供给的果子,渴了有大地的清泉,根本没有疾病痛苦,全凭神祇供养的“宠物”。
到后面他渐渐看不见外界了,也就不知道后来的人类长什么样了。
于是初印象下,这位初代神王对人类的认知基本都是贪生怕死的菟丝花,倒是对于萨若汶自辩自己怎么可能不顾危险,自愿跑来参与神的棋盘信了几分。
萨若汶再接再厉,“况且,我也没有说,我来这里就是完全听从那些泰坦的要求,按他们想的办。”
乌拉诺斯这下震惊了,“你要欺骗他们?”
“我只是个人类,怎么敢欺骗神明?”萨若汶无辜道,“我照样要让你彻底苏醒,顺利离开神殿获得自由,完美完成了他们的要求。只是在此之上,想与您达成另一项合作罢了。”
“?”
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两头吃的乌拉诺斯已经被他绕进去了,有点疑惑。
和灵魂女神赫卡忒学了一手的萨若汶压低了点声音:“您想,我帮您恢复了自由,您不再拘束于这个神殿,那是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
“当然。”乌拉诺斯自信。
“肯定是这样。”萨若汶伸出一根手晃了晃,“那您乐意帮那群泰坦吗?”
“我为什么要帮一群背叛我的孩子?”乌拉诺斯气愤,他不理解。
“那就对啦。”心说果然那群泰坦太想当然了,当然这位初代神王也傻乎乎的,萨若汶露出一个笑,“那我就想与您达成个合作:等您获得自由,我可以帮您摆脱那群泰坦,顺带隐藏您的行踪。而您,就带我离开这里,随便把我放在大地之上远离众神的某处就行,如何,这合作划算吧。”
“我也可以自己摆脱那群泰坦,反正只是一群逆反的小崽子。”
“哦?那你可以自己醒来?可以忍受奥林匹斯日复一日的侵扰?可以顺利见到地母?可以脱离命运的制裁?可以摆脱我的琴弦?”萨若汶手指微动,无形丝线已经绕上神祇的脖颈,无声无息却已然深刻入骨。
那如老久朽木沉沉的声音一下默然了。
萨若汶带着讥讽的笑,就这么干站着瞧着对方,心里有自信乌拉诺斯不会拒绝自己。
果不其然,没多久,乌拉诺斯的声音就再度响起,这一次还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不满,“行,狡猾的人类,那就如你所愿——但你不要想着,凭你那奇技淫巧,能躲过神怒一辈子。”
“这您就大可放心,到时候想杀我的神祇可多了,您还排不上号。”萨若汶噗嗤笑出声,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嘲弄。
“……”
乌拉诺斯如他所愿地再次大骂出声。
无视对方的无能狂怒,萨若汶手指有节奏地拨动着空气,犹如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古琴。
而随着他的动作,已经疯长蔓延至全殿的丝线开始活了过来,一根根、一缕缕,蛇行在无形的轨道之间按秩序排列,蔓生至高台中央,将座上的神祇如蝶蛹般包裹其中。
这就像是蜘蛛进食前将猎物捆绑的仪式,乌拉诺斯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声音都高了八个调:“你在干什……!”
语气里带着急躁,但可惜他有意识说几句话都是极限,更别说将自己的神躯从那看着就不详渎神的银白蝶蛹中解救出来。
萨若汶出手向来不给人反应时间,乌拉诺斯的质问都还没说完,只能任凭自己跌入黑色的深渊。
“让你苏醒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儿。”
白发人类明明站在高台低处,双目失明,却无端地让人不敢直视他。
“省点儿力气在等会儿破茧吧,初代神王陛下。”
·
奥林匹斯宴会现场。
还在广场中心侃侃而谈的神王宙斯突然冷下了脸,几位主神应声而动,也察觉到了什么,齐齐看向了天空。
“……怎么了……?”
“乌拉诺斯!”爱与美的女神阿弗洛狄忒最先发出一声尖叫,她吓得花容失色,诞生自初代神王的她相比他人,对天空的异动更为敏感。
她的尖叫似乎开启了什么按钮,一时原本端庄典雅的宴会就成了闹事
赫斯提亚瞳孔缩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哈迪斯,就发现对方脸上并无太大反应。
甚至不同于其他神祇,哈迪斯最先看向了高座之上。
而刚刚,还慵懒地斜倚在躺椅上的地母盖亚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杯鲜红葡萄酒不知被谁绊倒在地。
“陛下?”修普诺斯三步并作两步过来。
哈迪斯给了他一个眼神,修普诺斯明了悄然退下,哈迪斯便放心转身看向早已注意着自己的宙斯。
血缘上的兄弟俩双目对视,地母的红葡萄酒滴滴溜溜,从上流下,在他们脚边划出一道血红的分界线。
·
天空神殿。
该说,在外殿等待着的赫利俄斯是最先感知到天空之神异动的神。
不过不同于奥利匹斯神祇的惊吓,他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眼中生光,几乎迫不及待地转身朝异动中心奔去。
长久以来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为此,几乎要付出一颗神格之代价的赫利俄斯如何能不激动?
他回忆起当年他们走投无路,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敲响地母的大门之刻。
仁慈的地母终究不忍心自己任何一个儿女受损,为他们指明了这唯一的道路。
而现在,这条谋划千百年的道路终于要迎来它的结果。
前任太阳神满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战意与掠夺的快意重新从这位古老神祇的心中复苏,他如此的激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他还没有接近的大门已经提前打开,无形的丝线犹如看不见的洪流悄然奔涌而出——
“嗤——”
“砰!”
前代太阳神猛地瘫倒在地,沸腾的热血支撑着他不至于立马闭眼,却难以维持清醒,那双夹杂着激动、震惊、不解的眼睛里,最后只能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了从殿内施施然走出的人类。
萨若汶食指竖在唇边,笑眯眯地轻声哄道:“嘘——”
“安静睡吧。”
·
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从殿内传来,萨若汶收回缠绕在赫利俄斯脖颈上的银丝,就感觉到乌拉诺斯缓步走来,眼睛不自觉地落在倒在地上的赫利俄斯上。
“你一点也不害怕。”
苏醒过来的初代神王声音倒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怨气和怒火了,反而稳重得让萨若汶有点不习惯。
他转过身,“在您眼里,人类究竟是什么样?”
乌拉诺斯哼了一声,“那群神想要彰显自己权威而创造出来的孱弱种族罢了。”
说着他看向地上酣睡如泥的赫利俄斯,抿了抿嘴,“好吧,你确实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不只是我不一样。”萨若汶摇摇头,往殿外走去,边走边说,“你也和我想的不一样,看你之前的样子,我以为会是个怨气冲天的暴脾气呢。”
“啧,法则的影响。”乌拉诺斯皱眉道,“我从来都不是野兽与莽夫。”
他正想越过倒在地上的太阳神,突然又注意到什么,蹲下身不动了。
天空神殿高悬于云层之上,萨若汶来到它的边缘低头看去,确认了凭他现在的力量想要无损落地完全不可能,便转头叫乌拉诺斯,“乌拉诺斯!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们得赶快走。”
正研究太阳神神格的乌拉诺斯被叫了个机灵,猛地抬头,“当然能是能,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快走?”
萨若汶怀疑他是脑子睡傻了不会转,“不走留这儿等你的孙子孙女们打上来,然后咱俩在塔尔塔洛斯相聚?”
哪知乌拉诺斯却一脸自信,“这是我的神殿,而我已经苏醒,那只要我不允许,没神找得到。”
“那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这位还记得自己就是被自己儿女们围攻才被迫沉睡的吗?
萨若汶做了个深呼吸,脸上带着“你选择哪种死法”的微笑,“你觉得是他们把我们围困住的可能大,还是他们找地母盖亚帮忙的可能大?”
乌拉诺斯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把太阳神格放回赫利俄斯身上,起身决定离开。
见对方终于不犯傻了,萨若汶终于松了口气,“那我们走吧。”
乌拉诺斯点点头,他摊开手,一缕云彩悠悠从他手心升起,迅速像被高温炸开的玉米一般膨胀开来。乌拉诺斯手一托,云朵便稳稳落在地上,膨胀到可容纳两个人的大小。
乌拉诺斯率先上去,随后朝萨若汶道:“上来吧。”
萨若汶手抓着云,像是抓住一只羊的绒毛,借力一步便上了高高云车。
在车上他刚站稳,一阵飓风便狂卷而来,这片云便猛得往外飞去。
但意外总会来到。
在狂风里奔驰许久,萨若汶闭着眼感知着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心里有些不妙。
"等等,乌拉诺斯,你知道去哪儿吗?!”萨若汶大喊。
“啊?”乌拉诺斯蒙了,“不是你在驾车吗?”
“什么?”
乌拉诺斯转头,看他一脸懵懂,这才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真不知道,“你站的是驾驶位啊!”
萨若汶:“……”
撞死我俩得了!
·
还好,这样的云车可以与意识相连,驾驶难度不大。
稳稳落地后,乌拉诺斯还夸赞了萨若汶的车技好,后者呵呵一笑并不言语。
萨若汶从云车上下来,还没想着辨认方向,因为驾车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应激,裹挟着力量的琴弦比他身体反应还快得刺了出去——
但被一方猛地升高的土墙挡下,土墙之后,衣着金丝白袍的女神被几位泰坦簇拥着,施施然走出来。
“盖亚……”乌拉诺斯瞳孔微缩,叫出了来者的名字。
萨若汶有些惊讶,但之前一系列事件中的只言片语在他脑中形成一条暗线,对地母的出现有了种果然如此的感慨,自然还有随着地母而来的一大批人,他还有心情打招呼,“塞勒涅阁下,还有地母,真是久仰大名。”
盖亚意味不明地看了萨若汶好一会儿,才慢慢说:“萨若汶……我聪慧至极的好孩子,要好好感谢你,为我唤醒了我最初的孩子。”
说道最后,她才舍得看了一直望着自己的乌拉诺斯一眼,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萨若汶有些嘲意地开口:“也是您的计谋深远。”
他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一直搭在琴弦之上,让力量悄悄散于空气中,“您让这么多泰坦相聚,不会引起宙斯他们的注意吗?”
“这点你倒大可放心。”盖亚道,“托你的福,我那不成器的子孙们应该还在内斗,神王和冥王的矛盾可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而内斗结束,去天空神殿确认初代神王的情况到底如何不是更重要吗?”
神王和哈迪斯……?
萨若汶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引导了奥林匹斯和冥界的矛盾?,你朝奥林匹斯透露我来自冥界?”
如果是这样,以天界和冥界本来就有矛盾的基础上,在乌拉诺斯突然苏醒的情况下,盖亚稍作引导,就能让神王他们将矛头对向冥界,从而忽略她的行为。
萨若汶还想起,他在冥界时就听过,说地母曾经给哈迪斯说过一个预言,而他很可能就是预言提到的所谓“交织点”,而赫利俄斯他们也是因这预言的契机找到了他。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哈迪斯都还没有成为冥王。
萨若汶不由冷汗直冒。
“所以我向来不喜欢太过聪慧的孩子,他们总会引来更多的伤害。” 盖亚见他想明白了,突然笑了声,感慨道,“乖巧一点、呆愣一点、迟钝一点,不好吗?这样,谁都不会受伤,谁也不会失去,”
说话间,她的视线似乎移向了乌拉诺斯。
“哥哥……”一旁的塞勒涅十分着急,终于有勇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萨若汶,赫利俄斯在哪里?”
紧绷的气氛终于有点和缓,萨若汶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还在天空神殿,他的神格也在。”
塞勒涅自然更担心了,毕竟谁都无法确定那群奥林匹斯神祇什么时候去天空神殿,她焦虑地看向地母,双眉紧促在一起。
盖亚挥挥手,她便如释重负般迅速消失在了原地,看来是去找自己的兄长了。
没有了干扰,萨若汶也开始问盖亚正事:“所以,地母带这么一群泰坦围堵我们一个人类、一个刚苏醒的神祇,总不是来聊天的吧。”
“是来聊天还是其他什么,这要看我亲爱的孩子如何选择了。”盖亚看向乌拉诺斯,笑道,“乌拉诺斯?”
她张开双手作拥抱状,对他说道:“我最初的孩子,我第一位丈夫,如何?你知晓现在并非你的时代,而我是唯一欢迎你的神。”
萨若汶皱眉,也看向乌拉诺斯。
被万众瞩目的初代神王似乎有些愣神,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对面的神,突然说道:“这局面,倒像是当年。”
“盖亚,当年,也是你带领一群泰坦,站在我的对面。”
盖亚的面色毫无变化,但眼中出现悲悯之色,“但这一次,我们是在邀请你。”
“我可怜的孩子,我们有多久没有面对面了?阿南刻的残忍逼得我们走向分离的道路,如同活生生将我的骨血剜去。你在神殿之上寸步难行,我又何尝不悲痛没能阻止一切发生?”
这段说得动人,但一联想到盖亚曾经做过什么,就变得虚幻无比。
萨若汶心说谁会信?结果转眼就注意到了乌拉诺斯握紧了双拳,脸上突然犹疑。
这傻孩子不会要信了吧。
考虑到对方睡了这么多年开口第一句仍然是“盖亚”,萨若汶突然无法确定了。
为避免忙活半天给别人做了嫁衣,他先乌拉诺斯一步开口:“算了吧,地母,你如今说得动人,但对过去有什么影响?现在还依旧是你带着泰坦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悄悄去拉了拉乌拉诺斯的衣角,试图让对方那几万年没用过的脑子冷静点儿。
但手刚碰到对方衣角,猛烈的直觉下萨若汶迅速往旁一撤,顺带把乌拉诺斯拉了过来,而就在刚刚的方位,一道寒光猛地擦过,发出一声尖戾的破空声。可以想象,刚刚如果他们还在原地,现在应该已经鲜血如注。
“啧。”
萨若汶表情肃然地朝盖亚方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泰坦满脸不耐。
他嘲讽道:“这就是地母口中的‘没能阻止’?”
乌拉诺斯似乎也从刚才的偷袭里清醒过来了,他把人类拉去自己身后,不满道:“盖亚,这是你的邀请?”
盖亚瞥了一眼突然发动攻击的泰坦,然后看着萨若汶嗤笑一声,“他只是在不满人类的行为,萨若汶,人类左右神祇思想是为僭越。”
萨若汶自然不接这口锅,“定罪之前何不举出证明?我什么时候试图左右你们思想?”
“闭上你的嘴,人类。”
刚刚那泰坦忍受不了,开口斥道。
也有泰坦实在忍受不了毫无进展的话术,对盖亚小声说道:“母亲,我们直接动手吧,废话毫无意义。”
“不过是取一点血液——”
血液?
注意到关键词的萨若汶皱眉。
肯定不是他的,只可能是乌拉诺斯的血。
他们要乌拉诺斯的血做什么?
他看向乌拉诺斯,对方自然也听到这句,但萨若汶看他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对此也摸不着头脑。
不过,萨若汶突然想到神话中将会发生的一场战役,心里有了想法。
癸干忒斯战役,那盖亚在未来将要要掀起的反叛之战。那自天空之血诞生的巨人们将攻上神山,为泰坦带来复苏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传诵在后世传说里的注定未来,此刻似乎有些不对。
第39章 重返曼尼
传说中, 天诞生后便覆盖着地,不曾分开一刻,天地的相合让爱与生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它再不是独自诞生于一方体内, 而是两方力量的灵肉结合。
但原始的天从未开化,他只会如野兽般发泄本能, 任自己对权力的贪恋疯狂膨胀, 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忍受,将其束缚在大地的体内, 不令其出生。
大地无法接受这样的暴行。
于是盖亚联合幼子克洛罗斯想要推翻他的统治。克洛罗斯拿起母亲给的镰刀,趁自己的父再沉溺于本能之际将其阉割,顿时, 天的器官落入大海,诞生了爱与美之神,而天的鲜血撒向大地,诞生了癸干忒斯一族。
前者成了如今的主神之一,而后者则在盖亚的庇护下,成了癸干忒斯战争发动者。
萨若汶从乌拉诺斯身后探出头,扬声直接问当事神:“地母, 你想要天空之血, 是为了你的癸干忒斯吗?”
如果提到乌拉诺斯之血,萨若汶也只能想起癸干忒斯一族,他就想着拿这两个东西炸一下对方, 却没意料到结果是乌拉诺斯最先反应。
“癸干忒斯是谁?”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问出这话满满的质疑。
乌拉诺斯怎么可能不知道诞生自他血液的癸干忒斯,萨若汶记得他说过他早期还能观察外界的。
可还没反问回去,萨若汶就注意到了对面的泰坦们似乎也对这名词十分陌生。
怎么回事?
萨若汶去看地母, 对方没有他人一般的疑虑,但依旧出乎他意料。
盖亚重复了下这个名字,似乎喃喃自语道:“癸干忒斯啊……原来,他们会叫这个名字吗?”
乌拉诺斯瞬间急了,转头问萨若汶:“癸干忒斯到底是谁?”
萨若汶没空看对方那死样,他现在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类的神话传说终究是传说,但实际上,可能出入不少。
从这些神祇的反应就不难看出,癸干忒斯,现在很可能根本不存在。
那盖亚要乌拉诺斯的血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主动要乌拉诺斯的血?
她为什么能迅速反应出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根本不惊讶这从一个人类口中说出?
力量的感知一息不停地向他传达着外界的情况,“盖亚正在注视自己”的信息在大脑中不断刷屏,古老神祇的眼眸犹如巨渊,足以侵吞时空的鸿沟,于无形中扼住咽喉。
萨若汶浑身一直紧绷着,他后脚不由往后退而一步,脚下的草地被压出青汁溅了一鞋底,光线穿透云层落到脚边,但他在这一刻,心底居然开始发寒。
“萨若汶?”
乌拉诺斯见他愣神,叫了他一声,萨若汶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周围变得正常了一点,萨若汶背过左手,一根金色鸦羽悄然出现在手心,纤长的羽毛散发着暖意。
对面的泰坦早已心浮气躁,如若不是盖亚还未下令,估计早已等不及的他们早就冲上来把萨若汶两人绑架了。
而萨若汶也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突然对盖亚说道:“地母盖亚,你掀起一场场战争,你能逃过命运的责难,失败后置身事外,但你身后的泰坦,那些巨人们,你所有的孩子们,能有一个像你这么好运吗?”
“妄言!”
话音刚落,就有泰坦大声呵斥,伸手想要攻击,却被盖亚拦了下来,他还很不解,“大母神?”
盖亚嘴角一直的浅笑消失了,眼神似乎落在了其他地方,有些出神。
而就是趁这个时候,萨若汶猛地拉过乌拉诺斯,“快走!”
乌拉诺斯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被萨若汶锤了下,“你还想知道癸干忒斯是谁不?!”
乌拉诺斯一下回了神,发动神力,拉起萨若汶瞬间消失在原地。
泰坦们条件反射般想去追逐,还没冲出多远,就被回过神的盖亚一下拉了回来。
他们刚站稳,便发现刚刚他们冲出去的位置上,无形的空气猛地扭曲,随后如透明的烟花般砰砰炸开。
“埃忒尔!”
愤怒的大地如龙隆起,脚步轻盈的太空之神漂浮而出,悬在半空小心不接触地面,一只黄金乌鸦在他肩头伸展翅膀。
而在他之后,银发的死神扇动羽翼,挥舞镰刀,将地龙掉落的石块纷纷击落。
“呵,居然还有塔纳托斯。”盖亚冷笑,“怎么,尼克斯终于舍得放她最最疼爱的幼子来看望我了?”
见地龙已经停下了攻击,塔纳托斯也默默收起自己的镰刀,回道:“母神确实让我向您问好。”
他率先落下地,向盖亚致意,“大地女神好,母神说,‘请您不要太拘泥在孩子身上了,让他们自己活去吧’。”
盖亚皱眉,嗤道:“就只有她敢说这种风凉话,也不想想她曾经到底做过什么!”
埃忒尔跟着落下地来,向盖亚弯腰致意,“唐突打扰,深感歉意。”
“埃忒尔。”盖亚说,“你到底是跟冥界了。”
“只是遵从我妻子的命令。”埃忒尔说,“女神殿下,我妻子很忧心萨若汶的情况,让我多多注意。”
塔纳托斯点点头,“对啊,我才是奉冥王之命来找人的,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刚刚赶来,人就走了,塔纳托斯翅膀弯了弯,开始头疼怎么和上司交代了。
不过,他们的出现也算是给萨若汶解了个围吧,看着盖亚后面,现在如一个个鹌鹑似的泰坦,塔纳托斯想,萨若汶在外面惹了什么乱子啊,能让地母带着一帮子泰坦来堵人?
有点好奇,回去问问修普诺斯吧。
·
而另一边,乌拉诺斯带着萨若汶瞬移到了海边。
萨若汶探查了下情况,确定后面没有追兵,便说:“走,去曼尼。”
乌拉诺斯心里还揣着事,可心焦了,连忙问:“等等等等,你先说清楚,癸干忒斯到底是谁?”
这模样让萨若汶开始质疑传说里那个野蛮暴戾的初代神王到底是不是他。
不过想想现在实际本来就和传说有了偏差,有这点不一样还是正常的。
而且见乌拉诺斯真的十足关注这件事的样子,萨若汶最终还是耐心回答了。
他将他知道的传说,再结合现实挑挑拣拣地说了一番,就见乌拉诺斯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所以,她大费周折让我醒来,就为了用我的血液诞下供她驱使的巨人?”
“目前来看,就是这样。”萨若汶很欣慰,看来乌拉诺斯还没有彻底抛弃他的脑子。
乌拉诺斯一下陷入了沉默。
但没心没肺的萨若汶可不会安慰人,他辨认下方向,说:“既然没问题了,就动身吧,去曼尼。”
刚刚他察觉到了埃忒尔和塔纳托斯的气息才连忙跑走的,目前他还没底气去和这些熟人接触。
而很明显,盖亚估计也不会放过乌拉诺斯,大地上的一切都可能是对方的耳目,萨若汶想了想,暂时只有曼尼这块靠近地狱的边界之地对方不愿靠近,是个适合暂时落脚休整的地方。
·
曼尼的白杨木森林。
借着周围从地狱门逸散出的熟悉气息,萨若汶将自己和乌拉诺斯的气息隐蔽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曼尼的森林很幽静,只有蝴蝶扇动翅膀与林间宁芙们偶尔的笑声在林间回响,这里太靠近地狱之门,没有太多动物存在。
林间宁芙们有时候是打探情报的好手,毕竟到处都有这些自然精灵的存在,无聊的她们可以打听到任何事。
萨若汶就从她们那里听得了奥林匹斯那场宴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芙们很高兴有人来找她们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地就把当时的情况交待了个遍。
说这场宴会几乎谁也没想到这么波折,在神王宙斯发表演讲时初代神王突然醒来,结果众神还没反应过来,神王便和冥王起了争执。这下,就不管那醒来的是乌拉诺斯还是乌拉斯洛了,反正都不比这两大界主的矛盾更重要,毕竟前者最多只是麻烦的外敌,而后者可是完全能影响自己统治的兄弟。
“他们开打了吗?”萨若汶有点担心。
“放心放心,要打也打不到这里来啦。”宁芙们以为他是来曼尼住的低阶神,这类神祇唯一担忧的就只有上头大神脑子一抽开始打仗,而殃及池鱼。
有宁芙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再怎么说,宴会也在奥林匹斯,是宙斯的主场,冥王陛下怎么会真的打起来。宙斯也是,再怎么说乌拉诺斯刚醒呢,这节骨眼和冥界开战,是个正常神都不会这么做。”
“那他们怎么了。”
“不欢而散咯。”宁芙们笑道,“听说冥王陛下直接在神山上令大地开裂,打开冥府通道,唤出白杨车架转头就走了,可把宙斯气了个不轻。”
“这不当面甩面子吗?哈哈哈哈冥王陛下干得好呢!”
这里到底接近冥界,所以这些生灵虽然害怕冥界的气息,但打心底都是偏向冥府的,夸起冥王来不带含糊。
确定了哈迪斯那边没有什么问题,萨若汶也莫名放心了。
宁芙们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萨若汶不问了她们也从这问题深发到不知哪个地方去了。
而萨若汶无意一扫,却注意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在一众嬉笑打闹的宁芙之中,有一个宁芙却过分沉默了,其他宁芙也有意无意地无视她的存在,让她像个异类般坐在边缘处,独自逗弄着蝴蝶。
但萨若汶还记得她,是当年那个藏在草丛里重复他们说话、把俄尔普斯吓了一跳的奇怪宁芙。
第40章 重返曼尼2
似乎是察觉到萨若汶的注意了, 那名宁芙看了过来,萨若汶这才发现,对方倒没有他想象的瑟缩, 反而看着挺机灵的样子。
她踌躇了一会儿, 便走了过来,有点儿用力地开口:“事、有?”
萨若汶摇摇头, “只是想起, 我曾经似乎见过你。”
“……见过你!”宁芙脱口而出,又一下捂住自己的嘴, “抱、歉、控制、不。”
她这么一重复,萨若汶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你叫厄科, 是吗?”
她似乎有些惊讶,点点头,“……科是吗?……是,知、道?你?”
萨若汶猜她在问自己怎么知道的。
毕竟虽说在传说中,回声仙女的故事经久不衰。但在现实,厄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宁芙罢了,唯一的事迹就是因掩护宙斯被赫拉诅咒, 但如此被卷入神王夫妇的纠纷而倒了大霉的低阶神不说一万也有上千, 实在没什么起眼的地方。
厄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被其他神记住的地方,更别说在她眼里萨若汶只是个刚和同伴来曼尼的低阶神。
萨若汶说:“大概一年多之前,阿波罗之子游历到这里, 你应该有印象吧。”
“印象吧……有。”厄科看了他几眼,眼中透出几分质疑,“你,俄尔普斯?”
“我当然不是。”萨若汶失笑, 撒了个小谎,“我和他算是好友,他和我说过这里发生的事,你当时躲在草丛里,把他吓了一跳,对吧?”
“跳对吧……不!他,我,吓。”厄科对这个说法不满地摇头,指指空气又指指自己,做出惊吓状。
“好吧,是他把你吓一跳,是我记错了。”萨若汶顺势改口,又问她,“你喜欢俄尔普斯的音乐吗?”
“音乐吗?喜欢!”一直躲在草丛里听,厄科猛地点点头,鼓掌道,“超棒,阿波罗,比好!”
“俄尔普斯听到你这么说绝对高兴得飞上天。”萨若汶说,“这么说,厄科,你最近有关于他的消息吗?”
听到俄尔普斯会高兴自己喜欢,厄科捂住飞红的双颊,左右晃了晃,欣喜道:“消息……打听,有!”
萨若汶也高兴了,“那你打听完后可以告诉我吗?”
“诉我吗?可,打听,久,时间。”厄科点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提醒道,“等,我,这,你,叫。”
萨若汶沉吟了会儿,才点头,“好的,那就每天,太阳到最高点时,我会在这里等你到太阳过四分之一天空,你打听到消息就出现,好吧?”
“现好吧……可。”厄科笑了笑,同意了,又问,“你,找,为什么?”
“啊,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方便去找他。”萨若汶解释,“我跟他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之前闹了一些误会,需要好好解释下。”
“解释下……好。”厄科想了下,“带,一定。”
“那就好,谢谢。”
看了眼天色,萨若汶发现已经临近黄昏,便起身告别。
和那群不在乎日夜的宁芙们道了别,萨若汶连忙回到了暂居地。
推开洞口的屏障,萨若汶便见乌拉诺斯靠着石壁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作思考者状,但眼睛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萨若汶:“……”
这神在知道了盖亚目的后,这几天就成这样了,仿佛失去了一切斗志,时不时就开始发呆,让他一度十分费解。
这样子还没有他被困在神殿里当神像让人看得舒服,所以萨若汶也试着去跟他聊了下,想着也许是这神刚醒来就受到惊吓,有点被吓懵了。
但一通问,萨若汶终于知道了乌拉诺斯抑郁的点不是“这么久了盖亚居然还在图谋自己的利用价值”,而是“自己好不容易醒了盖亚一点没有想他的意思”。
萨若汶:“???”
他大为震撼。
“呃,你当年是被她主动联合孩子推翻了吧?”他当时反问对方。
乌拉诺斯这时候很有自知之明,“对的,她受不了我当时的行为,所以推翻了我。”
“呃,所以为什么你觉得她还会想你?”
乌拉诺斯用萨若汶看不懂的一种表情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深沉地说:“你不明白,我们曾经……很相爱的,在我刚出生时,我们眼中只有彼此,天地本就是一体,只是我最后做错了事,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萨若汶瞬间闭嘴,捂住耳朵退后,懒得管了。
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赫利俄斯他们很有自信乌拉诺斯醒来后会帮他们做事了。
因为赫利俄斯他们背后是盖亚啊,而乌拉诺斯这货,就是个纯粹的扭曲恋爱脑。
现在回想起那次谈话他还是有些头疼,厄洛斯的金箭真是世上最不讲理的东西。
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萨若汶得问明白。
他走到乌拉诺斯面前蹲下身,唤他:“乌拉诺斯?”
乌拉诺斯回过神,看着他。
“你现在想做什么?”
对方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在萨若汶变平的嘴角下慢慢摇了摇头表示没想法。
笑容渐渐消失的萨若汶松了口气,没想法总比想自投盖亚好,看来也不是不理智到极端的神,“你不想帮泰坦一族吧。”
乌拉诺斯坚定地摇头,愤愤说:“我讨厌这群孩子。”
“那就好。”萨若汶说,“那你不要听信盖亚的任何话术——”
在乌拉诺斯明显开始不赞同的眼神下他补充道:“你不傻,肯定能看出来,盖亚是为了泰坦一族,不是为了你。你听信她的话,不管什么,都只是她为复兴泰坦的工具,你想做这样的工具?”
“再说,”他看向乌拉诺斯的某处,“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对盖亚来说有竞争力?希腊现在可不缺年、轻、壮、美的男神,还是说,你觉得盖亚是个恋旧的、还推崇纯粹灵魂契合的神?”
乌拉诺斯:“……”
看乌拉诺斯瞬间清晰的眼神,萨若汶的习惯性微笑终于重新回到脸上。
见劝说有效,他便准备离开,却被乌拉诺斯叫住了。
“你很讨厌泰坦吗?”乌拉诺斯问。
萨若汶愣在原地,“当然不,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很不愿意让他们的反叛得逞。”乌拉诺斯指出,“但作为一个人类,你不该对泰坦有这么大恶意的,毕竟现在盖亚的孙辈们还太过年轻,掌权不久,还没有彻底抹杀掉泰坦信仰。”
神位的迭代可能一场战争就能完成,但秩序的建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从那群泰坦敢大张旗鼓地想办法把自己唤醒,乌拉诺斯就能看出他们的影响还没有消失,而对神界信息有着严重滞后性的人间很可能还保留着大量的泰坦信仰。
只能活在当下的人类知晓自己国王是谁都费劲,更别说知道神王的更替了,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祖祖辈辈都是崇拜这些泰坦,到了自己这代都已经成惯性了。
更别说,很多泰坦神对人类也没做出什么坏事来,反而是宙斯曾经下令让世间无火,跟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形成鲜明对比,这俩奥林匹斯神与泰坦神,只要脑子不傻的,谁都知道偏向哪个。
“也谈不上恶意吧。”这个话题并非一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看乌拉诺斯终于不沉浸于莫名其妙的情感抑郁中,萨若汶心情也好,就干脆直接坐下聊了。
他说:“我们初次对话时我就说过,我不忠于任何神,自然也不偏向于任何一方……”
“我看你就不愿意我真的站在泰坦一方。”
乌拉诺斯瞬间指出他言行不一的事实,但萨若汶并不觉得如此,“这并不冲突。我确实不想你站去泰坦方,但同时我也不想你站去奥林匹斯方,我是想你保持绝对的中立。你和奥林匹斯没有利益直接关联,合作可能不大,但泰坦那里有盖亚,我才怕你一时糊涂站过去了,所以才提得多一点罢了。”
“保持中立?你费多大劲儿让我醒来结果希望我不掺和任何事?”乌拉诺斯皱眉,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啊,你不想挑起或者发生战争,是吗?”
真没想到乌拉诺斯的脑子居然能转这么快,萨若汶惊讶地挑了下眉,承认,“确实。”
“乌拉诺斯,你也许不清楚,现在这些事的开始,其实是一个人类小孩无意间僭越神权,独自驾驶太阳神车,却令其坠地,太阳神因此受罚。
而我在此世,最初停留的地方,刚好是冥界,死亡的国度。所以,在诸多人与神看向新旧太阳如何交替时,我最先看到的,却是坠地的太阳带来的生灵涂炭。”
这确实是乌拉诺斯不清楚的,但听着听着,他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色。
萨若汶明白他在不解什么,冷笑一声,“是吧,看来只要是个神祇,听了这开头就会疑惑,一个人类的小孩儿如何能让神车坠地?”
之前的萨若汶没有了解过自然神权如何运行方面的知识,所以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儿,但现在,在观察过塞勒涅和赫利俄斯如何驱使神车后,他才发现一年多年前,那场太阳坠地事故有多大的蹊跷。
自然的神格既是自然规律本身,又受规律束缚,会自行循着既定的轨迹行事。
就像黑夜女神尼克斯和白昼女神赫墨拉,这对母女也不用天天轮番出去带来昼夜,她们只要活着,昼夜自然会发生。
因此,那些天象所化的神车们,无需有人驾驶,就能自动在星轨上奔驰,而能让它们暂时偏航的,也只有与它们共生的自然神们。
所以,太阳为什么会坠地?
只有太阳自己想要坠落。
而那些在光与热中痛苦死去的灵魂?
只是它烧毁一切后留下的余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