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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迷雾丛生 哪怕前面是深渊,你也要跳吗……

    屋中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明玉并未注意到,而是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又同孙虎讲了一遍,自己还不忘添油加醋的给人描绘了一番尸体的惨。见孙虎脸上露出了比他还有些难看的脸色, 明玉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同道中人。

    至少是一个见了尸体会害怕,会恶心, 而不像眼前这两个人似的……

    面无表情。

    刚刚那个玩笑简直是糟糕透了。

    明玉这样想着。

    “别怕。”明玉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走了过去, 安慰地拍了拍孙虎的肩膀,“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也这样, 但你要是盯着看一会儿,这东西你还别说, 有点像是一个人形的冰雕。”

    孙虎:“”

    何止是人形。

    他都知道这冰雕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孙虎脸更绿了。

    “明玉哥, 你们这边情况”

    小叶子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明玉见人打算进来, 就快步走上前将人拦在了门外, 用身体挡住了屋内的血腥。

    小叶子:“给我看看”

    小叶子:“什么好东西。”

    明玉伸手按住了小叶子东张西望的头, 扫了一眼那跟着过来的郑途, 转身冲着屋内的几个人道:“那个齐公子, 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你们觉得呢?”

    苍狼域内等级森严, 以实力为尊。

    现如今赤云剑内依旧残存着的魔气,在刚刚那一下,恐怕已经让这附近的魔都感受到了赤云剑所在的位置。而这么广的辐射范围, 沈孤舟并不觉得是赤云剑的自主行为, 倒像是

    沈孤舟看向了身侧那个逆光而立的人。

    以身为饵。

    这个方法的确高效,但太过冒险。

    沈孤舟垂眸沉思了片刻:“嗯。”

    明玉点了点头:“那我这就下楼让他们把东西装车,你们收拾收拾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你们先下去吧。”姬无妄迎上几个人看过来有些疑惑的眼神, 摩梭着手里的冰花张嘴就瞎扯道,“咱们这毕竟住的是齐家的地盘,把这地方搞成这样我心里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我觉得,还是得稍微收拾一下,不能给人家添堵。”

    这人一张嘴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又在拿他当挡箭牌打什么鬼主意。

    至于,口中说的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

    姬无妄:“齐公子你说呢?

    沈孤舟:“那我留下”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姬无妄笑着将视线在屋内的几个人扫了一圈,最后伸手将打算逃离现场的孙虎给揪住,“我看,要不你留下跟我一起?”

    孙虎:“就我们两个?”

    姬无妄笑意更浓:“是啊。”

    不知为什么,明明眼前这笑笑的极为明媚好看,但落在孙虎的眼里却是让他身上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拒绝,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姬无妄已经将其余的人都给赶了出去,顺手将房门从里面给锁了上去。

    孙虎:“”

    屋内只剩两个人,姬无妄摩挲着手里的冰花,抱着手臂走了回来:“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

    “我?”

    孙虎低头看了一眼屋内散落的冰碴子,又抬头看向姬无妄:“那你呢?”

    姬无妄:“监工啊。”

    孙虎:“?”

    “或者”

    屋内没燃灯,门关上了之后整个屋子就显得十分的昏暗,姬无妄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殷红色的唇微微勾起:“我们来聊聊你知道的那个叫白九的怎么样?”

    *

    齐家的效率还算比较快,等到全部东西都装上车,也才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老钱寻人盘点了一番车上的货,拍了拍手走到沈孤舟跟前。

    “东西都齐了。”

    红色的灯笼悬在院外的大门处,沈孤舟立在车前,淡色的袍角随风微微轻动:“东西有少吗?”

    老钱摇了摇头:“没有。”

    沈孤舟:“嗯。”

    老钱将斗笠戴在头上,顺着沈孤舟的视线朝着不远处的小楼看一眼:“这怎么收拾了这么久还没下来?您要是不放心,不如,我让两个人上去看看?”

    沈孤舟掩唇咳嗽声两声,抬手制止:“不必。”

    老钱:“林中风大,您要不还是先上车等吧。”

    沈孤舟:“再等等。”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四周的魔气越来越重,明玉坐在身后的马车上将帘子猛地掀开:“有东西在朝着这里靠近,齐公子,我们可能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沈孤舟拧紧了眉头正欲亲自过去看看,哪知他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姬无妄推门而出。对方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步调轻快,手里转着那朵冰花,嘴里哼着颇为轻快的口哨。

    沈孤舟紧绷的身体,总算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艳红色的灯笼轻轻摇晃,林中的冷风将垂落在身后的发丝吹起,沈孤舟就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身姿俊朗出众,姬无妄将冰花握在手中,迎着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你这是打算干嘛?”

    沈孤舟:“上去找你。”

    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向前:“哪怕前面是深渊,你也要跳吗?”

    沈孤舟眉头轻蹙。

    “一会儿再聊。”

    “先上车!”

    姬无妄笑着直起身,侧身从对方身边走过:“走了,上车。”

    等两个人都上了马车,老钱扬鞭驱赶着马顺着道路继续前行。

    “咦?”

    “孙虎呢?他怎么没上来?”

    姬无妄一上车整个人就懒懒的靠在车壁,任由沈孤舟坐在他身侧帮他将那朵冰花重新系了回去。此时他听见明玉的声音,闭着眼睛解释出声:“哦,我们收拾好东西,他说他在这附近有个朋友,就去找他去了。”

    明玉:“朋友?”

    姬无妄:“嗯。”

    人各有命。

    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是临时搭的伙,或者说是顺路结识的仅此而已,他们确实无权干涉对方的去向。

    明玉便没有在问。

    沈孤舟:“好了。”

    姬无妄抬起手,将那重新挂在腕间的冰花瞧了一眼,用手扯了扯。

    沈孤舟:“我重新打了个绳结,这次不会掉了。”

    姬无妄嗯了一声,伸手去看那系在上面绳结,就在这时,坐在身侧的小叶子突然伸手指了指,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你手上你手上那是血吗?”

    血?

    姬无妄将右手的手腕抬起,就看见手掌的侧边和细白的腕骨之上沾上的殷红的血。

    都怪他。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让他一下手就没个轻重。

    姬无妄神色微动:“哦,可能是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蹭上的吧。”

    沈孤舟:“擦擦吧。”

    姬无妄伸手接过病秧子递来帕子,将腕子上的血一点点的抹去,于此同时,他的目光盯着手上染上的血,想到了刚刚从孙虎嘴里听到的那些关于白九的消息。

    这个孙虎的确是见过白九,只不过时间,需要往前推大概几个月的时间。

    当时,这白九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跑来了苍狼域,也是在这条路上,撞见了孙虎他们一行人。

    根据孙虎所说,白九此人的容色极具迷惑性。

    他的可怜,无助在那张脸的作用之下,让当时他们一伙许久没有碰任何荤腥的一群人,被迷的神魂颠倒的。他们没有去抢那时看上去似乎是身无分文的美人而是将人一路护送到了西夷部。

    白九说,他是从汐云府逃出来的。

    白九说,外面有人在找他,他现在没地方去,只能去西夷部找当时还是大统领的余佑。

    他还说,他会报答他们。

    然而,当孙虎一行人将白九送去西夷部之后,白九却翻脸不认人,让余佑派人灭口。那一晚,他们一行,死的死逃得逃,最后剩的几个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才得以活到了现在。

    孙虎他们做的本就是黑吃黑的生意,这事情出了有理都说不清,只能将这口恶气给忍了。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西夷部内突然发了丧。

    死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这个余佑。

    直到那时,孙虎一行人才明白,这动手的恐怕就是那个名叫白九的人。

    西夷部的人贴了悬赏找人,可从那时起,孙虎那群人却再没有见过白九这个人,他们听说这人死了,还听说这人又逃了回去,直到最近他们才听说,汐云府将人送去了司天狱。

    孙虎的一番话应该没有掺假,可姬无妄却始终没明白这个白九为什么会大老远的从汐云府跑出来,千里迢迢的,只为去西夷部杀一个统领?

    这事情怎么也说不过去。

    除非

    这件事压根没完,还有一些事情,或者是这件事的前因他没有搞清楚。

    而这个原因,除了被他哥隐掉的那部分,剩余的一部分,恐怕还需要去西夷部再看看了。

    在来之前,姬无妄特意将影留在了汐云府去秘密查这件事,现如今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看来,还需要再等等看了。

    姬无妄将思绪从沉思之中抽了出来,微微抬眸,就看见了马车对面坐着的郑途。这人自打一上车就沉默无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手里依旧抱着他那个背篓,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无妄:“我们现在这是要往哪走?”

    明玉:“泾阳坡。”

    泾阳坡?

    这个地名怎么这么熟悉?

    姬无妄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想起之前老钱好像告诉过他,他们去西夷部的话商队会从泾阳坡经过,可这个地方据他所知不是个出了名的乱葬岗吗?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谁要去泾阳坡?”

    “我。”

    姬无妄微微抬起头,就正对上郑途看过来的一双眼。

    第42章 目标对象 不好了,人不见了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林中的小路荒无人烟,人迹罕至。

    马车又大概行了一柱香的时间,路上突然起了一层的雾, 那雾气拢着四周的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只能窥见些许树木狰狞的轮廓。湿冷的风透过微微掀开的车帘吹进马车内, 粘腻的浸润在皮肤上让人浑身上下都有些发冷。

    “公子, 前面就是泾阳坡了。”

    老钱的声音隔着风悠悠的吹来,沈孤舟应了一声:“到前面寻个地方停下吧。”

    老钱:“成嘞。”

    姬无妄将手里掀开的车帘缓缓放下, 一抬眼就瞧见郑途抱着竹篓坐在马车一侧的角落里。昏暗的光线将人整个拢在一大片的阴影里,只剩下那垂落的眸色当中比之前的灰败多了一层的亮色。

    兴奋, 期待, 恐惧,胆怯

    这么多矛盾的情绪在此时都融合在眼前这一张脸上, 扭曲而又诡异。

    姬无妄眼睛里的某个东西在这一刻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变得格外活跃, 眸中红光一闪而逝的同时, 他闭上了双眼, 假意伸手揉了揉眉心, 安抚着正在眼睛里蠕动的某个活跃的家伙。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微微侧目,他一句话也没说,却是将身子微微侧了一些将人挡住。

    整个马车内目前与郑途唯一关系较好的就是小叶子。

    小叶子坐在旁边有些冷, 他搓了搓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大着胆子寻问出声:“那个你你之前跟我说你要去找你爹,你说的就是这里吗?”

    郑途:“对。”

    小叶子:“你确定他就在这吗?”

    郑途低着头喃喃出声:“对, 他就在这里”

    泾阳坡是乱葬岗, 如果在这里寻人……

    小叶子抬头与明玉对视了一眼,咽了一口唾沫。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 小叶子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郑途就抱着手里的背篓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明玉伸手将车帘掀开,空中有什么东西朝着脸上就砸了过来。

    他伸手胡乱的一抓,低头一看就发现是一张白纸钱。明玉捏着手里的纸钱再抬眼,就瞧见在漫天雪花纷飞一般的纸钱里,郑途将背篓背在身后,一头扎进了雾气笼罩的坟堆里。

    “不追吗?”

    姬无妄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的同时,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跟这两个人讲的明玉猛地抬起头:“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是”

    “怎么知道你的目标是他是吗?”姬无妄睁开双眼,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笑道,“整辆车内明明孙虎问题最大,可你们自打一上车,眼睛却一直都在观察一个抱着鱼篓子的普通人。”

    姬无妄:“能得南玉少昌氏和叶家如此关心的人,那就只能是你们此行的目标对象。”

    这桐荣齐家本就是四大世家之一,若说能一眼将他们认出倒是也不怎么稀奇,但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炉鼎,眼力竟然丝毫不输仙门内修为高深之人。

    明玉不禁将姬无妄多看了一眼。

    沈孤舟在此时出了声:“我们并无恶意。”

    明玉这才叹了一口气,长话短说道:“你们猜的对,我们此行的目标的确是他。”

    姬无妄:“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明玉:“你若把他当成一个寻常百姓来看的话,的确没什么特别,但他在我们所调查的那件事当中,他是唯一一个目前还活着的信徒。”

    姬无妄挑眉:“信徒?”

    明玉:“是。”

    姬无妄有股子不怎么好的预感,所以嘴贱多问了一句:“信的谁?”

    小叶子揪着小辫子冷哼了一声。

    “还能是谁?”

    “大魔头呗。”

    姬无妄:“”

    果然他就不能多嘴,一多嘴准没好事。

    他怎么不知道他都死了,还能有人信他。

    信他什么?

    倒霉吗?

    “雾越来越浓了。”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淡淡的提醒出声,“此时去追,还来得及。”

    姬无妄:“那走吧。”

    明玉:“啊?你们也要下去吗?”

    “别啊了,这么大的雾怕不是撞上了什么别的东西,现在再往前走也不知道会拐到哪去,倒是不如随你们去看看,兴许还能寻一条正确的路出来。”

    姬无妄脸不红心不跳的张口就扯,他叉着腰转过身来就瞧见明玉拉着小叶子跳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那个看上一步三晃的病秧子。两个人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看上去像是已经信了他刚刚的一番鬼扯。

    看来他的演技还算不错。

    重活一世,姬无妄对自己没怎么退步的演技十分满意的挑了下眉,以至于就没有注意到沈孤舟面无表情的脸上扯的那两下嘴角。

    四周无人,头顶却四散飘动着白纸钱。

    风从前面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带着一股子阴湿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他站在此处,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铃鼓声。

    一声,接着一声,细碎繁密。

    沈孤舟注意到姬无妄的异样,迈步走上前来:“怎么了?”

    姬无妄:“你们有听见铃鼓声吗?”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望向另外两个人,明玉和小叶子也同样冲着他摇了摇头。

    奇了怪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声音,只有他听见了?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明玉哥,他往这边去了。”小叶子蹲在地上用手指摩挲着些许粘稠的水渍,拍了拍手站起身。

    明玉握住了腰间的长鞭点了点头,冲着身后交代出声:“前面雾气大,我走前面,你们跟紧。”

    这泾阳坡早些年的时候其实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子,可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整个村里子的人陆陆续续都死了。这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村外林子里的坟头却是越来越多,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村里就彻底荒废了,成了这一片一个出了名的乱葬岗。

    邪气肆意,魔气滋生。

    西夷部将这里接手了之后,部族当中的魔修试图把这里当作修炼的绝佳之地,可这些年进来这里的,没一个是能活着出去的,后来死的人多了,渐渐的,这乱葬岗就没人再敢来了。

    明玉讲的这些事情,姬无妄他是知道的,只不过魔头之前对这种没什么宝贝的破地方不怎么感兴趣,也就没怎么在意。不过他倒是听说那些从边境而来的商队平日跑货都是绕着这个地方走的,怎么偏偏到了齐家这里,还特意拉着人朝着里面扎?

    排除一群人是吃饱了撑的不想活了,那就只能是

    故意。

    所以,齐家早就知道那郑途想去什么地方,也早就知道这泾阳坡的猫腻,却依旧选择载了郑途以及前来调查这件事的明玉他们两个

    为什么?

    姬无妄整个人落后了一步,抱着手臂将目光停在这病秧子身上良久。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回头:“在看什么?”

    姬无妄挑眉:“看你好看。”

    这句话从任何人嘴里吐出来都无比的正常,除了

    沈孤舟蹙眉。

    姬无妄却是绕过眼前的坟堆,快走了两步上前,将话题扯到了郑途身上:“那郑途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叶子蹲在地上正在利用药粉追踪郑途的踪迹,明玉趁着这个功夫‘哦’了一声,同两个人解释出声:“其实这件事要从几个月前说起。那天,我们山上来了一个老人说是要找我们帮忙,我们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对方是想让我们帮他去救救他儿子,他说他儿子最近有些奇怪,仿佛中了邪。”

    姬无妄:“中邪?”

    明玉点了点头:“是的。”

    姬无妄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询问出声:“他有说具体怎么回事吗?”

    明玉:“说了。”

    明玉:“对方声称他儿子每天晚上子时会出门一趟,而后跪在院子里,冲着西北的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天天拜?

    的确有点古怪。

    可若说拜的他吧,姬无妄也半点没落到个好。

    明玉:“其实在这之前,在清溪叶家那边,也出现过相同的事情。我听叶家的家主说,这些人会把自己当成是被神明祝福过的‘信徒’,他们坚信不疑的认为他们所信拜的神可以帮他们脱离苦海。”

    姬无妄皱眉:“那怎么就说他们信的就是魔头?”

    明玉从怀里翻出来一个木制的人偶,姬无妄接过来瞧了一眼就发现,这人偶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与他之前别无二致。

    沈孤舟伸手:“给我看看。”

    姬无妄伸手递了过去。

    沈孤舟站在原地将那人偶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微微蹙眉:“这是水凝木。”

    明玉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他伸手将人偶重新接到手里研究了一番,却依旧没看出这东西跟别的普通木头有什么差别,他有些不解的冲着这位齐家大公子问出声:“有什么不同吗?”

    沈孤舟:“水凝木出自荒城,价格不菲。”

    沈孤舟:“云州的金鳞台便是用此木建造的。”

    明玉皱眉:“所以,这件事真跟魔头有关?”

    别说他那金鳞台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就算是问他金鳞台里的花都有什么品种他都记不住。

    有关个屁!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这件事不是近几年才出来的吗?”

    言外之意就是

    魔头早八百年前就死了。

    莫挨老子。

    明玉:“”

    “奇怪,人在这里蒸发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一旁寻人踪迹的小叶子捏着手里的瓶子站起身,他将周围的四下扫了一眼,方才沉声道:“明玉哥,人不见了。”

    第43章 两个疯子 我柔弱不能自理

    “人丢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玉皱紧了眉头赶忙走上去检查, 姬无妄就趁着这个当口抱着手臂将所处的环境打量了一番。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整个乱葬岗的中心区域,雾气将来时的路笼罩的模糊不清, 只剩下四周散落着的坟堆,枯骨以及前方少许断壁残垣的低矮屋舍。

    这些房子应该就是当年荒废的村落剩下的建筑, 这么多年不住人这些房子经过风蚀已经完全破败掉了, 仅有的少许杂乱的布帘,炊具, 能让人窥见一丝过去生活的痕迹。

    寂静,萧瑟的院墙在此时仿佛将整个乱葬岗圈在其中, 放眼望去如同伫立在眼前的庞然大物, 诡异的歪斜着。

    “奇了怪了,这附近怎么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那股子腥味好像也没了。”

    “我看看。”姬无妄听着两个人断断续续的交流, 一脚踢开地上散落的尸骨走上前去, “前面那些地方都找了吗?”

    小叶子点了点头:“我和明玉哥刚去前面看了一眼, 但也都没有发现。”

    都没有?

    能从他们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那郑途除非原地成圣, 否则就是有些猫腻。

    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蹲下身捏起地上的泥土放在鼻间嗅了嗅。

    明玉:“怎么样?”

    姬无妄摇了摇头:“那股子有点古怪的气息的确消失了。”

    明玉拧紧了眉头挠了挠头:“难不成真人间蒸发了?”

    姬无妄:“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孤舟突然出了声:“郑途最后出现的痕迹在哪?”

    最后出现的痕迹?

    小叶子摆弄着手里的瓶子走上前, 四下扫了一圈,随后伸手指着不远的一个坟堆道:“就在那儿。”

    姬无妄拍了拍手,撑着手臂起身。

    四周雾色燎绕, 出声的病秧子就站在小叶子指的那坟堆前。冷风将他那一身素色的衣袍吹动而起, 微光映的那人紧束的领口以及微微垂着的优美的下颌线,如一尊美玉,沉静若冰。

    姬无妄目光在对方身上凝了片刻, 移开眼:“在哪呢?”

    沈孤舟伸手一指脚下:“这里。”

    这人就不能自觉的挪下窝吗?

    然而劳驾这种话魔头说不出口,让他说他只会说滚。

    姬无妄张了张嘴,到最后干脆什么也没说,而是贴着对方的身体弯下腰。

    只见沈孤舟指着的地面有小叶子洒下的荧光药粉,他用手指头尖沾了一点,就发现这药粉之中混杂了些许许粘稠的水,放在鼻间轻嗅还能闻见一股子极重的鱼腥味。

    姬无妄:“是这个味道。”

    明玉皱眉:“应该没走远,要不我们现在分头找找?”

    “不必了。”姬无妄一点也不客气的从病秧子的袖子里翻出来一张干净的帕子,将手上染着的脏污擦了擦。沈孤舟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到底是将视线移开什么话都没说。

    姬无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叶子将小瓶子揣进腰间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我和明玉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这么快就找着了?吹的吧。”

    姬无妄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一笑:“那不如边挖边说?”

    明玉:“啊?挖什么?”

    姬无妄:“挖坟。”

    明玉:“这这有点不太好吧。”

    南玉少昌氏怎么说也是现如今的四家之首,百年传承的名门正派。明玉身为南玉少昌家的大弟子,平日里修身明理,是绝对不会干挖坟这种缺德事的

    然而

    “你俩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再墨迹这人一会儿跑了。”

    “欸,左边一点,右边右边。”

    姬无妄将胳膊架在病秧子的肩膀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掀眼皮他就看见小叶子跳出土坑,将滑落在身前的小辫子甩到身后,十分不满的道:“我说,凭什么是我和明玉哥动手?”

    姬无妄抬手指着病秧子:“你们好意思让一个快死的人下地吗?”

    小叶子:“那你呢?”

    姬无妄:“我是个炉鼎。”

    小叶子:“所以呢?”

    姬无妄:“我柔弱不能自理。”

    小叶子:“”

    明玉:“”

    沈孤舟若有所思的朝着人撇了一眼。

    “这下面有个通道。”

    就在这时,明玉将锄头杵在一旁,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这下面不知道通到哪儿,但我想刚刚郑途应该就是就是从这儿下去的。”

    “我看看。”

    小叶子跳下土坑,将手里的瓶子拿出来倒了一些,果不其然亮着荧光的粉末汇聚成一个个脚印,出现在了坑中向下延申的台阶上。

    明玉:“就是这里。”

    小叶子:“这郑途刚刚应该不是这么挖下去的吧”

    沈孤舟沉默了良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出声道:“这附近有阵法残留的痕迹,他应该是通过某种特殊的阵法直接进入到这里的。”

    明玉沉思了片刻,突然仰头看向姬无妄:“你刚刚想说的是这个?”

    姬无妄:“是啊。”

    明玉:“那我们为什么不通过阵法下来?”

    姬无妄一脸无辜的摊手:“因为我不会啊。”

    众人:“”

    找到了路,这下找人就方便多了。

    明玉拿出火折子刚准备下去探探路,后领子就姬无妄给揪了起来:“下面有魔气,不想死的就走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声音突然有些冷,也有些沉,这让刚刚才接受这人柔弱不能自理的明玉,愣是没反应过来就被姬无妄给无情的丢了出去。等明玉回过神再往下看时,姬无妄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下方的阴影里。

    等等。

    如果这下面有魔气的话,他不是更应该打头阵的吗?????

    明玉不着头脑的挠了挠头,他正准备跟着姬无妄下去,哪知道他刚迈出去一只脚,一个清贵的身影就从眼前走了过去。对方从身侧走来时那淡淡的一瞥,让他想到了北境冰原之上的雪,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逼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孤舟也跟着走了下去。

    奇怪?

    这一个二个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搞到最后,他才像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

    四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向下延伸的地洞,这地洞很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洞中弥漫着的魔气的原因,火折子在这里根本就打不着。

    姬无妄眼睛异于常人,在黑暗的环境下跟白天没什么区别,至于别的什么人

    魔头第一次大发善心的将手伸给了正弯腰进洞的病秧子:“喏。”

    沈孤舟抬眼:“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爱牵牵不爱牵就算了,别回头自己摔了,还让我救你,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

    姬无妄的一堆话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也没说完,刚打算抽回去的手就被人给握住。

    沈孤舟:“我牵。”

    当那染着几分暖意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指,当有些酥麻的感觉传递到全身的时候,姬无妄突然有些后悔。

    这一会儿,他突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到底是为什么会对这人发了善心。

    姬无妄试着将手向外抽了两下,却是被人握的更紧。

    好在这条路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长,他们两个人就到达了重点。

    明玉拉着小叶子下来没过多久,就借着不远处透进来的光看见了先下来的那两个人,他刚想走过去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明玉却是突然看见姬无妄从上面跳了下去,他刚要出声,另一人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

    明玉:“?”

    是他疯了还是这两个人疯了???

    这下面是通向哪啊啊啊啊。

    姬无妄落地的时候,被一人抱着在地上滚了两下,方才停下。

    有光从头顶上方某个细小的缝隙当中倾泻而下,映照在洞底两个人身上。姬无妄此时就趴在沈孤舟的身上,鼻间全是对方身上那股子染着些许雪沫一般的冷意。

    有些熟悉。

    也有些陌生。

    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就发现一双深邃的眼眸正看着他,他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风暴在对方的眸中一点点汇聚。

    半晌,姬无妄将目光移开,扫了一眼对方身下明显粗粝的石子,嗤了一声:“我看你是真的不怕死。”

    沈孤舟:“你怕吗?”

    姬无妄挑眉:“我为什么要怕?”

    沈孤舟伸手将那打算从身上爬起来的人拽回到眼前,他看着姬无妄重新跌回到胸膛之上,他方才攥着对方的手,望着眼前这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双眼,再次开口:“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

    姬无妄长睫轻颤:“什么?”

    洞底很静,风声止息。

    姬无妄反应了半晌,他才想起来,对方说的恐怕是他之前在小屋前冷不丁问的那句话。

    而他的答案是

    倘若,眼前是深渊。

    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跳下去。

    姬无妄收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眯起了一双眼睛:“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沈孤舟:“那你是什么?”

    疯子。

    两个疯子凑一起,真他妈完蛋了。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将手臂从对方锢的有些紧的指尖之中抽出,然而沈孤舟却是撑着手臂半坐起身,按着姬无妄的脊背将人按进怀中。

    姬无妄刚想骂出声,沈孤舟却是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语附在对方的耳边低语:“你的问题我答完了,我的还没有。”

    衣衫胡乱的交叠着,气息在这一刻胶着在一起,显得有几分混乱。姬无妄感受着那放在腰上有些微微发烫的手,拢在暗处的耳廓微微有些发痒发烫:“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孤舟:“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孤舟:“你还会是一样的选择吗?”

    第44章 梦中之音 怎么?嫌弃我?

    选择。

    选择什么?

    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 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姬无妄就算是想回答,一时间竟是也找不到这个答案到底要从哪里入手。他盯着眼前男人的眼睛, 试图从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有些东西, 快若流星, 转瞬即逝。

    “你们”

    “那个,有没有事?”

    这个时候, 明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时间仿若一刹那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姬无妄的脊背一瞬间有些僵硬, 就连刚刚那落在腰间的指尖在此时都似是变得愈发的滚烫。两个人的呼吸彼此胶着着, 姬无妄微微侧目,他只觉眼前这人落在身上的视线仿若顷刻间将他洞穿。

    现在反正没有人认识他, 说什么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秉持着披着马甲就可以不要脸的宗旨, 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 面不红心不跳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哦, 我没事。”

    明玉两个人收了法器, 快步走上前来。

    “齐公子呢?”

    他

    姬无妄回头。

    沈孤舟在此时撑着坐起身,掩唇咳嗽了两声:“我没事。”

    姬无妄的余光之中却是瞧见对方抬起的手上多出的好几道擦痕,显得猩红而又刺目。

    这洞底的碎石有些多, 这伤应该就是在刚刚落地的过程中造成的。

    姬无妄本是抱起的手臂又放下,走上前将这人的手捏起,放在眼前看了两眼:“你这叫没事?”

    沈孤舟:“小伤。”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转头冲着小叶子伸手:“药。”

    小叶子:“我来吧。”

    姬无妄:“给我。”

    姬无妄此时的脸有点臭, 小叶子‘哦’了一声没敢反驳,而是将腰间翻出来几个瓶瓶罐罐递上前去。姬无妄这边看也没看就将那些药瓶拨开,直接全部倒了上去。

    小叶子站在一旁单是看着, 就疼的‘嘶’了一声。

    沈孤舟:“你这叫公报私仇吗?”

    姬无妄:“怎么?嫌弃我?”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那就憋着。”

    沈孤舟蹙眉:“疼。”

    姬无妄面无表情的将那些药粉又朝着伤口处按了按,只不过在余光撇见对方紧蹙起的眉头,下手的动作肉眼可见的轻了不少。

    沈孤舟微微抬眸。

    小叶子:“还好,只是擦伤。”

    小叶子:“不过你们刚刚从上面跳下来,可真是吓坏我和明玉哥了。”

    姬无妄将手里的瓶瓶罐罐丢还了回去,抱着手臂嗤了一声:“就这么一个破坑,掉下来又不会死。而且,我是下来找人的,又不是来寻死的。”

    明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走上前来问出声:“你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姬无妄:“你们没听见铃鼓声吗?”

    “铃鼓?”小叶子胆子小的很,之前被郑途吓的不轻,此时更是咽了一口唾沫直接害怕的缩到了明玉的身后,探出来一个小头,问出声:“可这里不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吗?”

    姬无妄:“?”

    “这附近的确没有声音。”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走上前垂眸思索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你不妨把你听到的声音跟我们描述一下。我们再根据你的描述,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别的蛛丝马迹。”

    姬无妄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眼睛。

    “准确来说,它不成调子。”

    “响了两声停了一下,响三声再停一下,声音短促,没什么章法,反正难听的很。”

    明玉嘶了一声:“这是什么曲子吗?”

    沈孤舟面色微沉:“是引魂。”

    姬无妄:“引魂?”

    明玉:“齐公子说的莫非是当年魔头在即位大典上所作的引魂曲?”

    沈孤舟朝着姬无妄撇了一眼,点了点头。

    当年,金鳞台之上,那站在高处墨发黑袍的之人,一曲引魂渡三千亡魂,彻底结束了苍狼域长达百年的纷争。那一天,四王匍匐其脚下,幽云十六州皆臣。

    而他

    成了苍狼域最年轻的王。

    小叶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所以,搞这么一出的真的是魔头?”

    他当年的曲子要是搞的这么难听。

    他的脸可以不要了。

    姬无妄朝着人凉凉的看了一眼:“我告诉你啊,你这话最好别让他听见,否则他怕不是气的都能从坟里爬出来。”

    小叶子:“”

    沈孤舟在此时,突然再次出声:“曲子是引魂,但应该改过调。”

    一句话,让姬无妄朝着这人看了一眼。

    有这么一瞬间,他竟是觉得当年这人就在现场。

    那天他奏的所有音,这人都一清二楚。

    可

    怎么会。

    姬无妄眸色微沉。

    明玉:“所以,其实是有人借由这个曲子栽赃陷害?”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冷哼了一声:“我看就是装神弄鬼。”

    明玉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这郑途很有可能是受其蛊惑,他很有可能也能听见这首曲子。可有一点我始终没有想通,对方费这么大周章到底是为什么?那郑途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姬无妄:“他有。”

    明玉:“什么?”

    “他心中有贪。”姬无妄弯下腰将地上一颗沾染了魔气的石子捡起拿在手中把玩着一番,勾唇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情况下,那个去找你们的老头就是他爹吧。”

    明玉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不错。”

    姬无妄:“死了?”

    明玉:“是。”

    “那天那人说完,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了皮的气球。”小叶子从明玉身后探出来一个头,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当时,那人就只剩下一张人皮。人皮知道吗?就血糊糊的一张,诡异的很。不过那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靠了什么,竟然能突南玉的结界闯了进来。”

    小叶子:“不行了,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小叶子:“我现在单是想想那个场景,就感觉我手都不干净了。”

    姬无妄倒是有些好笑的出声:“所以,一个死人闯了少昌家的大门,还把你们一群人吓得够呛?我说,你们四大世家的结界,怎么还像个纸糊似的,一捅就破。”

    明玉:“”

    小叶子:“”

    一句话直接骂了四家的人。

    这人简直是嚣张至极。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

    魔头意识到什么,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闭了嘴。

    洞底安静的有些诡异,沈孤舟走上前将人挡在了身后:“我想,郑途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过对方如果利用阵法下来的话可能跟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如先去前面看看。”

    明玉点了点头:“也好。”

    沈孤舟:“走吧。”

    姬无妄:“哦。”

    这回,姬无妄老实了,他十分乖巧的揪着沈孤舟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人身后,明玉带着小叶子断后。几个人向前没走多远,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而尽头处,则是一间灯火辉煌的石室。

    石室内亮着一排长明灯,在灯火通明的光中,一尊神像就伫立在眼前。

    神像大约有两个人高,神像下身穿着腰裤,上身半透明的披帛飘逸而又华丽。他赤足,屈膝盘坐在莲台之上,带着金环的双手,一只放在膝上,一手撑在身侧,姿态看上去格外的悠然闲适。

    姬无妄将目光下移,落在了神像手里拿着的铃鼓上。

    “这”

    “这不就是魔头?”

    小叶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姬无妄挑眉。

    神像的那张脸,的确是他原本的样貌。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神像额间那一点猩红之色,这抹红仔细看的话倒是与他现如今额间的样式一般无二。

    好巧不巧,这两个人都是他。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的复生压根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石室内的烛光璀璨亮眼,姬无妄站在石像的跟前却是将目光落在了此时站在一侧的男人身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人修长挺拔的身姿拢在暗光里,影影绰绰的,让人有些看不清。

    “西南,坤二宫,是吉位。”

    明玉的声音让姬无妄将视线抽回,回身朝着人看去,随后他就瞧见明玉手中的八卦盘亮起了一束金光,金光逐渐凝聚形成了一张四象八卦图。

    小叶子:“明玉哥怎么样?”

    明玉:“这石像立在这儿就够古怪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怎么会一切正常?而且”

    明玉一句话还没说完,石室外突然传出了动静。

    这个时候能来的人,除了幕后之人就只能是郑途。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息。

    姬无妄站在原地刚准备动作,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是被病秧子一把握住。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拉着躲在了一侧的角落里。这个位置不大不小刚好能站下两个人,既能瞧见室内的一切,还能将两个人的身子完全拢在阴影里。

    这么短的时间,这人到底是怎么看见这个地方的?

    还是说

    姬无妄微微仰头。

    昏暗的阴影当中拢着这人看上去依旧有些陌生的脸,看了这么久,齐修远的这张脸依旧与这人有些违和,甚至可以称之为丑。就像是齐家的那群伙计,一眼看去就不像是伙计似的。

    沈孤舟微微垂眸:“在看什么?”

    姬无妄:“你为什么会知道引魂?”

    角落的位置本就不大,两个人此时离得有点近。

    沈孤舟在外,姬无妄曲膝靠在墙上,他这么一靠,整个人就显得比对方矮了一节。这一说话,声音幽幽的荡在耳边,像是染着几分迷离的醉意。

    一惯冷静自持的沈孤舟像是被引诱了一般,呼吸连带着都重了几分:“因为我听过。”

    姬无妄:“你在哪听过?”

    沈孤舟:“在梦里。”

    这话答的想让姬无妄迎面给人一拳,然而当他望进对方深邃的双眼时,他却觉得不像是假的。

    姬无妄没有再说话,因为他鼻间嗅到了一股子令人熟悉的腥臭味,他抱着手臂微微探头,就看见明玉和小叶子正憋屈的趴在供桌下面,模样显得有点可怜。再一抬头,郑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将背后背着的竹篓放下,跪在长明灯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朝着身前高大的石像跪拜。

    三跪九叩,行的的确是大礼。

    “神明在上,弟子郑途应召而来。”

    “哦,对了,您您要的东西我给您带来了”

    郑途直起腰,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动作因为紧张而又显得有些慌张,他将身旁放着的背篓捞到跟前,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溢出来的汗,方才像是献宝似的将竹篓向前一推。

    “还请您出来一叙!”

    第45章 蛊惑人心 此物,所窥的是人心

    千里迢迢, 给所敬仰的神明送一筐子咸鱼,不能吧。

    所以,这筐子里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吧。

    姬无妄所站的这个角度看不见筐子里到底有什么, 他‘嘶’了一声突然有些好奇的转过身,用手扒着石壁朝着不远处的供台看去, 随即他就看见了郑途弯折下去的脊背以及竹篓内的

    姬无妄探着身子正想看的更多, 脚下突然踩了个空。就在这时,腰上多了一只手, 将他稳稳的接住。那手贴着他的小腹,手臂像是一根藤蔓似的将他缠裹, 他低下头朝着那双手看了一眼, 身后灼热的气息突然在耳畔响起。

    “会被发现的。”

    姬无妄还没来及出声,整个人就被捞了回去, 他重新倚靠在角落的墙壁上, 微微仰起头, 就看见眼前的男人单臂揽着他, 目光沉冷的望向前方, 像是一滩化不开的雪。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回头。

    双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姬无妄似是从对方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以前从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然而石室的另一侧,竹篓经过郑途这么一推, 却是刚巧精准的推到了正趴在供桌之下的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眼前。两个人同时嗅到了那股子越来越浓郁的腥臭味,这股子味道比之前闻到时更重,就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腐烂再到变质, 越来越臭。

    两个人盯着那竹篓没看多久, 便有血从底座之中溢出。那血水顺着向前流动,好巧不巧的刚巧流到了两个人的眼前,小叶子用手指沾一些粘稠的血渍放在眼前观察了一番质地。

    “这是”

    小叶子瞪大了眼睛, 然而嘴里刚出声就被明玉伸手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室内蜡烛突然晃动不止,光影在俩个人的脸上晃动跳跃。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将注意力凝在了郑途身上,只见郑途脖子上那块黑不溜秋的印记突然十分诡异的蠕动了起来,一股子魔气从印记之中钻出,在神像之前散成了一股子白色的烟。

    烟气燎绕凝聚,逐渐形成了一个虚影。

    影影绰绰,让人看的不甚清楚。

    风声止息,石室内的灯烛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停了下来。

    昏黄的光晕收缩变化,烟气燎绕的石室内恍如仙境。郑途那看上去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股子近乎痴迷的笑,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去碰,却又不敢的将手抽了回去,整个人匍匐在地,将头抵在了地面之上。

    “我终于见到您了。”

    这回,神明手中握着的铃鼓所有人都听到了,在那细碎的声响当中,石室内传出了一个近乎空灵恍若神谕一般的声响,“孩子,你做的很好。只要你遵从自己的内心,神会指引你找到正确的方向。”

    “您之前说的对。”郑途直起身,声色有些激动,“我早该猜到的,那个女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被蛊惑了,他要离开我,他再也不要我了”

    烟气燎绕的石室内,神明手握铃鼓,身体浮动在空中。他将那带着金环臂钏的手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放在郑途的头顶,像是一个长者去安抚一个小辈:“孩子不用急,你可以慢慢的讲与我听。”

    “我父亲将她救下来的当天我在场,起初其实一切都还算正常。那女人对我爹好,我以为只是报恩,可一年后,有一天我回来之时,却是无意间撞到他们竟然竟然在做苟且之事。”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女人看上了我爹,是她蛊惑了他,她想带他走。”

    郑途低着头,声音回荡在整个石室内显得格外的闷,长明灯晃动了两下,将郑途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然而姬无妄却是发现,郑途的影子竟是随着他的诉说逐渐变得扭曲,在灯烛的晃动之下狰狞的像是一个魔鬼。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此物,所窥的是人心。”

    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姬无妄微微抬眸,随即他就看见对方微微垂眸,愈发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坚硬的骨骼之下包裹着的人心,是这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人的情绪,欲望,恶念会将它左右,让它逐渐变成一个无法控制的东西,而这个时候,邪魔就会趁虚而入。”

    郑途就是如此。

    或者说,那些被所谓的神明蛊惑的信徒亦是如此。

    随着事件的发展,郑途逐渐被心底的恐惧所控制,他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因此他就将矛头对准了那个与她朝夕相处却抢占了他父亲全部爱的女人。

    可他没有把柄。

    这个女人自从来到临江,乐善好施,以至于这一年里,邻里街坊都觉得这个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还喜欢乐于助人,他们喜欢她,还喜欢将自己家的东西送给她。

    这些都算了,最令人讨厌的是他们竟然还祝两个人百年好合。

    这个女人凭什么?

    那天,他打翻了女人给他送的礼物,他想让那个女人滚出他们家。可他爹竟然维护她,还动手打了他,他一定是受了对方的蛊惑,一定是!

    那天,他泣不成声的从家里跑了出来,也是在那天,他在下着大雪的雪地里,捡到了一个人偶。

    人偶雕琢的极为精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供奉在神龛中的东西。他将那人偶捡回了家,日日将人偶带在身上,向它倾诉着自己所有的不满与情绪。

    直到有一天,人偶突然说了话。

    那天,郑途终于抓住了女人的把柄。

    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是苍狼域的魔修,被人追杀逃到临江,躲避灾祸,机缘巧合之下正好被他爹给救了。现在这个魔蛊惑了他爹,想要将人从他身边带走。

    这怎么能行,他只有他了。

    任何人,都不能把他爹从他身边带走!

    根据神明的指示,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村中的人,事情很快就在临江传开了。

    那几年苍狼域群龙无首,这些魔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村子里的人就为他寻了南玉少昌家的修士前来,将那个已经露了魔相的女人用术法钉在了阵法之内。

    那天,他第一次看见一惯挺直了脊梁的男人跪在地上苦苦的去哀求一个人。

    可他要救的是一个魔,是一个专擅蛊惑人心的魔!

    可他爹推开了他。

    “大人,你别听他们胡说,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我求你放人一条生路。”

    明玉身为南玉少昌家的大弟子,出门在外一惯秉公办事。几日前,他接到百姓的委托前来诛魔,此时阵法当中的魔修神志不清,已露魔相与百姓所描述的情况一般无二。

    这样的魔若不加以控制,只会伤及无辜。

    老郑头的请求,明玉并未答应,他将目光看向那个跪在地上死死抓着他衣摆的男人,面上露出一抹为难。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将人扶起,老郑头却是盯着阵法当中的女人,转过身看向围在四周的街坊邻里。

    “你们说句话啊。”

    “她虽然是魔,可这一年以来,阿柔可有伤过你们任何人?”

    可在场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冷眼旁观。

    漠然无视。

    这一刻这些人的心里早已经忘记了曾经乐善好施的女人,脑子里剩下的只有女人此时在阵中面容可憎的一面。她是魔,没人敢去赌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一刻,他从他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股子绝望。

    “爹。”

    “苍狼域的魔最是喜欢伪装,是她欺骗了你,是你被她蛊惑了!”

    就在这时,阵中的魔突然发了狂,他伸手将他爹抱住,仰起头看向站在阵法前一身蓝衣的修士。

    “求你救救我爹!”

    “求你!”

    围在四周的百姓皆是恐惧的向后退了两步,大喊出声。

    “烧死她。”

    “烧死她!”

    哀求,嘈杂的声音不断地灌入明玉的耳朵里,他的阵法之力在这魔的攻势之下逐渐削弱,明玉皱紧了眉头。就在这时,同行之人抽出空转头看向他。

    “大师兄,这魔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狂?”

    “这魔气我们快撑不住了!”

    明玉转头看向老郑头,有些东西似是从脑中一闪而过:“你们再撑一会儿,我”

    “大师兄!动手吧。”

    “大师兄!”

    明玉调转脚步朝老郑头走去的同时,身后的阵法突然破碎。冲天而起的魔气,遮天蔽日的,引得明玉想要上前的脚步不得不停住。在老郑头充满绝望的眼神之中,明玉拔出腰间的鞭子将身后浮在半空中的魔拉拽到了地面之上。

    那晚,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临江的天,映红了他的双眼。

    那个女人死了。

    他以为从那天起他爹就不会再受对方的蛊惑,两个人的日子会回到从前去。

    可他错了。

    一周之后,他突然发现他爹在屋中收拾行囊。

    他皱紧了眉头快步跑上前,将对方手里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还是想走?”

    “你为什么还是想要离开这里?”

    “你不要我了吗?”

    小屋内,他爹看着他的眼神近乎冷漠,他有些胆怯的收了声,却是看见对方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木偶丢到他的眼前:“这是什么?”

    是那个人偶。

    这一刻,心里隐藏着的秘密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他有些慌乱,他将人偶从地上捡起,擦了擦上面的尘土,将它塞进了袖子里:“捡的。”

    “阿柔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那天,她突然发狂是不是也是你?”

    他不知道。

    他只是按照人偶的指示给人喝了一杯掺了东西的水而已。

    “你就那么恨她吗?”

    是的他恨她。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爹会跟他平静的生活在临江,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爹也不会现在站在这里,用着近乎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

    不是他变了,是他爹变了。

    对。

    那个女人对他爹的影响肯定还没有消除,他受的蛊惑太深了,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阿途?”

    “你怎么了?”

    不,这个人不是他爹。

    这个朝着他走来的男人,只是一个占据了他爹灵魂的魔鬼。

    一个人一旦在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就会不断的生长,如杂草一般的滋生。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越发看着眼前这个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是假的。

    “我杀了他。”

    “将他的心掏了出来。”

    郑途面色苍白,声色颤抖地诉说着,但他拢在暗处的神情却愉悦而又有些兴奋。这副表情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他,巨大的诱惑让他的双眼变得愈发浑浊。

    他伸手将放在眼前的竹篓拖到跟前,他像是闻不到竹篓当中巨大的腥臭,而是伸手将里面的死鱼丢出,整个人埋在里面,双手郑重而又神圣的将放在竹篓最下方的一个染着血的心脏捧出。

    “这是他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您可以,您做的到,所以我想求您,把我爹还给我。”

    第46章 面容可怖 你不知道,齐家的大公子是个……

    当郑途的话回荡在石室内, 当双手沾染的血从指缝之中的滴落在地,身后墙壁上的影子从一个人,彻底扭曲变形成了一个魔鬼。

    手握铃鼓的神明立在神像前俯瞰众生, 吃人的魔鬼长牙五爪,面容可怖的倒映在墙壁上。

    同处一室, 相互对望。

    神明的面上却是涌出了一股子欣慰与赞许。

    在姬无妄看来, 对方或许压根就不在乎他孕育出来的到底是人还是魔鬼,他要的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人的欲望与印刻在心中的执念。

    “我可怜的孩子。”

    “对于你的遭遇, 吾深表同情且歉意,你如此优秀, 世道却待你如此不公。”

    郑途微微仰头:“您可以帮我, 对吗?”

    神明居高临下的将人望着,露出了笑容。

    “许愿。”

    “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可以。”郑途双膝跪在地上, 石室烛光拢着的双眸流露出的期许, 就像是一个向父母讨要糖吃的孩子, 带着一股子近乎是虔诚的渴求, “无论什么代价, 我都可以的。我只要我爹,我只要他回来。”

    有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了进来,石室内的灯烛晃动了两下。

    姬无妄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冷冷的一笑。

    “人性本贪。”

    “当一个人的欲望膨胀到迷失自我,就算是坦途也会变得晦暗无光。”

    魔头还是第一次说出类似于人生格言一般的感慨。

    让人有些新奇。

    以至于,沈孤舟微微侧目将人看了一眼, 方才将目光移开重新落在了郑途手里捧着的心脏上:“或许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一直所寻的父亲其实就在他的身边。”

    和其讽刺。

    姬无妄嗤了一声。

    当初,从郑途将那个人偶从地里捡出来的那刻起,这便是一条不归路。

    神无私大爱。

    而他, 却是豢养了一只魔鬼。

    姬无妄微微抬了抬下巴:“欸,这东西能看出是什么来头吗?”

    “他很警觉。”沈孤舟沉吟了片刻,望着前方再次出声,“人偶恐怕只是载体,真正与之有连接的其实是他脖子上那块黑色的印记。而这块印记之中的魔气现如今借由神像现世,达到了迷惑人心智的作用”

    姬无妄靠在石壁上,笑着看向身侧的男人:“我听说,这齐家大公子是个草包。”

    沈孤舟:“”

    姬无妄:“别停,继续说。”

    沈孤舟:“只看到这么多。”

    姬无妄:“?”

    你要不再给我编个看看呢?

    两个人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郑途已经接受了对方口中所说的代价,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代价,是在要他的命。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等价交换,而是对方早有预谋的一场陷阱。

    他爹早就死了。

    他就算是在此刻偿命,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谓的应召,只不过是对方用铃鼓将人引诱而来,让人心甘情愿的赴死。从始至终,这个东西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被他亲手培养而成的魔鬼,他想要吞噬掉郑途身上长久以来产生的欲望执念,从而增长自身的能量。

    “得阻止他。”

    石室之中‘神明’将手放在郑途的头顶,姬无妄向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右眼之中的倒霉玩意儿在感受到郑途身上这股子可以称之为甜美的欲望执念之后,突然变得异常的活跃。

    吞噬。

    它想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姬无妄伸手捂住右眼,脚步倏然停驻。

    于此同时,躲在供桌之下的明玉第一时间也感受到了不对。

    当石室内的风平地而起,当郑途跪在地上有些痛苦的嘶吼之时,他将小叶子塞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握着腰间的鞭子从供桌之下翻身而出。

    烛火剧烈的晃动着,墙壁上映照的鬼影变得愈发扭曲变形,而明玉单手撑在地上,将室内的情况扫了一眼,便握着手中的鞭子朝着悬浮于神像之前的神明而去!

    鞭尖带着劲风而来,然而眼前的雾气散开又凝聚,让鞭子直接打空了去!

    几次下来,明玉手中的鞭子竟是没有碰到对方分毫。

    这样下去不行。

    明玉单手撑在地上,剧烈的喘了几口气。

    象征着契约的心脏,此时悬浮于头顶。

    明玉仰头去看,就发现四周的魔气正在朝着那颗心脏汇聚,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郑途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人就会在眼前死去。

    这郑途说到底只是一个受了蛊惑的普通人,一条人命,明玉并不想就这么把人放弃。如果现在趁着双方的交易还未达成,他或许还能把人救出来。

    明玉想到此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抓人,然而当他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肩膀时,跪在地上的郑途却是一把将他推开。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

    “都是你们!”

    明玉整个人被推的一个踉跄,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郑途:“你说什么?”

    “当初,如果不是你们没把那魔杀干净,那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临江?如果你们不早一点的把人杀了,我爹又怎么受人蛊惑!”郑途仰头看着悬浮在头顶的心脏,目光近乎痴迷的望着眼前的神明:“我我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好不容易可以让我爹回来,你们凭什么要跟来,凭什么还要来阻止我?”

    明玉拧紧了眉头:“可是你父亲已经死了。”

    郑途:“你胡说!”

    郑途:“他没死,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听我说,它在蛊惑你,你不要听他的话。你的父亲不会回来了,它现在在要你的命。”明玉放软了声音,试探的向前走了一步,“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郑途却是转过身,泪流满面的冲着明玉倒头一拜:“我只是想要我父亲回来,我有什么错?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隔着眼前涌动的魔气,明玉对上了一双逐渐变得赤红的双目。

    这一幕,似曾相识。

    明玉站在原地,好像是看到了几年前在临江那场大火之中冲着他歇斯底里哀求的青年。

    可那一天,他好像做错了事。

    这南玉少昌氏是继雾陵姬府之后的四大世家之首,论实力论传承都是仙门内的佼佼者。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现在仙门的境况其实远不及一百年前的昌盛。

    曾经的荣耀,繁荣不在,剩下像是回光返照,苟延残喘一般的颓靡。

    明玉作为南玉的大弟子,这么多年肩上一直肩负着振兴师门的任务。他每年都会带着师门的人出去历练,去临江的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带人出去,但那天,所有的一切顺利的都像是事先早已经安排好的一样。

    这临江隶属南玉少昌氏的管辖范围之内,那年当地百姓联名上报有魔在他们的村子里作恶。

    按照流程,南玉少昌氏接到消息之后,会派人前去查看事情的真伪,以便防止有人虚假上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巧的是,前去调查的人在当天,好巧不巧正好看见百姓口中那个作恶多端的魔正在伤人,而伤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整件事情所谓的苦主—郑途。

    调查的人回来上报,所言事情属实,明玉按照以往的惯例就带着人去了临江。

    那天,在阵法之前,他听着老郑头的质问,心中的确有一瞬间的迟疑,可那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等他想要抓住的时候,身后的魔却已经发狂,他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只能将其杀死在阵中。

    可直到现如今明玉才知道,所谓恶魔的引诱,引诱的其实不仅仅是郑途,其实还有他。他其实也是对方在当年设计的一环,为的就是让它精心培育的种子越陷越深。

    一个月前,老郑头找来的时候,明玉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完,为了查明一切,这次前来苍狼域是他主动请缨的。

    他想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

    然而现在他却是发现

    当年所谓的苦主与受害者其实都是假的,眼前的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他的无辜去扮演一个受尽了迫害之人而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无辜吗?

    并不无辜。

    “明玉哥!”

    “你快想想办法,它好像正在从那颗心脏之中汲取力量!”

    小叶子的声音让明玉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他撑着手臂站起身,仰头朝着最上面去看。

    这颗心脏是郑途献给对方的礼物,也是两个人之间维系的一个契约,那么只要毁掉这份契约,连接自然就会失效。

    明玉当即二话不说的握着手中的鞭子就朝着两个人头顶悬浮的心脏挥去。

    心脏的外围此时包裹着一层的魔气,明玉的鞭子犹如有着破军之力,鞭梢势如劈竹的穿透魔气,将那颗心脏从高处挥在了地上。

    神像前被雾气笼罩的影子身体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凝实的影子突然散开了一些。

    郑途大叫出声。

    “不!”

    “不不不,还差一点,不能这样!”

    心脏摔在地上染了尘土,咕噜咕噜的滚到了石室的角落里。

    郑途的身体此时已经过于虚弱,他撑着手臂刚要起身却是浑身发抖的摔在地上,他双目赤红的盯着地上的东西,心有不甘的朝着那颗心脏一点点爬了过去。

    越来越近。

    眼看着郑途的手就要将那东西重新抓握在手中,那颗心脏却是先一步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指尖给捡起。

    郑途趴在地上抬起头,却是对上姬无妄的一张脸。

    “想要?”

    郑途点了点头。

    姬无妄偏头看着掌心之中托举着的东西,微微一笑:“那你求我看看。”

    明玉皱紧了眉头:“不能给他!”

    郑途伸手揪着姬无妄的衣服下摆,泪流满面的哀求出声:“这是我爹唯一回来的机会了。我求你,求你把它还给我。你只要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你……”

    姬无妄却是在郑途不断的哀求之中五指收紧,将心脏直接给捏碎了。

    “哎,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这人就是这么的反骨。”

    第47章 清醒沉沦 这人大概是欠教育

    郑途这辈子总是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失去。

    小时候失去母亲, 长大了失去父亲。

    他身边没有什么伙伴,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赖的人。他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可命运总是让他与之擦肩而过, 可那明明唾手可得。

    当鲜血顺着这人白皙的指尖淌落砸在他的脸上,他才恍然惊觉他好像又一次失败了。他拼命遮掩, 保护住的东西就这么在他眼前, 毫无征兆的碎成了一地的残渣。

    “你”

    “你把一切都毁了,我要杀了你!”

    本是趴在地上的郑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撑着手臂起身就冲着姬无妄扑了过去。

    姬无妄此时正有些嫌弃了看着手上沾黏的血。

    他甩了甩手,正打算找病秧子要个帕子擦擦手上这黏黏糊糊的玩意儿, 余光之中他却是看见一个虚影如狼似虎一般的冲着他直扑了过来。

    明玉大喊出声:“小心!”

    姬无妄将伸出去的手又抽了回来, 移动步子让郑途扑了个空。

    “恼羞成怒?”

    “我思考思考,我好像刚刚也没有应承你什么。”

    姬无妄的话让郑途面色涨红, 身体因生气剧烈的颤抖着, 像是一片在风中凋零的树叶一般颓败但却又带着一股子回光返照一般的生机。

    有点不和谐。

    这是郑途一直以来给姬无妄的一个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

    共生。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 还没来得及抓住他脑子里想法的一个尾巴, 却是瞧见郑途喘了一口气又冲着他扑了过来。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姬无妄旋身避开, 抱着手臂‘啧’了一声:“怎么?又被我说中了?我说这人可真有意思,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偏生的非要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别人的头上。难不成, 你是觉得这样以来,你就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是吗?”

    郑途怒目圆睁。

    “我没有!”

    “刚刚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爹!”

    姬无妄弯唇笑了一声:“你爹难道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吗?”

    郑途:“不是我。”

    姬无妄这辈子见过嘴硬的, 就没见过嘴这么硬的。

    在他看来。

    这人大概就是欠教育。

    姬无妄这次没有后退反而是逼上前一步, 盯着郑途的那双眼睛,一字一句的再次开口:“你难道忘了吗?那天,你回去, 发现你爹不要你了。你害怕,你恐慌,你找他质问。可你就像现在这样恼羞成怒,拿着你手里的刀,杀了他。”

    明明只是十分平静的一句话,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经既定的事实,郑途却还是听着姬无妄的话,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你胡说,我没有”

    “我胡说?”姬无妄轻笑了一声,将手中已经看不清本貌的东西递上前去,“那这是什么?”

    郑途:“这是”

    郑途:“心。”

    姬无妄:“那天,是你,剥了他的皮,亲手把他的心脏掏了出来,你都忘了吗?”

    石室内灯烛剧烈的晃动了两下,郑途低头看向自己举起的双手。

    恍惚间

    他似是看见了那晚他父亲死不瞑目的倒在他的脚边,而他满手血腥的模样。

    不。

    这不是真的。

    “这些都是污蔑!”

    郑途双目赤红的仰头看着姬无妄,他滑跪在地上愤怒的斥责着,可面上却早已泪流满面,“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丢了,我只是想让他回来而已我有什么错”

    一个人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当中,自欺欺人的以为这些都是真的。

    这是逃避。

    因为现实早已经鲜血淋漓。

    姬无妄:“真可怜。”

    “都是你!”

    郑途再次抬起头之时,面上呈现出了哭泣与愤怒两种情绪。

    诡异而又扭曲。

    明玉有些震惊:“这”

    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郑途像是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他撑着手臂站起身,顶着那张扭曲的面容冲着姬无妄歇斯底里的大叫出声,“是你,毁了我这么久以来所努力经营的一切,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要成功了!”

    姬无妄:“你不会成功。”

    郑途:“我要你为他陪葬!”

    姬无妄拖着下巴还真就仔细将对方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对人评头论足了一番:“嗯,你这个的确想法挺好,不过,就是想要实现的话可能有点难。”

    郑途:“?”

    姬无妄:“不瞒你说,之前那群想让我陪葬的现在都还在山上躺着。”

    郑途:“”

    沈孤舟听见这句,眉头微不可查微微蹙起。

    明玉现在却是恨不得上去直接捂住姬无妄的这张嘴。

    然而,魔头这人一身反骨,越是不让他说,越是说的起劲,这一来二去的就把郑途气的不清,但是呢他又拿姬无妄没有任何的办法

    “明玉哥,它要跑!”

    就在这时,小叶子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明玉回头去看,就发现是石室内原本凝聚在神像前的‘神明’化成了一道烟雾正朝着洞外而去。

    小叶子撂下这句话,就追了过去。

    明玉看了一眼姬无妄这边的情况又看了一眼追过去的小叶子,到底还是握着手中的鞭子朝着洞外追去。

    仙门的两个人一走,这洞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炉鼎。

    一个将死之人。

    郑途拢在暗处的唇角微勾。

    想跑?

    姬无妄一步上前,伸手揪过对方的衣服领子将人拉到眼前:“我说,你打算去哪啊?”

    郑途:“你”

    姬无妄:“怎么?披了一层皮,你觉得我会像那两个傻子似的,认不出来?”

    郑途:“”

    姬无妄将人一把拉到跟前,将目光落在了郑途脖颈上依旧尚未消散的黑色印记之上。

    果然如此。

    神明的法相为虚。

    所以明玉刚刚的鞭子才会打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情况下,这印记恐怕才是那东西藏匿的实体。

    姬无妄抬眸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将空出来的手指点在了那块黑色印记之上。

    尖锐的嘶吼之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时,平地突然起了一阵风,紧接着石室内所有的蜡烛都跟着剧烈的晃动两下,‘啪’的一声灭了。

    室内陷入到了一片昏暗当中,姬无妄站在原地一身衣袍被风吹起,昏暗的光拢着一张容色渐冷的一张脸,像是深渊当中的顽石,伫立在风暴将起的黑暗之中,岿然不动。

    沈孤舟眉头蹙起,迈步向前。

    姬无妄:“别过来。”

    黑暗对于姬无妄而言与白天无异,但对于别人就不一定了。他将视线抽回,就看见自己指尖所触之地有一道魔气挣扎着从藏匿之地冒了出来,冲着他嘶吼着迎面就冲了过来。

    魔气冲出来的那刻,姬无妄手中揪着的郑途就像是一个破掉的气球一般,变成了一张人皮摊在地上,而沈孤舟就看见那黑气直接冲进了姬无妄的身体里。

    沈孤舟拧紧了眉头,迈步上前。

    这魔气在进入到姬无妄的身体之后,整个消失不见。

    沈孤舟走到近处,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出声轻唤了两声,然而眼前之人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并没有理他。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他沉思了片刻,伸出指尖将对方脖颈的衣领拨开,随即他便在姬无妄白皙的脖子上看见了一个与郑途一模一样的黑色印记。

    与魔共生。

    所谓的饲养,不过就是人饲魔,而魔则是一点点的在蚕食人类的身体。

    现在郑途没用了。

    这东西便选择换了个寄生之体。

    以前,依照沈孤舟对姬无妄的了解,这人虽然做事没什么章法,也不怎么着调,但却是一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可在经历了十年前天烛峰上的事情之后,沈孤舟现在不信姬无妄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沈孤舟闭上眼,手指在面前凝诀,凝白色的灵力凝于指尖,将沈孤舟的一张脸映的仿若皎月。昏暗的光色里,左耳耳骨之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沈孤舟没管,而是咽下了口中的猩甜,将手指轻压,点在了姬无妄脖子的黑色印记之上。

    鼻间似有花香。

    这股子花香如从梦中而来,让人有些熟悉。

    沈孤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所见便是眼前大片的三角梅。

    金黄色的三角梅开了满目,暖风一吹,花瓣自树梢坠落带起那片迤地的雪色衣角,随风前导。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雾陵姬府?

    魔最善蛊惑人心,它们进入人体之后,会先击溃一个人心中最为脆弱之地,也就是执念所在。就像是郑途,心中执念最深的东西也是最害怕失去的东西便是被抛弃。

    此魔就是抓住了郑途这个心思引导他一点点的坠入深渊。

    沈孤舟原以为,姬无妄的执念会是一百多年前雾陵姬府覆灭的那一晚,可他没想到,眼前所见的一切却是雾陵姬府最为鼎盛的年岁。

    院中的一切,祥和,宁静。

    一切都像是从未逝去。

    他想。

    他应该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

    沈孤舟凭着记忆,穿过回廊,走过后院的朱门,果然在那条万分熟悉的台阶之上,在一片繁花似锦的春日里,看见了那个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的人。

    此时,头顶的阳光正好,暖风将姬无妄发上鲜红的发带吹起,那抹红将那张脸衬得多了几分的艳。

    他抱着膝盖上趴在腿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沈孤舟走上前,轻手轻脚的坐在了对方身边,哪知他整个人还没坐稳,肩膀上突然一沉。他微微侧目,便是看见那个本是趴在膝盖上睡觉的人此时闭着眼睛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有点累。”

    “让我靠一会儿。”

    听惯了这人咄咄逼人的话,冷不丁这软了嗓子的轻声低语浮在耳边,让沈孤舟本是有些紧绷的身子都放松了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任由对方靠在肩头,静静的陪人坐着。

    安静祥和的环境当中,风声莎莎的落在耳畔。

    茂密繁盛的三角梅染了日光的碎金之色,在眼前晃动着迷离而又虚幻的色泽。

    沈孤舟这些年时常做梦,梦中的场景就如同眼前看到这一切。在曾经的那个雾陵姬府当中,在无数个祥和的午后,两个人就是这么静静的坐着,什么话都没说。

    沈孤舟很清楚,梦中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所念之人近在咫尺,仿若唾手可得,他在梦中与人相遇,却也想在梦中多陪人一会儿。

    就像是此刻。

    清醒沉沦。

    魔气在寂静祥和的环境当中滋生,正在觊觎着它盯上的食物。

    沈孤舟坐在石阶之上,微微抬眸看着眼前浮动着的魔气,拢在日光之中的双眸染了几分霜雪般的冷。他淡淡的撇了那东西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起掌心当中化出的伞柄,在魔气冲着两个人侵袭而来的瞬间,便将那尖啸之声尽数敛在了伞外。

    三角梅在两个人身前飘落。

    伞内光色流转,细碎的光映着的却是姬无妄那张安静的睡颜。

    姬无妄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是眼前是昏暗一片的石室,他的双眼变成了一只漆黑一只是近乎妖异的深红之色。他伸手将那想要逃逸的魔气勾到指尖,红色的右眼活跃滚动了两下,便将那漆黑一团的欲望尽数吞噬了进去。

    郑途身上的欲望执念最后倒是给他做了嫁衣。

    喂饱了这倒霉玩意儿姬无妄整个人总算是舒服了。

    他伸了个懒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双眸已经恢复了正常。

    石室内的灯烛再次亮了起来,一切平静的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不过

    姬无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就发现那着了一身浅色衣袍的人正看着他。

    姬无妄:“”

    第48章 以身饲魔(微调)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炉……

    这人的表情太过平静, 平静到几乎是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姬无妄压根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以至于当对方那双拢在昏黄灯烛之下的眼睛落在身上时, 总让他觉得这人的眼神有点不正常。

    好像

    带着一股子一言难尽的意味。

    姬无妄回想了一番自己刚刚当着这人的面做的那些事情,整个人突然有些沉默。

    沈孤舟倒是没让人尴尬太久就将视线移开, 他掩唇咳嗽了两声, 迈步走上前。他本想挑一个看上去合理又能帮人遮掩的话,但魔头显然并不想转移话题。

    姬无妄:“你都看见了?”

    沈孤舟:“嗯。”

    毫不遮掩的承认, 让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沈孤舟:“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姬无妄:“我可以换一个。”

    沈孤舟抬眸:“像刚刚那样把我吞进去?”

    姬无妄又沉默了片刻:“嗯它大概可能不太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沈孤舟有些一言难尽:“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炉鼎吗?”

    姬无妄:“大概也许……”

    姬无妄:“忘了。”

    沈孤舟:“”

    姬无妄走上前一步,目光在对方这张依旧看上去不怎么和谐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方才再次开口:“这样吧,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让你选一个比较体面的死法, 你觉得怎么样?”

    沈孤舟面无表情的拒绝:“我觉得不怎么样。”

    姬无妄:“”

    明明室内的烛光不怎么亮, 但沈孤舟却觉得有些刺眼。他薄唇微抿, 向前走了一步, 待眼前之人的面容完全的落进眼里, 他方才淡淡的再次开口:“我如果死了,他们会起疑。”

    姬无妄:“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为我考虑?”

    沈孤舟:“嗯。”

    姬无妄:“”

    这人是知道怎么把话聊死的,姬无妄的脸一时间有些冻得慌。

    石室内本来就只剩两个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的安静。沈孤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可能的确有些欠妥,他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方才出声道:“你放心, 有禁制在我不会说出去。”

    沈孤舟:“我怕死。”

    石室内的声色静谧, 以至于这人平缓的语调让人听起来十分的真诚。姬无妄感觉自己的心没来由的被挠了一下,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化开,他盯着人看了良久,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禁制还是因为对方最后说的那句话。

    总之,姬无妄没下得去手。

    气氛缓和了少许,姬无妄眼不见为净的抱着手臂走到不远处的石像跟前,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当年,就你这样不服管教的,早死八百回了。”

    沈孤舟:“那你是想让我感谢你的手下留情?”

    姬无妄:“我觉得你现在不说话我就谢谢你了。”

    沈孤舟:“”

    沈孤舟的沉默让室内突然陷入到了一片安静之中,姬无妄将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神像上时,脑子里没来由的突然想到了哑巴。

    他刚刚好像在执念深处

    梦到他了。

    姬无妄站在神像前,微微垂下的长睫拢下了一片阴影,让人有些窥不见对方眼底此时的情绪。只是那明灭不定的光影将人拢着,让人看上去似是有些落寞与孤独。

    曾几何时,鲜衣怒马的少年似乎也会在后院的三角梅树下露出了相同的情绪。

    沈孤舟眸色微动。

    就在这时,姬无妄突然动了动,他迈步上前,手指从神像刻画的纹路上抚过。

    一寸一寸,细致描摹。

    他能感受到雕刻之人似乎是对这神像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明明是嗜血的魔头在对方的手中却成了面容慈悲的神明。到底是谁,会在这不知名的村落之下放上这样一尊神像?

    “你们”

    身后的石洞之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姬无妄回头去看,便见刚刚追出去寻人的明玉和小叶子正急匆匆的赶回来。

    姬无妄:“东西追到了?”

    “害,别提了。”

    明玉一开口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似乎跟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他急匆匆赶来营救的两个人此时正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除了两个人之间浮动的微妙气氛之外,好像一切正常。

    嗯

    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然而,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离谱,以至于明玉只是将其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在姬无妄的话在石室内响起的同时,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就像流星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你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那是虚相。”明玉脸色不算很好看,他说着将手里握着的一个人偶递上前去,“但是捡到了这个。”

    姬无妄:“人偶?”

    明玉:“是。”

    姬无妄将明玉手里的人偶接到手里观察了一番,随即指尖摸了摸人偶上的一处缺角:“这是郑途手里的那个?”

    明玉点了点头:“之前一直没找到,原来竟是在这里。”

    姬无妄将人偶放在手里来回翻看了一番。

    明玉:“对了,郑途呢?”

    姬无妄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抬了抬下巴:“那边。”

    场面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以至于明玉几乎不用刻意找就看见了那瘫在地上的人皮,白花花的一张混杂在一地鲜血淋漓的血水里,显得惊悚可怖。

    明玉一言难尽的拧紧了眉头:“怎么”

    姬无妄闻声微微抬眸。

    竟然没吐出来。

    南玉少昌家的这个大弟子定力竟然还算不错。

    姬无妄心里对人评头论足了一番,随即他就感受到近处还有一道视线正看着他。

    酸溜溜的,让人牙疼。

    姬无妄顺着那有些灼热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站在不远处的病秧子却是刚巧将眼神移开了。

    莫名其妙。

    姬无妄本来没打算理,但一想到之后两个人恐怕还得再处一阵,他怕给自己酸死,干脆握着手里的人偶主动走了过去:“欸,看看。”

    沈孤舟微微垂眸,不咸不淡的道:“你拿错人了吗?”

    姬无妄:“我跟他们又不熟,你还想让我拿给谁?”

    “没有。”沈孤舟伸手将人偶拿到手里翻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人的心情好像比刚刚好了一些。

    他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姬无妄愣是没品出个所以然。

    不远处,小叶子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的冲着明玉点了点头。

    “嗯”

    “看上去的确是死透了。”

    明玉蹲下来又拿手中的法器检查了一番,在确认这张人皮的确是郑途且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魔气残留之后,他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手站起身。

    “这人皮同半个月前我们在南玉见到的那张一模一样。看来是藏在背后的魔将其吞噬掉了。”

    明玉声音一顿,朝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问出声:“欸对了,刚刚你们是谁动的手?”

    “我”

    姬无妄想都没想的开口,随即就听见病秧子掩唇咳嗽了一声,他咽下了口中剩余的话,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他。”

    沈孤舟:“是我。”

    明玉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番:“那齐公子可有看到藏在对方身上的魔?”

    魔被吞了。

    这话能说吗?

    不能。

    沈孤舟像是早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似的,不慌不忙的冲着明玉道:“你们走后,这里的蜡烛都灭了,等我们再点燃的时候,这人已经成这样了。我想,对方应该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真假掺半。

    在加上沈孤舟本身不急不徐的语调,也就让这件事的可信度变高了不少。

    明玉不傻。

    当他追出去发现虚相之后他就知道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真正的魔恐怕早就跑了。

    沈孤舟的话只不过是让明玉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见明玉没再问,姬无妄就知道自己蒙混过关了。

    “郑途的身体里有魔,所以他刚刚的脸上才会同时露出两种不一样的情绪是吗?”

    小叶子的话,让明玉点了点头解释出声:“那个魔就寄生在木偶之中,从郑途之前捡到那个木偶开始,他的身体其实就已经被对方盯上了。与魔共生,最终的代价就是沦为了魔的牺牲品。”

    小叶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当年苍狼域的魔头不是也”

    姬无妄抬眸。

    对方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姬无妄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雾陵姬府虽然覆灭已久,但这么多年,仙门内其实一直流传一个传闻。

    传闻,他背叛了仙门,以身饲魔。

    雾陵姬府那一夜的惨案,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咎由自取。

    姬无妄站在原地垂眸笑了一声。

    沈孤舟眉头蹙起。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依旧尚未盖棺定论,所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都还停留在大众的猜测当中,而事件的本人后来成了苍狼域的王,现在也死了。

    明玉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都过去了。”

    “现在那魔跑了,线索断了。”

    沈孤舟在此时突然开口:“你们之前发现过几只这样的人偶?”

    明玉:“三个。”

    沈孤舟:“恐怕不止。”

    明玉凝眸:“你是说”

    沈孤舟握着手中的人偶再次出声:“既然你们南玉和叶家所在的清溪都发现了类似这样的东西,那么就证明其他地方应该也有,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明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

    一直没说话的姬无妄突然出声:“被寄生之人,右脖颈的位置会有一个黑色的印记,不过这么找人的话,我觉得无疑是大海捞针,倒是不如找出背后之人,再连根拔起。”

    明玉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们会追查到底。”

    姬无妄:“下一步你们打算去哪?”

    明玉:“去西夷部。”

    姬无妄:“西夷部?”

    明玉伸手指了指沈孤舟手里握着的人偶:“我刚刚在人偶的背后发现了一个标记,如果我没认错的情况下,这标记应该是一个非常出名的人偶师的,他人现在就在西夷。”

    "现在外面雾散了,我们也可以出去了。”明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了,还没问你们,你们出去之后是打算去哪?”

    姬无妄弯唇笑了笑:“西夷。”

    明玉:“你们也要去西夷?”

    姬无妄:“我想你们正好也不用换车了。”

    小叶子眨巴眨巴眼睛:“不过你们去西夷做什么?”

    姬无妄:“送葬。”

    明玉:“?”

    小叶子:“?”

    第49章 新型诈骗 救不了,埋了吧

    “首领刚走, 土库的那群疯狗就跑来找茬。”

    “要我看,那群乌龟王八蛋的脑子里八成是被塞了羊粪,也不看看这里现在到底是谁的地盘。”

    “巫朝就他妈是个草包哪能跟我们大人比?”

    “刚刚走的时候你们是没看见, 巫朝那脸都是绿的。”

    大帐内,哄笑出声。

    此时侍立在一旁的几个长老的脸也是绿的。

    至于, 为什么绿

    这自打十年前魔头死在了天烛峰上, 苍狼域内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就此分崩离析,近几年, 因着新王有意无意的纵容,使得各个部族之间纷争不断, 冲突不绝。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苍狼域, 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永久的政权,有的只是弱肉强食, 胜者为王。

    一周前, 西夷部的首领蒙图刚死在了婺城的千秋宴上, 隔壁土库一得到消息就趁乱突袭了整个西夷。当时的西夷很不巧, 还在闹内乱, 甚至事发的时候武士长瓦洛刚刚切掉了蒙图独子图特的头颅。

    这武士长瓦洛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身蛮力,当年若不是副首领余佑给从边境的战场上捡回来, 这人怕不是早死了。后来余佑死了,余佑的部下心甘情愿的跟了瓦洛,这瓦洛的羽翼渐丰, 野心也随之增长。

    正巧这蒙图又死了, 瓦洛就带着人反了。

    这么一个暴徒,部族内部的几个长老对人十分不满,他们甚至不认为一个出身卑贱的人有能力治理好一个部族, 为此他们还十分担心如果回头西夷真要交给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也要跟着完蛋了。

    西夷部内乱的尾声,双方有点僵持不下,但被土库这么一搅合,他们不得不先休了战,一致对外。

    现在,仗也打完了,西夷部的归属问题也该有个定论了。

    此时整个大帐内乱哄哄的,瓦洛慵懒的躺在高处的羊皮毛毡之上,手里举着一杯沾了魔血的酒,一言不发的听着台下这群人的议论。许是因为脸上蔓延的黑色魔纹的缘故,以至于瓦洛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凶厉。

    大长老左贡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将手里握着的手杖朝着地面一杵,厉声道:“瓦洛,差不多行了。”

    大帐内血腥味还未散,年迈的声音透过下方嘈杂的人声传到上面来,让瓦洛将手中的酒杯从眼前移开,撑起手臂垂眸看向下方那头发花白的老头:“胜利,难道不应该庆贺吗?”

    左贡:“庆祝?”

    左贡:“首领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你还有心思喝酒?”

    老头的话,让瓦洛觉得颇为好笑,他抬了抬手,示意大帐内的吵闹停了下来。他方才坐起身,整个身子微微倾身向前,冲着老头勾了勾手指。

    左贡老头的脚边此时还淌着一滩尚未干涸的血,那是刚刚大帐内格外凶残的一场屠杀,土库的武士长的头此时还躺在大帐中央无人问津,瓦洛的举动让他觉得颇向是一言不合杀人灭口。

    左贡:“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瓦洛笑了一声:“怎么?大长老这是在害怕?”

    左贡冷哼了一声,几乎是默认了瓦洛口中所说的东西,瓦洛很满意自己的这般威慑力,他开怀笑了一声,抬手让大帐内其余的人都出去。

    瓦洛:“行了,大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左贡望着头顶的男人,直截了当的开口道:“瓦洛,大祭司占卜你会带领整个西夷走向灭亡,而我们也一致认为你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所以我们希望你为了整个西夷的未来考虑,放弃你那无知可笑的野心,扶持一个更适合的人成为我们的首领。”

    “更适合?”

    瓦洛此时整个人坐在阴影里,日光映在了他此时手中把玩着的杯子上,鲜红血腥,充斥着杀戮与欲望。他盯着看了良久,手指从杯口上面浮动着的魔气上一点点抚过,“蒙图那个自大的家伙死了,他的儿子图特现在正在我的缸里泡酒,你们要搞清楚,整个西夷现在是我说了算。”

    左贡:“瓦洛!”

    瓦洛抬手。

    巨大的吸力使得左贡老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飞了上去,将自己的脖子送进了一个刽子手的手里。左贡挣扎了两下垂下去的眼睛就对上了瓦洛那张光洁的脑瓜子以及被魔纹包围着的双眼,暴虐而又阴森。

    左贡:“瓦洛你!”

    “以前是我蠢,没什么能力才受你们摆布,可是现在”瓦洛看着左贡老头逐渐涨红的脸,他将捏着对方脖子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一些。

    左贡趁着这个时候挣脱开。

    瓦洛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晃动着杯中的魔血,一饮而尽。

    魔血在体内游走,瓦洛脸上的魔纹蠕动着,似是蔓延的更深,他整个人十分舒适的张开双臂,长舒了一口气方才转过身,盯着左贡老头的那张脸:“我说啊,你们与其在这里劝我,倒是不如找个实力更强的取代我。”

    瓦洛:“哦对了,我听说前段时间王的赤云剑不是被拔了吗?”

    瓦洛:“现在整个苍狼域的人都在传,那小子就是苍狼域未来的王。”

    “一个炉鼎。”瓦洛站起身,笑的十分鄙夷又癫狂,“你们说这样好不好?只要那小子现在敢出现在这儿,我就退位让贤,你看如何?”

    你也说了是一个炉鼎。

    那种柔弱不能自理需要呵护的一群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左贡老头简直是两眼一黑。

    然而,下一刻,大帐之外突然慌里慌张的跑来一个人。

    “大人,大人不好了。”

    瓦洛:“怎么了?”

    来人抬手指了指外面,有些结巴甚至是有些语无伦次的道:“门外突然来了个送葬的,那个首领啊呸首领的尸体现在就在外面,随行的好像还有仙门的人。”

    瓦洛:“仙门的人?”

    左贡倒是有些激动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他们里面可有一个炉鼎?”

    “啊,有。”

    “哦对了,他还让我带一个句话。”

    左贡:“什么话?”

    “给钱。”

    瓦洛:“”

    左贡:“”

    *

    姬无妄一行人从洞底离开,坐马车又行了一天终于到了西夷。

    明玉本想着跟两个人在此地分开,各忙各的事情,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这马车一路狂奔,直接拉着他们两个人闯了西夷的大本营。

    碰瓷都不带这么碰的。

    明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的上了一条贼船,还是那种上了就下不来的那种。

    姬无妄压根就没给两个人反驳说不的机会。

    在他看来,骗谁不是骗。

    仙门的人尤其好骗。

    他这么弱小无助可怜的一个炉鼎,好心好意的给人送葬,万一在西夷的大本营被人噶了可怎么办?

    沈孤舟坐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按在眉骨之上的手一直没下来。

    “公子,这好像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这要是”

    沈孤舟瘫着一张脸冲着老钱挥了挥手:“罢了,随他去吧。”

    刻意引诱,堂而皇之。

    这人看上去要么是演技拙劣,要么是压根就没打算去捂自己那摇摇欲坠的马甲。

    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紧了,但

    就在这时,车壁突然被人敲了两声,老钱噤了声,沈孤舟曲指将车帘掀开就发现是姬无妄,他站在车外那看上去昏暗的天幕之下,一双眼睛亮若繁星。

    沈孤舟:“怎么了?”

    姬无妄:“我想让你帮个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孤舟脸色未变,只是冲着人淡淡的嗯了一声:“什么忙?”

    “嗯”姬无妄将身子微微前倾,将双臂放在马车的车窗上,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随和和慵懒,打眼一看还以为是拉着他在这里话家常。

    沈孤舟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姬无妄:“别皱眉了,小忙。”

    沈孤舟:“你说。”

    姬无妄冲着人和煦的笑着:“你们仙门内有没有一种术法,是可以让人抵挡一次攻击的?”

    这人还知道找他来加层保命符。

    沈孤舟的面色缓和了少许。

    沈孤舟:“有。”

    姬无妄将自己的手臂伸了出去:“我不会,你能不能帮帮忙?”

    青年伸到眼前的腕骨格外的白皙,让人没来由的想到了神像腕上的配饰,金色倒的确与他相配。沈孤舟的双瞳盯着那腕子看了半晌,抬眸撇了人一眼:“柔弱不能自理?”

    姬无妄:“嗯。”

    他要不是与人相处了过于长的时间,又深知这人的脾气,还真就能被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蒙混过去。

    沈孤舟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淡淡的又撇了人一眼。

    姬无妄:“别看了,再看人要来了。”

    沈孤舟:“”

    “算了,你要是不会,我找别人问问去。”

    姬无妄抽身就走,沈孤舟却是一把握住了对方抽回去的手腕,垂落的双眸隐在暗处的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听的对方压低的一声轻语。

    “不熟?”

    “……”

    姬无妄老老实实站了回去,他单手拖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将那染着少许冷意的指尖停在他腕骨之上,他似是有些犹疑,半晌才让他把掌心摊开。

    落在掌心的手指画着稍显繁复的纹路,弄的他的手有些痒,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姬无妄就见人停了手,他手指微曲将那显现的小型符箓握在手里。

    “谢了。”

    姬无妄转身离开,等他重新站回到蒙图的那口棺材跟前,他方才偷偷把掌心打开。

    木系术法。

    奇怪,难道真不是他?

    “有什么问题吗?”

    病秧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姬无妄清了清嗓子将手不动声色的背在身后:“刚刚喊你半天不见你下来,这会儿倒是自己下来了。”

    沈孤舟:“车上闷,而且”

    沈孤舟:“你搭的戏我岂有不看的道理?”

    站在一旁的小叶子没听懂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探着头问出声:“什么戏?我们能看不?”

    我们是猴。

    明玉伸手捂住了小叶子的嘴。

    就在这时,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帐的帘子被人掀开,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人,为首的一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整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大喜事似的手舞足蹈活像是一个傻子,而瓦洛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走的很慢,脸上有一股子吞苍蝇似的绿。

    这群人怎么看怎么像各个脑子都有点问题。

    姬无妄:“嗯”

    姬无妄:“我突然想转头就走怎么办?”

    明玉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凉凉的提醒道:“携带尸体,还私闯西夷部大帐,这事就算是闹到司天狱那儿,你都不占理。”

    姬无妄突然偏头:“那我要是真进去了,你们会捞我出来吗?”

    明玉:“你这不是虎口拔牙吗?”

    明玉:“呆着吧你。”

    姬无妄:“”

    姬无妄不死心,可怜兮兮的又转头去问病秧子:“你呢?”

    沈孤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板着一张脸道:“救不了。”

    救不了的意思就是

    埋了吧。

    姬无妄:“”

    就在姬无妄一脸生无可恋,捶胸顿足的时候,沈孤舟却是微微侧目:“不过,我可以进去陪你。”

    这一刻,姬无妄的心头又涌上了一股子像是猫抓似的痒意。

    晚间的夜风微凉,四目相对。

    他好似在这一刻,从对方的双眼里看见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苍天有眼啊,我西夷部命不该绝。”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一股子哭爹喊娘的吵闹声让姬无妄不得不把头转了回来,他瘫着一张脸,瞅着眼前抓着他袖子不放的老头,冷冷的道:“你谁啊?”

    老头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大长老,左贡。”

    姬无妄:“不认识。”

    左贡却是挽起姬无妄的胳膊,十分亲近的冲着人道:“没事没事,现在不认识不要紧,等您正式成为了我们西夷部的首领,我再给您一一介绍”

    姬无妄:“等会儿?”

    姬无妄抬手指了指自己:“首领?我?”

    左贡:“对啊。”

    姬无妄撇了一眼远处一脸菜色的瓦洛,又看了一眼近处的白胡子老头,有些一言难尽的道:“嗯你们这是在搞一种新型的诈骗吗?”

    “”

    第50章 思绪缠绕 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

    在姬无妄满含疑惑的眼神当中, 左贡握着手杖上前。

    “我很真诚的。”

    “您没感觉到我的这份真诚吗?”

    姬无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没有。”

    左贡:“真没有?”

    姬无妄翻了个白眼。

    左贡感觉自己大约是受到了嘲讽,但他一点都没不高兴, 反而脸上变得更激动了。

    这语气,这气质!

    这不就是

    天生的领导者吗?!

    这次为了将人留下, 左贡将话在口中仔细斟酌了一番, 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出声:“您听我说,您只要留下, 您就可以做我们西夷部的首领。首领。我,他们都得听您的, 如此至高无上的位置, 您不想要吗?”

    别说一个小小的西夷,整个苍狼域都是他的。

    他稀罕这破首领?

    魔头的脸更臭了。

    姬无妄:“不想。”

    左贡:“试试呢?”

    姬无妄猛地停驻脚步:“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

    左贡:“”

    于此同时, 本是慢吞吞走出大帐的瓦洛微微偏头就听见手下特伊点头哈腰的奉承出声:“左贡那老头虽然是没什么本事, 但这炉鼎又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跟人呛声?这也太不把您, 把我们西夷放在眼里了。”

    瓦洛摸了一把锃亮的脑瓜子, 嗤了一声:“我听说蒙图的尸体就躺在那口棺材里, 是被这群仙门的人给运过来的。”

    特伊:“运尸?那几个人仙门的人?”

    特伊:“这炉鼎该不会就是仗着这几个人才敢胡作非为的吧。”

    瓦洛站在帐外的空地上,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他手上有赤云剑。”

    赤云剑?

    难不成就是最近在苍狼域疯传的那个将剑拔出来的炉鼎?

    “等等,炉鼎。”特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嘶’了一声,“大人炉鼎!!这炉鼎不会跟上次一样也是个”

    这话一出,两个人皆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可这件事对于他们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让人不怎么美妙的回忆。

    瓦洛不得不将视线再次落在了不远处被大长老左贡堵在门口的人身上。

    随着姬无妄几次语出惊人, 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也响了起来, 小叶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明玉哥,我觉得我们好像成了帮凶。”

    明玉:“不用觉得也不用好像我们就是。”

    小叶子:“”

    明玉啧了一声:“你别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嚣张的炉鼎。”

    小叶子:“他之前见我们有害怕吗?”

    明玉:“好像也没有。”

    小叶子:“”

    现在的炉鼎都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姬无妄这边, 随着大帐前的广场左贡的沉默,就这么静了一瞬,沈孤舟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掩唇咳嗽了两声。

    姬无妄这才收敛了眸中那咄咄逼人的劲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病秧子身后。

    “他们欺负我。”

    “我怕。”

    这人……

    刚刚是这样的吗?

    众人:“”

    演戏演成这样,也是够难为他的了。

    沈孤舟现在已经不指望姬无妄能够乖乖的了,这人不搞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左贡又狡辩了一会儿,沈孤舟却是微微侧目将目光落在了对方揪着他衣服的手指上。这动作比之前自然不少还多了几分的亲昵,这让他的脑海之中不禁想起了很久之前,这人每次做错了事都躲在他身后的模样。

    乖乖的。

    让人总不忍苛责。

    沈孤舟伸手将想要上前游说的左贡给拦下,将目光移开重新落在了面前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沈孤舟:“理由。”

    左贡咳嗽了两声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这件事似乎跟这位公子没什么关系?”

    沈孤舟:“他是我的人。”

    沈孤舟:“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左贡:“”

    又被怼了。

    今天一个二个都是怎么回事!

    左贡握着手里手杖很不服气的挺了挺胸,他正想回怼两句,却是在对上沈孤舟那微垂下来的双眸后,将剩余的话又给一点点的咽了进去。

    直到现在,左贡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男人。

    男人的身量很高,有着一张只能称为清秀的脸。不说话的时候有股子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普通,但此时,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却给人一股子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像是冬日的雪,透着几分冷,让人不敢轻易在这人面前造次。

    炉鼎的从属关系左贡是知道的,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左贡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着看了看,神色间多了一丝的犹疑。

    姬无妄:“这人是眼皮子抽筋了还是怎么?”

    沈孤舟:“嗯,该入土了。”

    我还在呢!

    左贡吹胡子瞪眼的想发脾气,却在接收到沈孤舟身上的冷气后,只能闭了嘴。

    “左贡老头。”

    “我看这位也不是很想留下啊,你何必强人所难呢?”

    瓦洛笑着走上前,左贡听着身后那令人牙痒痒的声音也顾不上什么顾虑不顾虑了了,瘫着一张脸一口气把事情同人扯了。

    “是这样,我西夷前段时间首领死在了千秋宴上,我听说先王的赤云剑也在当场被拔了出来,既然是先王认可的人,那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既然如此那做我们西夷部的首领就再合适不过了。”

    姬无妄:“”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听上去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但

    没毛病才是问题大了!

    这蒙图死了,西夷部还在闹内乱,别以为他没看见走过来那位老兄绿了吧唧的一张脸,这个时候这群人把他推上去,不是打赌输了就是把他当枪使。

    姬无妄伸手揪了揪病秧子的袖子:“让他给钱。”

    压低的声音落在耳畔染着一股子微微的痒意,沈孤舟喉间滚动,方才冲着人嗯了一声。

    姬无妄本是打算看看这人怎么跟对方要钱的,结果就见这人瘫着那张硬邦邦的脸,将手摊在了左贡和瓦洛的眼前。

    “给钱。”

    姬无妄:“”

    众人:“”

    明玉和小叶子伸手捂住了脸。

    刚来的瓦洛上来就受到了这么一个暴击,眉头蹙的更紧:“给什么钱?”

    沈孤舟:“买尸钱。”

    瓦洛撇了一眼旁边装着蒙图的棺材,抹了一把脸,笑出声:“我们凭什么给你们钱?”

    沈孤舟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沉着一张脸拉着姬无妄就往外走,然而两个人还没走两步,左贡握着手杖就嚷嚷出声:“等等等,我买。”

    瓦洛气不打一出来的转过头:“老东西,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左贡冷哼了一声:“你今晚就给我从大帐里搬出来!”

    瓦洛站在原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头摩挲着手指笑出声。

    不远处姬无妄停下脚步,就看见左贡拦在了两个人眼前:“我买我买。”

    姬无妄挑眉:“你确定?”

    左贡:“我确定。”

    姬无妄从怀里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契约书掏了出来,让人在上面签字画押。等一切都做完了,左贡临掏兜突然问出声:“对了,你们要多少?”

    姬无妄慢悠悠的将契约叠起:“不多,也就一千块纯血魔晶。”

    左贡:“多少?”

    姬无妄:“一千。”

    左贡:“”

    整个大荒除去普通百姓之间流通的银钱之外,这更值钱的就是仙门之间流通的灵石和苍狼域内流通的魔晶。这种涉及到修炼的晶矿,十分稀有,更别说是质地更纯的纯血魔晶了。

    姬无妄先前还在云州的时候,他记得这群人每年给他金鳞台上供也就这个数。

    嗯。

    他肯定没为难这群人。

    然而,在金鳞台这位从不过问账的魔头大概不清楚,这所谓一年上供的份额其实是幽云十六州以及七十二部累积的数额,实际像西夷这种小部落一年也拿不出十块这玩意。

    姬无妄这话,跟让他们把整个西夷拱手送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站在一旁的沈孤舟神色突然动了动。

    直到这时,他才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人之前找他借银钱的时候难以启齿了。

    这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沈孤舟张了张口本来打算给人解释解释整个大荒的物价,但话到嘴边,却是选择沉默了。

    姬无妄的一句话直接给左贡干沉默了。

    他沉思了片刻,又逐字分析了一番这人为数不多的字句,他突然觉得姬无妄口中说这些大约指的不是让他们真的给,而是变相同意了他刚刚的一番提议。

    左贡顿时老脸乐开了花。

    “好好好。”

    “老头我没看错你。”

    姬无妄:“?”

    左贡抬手招呼着四周的侍从将蒙图的尸体抬下去,又分出几个人去招待这群仙门的人,他则是走上前拉着姬无妄的胳膊将人朝里面带:“走走走,我带您四周转转去。”

    姬无妄:“我要的东西呢?”

    左贡:“您跟我来,我这就带您去看。”

    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姬无妄蹙眉。

    不过

    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其实也是西夷。

    除去他要调查当年那封密信之外,还有白九的身份扑朔迷离。

    三个月的时间有点紧。

    所以他需要一块跳板,一块可以直达金鳞台的通路。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异色,将手臂抽出:“等下,我带个人。”

    左贡:“等会儿。”

    左贡:“你要带谁去啊?”

    姬无妄没等对方反驳,整个人就穿过眼前乱哄哄的人群,跑了回去。左贡握着手杖站在原地,就看见在不远处灯火阑珊之处,那人如一只飞舞着的蝶,跃进黑暗,将那着了一身浅色衣袍的人一把拽入了明媚而又耀眼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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