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既然抱得美人归。”
“现在是不是也该让我们见见这赤云剑了?”
鹿台金壁雕琢的坐席之上, 蒙图大马金刀的坐在艳红的帘幕之后突然出了声。姬无妄顺着声音瞧去的时候便见这人一边撕扯着手中的羊肉,一边将指尖转动着的短刀钉在了桌子上。
这么一个看上去极为随意的一个动作,但那刀尖反射出的冷光, 却是让四周略微有嘈杂的人声落了下来。
在这鸦雀无声的鹿台之内,姬云逸微微侧目, 面上还是惯有的温柔与从容。
“可以。”
“只不过你们要看的那柄剑不在鹿台。”
今日到场的人, 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这赤云剑而来。
先不论这把剑的原主之前是谁,就单是这把剑本身, 就是一把人人艳羡的上品灵宝。五十年前,南澜秘境被人打开的时候, 各家为了争夺此物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为此,那赵家的家主好像还折在了那里。
这么想着, 众人的目光不禁朝着坐在一侧的赵成看去。
只见这赵家公子鼻青脸肿的坐在一侧, 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看那样子似乎对他父亲当年所争夺之物并不怎么感兴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纷纷移开眼, 就见蒙图突然站起身, 面上拢了一层的不悦。
这苍狼域的魔修没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了,但仙门百家的这群人还是要点脸的。他们虽然心中是有些不满,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昔日雾陵姬府的大公子的面,他们就没好意思开口。
现下既然有人替他们说了, 其他人便当即收敛了面上的情绪没敢再问。
姬云逸也没恼, 冲着蒙图一笑道:“蒙首领,表面意思罢了。”
蒙图嗤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再次开口道:“都说这雾陵姬府的大公子是个明白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呢,今天就是为了这剑而来,还请大公子如实的告知这剑现在到底在哪。”
姬云逸:“这东西的确不在我这里。”
刀被蒙图突然从桌案上拔了出来,刀身的冷光浮动,映的姬云逸的那张染着几分笑意的脸上容色未变。蒙图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为了防止两个人当下就起冲突,仙门百家这群和事佬左看看右看看赶忙笑着同人陪笑道。
“主君,您就别藏着掖着了。”
“您也别怪我们急,这剑啊,我们可都馋了好些日子了。”
“可不是嘛,我看您还是快些把这赤云剑拿出来,都给我们大家伙瞧瞧,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应和出声。
鹿台上的光色耀眼,姬云逸无动于衷的坐在轮椅上听这些人说了好一会儿,待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方才再次出声道:“既然,诸位这么想看的话,不如随我去一个地方。”
“地方?”
“这剑难不成真不在汐云府?不过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不知道啊。”
在四周议论的人声里,姬云逸从袖中掏出来一个三角锥形的琉璃制品放在掌心当中。四周的光色映在其上,琉璃的表面浮动的五彩光泽仿佛能映照出此刻的众生百相。
坐席一侧,姬无妄坐直了身体:“这是”
沈孤舟:“千重镜。”
千重镜?
就是那个能随意跳跃空间的上品灵宝千重镜?这东西不是号称说是穷极一生也难寻的吗?
姬无妄来了几分兴致,探着头将他哥手里这东西又仔细瞧了一眼。
很快,其他人也将此物认了出来。
在众人一个二个惊诧的目光当中,姬云逸闭上眼用五指将此物握在掌心,下一刻,姬无妄便见这千重镜如同莲花般在姬云逸的掌心绽放。在琉璃迷离耀眼的光色里,整个鹿台四周的景象就像是一面顷刻间被打碎的镜子,迅速龟裂。
整个空间被镜像翻转,鹿台上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转盘之内,身体跟着倾斜的同时,姬无妄眼前突然一黑。在这顷刻间的黑暗当中,他突然感受到一双染着些许凉意的手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指尖。
“别怕。”
“一会儿就好。”
极为轻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让姬无妄微微偏头。
黑暗让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但他却能感受到那双手将他握的很紧。
这种层级的术法对于姬无妄而言不过是小意思,他并未惧怕,但当那双手握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却还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蔓延至心头。
明明只是相处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可姬无妄却觉得眼前这人所做出的一切却像是早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
姬无妄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所以这病秧子大概率还是想劫色。
魔头冷笑了一声,但那双手却并未松开。
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姬无妄再次睁开双眼的同时,他就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矮脚桌的一侧,只不过眼前的一切却已经换了一个全新的样貌。
这里不再是汐云府的鹿台,而是一片近乎漆黑阴森的树林。林中有雾,雾气丝丝缕缕的笼罩在四周虬枝盘绕的枯树之上,林子外的日光终年透不进来,以至于整片林子就显得十分的潮湿。
林子里的湿气一旦很重,有些东西就很难散出去,就像是此时,姬无妄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看见林中燎绕不去的魔气。鼻子轻嗅,还能嗅见混杂在空气当中的着些许血腥味,粘稠而又腐烂的腥臭,让人不免蹙起了眉头。
空间短时间的压缩,让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是尸体的味道。”
尸体?
落在耳边的话像是将姬无妄彻底的拉入回到现实,他低头看了一眼此刻两个人交握的手,抿着唇将那只手给丢开。他什么话都没说,而是顶着对方落在身上的视线,将手在身上蹭了两蹭。
昏暗的光线拢着那张看上去愈发苍白的脸,沈孤舟落空的指尖微蜷曲。
姬无妄:“尸体在哪呢?”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异色:“在你身后。”
姬无妄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那堆了满地的枯骨,尚有乌鸦停落其上。他随手捡起了一颗离自己最近的头骨,上下看了两眼,随后恶作剧一般的将那头骨突然举到了对方眼前。
然而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偏头朝着人看了一眼,结果想象当中的害怕并没有出现在对方脸上,他反而是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如一湾深潭,幽静而又深邃。
姬无妄:“没被吓到?”
沈孤舟伸手将那颗挡在两个人眼前的头骨拨开:“你倒是比它更吓人。”
“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好玩。”姬无妄嗤了一声,一脸嫌弃的将手收了回来,“我还以为你至少会”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纷纷醒来的人群当中突然传出来一声惨叫。
“死”
“死人了。”
四周的人群聚拢上前,姬无妄撑着手臂站起身,就看见不远处的地上倒了一个人。看穿着应是仙门的子弟,面目有些扭曲,死状看上去还有些凄惨。
“怎么会突然死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我怎么感觉有点瘆人?”
在惊惧的声音中,一群人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就在这时,一道嗤笑突然响起。
“一群蠢货。”
“这里是天烛峰。”
天烛峰三个字从蒙图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一不变了脸色。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海当中浮现而出都是十年前在天烛峰之上
暴雨倾盆的那一晚。
一时间,一群人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
蒙图是这群人当中最早醒来的。
姬无妄抛着手里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死在他手里的倒霉蛋,染着几分冷意的双眸从人群中一一扫过。
今天来的这群人里不乏有四大世家的人,但应该都隐了身份或者派了几个生脸而来。此时出了事,仙门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敢出声,反倒是苍狼域的蒙图最先开了口。
倒是有点意思。
他倒要看看那群人最后要忍到什么时候。
姬无妄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弯唇笑了笑。
“我看到了。”
“刚刚是有人趁乱寻了私仇。”
沈孤舟的话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握着手中的头骨微微侧目瞧了一眼:“隔这么多人你也能看见?你这是什么眼神儿?你要是不说,我差点都要以为是魔头的冤魂朝他寻了仇。”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休要胡说。”
“我我我我知道了。”
“如果是天烛峰的话,我听说这里还有那魔头的冤魂,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被魔头给”
那瘦高的男人将话只说了一半,就又害怕的闭上了嘴,姬无妄听着对方的声音,耸了耸肩。
“你看吧,不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沈孤舟皱眉:“那人就是凶手。”
姬无妄拖着下巴笑了一声:“原来是西夷部的人在这里搅混水。”
沈孤舟微微侧目。
林中的光线十分的暗,映在身侧之人的脸上,有股子雾里看花让人看得有些不怎么真切。但沈孤舟却是从对方那看似轻松的话语当中听出几分别的东西。
不会有人喜欢被诬陷。
可当一个人被诬陷久了,也就产生了一股子无所谓的心态。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姬无妄伸手一把拽住了那欲向前的人:“干嘛去啊?”
沈孤舟:“那尸体身上的伤口很明显,只要”
姬无妄将人拽了回来:“你给我老实呆着,我热闹还没看够呢,你别给我打岔。”
沈孤舟:“”
两个人不过是说了两句,眼前的这群人就开始有些慌乱。
林中尚有雾气弥漫,他们根本看不出离开的路到底在哪,也辨别不出方向,这下就算是魔头的冤魂真的留在此地,他们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群人也总算是发现带他们来此的姬云逸不见了。
“主君呢?你们谁看见主君了?”
“主君不见了?”
“是啊,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姬云逸怎么回事,看个剑怎么把老子丢来这里?”
“他妈的老子跟当年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凭什么把老子困在这里?!”
就在人群吵吵嚷嚷的正乱的时候,林中的雾气突然散开了一些,人群中有一人惊呼出声。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姬无妄顺着这群人的视线,看向了最前方。
林中的雾气在眼前渐渐消散,视野逐渐变得宽广起来。只见原本汐云府内放置高台所在的位置,此时却有一把剑斜插在地面上。
这是把大剑,比普通的剑要更宽也更重。剑身长约三尺八寸,其上刻有一道猩红色的血线。剑柄铁制其上尚缠着白布,只不过那白布隔了这么多年,色泽已呈铁锈一般的深红色,像是被血浸染带着一股子肃杀的之气。
有风自林中轻拂而过,吹动着剑柄之上垂挂着的那朵永不凋谢的冰花,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声响。
第32章 一眼惊鸿(二合一) 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天, 哑巴在雾陵姬府被赵成欺负了,姬云宴将人揍了一顿丢在了院内的荷花池中。
现下正是早春时节,池水尚冷, 池畔金黄色的三角梅却长的到处都是。
自打姬无妄出生起,他记得这院子的花就长这样, 等他长到十六七岁这花还是这副模样。不仅没枯, 反倒似是变得更多了。檐角,院头, 一大簇一大簇的,不似秋日的梧桐那般凛然萧瑟, 反倒看上去生机蓬勃, 热热闹闹的。
微风摇曳之下,艳丽的色彩仿佛开在记忆里, 这些三角梅似是永远都不会凋谢, 肆意的盛放在这高门深院之中。
仿佛……
只会在梦里悄然落下。
那天, 姬云宴找了很久, 方才在后院朱门外的石阶上看到那个孤零零坐在那儿的那抹白。
“哑巴, 那赵成刚刚被我教训了,他之后铁定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姬云宴抖落了伞上的水,将伞靠在一旁放着, 方才一步上前揽过对方肩膀,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小哑巴微微侧目,就看见姬云宴像是个猴似的压根就闲不住。这刚坐下没多久, 就又像是火烧屁股似的一步跳了下来, 十分自信的拍了拍胸脯,眉目笑的张扬而又肆意。
“我告诉你,下次你再被人欺负, 你就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我罩着你。”
小哑巴垂眸思索了片刻,拉过对方的手,将那紧握着的掌心掰开。
【他们会报复】
一句话还没写完,姬云宴却突然反手将人一握,凑到对方眼前笑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这样有点不妥。那你说这样好不好,等再过几年,你嫁我,我娶你。”
小哑巴:“……”
姬云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的靠谱,他有些兴奋的坐回到对方身侧,朝着人挤了挤:“你看,只要我娶了你,你就彻底是我的人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家,一直陪着我,你出去报我的名头,也没人敢欺负你。”
肩膀上搭着的手被小哑巴拉下,姬云宴拖着下巴笑意盈盈看着这人在他掌心写字。
【你哥会揍死你。】
“他才不会,我哥最疼我了。”
这小哑巴明明比他还小上几岁,板着脸的样子却是比他爹看上去都要严厉。姬云宴见人说不过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抓住了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仰头望着眼前这抹白,冲着人嚷嚷出声,“你就应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小哑巴:“……”
姬云宴:“那要不这样,你送我个定情信物,我哥疼你,他只要看到铁定不会骂我。”
小哑巴的脸更沉了。
“好吧,没有定情信物也行。”姬云宴垮了一张脸,一脸委屈的厚着脸皮硬要,“那你……那你看你都住我家这么久了,是不是该送我个见面礼?”
三角梅就开在身后朱红色的院墙之外,金黄的艳丽之色衬的小哑巴的那双垂落而下的双瞳深而沉。
小哑巴被人拽着一个人站在原地像是沉思了很久,久到姬云宴都觉得对方压根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对方却是调转了脚步重新坐了回来,拉过他的手掌在上面化了一朵冰花。
冰花,转瞬即逝。
好看是好看,就是脆弱至极。
姬云宴双手捧着的掌心淌了水,眉头蹙的更紧:“哪有送人见面礼是看完就没的,你这人心不诚……”
姬云宴的话还没说完,却是见对方凑了过来,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有风自一侧轻轻拂过,吻过眉梢,将垂落在身前的发吹动而起。
姬云宴微微抬眸,便是在头顶光色霁明处看见了眼前这张肤质若玉的一张脸。
一如多年前初见那般,寡淡而又冷情。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对方的手从掌心当中移开,姬无妄就看见那朵冰花之上缭绕了一缕独属于对方的灵力。盛放在他的掌心当中,永不会凋谢。
姬云宴爱不释手的捧着那花玩了好一会儿,方才别别扭扭的冲着人道:“好吧,你都送我东西了我好像不送你也不合适。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搞来给你。”
小哑巴伸手指了指。
姬云宴顺着对方的视线朝着身侧一瞥,便见这人指的是他身侧放着的那把伞。
这伞
破破烂烂的,他刚还用这把伞去捞了湖中的赵成。
姬云宴:“换一个。”
小哑巴摇了摇头。
姬云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偏偏就看上这破伞,但难得看见这人这么喜欢一个东西,他将那把本是放在身侧控水的伞用指尖勾起,送了出去。
姬云宴:“满意了?”
小哑巴点了点头。
姬云宴嗤了一声,坐在石阶上捧着手里那朵冰花,就看见小哑巴将手中的伞撑起,指尖轻压,伞面在两个人的眼前缓缓的转动起来。
春日的午后,头顶的阳光正好。
微风轻轻拂过,月白绸面的伞上画着独属于雾陵的三角梅,光色透过伞面破损的几个小孔映了下来,像是满天星光落了满身,满眼
这一刻,姬云宴突然想起。
许多年前这哑巴第一天来家里的那晚,好似下了雨。本是坐在窗沿上的他看着院中那穿了一身丧服被雨淋湿少年,拎着屋中的那把伞跑了出去。
同样的一把伞时隔多年已经破烂陈旧,唯有当年受此庇荫之人还记得它的样子。
记忆不会凋谢。
天烛峰之上,再没有光色比剑上的冰花更加耀眼。
“这是用冰系术法做的永生花?”
“呦,这没想到这魔头还挺有情调。”
“我记得那位不是五行属火,这水火不容的,剑上怎么挂了这么个东西?”
“金麟台那边乱得很,搞不好是魔头哪个小情人送的。”
“那这到死都没舍得扔呢。”
他才不是没舍得。
他就是
姬无妄盯着剑上垂挂着的东西看了半晌,有些牙疼的用手搓了一把脸。
早知道他死了还要见到这东西,他当初就该将这东西给扔了,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林子里明明冷得很,姬无妄的脸却没来由的有些热。
他仰头望天,状似不经意的用手扇了扇,余光当中却是突然发现站在身侧的病秧子好像正看着他。
远处雾色深沉,那双拢在阴影当中的双瞳,似是愈发的深
姬无妄被盯的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握拳清咳了一声:“你别听他们胡扯,这种传言都做不得真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张了张口,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好在这群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冰花上面停留太久,就转头去看那把剑了。这赤云剑经过了十年,剑身之上存在的魔气依旧没有消散。猩红的魔气缭绕在其上,在众人试着靠近的同时,剑身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两下,竟是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蒙图坐起了身。
“这剑”
“竟是真要出世了!”
“上品的灵宝都有灵性,现如今既然出现了这番动静,那就证明我们之中有它看上的下一任的主人。”
这个结论,足以让在场的这群人都有些兴奋。
至少这东西不管最后能不能到自己手里,现如今他们都有机会。
然而,就在众人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的时候,姬无妄的目光从蒙图身上扫过,抱着手臂却是突然出声:“欸,你们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哦。
地上新鲜热乎的死尸。
众人:“”
这林子里的风吹的人有点冷,这群人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我啊,前段时间在一个馄饨摊上好像听到了一个关于这天烛峰十分有意思的传闻?”姬无妄将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笑着从人群之后缓步走上前,“诸位想听吗?”
“什么传闻?”
姬无妄清了清嗓子,方才神神秘秘的开口:“我听说啊,这些年前来天烛峰取剑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你你在胡说什么?!”
“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就是,你谁啊?”
“不过就是一个炉鼎,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份?去去去别打扰我们拔剑。”
姬无妄侧身避开了对方的触碰,手指在下巴点了几下,伸手从人群里将一个男人勾了出来:“如果我没记得错的话,那天好像就是你说的吧。”
男人挣扎了两下。
“我没说!”
“你别诬陷我!”
“火烈文。”姬无妄从男人的后颈上扫过,唇边的笑意更深,“苍狼域的人应该对自己的旧主很是了解,所以这说的话应该做不得假吧,你说是吗?蒙首领。”
蒙图坐在座椅上把玩着手中的刀,冷哼了一声:“美人,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欸,过奖。”姬无妄伸手将男人从手里丢开,拍了拍手,“这不刚好上次蒙首领在我眼前晃悠了一圈,我脑子好,刚好记住了。”
蒙图眯起了一双眼睛。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声音。
“我我我好像也听过。”
“他们说魔头的冤魂当年就留在这天烛峰上,只要有人试图拔剑,就会杀了当年害死他的凶手。”
“你们看那剑周围”
“应该都是近些年死的人。”
这赤云剑所插之地,寸草不生,唯有那些死去的尸体依旧堆叠在那里。
这么一句话瞬间惊起了千层浪,苍狼域的人面上表情几番变换,仙门百家的子弟更是一个二个脸上都挂了一抹菜色。在十年前的那场围剿里,除了当年死在这里的人,他们这群人哪个没参与过?
“他娘的,姬云逸到底几个意思?”
“说是看剑到最后是想让我们这群人给他弟弟陪葬是吗?”
“欸,这话说的。”姬无妄走上前将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杀人还讲究到底是不是一刀毙命,咱们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不是?反正,事先声明这件事我没参与,你参与了吗?”
男人眼神有些闪躲:“我们李家行得端坐得正,我们我们没参与。”
姬无妄一眼就认出这人好像是之前跟在赵成身边的那个,他点了点头,将人丢开,手又换了一个人指了指。然而当下只要是被姬无妄指到的人回答的全部都是自己没参与,家族没有参与。
姬无妄将脚步停在了那尸体身侧,弯下腰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哦,所以说当年就这人参与了是吗?那可真是倒霉的。”
“这怎么看着好像好像是赵家的人?”
“赵家当年铁参与了吧,我怎么记得赵端凝当年还修书了一封撺掇我们家去呢,我们孙家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我就给拒了。”
“赵家是吧。”姬无妄撑着手臂站起身,仰头看向不远处正坐在座位上的赵成,“你说这不巧了吗?咱们赵家的公子在呢?赵公子你说呢?”
“我没参与,我没参与”赵成本是低着头小声嘀咕着,听见姬无妄突然叫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朝着人撇了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去,是赵端凝,赵端凝参与了。”
姬无妄:“还有吗?”
赵成:“李家也参与了还有孙家,林家,陆家”
本是站在赵成周围的几个狐朋狗友的脸都绿了。
“赵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你好好说,我们什么时候参与了?”
赵成:“信”
赵成:“我看见赵端凝给你们的信了。”
众人:“”
姬无妄唇畔弯了弯,转过身指了一圈:“哦,所以说,你,你,还有你们,刚刚都撒谎了啊。”
众人:“”
李家的公子是个不好惹的,此时被兄弟突然背刺气的脸色涨红。
“赵成!你以为你不说你就干净了吗?”
“当年我可是都看见了,雾陵姬府的那把火可是你放的!”
被指认的那几家,纷纷落井下石的附和出声。
“没错,赵家当年还带走了姬云逸,把人关在府中羞辱。”
“姬云逸那腿就是赵成的人给打断的!”
“我我也看见了”
这一刻,姬无妄突然明白他哥为什么要把赵成放回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可真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姬无妄抱着手臂弯下腰,居高临下的将赵成看着:“那这么看的话,魔头要是真的在这里,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啊。”
就在这时,赵成突然站起身,伸手指着不远处,气急败坏的出声:“你们凭什么盯着我,盯着我们赵家不放!他们他们齐家才是当年组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赵成这么一说,这群人的才突然想到这天烛峰之上坐着的还有齐家的大公子齐修远。齐家当年因为此事从四大世家当中掉了出去,这齐修远更是被魔头砍了一只胳膊。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远处是阴森可怖的树林,近处雾色昏沉的光色里拢着一抹艳色。
在眼前乱糟糟的一群人将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沈孤舟正坐在桌子一侧喝茶。
赵成:“齐修远!天烛峰这档子事当年是你们齐家干的我们说错吧。”
沈孤舟神色淡淡的将手中的杯子从唇边移开了寸许:“是。”
赵成:“?”
在场的一群人包括姬无妄在内谁都没想到这人竟然应的这么快。
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还是说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当年,齐家收到了一封信,但这封信是从苍狼域送来的或者说是从西夷部送来的。”在众人的目光当中,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隔着人群看向了此刻坐在对面的蒙图身上,“信上说,天谕372年,七月初八,魔头会自金麟台而出,孤身前往婺城,可就此截杀。”
“苍狼域?”
“怎么会是苍狼域?这魔头不是他们苍狼域的王吗?这”
蒙图斜靠在座椅上,握着刀冷哼了一声:“齐公子,你一番话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睛的,证据呢?更何况,我们苍狼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杀掉自己的”
蒙图的话刚说一半,沈孤舟却是将一张泛黄的字条从袖中掏出,他用着他那本就不怎么灵敏的手指将字条推开,再次出声,“还要我再读一遍吗?”
字条被拿出的那一刻,蒙图撑着手臂猛地坐起身。
这东西
这人手里怎么还有?
蒙图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冷哼了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过一个字条罢了,我还可以说这字条是他们赵家写的,你怎么就污蔑到我们苍狼域的头上?”
“仙门和苍狼域因生活的环境不同,所用纸的材质也有所不同。”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撑着手臂从桌子一侧站起,“我手里的这张纸是苍狼域沧州所惯用的太仓纸,质地偏硬,手指摸上去的会有凹凸不平的质感。至于为什么说是西夷部,因为西夷部如果对外写密信的话,会在纸底用特殊的方法印上火烈文。”
沈孤舟将脚步停到姬无妄的身前,轻声道:“用火在下面烤一下。”
这人就这么信他?
就不怕他将这么宝贝的一个东西直接当着他的面给烧掉。
姬无妄在众人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就在一簇火就在指尖燃起的那一瞬,一道极为凌厉的魔气就朝着两个人袭了过来。姬无妄抬手将火灭了,当即面色一凛抬手揽过病秧子的腰,带着人向后掠出去一步。
风从地面之上乍起,蒙图握着刀就落在了两个人刚刚所站之地。
姬无妄偏头朝着病秧子手里的字条看了一眼,在对方再次袭来的当口,他眼疾手快的用火在那字条之下烤了烤,果不其然,在火的炙烤当中,字条之上的确有火烈文在字底逐渐的浮现。
“竟然真的是火烈文。”
“那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当年魔头的死的背后其实是是苍狼域搞的鬼?”
“他妈的他们苍狼域内乱,管我们什么事?”
“当年我们这群人岂不是都被他们苍狼域给当成猴耍了?”
一时间仙门百家的子弟都气不打一处来,姬无妄一个旋身落地,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
“蒙首领刚刚这是心虚了?”
“看来这结果你是早就知道了啊,看都不看就急着要把东西先给毁了。”
蒙图将视线从姬无妄身上扫过,看向了那个立在身前不远处一身紫衣之人:“小子,齐家当年可比你听话,你可真是自己找死!”
“有些事实话实说罢了,不过”沈孤舟声色微微停顿了少许,再次出声,“这西夷部地处沧州,离金麟台所在的云州相隔万里。如果我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信应是誊录,最初的原稿应该还在你的手里吧。”
“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蒙图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提刀便上。这一刀是冲着病秧子而去的,在那刀锋从眼前划过的同时,姬无妄抬手将病秧子从身前推开,避开了对方袭来的一击。
蒙图一击不中,挥刀便又朝着沈孤舟所在的方向砍了过去。
众人纷纷避让,姬无妄低咒了一声,单脚踩着一旁的桌子纵身而起,一个旋身落在了那病秧子身前,反手就迎上了蒙图那袭来的一刀。两者灵力相撞同时,姬无妄捂着胸口向后退上了好几步。
沈孤舟一把将人扶住:“别逞强。”
姬无妄:“我没事。”
姬无妄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被对方魔气灼伤的掌心,皱紧了眉头。
蒙图比之前那几个西夷部的杂碎修为要高,再加上对方手里的这把刀还是一把中品的法器,筑基期还是太弱了。
“美人,你不是我的对手。”
“让开。”
昏沉的天色之下,姬无妄发上的红色发带随风飘荡而起。他低头嗤了一声,将掌心合拢慢慢直起腰身:“我告诉你,他是跟我一起来的,那就是我罩的人。今天你若想杀他,就得先过了我这关。”
一句话,让沈孤舟将目光沉沉的落在了身侧之人的身上。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久到再见之时他们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坐在雾陵姬府三角梅树之下的少年,但这一刻,沈孤舟看着眼前之人,却还是从对方身上的看见了曾经那个潇洒恣意少年的影子。
他还是他。
从未变过。
蒙图压根就不给人喘息,刀锋再次冲着两个人劈下来的同时,沈孤舟于风中微微侧目。在那冰冷的眼神之下,他手指放在唇边凝诀,银白色的灵力撞击在刀身之上的同时,蒙图整个人被逼退了数步,他将刀尖杵在地上,单膝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沈孤舟也没好到哪去。
昏暗的光色里,耳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有血顺着唇角溢出。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一把将人扶住:“就你这破身体,你还妄动灵力,你现在想死,我就不救你了。”
沈孤舟顶着那张愈发苍白的脸色微微抬眸:“去把剑拔了。”
姬无妄:“你说什么?”
沈孤舟:“拔剑。”
姬无妄将目光落在最前方那斜插入地的剑上,眸色微沉。
他的本名灵宝虽然在体内,但那东西因为力量太强每使用一次对他的消耗都是巨大的,而白九手里原本的瑶金铃只是辅助法器,真正打架的时候就有点鸡肋。
沈孤舟说的不错,他现下的确需要一把兵器。
一把,可助他更上一层楼的东西。
可眼下蒙图也盯上了那东西
远处,树林阴森。
雾气缭绕,白骨所汇聚之地,被魔气包裹的长剑就斜插在地面之上,无主之剑在此时像是受到了感召而剧烈的振颤着
蒙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姬无妄起身的同时,他抢先一步,纵身跃过长剑四周所处的屏障,用手一把握住剑柄。
众人好奇的纷纷围了上来。
“屏障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跃过去了。”
“这剑虽然出自仙界的南澜秘境,但这剑被魔头用了这么多年,剑早就被魔气浸染。这蒙图出身苍狼域,本身修为又不俗。若论我们其中谁最有可能,说不定就是他了。”
“这剑今天若是让人拔了”
“我们还有得活吗?”
众人突然有点沉默。
在众人议论的声音当中,不远处蒙图单手用力,将长剑向上去拔,然而那长剑竟然未被拔出分毫。蒙图甩了甩手,将手中拎着的刀化去,改为用双手抓握剑柄。
当蒙图的魔气试图跟剑身上的魔气交融的那一刻,一道极为凶悍的力量自剑身之上涤荡开来。
红光掠过林子,惊起乌鸦四起。
蒙图被整个掀了出来。
这剑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这么多年没白疼它。
姬无妄抱着手臂,将脚步停在蒙图身前,十分不怕死的打趣出声:“哎,看来,蒙首领是失败了。你说魔头的冤魂是不是知道了当年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所以生气了?”
蒙图刚想出声,却是单手撑在地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哎呀呀,别吐我衣服上。”
蒙图:“”
姬无妄没再理他转身就走,然而还没向前走上两步,森冷的刀锋冲着他就挥了过来。
“不就是说了你两句,怎么还记仇呢?”
姬无妄侧身避开,并未回击,而是在对方再次挥刀而来的同时,调转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剑跑了过去。
“这炉鼎不逃命竟然还敢招惹这蒙图,是真的不怕死。”
“等等,这炉鼎是要干什么?”
“他他现在该不会是想要去拔那剑吧?”
“别人拔这剑就算了,炉鼎这种娇弱的身体,刚靠近怕不是就得被魔头那魔气给烧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众人本是退后的脚步因为好奇纷纷又凑了上去,然而就在他们唏嘘美人这找死举动的时候,他们却是看见姬无妄极为轻易的越过了那道拦阻了无数人的屏障,又极为轻易的穿过魔气握住了那把剑。
蒙图:“?”
众人:“?”
就在这时,一阵风自平地倏然而起,剑身之上的魔气燎绕与那剑柄之上晃动着的冰花交相辉映。
这一刹那。
天地皆静,万物归宁。
昏暗天幕之下,只剩下那一抹耀眼的红,一眼惊鸿。
第33章 尘埃落定 他不是早就与人为敌了吗?……
姬无妄将剑拔了出来。
林中风声雷动, 枯叶卷过地上的泥沙在空中打着旋。
赤云剑所在的地脉从姬无妄将剑拔出的那一刻,白骨所堆积之地开始迅速龟裂,地下堆积的大量的魔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动了一般从地下涌动而出, 顺着剑身尘嚣而上。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魔气?”
众人的身体不受控的剧烈的晃动了两下,不得不纷纷掏出法器抵挡。这魔气来的快, 去的倒是也快, 等到四周的风声渐止,这个时候山上的这群人才想起刚刚立于漩涡中心的人。
这人
不会死了吧。
惊雷在头顶响彻, 众人赶忙朝着前方看去。
大风之下,林中的雾气已经彻底的消散, 一轮冷月悬于顶, 林中的光色变得有些透亮。
那执剑之人,不仅没死, 此时更是单手握剑, 剑指苍穹。
冷光从那冷峻的眉眼划过的那一刻, 剑身之上的血线亮起了一抹艳红, 将那人额间那一点猩红映的愈发的艳。
这一抹拢于星月之下的身影, 在此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恍惚间似是又瞧见了许多年前那立于天烛峰上染了一身杀伐之气的魔头。
众人浑身都抖了抖。
“是是魔头又回来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魔头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还活着。”
“十年前魔头不就死在这里,我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十年前的那夜纵然背后有苍狼域的人指使, 但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比谁的心里都清楚。
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恐惧,让眼下他们所有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魔头早就已经死了,现如今不过是一个修为低下的炉鼎将他的剑又拔了出来。
可是, 蒙图并不这么认为。
在苍狼域,赤云剑不仅是一把上品灵宝,地位更是等同于王。谁能得到此剑,便等同于战胜了先王,成为苍狼域新的拥护者。
眼前这个炉鼎绝不简单……
蒙图撑着手臂从地上缓缓的起身,目光沉沉的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抹握着剑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姬无妄突然朝他发了难,只见他一步从屏障之内踏出,挥剑就斩。
磅礴的魔气袭来的同时,众人害怕的纷纷避让。于此同时,他们突然发现那剑上原本残留的魔气竟是在对方的指尖从剑身之上滑过的同时,全部化为了一道极为精纯的灵力,劈向了蒙图。
不是?
那剑上残留的不是魔头的魔气吗?就……就这么听话的吗?
就在一众人还在惊讶的同时,蒙图却是暗叫了一声不好,当即挥刀去抵。
然而,一击之下,蒙图的虎口就被迎来的剑气震裂,他整个人被逼退了数步,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等到他再次抬头之时,冷光从眉眼之上划过,剑尖便已抵在了咽喉之上。
姬无妄扬眉:“现在,我的人,能带走了吗?”
许多年前,蒙图其实是见过姬无妄的。
那一年,是苍狼域第一次举办登位的大典。
金麟台,销金帐。
那一抹拢于远处的身影,慵懒的靠在玉座之上,他什么都不做,只消一眼,便可令阶下万民所臣。
而眼前这个炉鼎,虽然样貌身份都不一样,但他不会认错。
是他回来了。
恐怕这苍狼域的天,又要变了。
天烛峰上,蒙图敛了眸中的全部神色,他放下刀,单手置于胸前行了一个臣服之礼:“我输了。”
怂货。
魔头嗤了一声,得意洋洋的冲着远处站着的病秧子一笑。
隔着人群,沈孤舟点了点头。
他赢了。
看来天烛峰上的这群人又捡回了一条命。
人群外围,在姬无妄看不到的地方,沈孤舟压下了指尖凝起的灵力,用手抹去了唇边溢出的血。
一切尘埃落定,他终是放下了那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整个人跌坐在了身后的桌案之上。
于此同时,天烛峰上的景色突然迅速龟裂,一阵风将眼前这些阴森恐怖之色尽数拂去。等到众人缓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汐云府的鹿台之上。
“此一行,看来诸位的收获不小。”姬云逸的声音再度响起的同时,汐云府的护卫跟着走上前来,“这赤云剑既然被这位这位小兄弟拔出来了,那么按照我汐云府的规矩,这剑就是你的了。”
“唔,的确是把好剑。”姬无妄将剑在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放在眼前细细端看了一眼,冲着那迎面而来的人挑眉一笑,“既然诸位相让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是他们不想要吗?????
众人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姬无妄顶着四周艳羡的目光,将剑收成一个银环扣在了手腕上,他指尖拨弄着那冰花做成的水晶坠子,又十分欠揍的嫌弃出声:“哎,这东西丑死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
众人:“”
姬云逸握拳清了清嗓子,姬无妄总算是老实了。他扁了扁唇视线在人群当中扫了一眼,结果就没看见那病秧子的影子。他刚踮起脚尖瞧了一眼,却是听见他哥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姬云逸:“这人是怎么回事?”
姬无妄回头一看,就发现他哥问的是地上死的老兄:“这个你可以问问蒙首领。”
蒙图:“人是我让人杀的。”
姬云逸:“在我汐云府寻衅滋事,你可知道后果?”
“今天我认栽。”蒙图朝着姬无妄扫了一眼,垂眸冷哼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姬云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抬手招来身后的护卫,将蒙图先带了下去,他这一回头就瞧着姬无妄似乎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在找人。
姬云逸拧眉:“之前在天柱峰上,齐家那位……”
“你说他啊。”姬无妄冲着人摆了摆手,“这人是我带来的,主君想知道什么,不如我去审。”
姬云逸:“他”
姬无妄:“哦,你怕他跑了啊,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
姬云逸:“……”
在姬云逸疑惑的视线里,姬无妄拨开涌上前来的护卫,就朝着人群的大后方找去。周围乱糟糟的,他转悠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桌子上看见了那个正掩唇咳嗽的人。
刚刚在天烛峰上他没仔细看,此时汐云府的灯色耀眼,将这病秧子的脸映的愈发的白。
姬无妄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欸,你怎么坐在这儿?”
阴影自头顶拢了下来,沈孤舟微微抬眸:“你来了。”
姬无妄:“不会快死了吧。”
“没有。”沈孤舟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还没活够。”
姬无妄嗤了一声,掀开衣袍靠着人坐了:“我看就你这折腾法,别说是三个月,一个月都难顶。”
沈孤舟没有回应。
姬无妄望着不远处被汐云府的护卫带下去的蒙图,伸手撞了撞对方手臂:“欸,我哥让我审你,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你想问什么?”
姬无妄揉了一把脸:“算了一会儿再问,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这你这毛病怎么回事?真就没得治了吗?”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而是抬眸,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人身上。
明明姬无妄此时压根就没看着他,但是沈孤舟却是能想象得出对方此刻脸上到底是个什么一个别扭的表情。
沈孤舟第一次有些好奇:“你是在关心我吗?”
“想得美。”姬无妄撇了人一眼,一脸嫌弃的哼了一声,“你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沈孤舟:“嗯。”
死脑筋。
真是死了都活该。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将视线移开。
两个人坐在一处,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身前是走动着的人群,声色有些嘈杂,姬无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腕间坠着的冰花,腿在桌子下面晃了两下。
没过多久,姬无妄突然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冰花看,他低头看了一眼,将那坠子拽掉丢进了对方怀里,“喏,送你了。”
沈孤舟指尖摩挲着那冰花的花瓣:“不喜欢?”
姬无妄:“厌了。”
曾经有多喜欢的东西,现在就有多厌恶。
现如今就跟它主人一个样儿。
姬无妄指甲用力抠了两下剑,脸前突然有阴影拢了下来,他呼吸一窒,就看见那病秧子凑到跟前将那冰花的坠子重新系在了他的腕子上。
姬无妄:“你干嘛。”
沈孤舟:“留着吧。”
姬无妄拧眉:“我不要。”
沈孤舟握住了对方扯着绳子的手,淡淡地出声道:“这花上有灵力,关键时刻或许有用,留着当个法器也好。”
“多管闲事。”
魔头嘴里虽然这么嘀咕着,但姬无妄却到底是将手松开,任由对方将那绳子重新系在了腕上。
当那冰凉的指尖从腕上轻轻拂过,姬无妄长睫颤动了两下终于有些憋不住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个”
“刚刚谢了。”
沈孤舟:“什么?”
姬无妄:“听不到算了,别指望我会再给你重复一遍,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沈孤舟:“嗯。”
沈孤舟将目光移开,坐了回去:“我听到了。”
姬无妄:“”
听到了还问,真是不要脸。
姬无妄别开脸去。
两个人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仙门百家的那群人一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了,纷纷向着姬云逸请辞。
姬云逸坐在轮椅上,面色温和的笑着:“诸位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聊点别的事情?”
不好意思,他们不想聊。
然而一群人刚想离开,鹿台的门就关上了,紧接着仙门百家的这群人就被汐云府的护卫给拦在了门口。
“哈哈,主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天烛峰上闹事的又不是我们,再说这蒙图不是都被您扣下了吗?”
姬云逸垂眸拨弄着指尖的千重镜,笑道:“是吗?可我刚刚好像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赵家放火烧了雾陵姬府,再比如……”
直到这时,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刚刚姬云逸虽然人没在场,但他们在天烛峰之上发生的事情怕不是都被人看见了。
蒙图被扣,现如今眼下这一切,像是姬云逸下的一盘大棋,而他们这群人不过就是对方面前的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这下,仙门百家的这群人的脸色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姬云逸:“李家主稍安勿躁,我不过就是想留几位喝喝茶,聊聊天而已。”
李家主:“只是聊天?”
姬云逸:“当然,如果我们要是聊的比较愉快,有些事也不是不能谈。”
众人:“”
姬云逸不想再跟这群人多费口舌,他推着轮椅转过身,面色微冷的挥了挥手:“都带下去吧。”
汐云府的护卫当即将在场的几家都围了起来。
“姬云逸!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你这么做是要与我们整个仙门百家为敌吗?”
姬云逸微微侧目。
半晌,他低头轻笑了一声。
为敌?
他不是早就与他们为敌了吗?
第34章 心甘情愿(二合一) 这世上最不可信的……
“主子, 天烛峰上的剑被人拔了。”
此时相隔万里之遥的云州,金麟台的大殿之内,一墨发红袍的男人正赤着脚, 敞着衣衫,极为随意的躺在玉石铺就的地板上。听得属下慌慌张张的跑到近前, 他方才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修长的指尖将手中握着的烟杆子轻压。
“慌什么?”
“我平时就是教你们这么做事的?”
烟气缭绕,将那张面容拢的模糊不清, 只能听得那吐出的声音像是缭绕飘渺的烟。
忽凝忽散,晃悠悠的。
紫阙金府之内, 艳红色的销金帐帘随风轻扬而起, 风铃摇曳出一抹灿金之色。来人在殿外将鞋袜褪了,方才低眉顺眼的缓步到殿内珠玉垂落的帐帘之前, 轻声细语的再次出声:“拔剑的, 不是蒙图。”
“哦?”
“还能是谁?”
属下犹疑了片刻, 微微躬身:“听说是一个炉鼎。”
“一个炉鼎竟然能将赤云剑拔出来?”
男人撑着手臂坐起身, 宽大的艳红色衣袍从肩上滑落, 露出了肩头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王啊,我看你这剑, 可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属下微微抬眸,请示出声:“这个消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苍狼域,这个人用不用”
男人:“查查吧。”
属下:“是。”
“至于蒙图”男人抖落烟蒂的动作微微停驻, 染着笑意的声音渐冷, “既然这么不会办事,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找个人做了吧, 省的留在那里丢人现眼。”
属下应了一声,躬身退去。
人一走,殿内又只剩下一个人。
玉帘晃动,金玲声摇曳的脆响让整个大殿显得十分空寂。
“我的王啊。”男人坐在地上,指尖从宽大的衣袖之中伸出,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的将身前的玉石地面一寸寸拂过,“怎么办?这金麟台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男人俯身吻过地面。
“十年了。”
“我好像突然有点想您了。”
*
“蒙图死了。”
晚间,汐云府的主院内灯火通明。
姬无妄听着从屋外传来的声音,揉着手里的药油,探头朝着珠帘外看了一眼:“真死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姬云逸推着轮椅进了内室,他刚想将手里的卷宗递出去,却是看见自家弟弟正跪在屋内的木榻上扒着人家齐大公子的衣服看,这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姬无妄:“搓药啊。”
姬云逸拧眉:“有你这扒”
姬无妄一脸无辜的将满手的药油展示给对方看。
姬云逸:“”
这一脸正经的模样,姬云逸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屋内昏黄的灯亮着,沈孤舟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他抿紧了唇,伸手刚要将那从肩膀上滑落的衣襟向上扯了扯,手却是被姬无妄一把拍掉。
姬无妄:“别动。”
沈孤舟:“”
姬无妄见人老实了,这才将对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拨到身前,将药油拍在对方的肩膀上,揉了揉。
沈孤舟收紧了那扣着桌子的手,拧紧了眉头。
姬云逸看着这样子不像是作假的,有些不确定的寻问出声:“真受伤了?”
姬无妄嗯了一声:“这不天烛峰上我俩跟蒙图打了一架,我倒是没事,这个,为了帮我挡刀,反倒是快把自己搞死了。这不,我刚刚找了点药,看能不能治。”
姬云逸:“你看过医书?”
姬无妄扬眉:“没看过,不过他说了,治死了算他的。”
姬云逸:“”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
姬无妄有些紧张的寻问出声:“你你没事吧。”
沈孤舟:“无事。”
魔头虽然不想欠人人情,但又不想真把人整死了,回头这冤魂拐回头再找他麻烦,他可有理都说不清了。
姬无妄扬眉:“哥,我这技术还不错吧。”
姬云逸:“”
魔头的手法其实看着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姬云逸看了半晌,频频摇头。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姬云逸到最后看在这齐修远今天的确出手相助的份上,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将视线移开伸手,倒了一杯水压了压惊。
姬云逸:“汐云府有下人,往后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
姬无妄:“哦。”
姬云逸见人老老实实的应下了就没再问,而是将手中的卷宗丢到了两个人眼前的矮桌上:“你们说的那封信,我猜原信应该还在西夷部,现在蒙图死了,线索就断了。”
姬无妄:“杀他的人应该也是觉得他没什么用了,但这蒙图于我而言,其实人死了,倒是比活着,更有用。”
姬云逸:“什么意思?”
“蒙图知道的消息其实有限,而上面给他传消息的人很有可能是沧州的人。”沈孤舟将桌案上放着的卷宗翻开,曲指点了点上面的字,“这西夷部虽然在苍狼域中权势较小,但因为部族的位置处在两界的交汇处,所以这作用,就变得可大可小。”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蒙图能作威作福多年利用的就是这个。”
沈孤舟:“嗯。”
沈孤舟:“现如今他死了,西夷部群龙无主,此时便是入主的最佳时机。”
沈孤舟的一番话,可以说是将姬无妄心中所想给完全表达了出来。
姬云逸这下不得不将这位齐家的大公子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可在他的记忆当中,这齐修远应该是个草包才对。可刚刚的一番分析却是有理有据,甚至是把眼下所有的情况与利弊都考虑到了。
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这一刻,屋内昏黄的烛光映着男人苍白的轮廓,姬云逸看着那坐在木榻的人,脑海当中却是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那人,明明端坐于高台。
是现如今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姬云逸盯着人看了半晌,突然出声:“齐公子,可愿让我把把脉?”
屋内静了一瞬,昏黄的烛光拢着沈孤舟的眉眼,一时间让人看不出情绪。就在姬云逸以为对方不会给他的看的时候,沈孤舟却是将手递了出去。
“请。”
姬云逸将轮椅推上前,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腕上。
半晌,姬云逸将手抬起。
姬无妄有些好奇的探头问出声:“哥,怎么样?”
姬无妄的问话,姬云逸并没有回答,他坐在轮椅上眸色沉沉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一言未发。
姬无妄:“得。”
姬无妄:“我说什么来着,三个月都多了。”
姬云逸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将视线移开:“不说这些了,我倒是还有一事。”
沈孤舟敛了衣服起身:“我出去等你。”
姬无妄:“嗯。”
待人走了,姬云逸方才再次出声:“仙门百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群人,说到底不过是被苍狼域利用的蠢货,杀了我都嫌脏我的手。”姬无妄懒洋洋的靠在木榻旁的矮桌上,伸手把玩着桌子上放置着的杯子:“聊的好的呢就敲一笔,聊的不好的呢,看看能不能顺着这个瓜,摸到点别的东西。”
姬无妄:“这个赵成呢,你就看着处理吧,至于这个赵家”
姬云逸嗯了一声:“赵家我自有打算。”
姬无妄:“嗯。”
兄弟两个又聊了一会儿,临走时,姬云逸到底是没忍住问出声来:“这个齐修远,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齐家当年一手策划了天烛峰上的事情,其目的不明,但据我所知,十年前苍狼域内部似是与其有商贸往来。”姬无妄半阖了双目,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至于这个齐修远,是齐家唯一的独子,留着,或许还有大用处。”
姬云逸走了,屋内静了一会儿。
姬无妄昏昏欲睡之际,他恍然间似是听见身侧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伸手一把将人拽到跟前,睁开双眸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你猜到我是谁了吧。”
沈孤舟:“是。”
姬无妄:“不怕吗?”
沈孤舟坐在木榻上,眸色沉沉的将人看着:“你并没有传言当中的那么不堪。”
就在这时,姬无妄却是突然发难,他伸手扣住了对方的脖颈将人反身压在了木榻上:“那现在呢?”
木榻之上,两个人衣衫交叠。
矮桌上的杯盏剧烈的晃动了两下,从桌子上滑落在地。
沈孤舟:“你下手可以再重一些。”
姬无妄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睛。
手中的脖颈明明一折就断,但猎物毫无挣扎的样子对于魔头而言一点乐趣都没有。姬无妄盯着身下的那张苍白至极的脸,随后一脸嫌弃的将人丢开,揉着手腕子翻身坐回到木榻的边缘:“你跟我去趟沧州。”
沈孤舟撑着手臂坐起身,掩唇咳嗽了两声:“你要带我去沧州?”
姬无妄:“怎么,不愿意啊?”
沈孤舟:“你说要放我走。”
姬无妄拽过对方的手臂,抬手指了指那上面未消的禁制:“行啊,那你逃一个我看看。”
沈孤舟:“”
“你知道的太多,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姬无妄拉着对方的手臂凑到对方的脸前,有些好笑的将人看着,“与其放你离开让你大嘴巴的给我说出去,倒是不如把你放在身边盯着。”
沈孤舟拧眉:“我不会说出去。”
姬无妄:“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姬无妄:“你最好期待着自己没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会救你,也会让你死的比现在更惨”
两个人离得有些近,沈孤舟盯着眼前那双看上去有些发凶的眼睛,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伸手揽过对方的腰,将人压进怀里:“苍狼域易出不易进,蒙图死了,你是想借着齐家的生意进去,我说的是吗?”
姬无妄:“你的确聪明。”
沈孤舟:“下次想做什么直接说,别再说那些话了。”
“怎么?不爱听?”姬无妄伸手捏过对方的下颌,凑到对方的耳际低语,“你这么聪明,那你也应该猜的出来,从第一天见到你那一刻,我就是在利用你”
沈孤舟的长睫轻颤。
“可我”
“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
*
千秋宴过后,汐云府关了几天门。
一方面是为了处理前几天被扣下的那几拨人,另一个是为了去拦这几天因听说赤云剑被拔,慕名前来的魔修。
姬无妄这几天打算带着蒙图的尸体,出发去沧州。
一大早,他刚收拾好东西,便瞧见一个容色雍容贵气的女人被侍者引着,敲开了主屋的门。
“在看什么?”
姬无妄怕被人听见,反手捂住这病秧子的嘴,将人朝屋子里拉了拉。等眼前那人进去了,他方才抱着手臂抬手指了指主屋,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我哥屋子里竟然进了女人。”
沈孤舟:“那是赵家的家主。”
姬无妄:“谁?”
沈孤舟:“赵端凝。”
主屋之中,窗明几净,姬云逸着了一身素衣坐在窗边的矮桌旁,正搅动着小锅中熬着的糖,而矮桌的对面,云娘正握着一把汤匙低着头画着手里糖兔子。
“主君,赵家家主到了。”
姬云逸冲着下人挥了挥手:“下去吧。”
赵端凝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将云娘看了一眼,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姬云逸身上。
此时正直婺城盛夏时节,池塘的莲花开的正艳。微风吹过檐角垂挂的风铃,帘幔随风轻扬,拱窗之外竹林幽静,衬得坐在窗前着了一身素衣的男人岁月静好。
自打当年从兰因离开之后,赵端凝再也没有见过姬云逸。
这么多年纵然她听到一些关于对方的消息,但对方始终避而不见。
时隔多年,这是她又一次与人见面。
与多年前在兰因不同,眼前的男人浑身上下给人的气质好像还是曾经雾陵姬府当中雅致清和的大公子,但不知怎么得,赵端凝却又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赵端凝:“你好像变了许多。”
仿若是老友一见面开场的谈话并没有让姬云逸念及几分旧情,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出声:“赵家主今日前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赵端凝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开门见山的道:“我听说你把赵成扣了。”
姬云逸:“同我要人?”
赵端凝:“你会把人给我吗?”
姬云逸:“不会。”
赵端凝没有想到这一次对方竟是拒绝的如此干脆,然而她也并不觉得汐云府目前有能力与仙门的四大世家对抗。
日头将赵端凝发上的珠钗映照的格外耀眼,她站在台阶之下,不再与人叙旧而是恢复了往日公事公办的表情,再次出声:“主君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赵端凝视线微微向下撇了一眼,亦有所指的看向姬云逸的腿:“主君这双腿应该还没好吧,只要是我赵家能做到的,倾尽所有,我都可以答应你。”
姬云逸:“倾尽所有?”
赵端凝:“包括我自己。”
云娘握着汤匙的手停顿了少许便又继续画着手里的糖兔子。
炉上的火烧着,姬云逸搅动着糖水的手却并未停:“赵家主恐怕为的不是赵成,而是赵家的脸面吧。”
赵端凝抿紧了唇。
姬云逸:“几日前我扣了各家的人,想必这消息应该是在仙门中传开了,而你们赵家是第一个找来的。”
姬云逸:“如果今日你赵端凝从我这里把赵成要走,明日他们李家就可以以相同的方式来要他们府中的公子,我说的对吗?”
赵端凝皱紧了眉头:“主君的确聪明,不过,仙门百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单单仅凭汐云府,恐怕并不足以与之为敌。今日主君只要放了赵成,其他家那里,我可以去做说客。”
姬云逸垂眸浅笑了一声:“说客?你们赵家现如今还能拿出什么去游说呢?”
赵端凝:“你说什么?”
姬云逸微微抬眸,朝着身后的书案抬了抬下巴:“那边有一个账本,赵家主不妨自己过去看看。”
账本?
看什么账本?
赵端凝神色疑惑的走了过去,将那看上去像是早就已经放好的账册翻开。起初,这账本还没什么稀奇,可越是往后翻,里面的内容却是让赵端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账本之中的账的确是他们赵家的,但这账内的银钱却早已经流进了汐云府。
这些年,姬云逸竟然做空了他们赵家!
赵端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了手里的东西。然而事实既定,她根本无力回天。此时一股子无力之感突然从赵端凝的心头涌了上来。
半晌,赵端凝自嘲的笑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情?”
姬云逸:“兰因之后。”
赵端凝:“你是在报复我吗?”
赵端凝:“如果当年在兰因我没有告诉赵成你的行踪,你还会这么做吗?”
云娘画着的糖兔子突然断了一只腿,姬云逸不动声色的将那断了兔子腿拿到唇边咬了一口,掏出帕子给人擦了擦那沾染到手上的糖渍:“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如果的。”
人的境遇是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
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从不是上天带来的苦难,而是开启另外一扇窗的钥匙。
雾陵姬府或许不会因为赵成的一把火而烧尽一切,却也会因为当年百姓的愤怒而被摧毁。他或许不会在兰因的青石路上救下一个姑娘,却可能也会在某一天,当他在路过婺城之时,救下那个名叫云娘的舞女。
姬云逸:“赵端凝,输了就是输了。”
这一生,赵端凝与姬云逸打过两次交道。
一次她自以为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姬云逸的信任,也为之后埋下了祸根,而可这一次,赵家也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如果,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赵端凝闭上眼再睁开,面色平静的走上前将手上一直带着的家主戒指摘掉,放在了姬云逸的案头之上:“从今日起,赵家就是你的了。”
赵家现如今是四大世家之一,这家主的戒指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然而姬云逸却是一眼都没看。
信任是很难建立的,对于现如今的姬云逸而言,这些东西都不如身边人来的更为重要。
发上的珠钗摇曳,赵端凝朝着坐在姬云逸对面的女子瞧了一眼:“这位是贵夫人吗?”
姬云逸:“是。”
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
就算是时隔多年,他爱的从来不是自己。
赵端凝点了点头,终是向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去。
临走到门前,赵端凝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姬云逸:“讲。”
赵端凝:“我想知道,你会把赵成怎么样?”
姬云逸:“他出不去了。”
赵端凝:“我知道了。”
门口侍立着的侍从引着赵端凝走了,屋内云娘终于是做好了一只糖兔子。
姬云逸伸手。
云娘却是起身躲开。
姬云逸拧紧了眉头:“你这不是给我的吗?”
云娘摇了摇头。
【才不是给你的。】
【这是我给小阿宴做的。】
姬云逸:“”
当天躲在门外看热闹的姬无妄本以为发现了会被批,结果却是喜提了云娘做的半个糖兔子。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
因为另外半个被沈孤舟给吃了。
第35章 不可分割 你我早就分不开了
“他娘的, 你别说欸,这一进苍狼域就是不一样,这天好像都跟着阴了不少。”
此时出声的是一个单臂靠在牛车之上的刀疤脸, 身上穿着一件短褐布衣,人看上去面色有几分凶厉。他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林子里有飞鸟被惊起, 猩红的双目从空中掠过似是在窥探着这批从界门之外而来的陌生人类。
“怎么都没人说话?”刀疤脸将视线抽了回来, 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冲着车上坐着的另外几个人扬了扬下巴:“这里是苍狼域, 既然现如今大家都上了同一辆车,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互相认识认识, 交流交流感情?”
车上的人没有说话, 刀疤脸起了个头:“我叫孙虎,你们都是打哪来的?”
此时, 这辆不大的牛车内, 一共塞了六个人。
孙虎出声的时候, 一个看上去有点老实腼腆的小个子男人觑了人一眼, 有些小心翼翼的出声道:“我叫郑途, 是从是从临江来的。”
临江?
孙虎撇了一眼这人手里寸步不离的背篓:“大老远的跑一趟,你该不会是去卖鱼的吧?”
郑途抱紧了手里的篓子:“不是卖鱼我是去找我爹的。”
找爹?
近些年,两界确实不怎么太平, 尤其是苍狼域换了新王之后,这两界互通的界门就关了。他常年跑这两头,近些年倒是见了不少跑去苍狼域寻亲的人。
这种人没钱没势, 身上应该也没什么灵力,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孙虎没什么稀奇的嗤了一声,握着手里的匕首在指尖又转了一圈,一脸嫌弃的冲着眼前这没什么大用处的‘货物’指了指:“把你这腥了吧唧的东西给我搬远点, 有点熏到我了。”
这牛车本身就不大,怎么挪其实离人都很近,但这郑途看上去像是特别好脾气。孙虎一说,他就冲着人道了一声歉,抱着手里的背篓转向了另外一边。
孙虎将放在鼻子上的手指拿开,一回头就看见此时坐在车尾的一个玉冠束发的蓝衣公子正看着他。那眼神似是带着一股子打量,又似是带着一点别的东西。
不等孙虎问出声,丰神俊朗的蓝衣公子就笑着揽过身侧少年的肩膀:“在下明玉,这个是我弟弟。”
孙虎上上下下的将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打量了一番,拧紧了眉头:“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从仙门那边来的吧。”
明玉打哈哈:“怎么会,我们就是家里有点小钱的生意人,出来玩的。”
孙虎:“真亲兄弟?”
明玉:“亲”
“表的。”
突然出声的少年引起了孙虎的注意,他盯着对方的背影,扬了扬下巴,“欸,小孩儿,你叫什么?”
“谁是小孩?”
穿着一件对襟明黄色袍子的少年,此时正坐在车尾晃着两条垂落在车下的腿。待听见这孙虎的话,捏着手里的两根小辫子,十分不满的回头:“瞪大眼睛看清楚,我成年了好吧。”
孙虎弯下腰:“呦,那你说说你多大?”
“十”少年欸了一声,摆了摆手,“不重要,反正再过几天,我就到了。还有,你不许叫我小孩儿,我叫叶”
明玉咳嗽了两声。
少年一脸菜色,不情不愿地道:“你叫我小叶子吧。”
孙虎琢磨着这个名字,视线在从那蓝衣公子腰间别着的长鞭上扫过时,心中却是多了一点忌惮。
他虽然平时没少跑这条路,但撞见仙门百家的人几乎是屈指可数。
干他们这行的,那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偶尔真的碰见几个草包还好说,就忌讳碰见仙门内几个修为高的。这群人难缠的很,只要碰见一准儿血本无归。
他这一趟,车上有个烂货不说,现在还多了两个不能碰的,可真他娘的麻烦。
孙虎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尤其是在目光落在了最后两个人身上之后就更不好看了。
这两个人,他其实已经从婺城跟了一路了,一上车,他们就背对着他坐到了牛车的车边上。眼前有个草垛子挡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他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他其实不在意谈话的内容,他更在意的是对方手里的东西。
那
可是个大宝贝。
此时孙虎把玩着手里短刀将目光停落在了其中一人手腕上扣着的银质手环上。
那手环看上去做工极为精巧,尤其是其上的花纹栩栩如生,随风那么一荡,腕上垂挂着的冰花,折射出耀眼的光来。
这便是他此行所窥之物——赤云剑。
几天前,婺城天烛峰异动,魔头的赤云剑被拔。所有人都以为拔掉剑的要么是仙门百家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是苍狼域内的魔,可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这拔剑的竟然是整个大荒修为最低的炉鼎。
这简直不可能。
孙虎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当他跟了两个人一路之后,他才算是确定眼前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炉鼎就是千秋宴之上拔掉了赤云剑的人。
此时坐在牛车上的正是姬无妄和沈孤舟两个人。
赵家的事情尘埃落定的第二天,姬无妄便同他哥和云娘告别带着病秧子从婺城出发,去找了齐家的商队。商队从婺城一路向西,由界门进了苍狼域。
事情顺利是顺利,但
齐家这买卖做的可着实是惊掉了他的下巴。
齐家与苍狼域有贸易往来这件事姬无妄其实早些年是知道的,但他以为这齐家就是为了倒手卖点什么法器赚点灵石,结果他没想到的是,这齐家手里干的那档子买卖说好听点的确是运送货物,可说不好听点做的却是偷渡的勾当。
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婺城商行内,沈孤舟听着掌柜的汇报,偏头淡淡的同人道:“这交钱送货,倒也的确是买卖。”
姬无妄:“强词夺理。”
姬无妄:“我告诉你,你别指望我会给你掏钱。”
他家公子身边的人换的勤,这今天带的人跟明天带的人不一样,商行的掌柜的也不觉得稀奇,此时倒是还像之前那般打趣出声:“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既然跟了我们公子,怎么还能让您付钱的呢。”
姬无妄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子上,抱着手里的葡萄冷哼了一声:“谁跟他是一家人。”
掌柜:“啊?”
“你先下去。”沈孤舟将手中的账本合上递给掌柜,转身朝着坐在不远处的姬无妄走了过去,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做戏给外人看,好歹认真一些,你这样会让人起疑的。”
姬无妄不喜欢仰着头说话,当那阴影从头顶垂落而下之时,姬无妄用一只手指勾着对方的衣带上前。沈孤舟对人没设防,冷不丁被这么一拽,整个身子前倾,单手撑在了椅子上。
姬无妄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眉眼,弯唇一笑:“那万一,是他家公子现在就喜欢这类的呢?”
沈孤舟眸色沉沉。
商行内声色静谧,姬无妄望着眼前这双愈发深邃的双瞳,一时间微微有些愣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无妄盯着人突然出声:“欸,你说我俩要不换个身份?”
沈孤舟:“什么身份?”
姬无妄:“兄弟怎么样?”
沈孤舟:“”
一路上,姬无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整个人就很执着的想让这病秧子喊他一声哥。然而病秧子全程黑着脸,一声都没叫出来,好不容易这人的兴致落了一些,这到车上,姬无妄在听着身后孙虎的问话之后,这个见了鬼的点子又冒了出来。
眼见着姬无妄就要出声,沈孤舟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凑到这人的耳边低语:“那边已经有一对了,你确定还要扮这个吗?”
一个车上出现两对兄弟
的确是有点奇怪。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偷偷朝着明玉那兄弟两个撇了一眼:“装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
这人到底是什么眼神?
这都能看出来?
孙虎坐在对面见两个人半晌没出声,神色有些疑惑的又叫了一遍:“欸,你们两个?”
“叫魂呢?”姬无妄抱着手臂冷着一张脸,用脚蹬着眼前的稻草堆:“这齐家大公子的名字也是你们敢问的?”
齐家大公子?
齐修远?
随着这挡在眼前的稻草堆倒了下去,车上的几个人这才将两个人的样貌看清。
这郑途对于齐家的名号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明玉皱着眉头伸手将小叶子拦了下来。
孙虎跟了两个人一路,自然也是知道两个人的身份的。
不过……
这两个人竟然丝毫不怕身份暴露而带来的危险。
孙虎朝着赤云剑撇了一眼,冲着两个人赔笑道:“原来是齐家大公子,失敬失敬,您这是您这是也要去苍狼域?”
沈孤舟:“嗯。”
孙虎:“那怎么能让您跟我们挤在一个车上?”
沈孤舟:“无妨,陪人。”
孙虎在两个人身上又逡巡了一番,很识相的没敢再多问。这有了齐修远的名号和威慑力在前,车上另外几个人也就更没再去问姬无妄。
见车上的人都各干各的去了,沈孤舟这才出声:“拿我当挡箭牌?”
姬无妄哼了一声,凑到病秧子的耳边低语:“齐大公子的名头这么好使,不用白不用。”
“那你可知”
沈孤舟微微偏头,看着那只近在咫尺微微有些泛红的耳廓,唇角微弯:“从天烛峰之上,你救我的那一刻起,你我早就分不开了。”
第36章 群狼环伺 臣服还是掠夺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赶车的是齐家商队的一名名叫老钱的跑行老手, 明玉这话响起的时候,他握着鞭子,回头笑道:“那都是一些低等的魔修, 他们平日里不敢进主城,就只能在这路上瞎转悠。这运气好呢, 就找几个软柿子捏, 这运气不好呢,什么漏也捡不到”
老钱:“不过各位别担心, 我们齐家的车队,他们是不敢拦的。”
虽然有老钱的保证, 但林子里那股子窥探和压抑的气氛却并未让车内的几个人放松警惕。明玉的注意力本来还落在一旁抱紧了背篓的郑途身上, 坐在身边的小叶子突然揪了揪他的衣服袖子。
明玉:“怎么了?”
小叶子:“明玉哥,那好像真的是赤云剑。”
赤云剑?
明玉目光落在了姬无妄手腕上扣着的那把剑上。
这把剑在魔头死后就被留在了天烛峰上。
当年苍狼域因为这把剑还流传出来一个传闻, 那传闻说谁能拔出这把剑, 谁就是苍狼域下一任的王。
魔头在苍狼域统治的时间不短, 当年死在这把剑上的魔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真的是这把剑的话, 搞不好这剑的气息在他们进入苍狼域的那一瞬间就将这四周呆着的魔修给吸引了过来。
明玉眯起了一双眼睛:“小心行事。”
小叶子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两个仙门中的人也发现了赤云剑。
孙虎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并未出声,但心里却还是将这次行动的可能性盘算了一番,为了防止计划落空, 他将手里的刀插到腰间,状似套近乎一般的溜达到两个人身边坐了。
“齐公子平时常来吗?”
姬无妄本来在跟人咬耳朵,身边冷不丁坐了一个人, 让他神色有些不悦的蹙眉。他朝着孙虎撇了一眼, 在瞧见这人明明是跟病秧子聊天,却十分不怕死的朝他又挪了挪,魔头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姬无妄摩挲着腕上垂挂着的冰花, 伸手拍了拍病秧子的肩膀:“欸,我去前面坐会儿。”
“不坐下来”孙虎刚出声,眼前就挡了一个人。那股子有些压迫感的气息让他不得不将目光移了回来,看向了眼前这双染着少许冷意的双瞳,如三秋冷月的风雪,让人有些不敢逼视。
沈孤舟:“你在看什么?”
孙虎:“没”
冰花在腕间摇曳,姬无妄从身前草垛子里捡了一根枯草叼在嘴里,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一个翻身直接坐到了车的最前面。
老钱吓了一跳。
此处视野正好,姬无妄微微抬了抬下巴:“不用管我,继续赶你的路。”
车继续向前驶着,林中的窥探似是越来越多。
姬无妄屈膝,悠然的靠在身后的车架上,朝着林中那些亮着红光的眼睛扫了一眼。
这股子被窥探的感觉其实从姬无妄两人从汐云府出来之后就存在了,而随着他们进入苍狼域,这种感觉就愈演愈烈。与其说是这群魔修盯上了他们一行人,不如说是这群东西盯上了姬无妄以及他手里的这把剑。
臣服还是掠夺。
他们在等一个时机。
姬无妄并不惧怕这些东西的窥视,反而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此番,他就是要让整个苍狼域的魔修都知道。
他姬无妄回来了。
“今晚应该赶不到泾阳坡了,不过,前面有个院子,我们今晚先在那边休息。”
姬无妄坐起身,朝着不远处那片黑灯瞎火的院子瞧了一眼,有些嫌弃:“怎么不走大路?”
“这自打几年前,新王下令封了两界的出入口,这主城内查的就严了。”老钱握着手里的鞭子叹了一口气,“普通的百姓日子不好过,这仙门的人又进不来,从这条路去西夷部会相对安全一些。”
姬无妄叼着手里的干草,微微侧目:“这新王是谁?”
“好像是叫什么”老钱回忆了一番,方才开口道:“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是叫昌和,听说曾经是四王之一,还跟那魔头有过婚约呢。”
姬无妄:“昌和?”
姬无妄:“现在整个苍狼域都是他说了算?”
老钱坐在车辕上微微侧目:“应该是吧,不过我听说那那个叫什么厉荣的也在管,总之现在这苍狼域乱得很,外面都不是很清楚他们具体在搞什么。”
姬无妄将双臂放在脑后,目光若有所思的多看了这个老钱一眼:“你这来回跑这条路多少年了?”
老钱:“八/九八九十年了吧。”
姬无妄:“那您在这齐家也算是老资格了。”
老钱害了一声:“什么资格老不资格老的,这干活嘛,只要跟对人,干多少年都值得。”
“是吗?那您对你们家齐大公子的评价还蛮高的。”姬无妄将视线抽了回来,笑了一声,“外面都在传这齐家大公子是个草包废物,看来谣言不可信呐。”
草包
老钱战战兢兢的朝着身后的男人撇了一眼,应了一声,“是,您说的是。”
姬无妄弯唇笑了一声。
很快,车队就停了下来。
姬无妄单手撑着车辕,从上面跳了下来,他回头朝着病秧子看了一眼,就见那个赵虎已经随着大部队先进去了,而这病秧子留到了最后,老神在在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无妄笑了一声,单手叉腰走了过去打趣出声:“欸,公主坐轿呢?下车还要请?”
沈孤舟:“等你。”
姬无妄扬眉:“我这不来了,你赶紧下来。”
沈孤舟单手扶着车架起身,却在脚步走到车尾处突然停了下来。他丈量了一番高度,垂眸思索了片刻,微微抬眸,淡淡的出声道:“你先进去吧,我随后就”
“喏。”姬无妄将一只手给人递了过去,“拉着吧。”
四周的光色昏沉,风将沈孤舟身上的衣袍吹起,他站在车上愣是盯着那只伸到眼前的手看了半晌。
姬无妄:“没人看着。”
沈孤舟抿紧了唇,方才在对方的催促之下,将那拢在袖中染着凉意的手指递了出去。
姬无妄反手将人握住,一把将人拉了下来。
姬无妄:“那孙虎没问什么吧。”
沈孤舟:“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些你的事情,被我挡回去了。”
两个人走进院中的时候,两层的小楼里面已经有人掌了灯,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投射了出来,映在了院中齐家正在忙碌的这群伙计身上。
姬无妄将这群人扫了一眼,迈步进了屋。
“齐公子你们来的正好。”孙虎朝姬无妄看了一眼,抬手指了指楼上,“我看这里一共就四间屋子,楼上那间我看不错,给您留着,但这剩下的三间您看”
沈孤舟:“他跟我住一起,其余你们随意。”
姬无妄难得没反驳,抱着手臂捡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紧接着他听得那孙虎继续又道:“这齐家的那群伙计,您是怎么安排的?”
就在这时,老钱正好拿着干粮走了进来,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将屋子里的人扫了一圈,笑呵呵的道:“你们掏钱的就和公子住屋里就行,我们风餐露宿惯了,不用管我们。”
姬无妄看着递到跟前的饼,冲着老钱道了一声谢,等他将那饼掰开吃了一口,就听见孙虎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那既然如此,我住楼上那间,楼下那间就留给你们兄弟和这位郑小兄弟,你们看如何?”
明玉:“我没意见。”
郑途抱着手里的背篓:“我我也没意见。”
姬无妄却是垂眸笑了一声。
几个人去房间里面了,楼下只剩下姬无妄和沈孤舟两个人,他瞧着病秧子掀袍在对面坐了下来,将手里的另外半个饼递了过去,“这几个人你怎么看?”
沈孤舟看了一眼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沉思了片刻,出声道:“往那边坐点。”
姬无妄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沈孤舟:“待会儿有六个人,这里只有四把椅子。”
“哦。”姬无妄想了一会儿那个场景勉为其难的给这人让了一个坐。
沈孤舟坐了过去,方才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饼,出声道:“孙虎应该是盯上了赤云剑,至于那一对兄弟”
沈孤舟:“南玉少昌氏和清溪叶家。”
姬无妄:“剩的那个呢?”
沈孤舟微微侧目:“从目前来看应该是个普通人。”
空气里尚残留着一股子腥臭气,姬无妄揪着手里的饼,朝着院外撇了一眼:“今晚可能不会太太平,你别忘了让你的人给我把那棺材看牢了,要是丢了,我就让你给我赔。”
沈孤舟:“你非要带着他做什么?”
姬无妄:“卖啊。”
沈孤舟蹙眉:“你要卖给谁?”
“这你就不懂了吧。”姬无妄翘着二郎腿,给人掰着指头扯,“我给你讲,这西夷部铁定是要把尸体带回去,那既然如此他们想要人,我就可以给,但是呢,得花钱。”
沈孤舟:“”
姬无妄:“至于这钱呢?”
姬无妄:“你看这蒙图是西夷部的首领吧,那肯定是要比普通的那些小喽啰要贵,那他们出的钱是不是得配得上蒙图这首领的地位,那我千里迢迢从婺城给他们运过去,还给他们首领搞了口棺材安葬,他们是不是得感谢我,那我是不是”
沈孤舟有些头疼的,伸手捏了捏鼻梁:“我会让他们看好那棺材。”
姬无妄弯了弯唇。
“郑途,你怎么没把东西放屋里啊?”
“哎呦我去这么臭的东西,你让我们一会儿怎么吃东西啊?”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孙虎有些不满的声音,姬无妄微微偏头,就看见那几个人放好了东西在楼下碰了面,而几个当中,唯独只有那个名叫郑途的小个子男人依旧寸步不离的抱着手里的背篓,一副不想撒手的样子。
第37章 各怀心思 他是不是喜欢你?
林中十分简陋的屋子里, 视线交汇聚集之地的郑途显得十分的局促。稍显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双脚不安的来回移动。紧张,高压的环境让他的额头逐渐溢出了一层的汗, 脸也微微有些泛白。
明玉走上前一步正打算出声,郑途却在此时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突然抱住了手里的背篓, 冲着几个人猛地弯下了腰。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
“我我道歉!”
明玉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孙虎嗤了一声。
真是一个怂货。
在孙虎的眼里, 这种道歉其实十分的廉价,这是怯懦者对于强者的一个屈服。干他们这行的平日里看多了, 也厌烦了。毕竟这样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根本毫无价值, 这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可以随手丢掉的垃圾。
孙虎显得十分不耐烦的冲着人摆了摆手:“行了, 赶紧把你那东西给我丢出去”
“不”郑途抱紧了手里的背篓, 向后退了一步:“不用了。”
孙虎蹙眉:“欸?我说你这人怎么”
“欸,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眼见着眼前的事态在进一步的激化, 小叶子一步上前拦在两个人中间。他见眼前的孙虎收敛了脾气, 摸着自己的小辫子转过身冲着郑途安抚出声, “那个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一直看你抱得也挺累的, 你看要不这样,你把东西给我,我给你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用了。”郑途摇了摇头, 抱着手里的背篓向后又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自我的一个防御。
他在紧张。
小叶子朝着郑途手里的背篓撇了一眼, 没敢惊到对方而是小心翼翼的朝着人又挪上去一步,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前,郑途却是突然开口。
“你们吃, 你们吃”
“不用麻烦,其实我我可以去外面”
不等其他人再开口说什么,郑途就抱着手里的背篓低着头从屋中快步离开了。
这人一走,小叶子卸下了浑身上下的紧张抬头与明玉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屋内那股子腥臭的鱼腥味跟着散了一些,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明玉:“行了,都吃饭吧。”
“他娘的,我就是纳闷了,那不就是一筐子烂鱼吗?谁还会去偷了不成?”孙虎一边骂着,一边抓着头发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就他那一筐子东西,白送给我,我都不会要。”
闹剧算是告一段落,姬无妄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他将视线抽了回来之时,将手臂支在曲起的膝盖上默默的撕着手里的饼,余光朝着滴落在地面的水渍瞧了一眼。
“刚刚吓到你们了吧。”明玉走上前,十分歉意的出声,“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情。”
沈孤舟抬手:“无妨,都坐吧。”
明玉:“多谢齐公子。”
孙虎径直坐到了姬无妄右手边的凳子上,明玉则是选择坐在了姬无妄两个人的对面。
还剩下一个位置,小叶子是最后一个走上来的,姬无妄抬起头的时候却是看见这小子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饼,抬手指了指外面:“我看他也挺可怜的,明玉哥,我出去看看。”
明玉:“你去吧。”
小叶子:“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管他做什么。”孙虎不屑的哼了一声,抓起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我看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沈孤舟:“吃东西吧。”
沈孤舟:“这地方偏僻,能吃的东西有限,就让他们随便准备了一点干粮。”
见主事的出了声,其他几个人便也没敢再说什么。
“别说啊,这点心可真不错啊,看样子我们都是托了齐公子的福,才能吃上如此精致的点心。”孙虎抬手指了指,“别愣着了,都吃啊。”
对于孙虎的奉承,沈孤舟面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他朝着身侧坐在那干吃饼的人撇了一眼,伸手掏出怀里的帕子,将姬无妄的碗从里到外擦了擦,方才伸手接过老钱从门外端进来的一碗鸡蛋羹推在了对方的面前。
“吃点吧。”
姬无妄转过身撇了一眼碗里的东西。
沈孤舟:“干净的,专门找人给你弄的。”
姬无妄:“哦。”
这病秧子有时候也不是完全没用。
姬无妄正好饿了,他放下了手中干巴巴的饼,去吃着那一碗看上去十分美味的鸡蛋羹。混杂着油香气的鸡蛋羹无疑是美味的,明玉和孙虎这时再看着手里饼和点心瞬间就觉得也不是很香了。
四个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姬无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逡巡了片刻,突然出声:“欸?还没问,明玉公子这次是打算要去哪啊?”
明玉:“哦,我们要去沧州。”
姬无妄挑眉:“找人吗?”
“哦,那倒不是。”明玉垂眸笑了一声,“这不是花灯节快到了吗?我就是带着弟弟去那边随便逛逛。”
“看花灯节跑这么远?“孙虎冷哼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这群仙大户人家的子弟们都是怎么想的。这苍狼域现在可不太平,你们也不怕自己这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情,回不去?”
明玉面上的笑意未减:“多谢提醒,不过我们多少还是会一些防身的术法,倒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可以自己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孙虎收紧了那放在桌子下面的手。
一桌上,四个人各怀心思。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什么都没说。
不过
明玉的话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随着当年雾陵姬府的没落,权力更迭,现如今仙门内的四大世家除了清溪叶家之外,已经与百年前完全不同。据他所知,现如今这几家之间其实并不和睦。那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请得动南玉少昌氏和叶家联手去处理?
花灯节?
这两家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看个灯也要一起的地步了?
姬无妄垂眸沉思了片刻,将碗里的那点鸡蛋羹吃了,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苍狼域因为常年被魔气笼罩,白天跟黑夜其实看上去差别并不是很大,姬无妄抱着手臂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借着屋内映出的微弱烛光就瞧见小叶子正拿着手里的饼跟那个名叫郑途的男人坐在不远处的檐下聊天。
姬无妄低头瞧了一眼地上溅落的水渍,抱着手臂顺着那水渍走了过去,靠在了离对方不远的墙角。
“你之前说要去找你爹,你们之前一家人都是在苍狼域住吗?”
小叶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来的同时郑途有些腼腆的冲着人摇了摇头:“不是,我和我爹之前一直都都住在临江”
小叶子:“你们在临江是做什么的?”
郑途:“卖鱼。”
小叶子朝着郑途怀里抱着的背篓扫了一眼:“那你爹怎么好端端的跑去了苍狼域?”
月藏在了云层里,院中的风悠悠的吹着。
郑途抱紧了手里的竹篓,将头埋在了膝窝里,声色有些沉闷的出声:“我爹跟一个魔修跑了,他不要我了。”
小叶子平日里没干过安慰人这档子事情,现下听着对方那有些落寞的声音他将手举起,轻轻的放在了对方的脊背上。然而小叶子的手还没去拍,郑途就猛地从台阶上站起身。
姬无妄怕被人看见,将身子朝一侧的阴影里靠了靠。
“你别害怕。”
“我没恶意的。”
郑途喘着气一脸警惕的盯着对方,见那孩子的确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之后,他软了神色走了回去,重新坐到了檐下的台阶上:“抱歉我我就是太紧张了,你别介意。”
小叶子:“你放松。”
郑途:“嗯。”
“我兄长之前说,人只要在不开心时候吃一粒糖,就不会再害怕了。”小叶子将从身上翻找出来的糖递到了对方跟前,“喏,你试试。”
郑途没接,但他看着少年将其中一颗先吃了,他方才冲着人道了几声谢,伸手将那颗包着牛皮纸的糖放在口中:“你你有一个好兄长,他一定很疼爱你。”
“好什么。”小叶子捏着手里的牛皮纸糖冷哼了一声,“他就是个王八蛋,说什么对我好,全都是放屁,几年前还不是丢下我跟那魔头跑了。”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此时正偷听墙角的魔头头顶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等会儿。
这小孩儿的兄长该不会就是叶轻欢那个败家玩意吧。
姬无妄手指抵着额头揉了揉。
“所以当年叶轻欢逃婚去苍狼域,是因为你?”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微微抬眸,借着眼前微弱的光他就看见病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时就站在他的眼前,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开,他怕这傻子站在这儿一会儿被发现了,他伸手将人拽到眼前,将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你给我小点声,一会儿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就找你算账。”
沈孤舟:“嗯。”
这还差不多。
姬无妄探头朝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撇了一眼,突然听见一道极轻的低语像是羽毛一般的从耳边拂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姬无妄回过头:“什么问题?”
沈孤舟:“叶轻欢是不是喜欢你?”
姬无妄:“?”
第38章 他在嫉妒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走……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叶轻欢逃婚?
逃
这混账东西当年不是说自己是被他爹打出来的吗????
昏暗的光色里, 魔头皱紧了眉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沉默。然而这副表情落在沈孤舟的眼睛里,却是姬无妄将这件事认了下来。
沈孤舟的呼吸在这一刻不自觉的重了一拍, 他盯着眼前的人,往日里隐忍而从不会脱口而出的话, 却是在此刻忍不住的追问出声。
“还有谁喜欢你?”
“那你可不知道, 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姬无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笑的肆意而又张扬,而身前这人却是抿紧了双唇, 身体微微轻颤如风中凋零的叶,显得单薄而又无助。
风在身侧幽幽的吹着, 姬无妄突然走上前一步, 将双臂搭在对方肩上,声色轻而缓的再次出声:“世人皆知, 苍狼域世道混乱, 我那金鳞台内的入幕之宾更是多到数不过来。不过, 像你这种生了病又快死的, 我倒是还没玩过”
沈孤舟:“昌和也算吗?”
昌和?
那个死变态
姬无妄垂眸一笑:“傻子, 你知道的东西好像比我想象当中的要多。”
气息胶着,声色却是在此刻突然静了一瞬。
两个人盯着彼此,皆是从对方的瞳色当中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然而,这一刻,谁都没有先开这个口, 也没人去捅破这层看上去坚固却又仿佛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昏黄的烛光从旁侧的窗纸之中映出, 院中齐家的伙计来回走动着。离前厅不远处的墙角里,声色静谧,两个人彼此依靠着, 像是形成了一方独立的空间。
半晌,一人先开了口。
沈孤舟:“你这次回来是去找他的吗?”
姬无妄:“反正我不是找你的。”
沈孤舟皱紧了眉。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天他看是半句也聊不下去了。
姬无妄兴致全无,他将手臂抬起,毫不留恋的抽身就走,沈孤舟却是突然在此刻单手将人一把压在了怀里。
“你要做”
染着冷意的手突然捂住了唇,剩余所有的话被尽数压在了对方的手掌之下,姬无妄长睫轻颤,向后退了一步,却是被人一把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身前是院中来回走动的人群,身后不远处是那两个正在聊天的人。
他只要动作大一点,恐怕就会惊动所有的人。
姬无妄喉间滚动,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跃然于心头。就在这时,头顶压下了一片阴影。这大片黑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让他看不见身前的任何东西,只能嗅见这人身上清冽恍若雪沫子的冷,听见这人克制而又隐忍的语调在耳畔响起。
“那年”
“你要成婚的消息,我听说了。”
方寸之间,沈孤舟微微倾身,修长白皙的指尖从对方垂落在身后的发之中穿过,青丝在指尖勾缠。在姬无妄略显急促的喘息当中,那只冰冷的手指一路顺着脊骨下滑,将手垫在对方的腰上将人再次压进怀里,“这次回来,你带着我,就不怕那人生气吗?”
微沉的声音落在耳边。
姬无妄气笑了。
“那你错了,他压根就不会生气。”
“那个疯子只会嫉妒,发狂”
沈孤舟:“然后呢?”
“然后,他会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把你杀掉。”姬无妄攀着对方的肩头,轻笑了一声,“当然,这个过程中呢,你越是挣扎,他就越是高兴。你的求饶并不会得到对方的任何怜悯,他反倒是会享受这份亲手造就的恐惧,直到在你的绝望之中再把你一点点的杀掉。”
明明是一句阴湿而又毛骨悚然的话,沈孤舟却是站在原地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着姬无妄看上去微微颤抖的身躯,安抚的轻问出声:“害怕吗?”
姬无妄:“你不害怕?”
沈孤舟:“那你想让我死吗?”
魔头扬眉:“你别说,我突然发现你这个玩具,似乎比我想象当中要好玩一些。”
沈孤舟:“那你打算留下我吗?”
姬无妄指尖捏过眼前这人的下颌:“有禁制在,我留不留,你跑得掉吗?”
沈孤舟:“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走。”
这世上真有人会不图回报,心甘情愿的被利用吗?
姬无妄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行了起开。”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将人的手从身后揪起,在这一刹那,拢在身上阴影和禁锢在身上的力道全都都消失了。姬无妄懒洋洋地靠在那儿摸着手里的冰花,一抬眼就看见那病秧子站在眼前仿佛被风一吹就倒。
这人现如今这副柔弱不能自理模样跟刚刚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看着这人真的没打算对他做什么,他非得把人丢给昌和,让那个死变态把这人的皮扒了,给他做一面人皮鼓。
姬无妄抱着手臂,冲着人扬了扬下巴:“屋里那两个人怎么样?”
沈孤舟:“应该待不了太久。”
“再听一会儿。”姬无妄探头朝着坐在台阶的两个人身上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叶子看上去似乎是跟人聊的熟络了一些,那郑途刚刚比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那股子紧绷的姿态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正坐在台阶上,拿着小叶子分给他的饼吃着。
这四周的声音重新安静了下来,身后那两个人的声音方才悠悠地再次传来。
“你爹对你不好吗?”
郑途摇了摇头。
小叶子有些不理解:“父亲对儿子怎么会不好?”
“你不懂。”郑途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半晌,捏着饼方才再次开口,“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是我爹将我拉扯大的。那时候我和我爹住在临江,他带我卖鱼,却嫌弃我笨,整天对我又打又骂的。”
郑途:“邻居嘲笑我,说我没用,朋友也看不起我,说我总是拖累他们。”
郑途:“我是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怎么会。”小叶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我小时候也常被我爹骂的。他那时候也总说我笨,学不会术法,记不住东西。”
小叶子:“可笨鸟先飞嘛,那时候我哥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如我哥。我就没日没夜的背书,直到我把我家所有的藏书都背了,闯了三关,成了我们家族当中最年轻的大宗师。”
“现在我家那老头一出门就到处跟人炫耀。”小叶子揪着小辫子冷哼了一声,“真是讨厌死了。”
郑途:“可我觉得我爹在恨我,恨我害死了我娘。”
小叶子转头:“为什么这么说?”
郑途攥紧了手:“因为他每次打我的时候都会说如果我娘当初没有生我的话,她就不会死了。”
小叶子蹙眉:“那后来呢?”
郑途:“我本来以为会这么过一辈子,直到几年前,我和我爹外出打鱼的时候,海上涨潮将一个女人冲到了岸上。那天,我爹见她可怜,就把她救了。可我没想到,她在我家住了一年,却跟我爹好上了。”
小叶子:“这不挺好的吗?”
郑途:“可那女人是魔。”
小叶子:“可魔”
“她要把我爹从我身边带走。”郑途捏紧了手中的饼,神色突然有些激动,“她要毁了他!毁了他。”
小叶子低头叠着手里的牛皮糖纸的手停驻,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郑途发现了小叶子有点害怕,他面色缓和了下来,赶忙冲着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有点太激动了,我不是故意的。”
小叶子:“没没事。”
小叶子看着那个凑到身前有些无助的道歉的男人,将手从对方沾黏汗渍的手中一点点的抽了出来:“那你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对方身份的?”
檐下的台阶上,郑途抱着手里的背篓又坐了回去,小叶子发现眼前的男人收敛了刚刚的情绪,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先前有些怯懦的模样。
“一年后。”
“我让人烧死了她。”
小叶子猛地抬起头。
檐下,沈孤舟将目光抽了回来。
“你看出什么了吗?”
姬无妄蹲下身将地上那看上去有些黏糊的水渍放在指尖摩挲了两下,擦了擦手,站起身:“暂时没有,不过,我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给我有些奇怪。”
沈孤舟:“奇怪?”
姬无妄点了点头:“你有看到他耳朵后面那个胎记了吗?”
借着院中微弱的光,沈孤舟就撇见郑途右耳耳后的一个黑色印记。这印记说是胎记,好像颜色又有些深,但若是说别的什么东西好像又似是不太像
这个印记好像是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嗯,看到了。”
姬无妄:“这东西看着好像不像是天生的。”
沈孤舟微微侧目:“你见过?”
“没见过。”姬无妄拖着下巴摇了摇头,“但我说不上来,我总感觉那像是一个漩涡,盯着看久了,仿佛自己像是要陷进去”
“那就别看。”
眼前挡了一双手,黑暗拢在了眼前。
明明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却像是那日在鹿台之上一般,隔绝了眼前所有的不适。
姬无妄听着那落在耳边的低语,长睫轻轻颤动了两下,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将那只手从眼前拉下,“整个苍狼域都是我的,这种程度的东西,还诱惑不了我。”
沈孤舟:“小心为上。”
姬无妄抱着手臂有些好笑的看着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
一个‘死’字还没吐出口,唇上就落了一只手,他微微抬眸,就正对上了对方那张紧绷而又冷硬的脸。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人似是很不想听见字,尤其是不想听见这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为什么?
姬无妄没有反抗而是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当中多了一抹打量。
“他们回来了。”
沈孤舟抬手拢了一个结界,将手拿开之时,却是正对上姬无妄那双带着探究的目光。他就当时没看见,垂下眼睫,冲着人淡淡地开口道:“让他们先回去。”
“不急。”
“让我先来看看这人装神弄鬼的到底在搞什么。”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伸手将挡在眼前的病秧子拉到身后,在郑途从眼前路过的同时,手指微曲。下一刻,郑途脚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手里本是抱着的背篓就脱手而出。
郑途撑起身,微微抬眼。
檐下的烛光昏暗,竹编的背篓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动,停在了姬无妄的脚边。盖子打开了,背篓内藏着的一些腥臭的水混杂着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猩红的月在此时从云层之中爬了出来,一条鱼从里面掉了出来
开膛破肚。
死不瞑目。
第39章 同床共枕 嘘,别出声
“明玉哥, 他那背篓里面装的是鱼。”
“我刚刚看见了。”
姬无妄跟在病秧子身后进了屋,就看见先一步回来的小叶子正揪着明玉的胳膊袖子,将人拉低了, 凑到对方耳边说着刚刚在屋外看见的一幕。
这个答案,明显让明玉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在屋内又有人进来之后,明玉的面上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染了几分笑看上去十分随和的模样。
姬无妄什么都没说, 只是目光将两个人稍稍撇了一眼,就抱着手臂懒散的靠在了一侧的门框上。沈孤舟迈步走上前, 明玉就止住了话头笑着冲着两个人迎了上来。
明玉:“齐公子, 你们也回来了?”
沈孤舟:“其他人呢?”
姬无妄见明玉撇了他一眼,而后有些许诧异的问出声:“刚刚孙虎说见你们许久都没回, 就出去找你们去了, 你们刚刚在外面没碰见吗?”
孙虎去找他们?
可是刚刚
姬无妄指尖在臂弯当中轻轻敲了两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院中瞧了一眼。
此时, 屋外彻底黑了下来, 院子里生了一堆火,齐家的那几个负责押运的伙计正围着那火堆吃着手里的干粮,而他们搬运下来的货品就放在不远处, 拢在夜色里,让人看的没那么真切。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孙虎应该就是这附近打家劫舍的那伙人。这群人平日里走这条路不少次, 对这一带很是熟悉。这孙虎有同伙, 他们恐怕除了盯上了他手里的这把剑,还盯上了齐家的这批货。
里应外合。
倒是挺有胆子。
沈孤舟:“郑途呢?”
姬无妄将视线抽了回来,就看见明玉伸手指了指一侧的屋子, 再次开口:“他刚刚回来就直接回屋了,不过,我看着他那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叶子揪着明玉的胳膊,躲在对方的身后嘀咕出声:“我我就是跟他说了两句话。”
明玉伸手揉了揉小叶子的脑袋。
沈孤舟:“那他刚刚回来有说什么吗?”
明玉:“没有。”
两个人的对话,让姬无妄抱着手臂嗤了一声。
其实他刚刚并没有看清那背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郑途就快步上前将那背篓重新捡了起来盖上盖子,走掉了。
人走了。
可那条死鱼还在地上躺着,无人问津,就好像主人压根在乎的就不是这鱼的死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卖鱼的不在意鱼。
在意的还能是什么?
姬无妄靠在身后的门框上,摩挲着手上刚刚的沾染上的血渍,目光微微抬起,在朝着明玉那两个人看过去的时候,比先前多了一股子的打量。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好奇,那藏在郑途身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明玉:“你们是找他们有什么事情吗?”
沈孤舟:“没有。”
明明这位齐家的大公子在仙门内风评十分的差,但这人立在眼前时,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久居的上位者自成的一股威压,问什么话,他的嘴往往比脑子的反应都要快,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已经将想问的东西问完了。
明玉咽了一口唾沫:“那个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两位不如也早些回去休息,明天恐怕还要赶路。”
南玉少昌家培养出来的子弟,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倒是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沈孤舟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询问出声:“要一起上去吗?”
姬无妄也没打算久留,在这病秧子出声邀请之后他就抱着手臂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这二楼的格局比一楼要小上很多,楼上只有两间房。这两间房是挨着的,中间仅有一墙之隔。姬无妄顺着走廊走了过去,刚要仔细看一眼,就听见楼下突然传来了孙虎的声音。
他扒着围栏朝着楼下看了一眼,刚好与那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楼上楼下,仅一眼,姬无妄就从孙虎那双眼睛中窥见了几分捕猎者势在必得的兴奋。
“欸,我刚刚还去找你们”
不等孙虎将话说完,姬无妄就没什么耐性听下去了。他用脚踹开了一侧紧闭着的房门,转身走了进去。屋内没燃灯,屋中散着一股子湿潮的味道,他抬手一挥将屋内的蜡烛点燃,就看见病秧子关了门也走进了屋。
姬无妄:“这住的倒是还不错。”
沈孤舟端着手里唯一的那点葡萄走上前,放在了对方手边的桌子上:“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姬无妄弯下腰,揪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我想的”
那颗葡萄姬无妄没吃,而是捏在了指尖摩挲着。
他双目微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沈孤舟微微侧目。
雾陵姬府的少君是个极为挑剔的性子。
这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就连那住的居所,梅花开了满枝,在北境寒冷的冬天里,也是此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这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半点也吃不得苦的人。
沈孤舟在雾陵姬府呆过一段时间,对姬无妄那些乱七八糟的喜好了如指掌。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伸手将放在一侧的金拨子拿起。
“放心,齐家经常跑这条路,这房间我已经让他们提前收拾了。”
“无所谓。”姬无妄听着身后的声音,径直坐在了屋内唯一的大床上,伸手拍了拍床上看上去的确并无灰尘的床单,双臂枕着躺了上去,“这可比我之前住的那些杂草丛生的泥地,破庙什么好太多了。”
沈孤舟握着金拨子正站在屋内昏黄的烛灯前,在姬无妄的话吐出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微微一顿。隔着眼前过于耀眼的光色,将目光落在了那个随意躺在床上的人身上。
屋内声色静了一瞬。
沈孤舟方才将视线移了回来,握着手中的金拨子将面前的烛灯挑的又亮了一些,方才状似不经意的问出声来:“多少年前的事情?”
姬无妄:“很早了。”
沈孤舟:“第一次来?”
姬无妄闭着眼睛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孤舟没再去问。
他想,他大概猜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是他们决裂的第一个年头。
他站在北境雪原之上,而那人一路向西,去了西北,那一年,他查不到他的任何的消息,也得不到对方任何的讯息,一切就像是北境的雪,苍茫寂静,落地无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晓,在那些年的岁月里,他到底都在经历什么。
屋内的烛火缓缓的烧着,沈孤舟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良久,久到躺在床上的人似是睡着了。他朝着人看了一眼,将手中的金拨子放下,迈步走了过去。
微弱的烛光,有少许映在床上躺着的人的脸上。睡梦中,他依旧微微蹙着眉,像是想起了过去那有些稀烂的人生。沈孤舟站在床边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对方的鞋褪了。
这些天,手指依旧不怎么灵活,沈孤舟坐在床畔弄了半天方才将人塞进被子里,就在他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一个染了少许鼻音的低语。
“到床上来睡吧。”
沈孤舟:“什么?”
姬无妄微微眯着一双眼:“他们今晚应该会有动作。”
这个他们,说的应该是孙虎。
从这里到西夷部的路程并不算远,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如果这群人想要赤云剑的话,今晚无论是进来试探还是动手,无疑都是最佳的时机。
沈孤舟站在原地良久没动,姬无妄染着起床气的脾气蹭的就窜了上来:“再不上来你就滚出去。”
是走还是留。
沈孤舟选择了留。
明明他该离人远一点,但这人就像是毒,越是靠近就越是陷得越深。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会想到之前在雾陵姬府时候的那段日子
姬无妄闭着眼睛,困意让他似是徘徊在一片混沌当中,迷迷糊糊的他听见身后似是传来了衣服摩梭的声响,紧接着床跟着陷下去了一些一个染了几分冷意却又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
屋子里有着雨后林中潮湿的阴冷,这股子冷混杂着空气当中若有似无的魔气,让姬无妄现如今这具有着精纯灵力的身体有点负荷过重。体内的灵力净化着那份污浊,分不出其他再去让他抵挡苍狼域内冷,身后的这份热源,仿佛就成了唯一温暖的地方。
沈孤舟:“睡吧。”
姬无妄的眉宇在对方的声色中,逐渐的舒展,身体也在那份热源的靠近时逐渐放下了几分戒备。
这是两个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远处,昏黄的烛灯亮着,床榻之上,沈孤舟伸出手臂,隔着被子将人虚虚的揽着。
于此同时,姬无妄腕间垂挂着的冰花像是感受到了同源之力,花中蕴藏的灵力如星一般的飘散而出,星光将两人环绕在其中与姬无妄体内的灵力交相辉映,在屋内形成了一个交互的能量场。
寒冷似是被驱散。
星光似是在辽阔的天空亮着。
能量场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沈孤舟掩唇压抑的咳嗽了两声。他刚躺下没多久,一只手臂突然主动搭在了身上。漆黑一片的环境里,沈孤舟呼吸重了几分,随着那股子熟悉的气息靠近,沈孤舟听见姬无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嘘,别出声,”
“有人来了。”
第40章 狰狞可怖 那白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寂静的环境里, 屋内传出了房门被打开的‘啪嗒’声。
没过多久,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
狭长的人影从地面再投射到屋内的墙壁上,晃动的黑色光影就像是地狱之中跳动着的魔鬼, 撕破伪装,露出了皮下狰狞可怖的嘴脸。
姬无妄盯着那影子看了良久, 在黑暗之中故意翻了个身, 用手臂环住身侧之人的腰身。腕间的冰花自白皙的腕骨之上自然垂落,叮叮当当的, 晃动出的一地细碎的琉璃色。
“大哥,这人”
孙虎伸手拦住同伴, 将脚步停在原地。
他今天特意选了后半夜, 一个是因为人到后半夜会睡得更沉,另外一个就是可以让他特意放在屋内的灯烛可以彻底的燃烧。这样既方便了下手, 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一夜, 蜡烛燃烧的烛泪早已经堆积在了灯座上。
现在这两个人还醒着?
不能吧。
待屋内重新回归安静, 孙虎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从腰间摸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他将里面的粉末倒出, 向前吹了一口气。那些蓝色的晶体像是粉尘一般的在室内飘散, 其中混杂的花液从中溢出会让人陷入到更深的睡眠当中。
孙虎站在原地等药力挥发了一会儿,方才将瓶子塞到腰间,迈步走到床前。他低头朝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看了一眼, 就发现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姿态甚是亲密。
“这齐大公子出门在外可真是好福气,竟然还能有这么个美人可以搂着睡觉。”
“之前不久我怎么记得跟在他身边的还是那个叫什么白”
孙虎:“白九。”
“对对对, 就是这个名字。”同伴叉着腰迈步上前, “你别说,这人老出名了,咱们之前不是还撞见过他。”
孙虎冷哼了一声:“这人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同伴一脸晦气的摸了摸脖子, “我们之前那么帮他,结果呢,人家转头傍上西夷部的余大统领就把我们给卖了,还好当时跑得快,要不然小命可真是交待到那儿喽。”
“一群蠢货,我之前就告诉你们别给我见色起意。”
“别打别打。”同伴赶忙避开了孙虎的手,陪笑道:“大哥,这不是兄弟几个这么多年想吃个荤的都吃不上,您不知道,那人长得可真的太像那位了,这要是”
孙虎直起身:“你不知道余佑死了吗?”
“啊?”同伴凑上前,压低了小声道:“您是说之前从西夷部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余大统领真被那人给所以蒙图才下令”
孙虎:“你是想死?”
同伴赶忙闭了嘴。
孙虎:“干活。”
同伴:“哦。”
孙虎拧紧了眉头,弯下腰在床上找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姬无妄腕间带着的银环上。他绕着床走了过去,蹲在地上将这玩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从同伴的手里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手套戴在手上。
“大哥,这能行吗?”
魔头的赤云剑是把上品的灵宝,这种东西一旦认主,想要取下拿走其实并不容易,但这件事并非绝对,因为这把剑就算是赤云剑,也需要看这剑到底在谁的手里。
根据孙虎这些日子观察,这炉鼎身上的修为并不高,赤云剑现在在这人的手里,威力压根就发挥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所以现在他只要防着这剑上残留的魔头的魔气,就可以顺利的将这剑取走。
孙虎他们这帮人在这条线上跑了这么久,盗的东西也不少,这手套就是他们偶然从一队人手里抢过来的。这东西据说是之前沾染过魔头的魔气,同源之力,对于取剑事半功倍。
万事俱备就只差
孙虎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银环,就将带着手套的手伸了过去,然而,孙虎的手还没碰到那银环,甚至还没碰到姬无妄的手,冰花便于暗处闪了一下,孙虎的手就被整个冻住了。
他赶忙向后退了数步,用灵力止住了那逐渐向上蔓延的冰晶,整个胳膊才算保住。
“大哥,那是什么东西?”
孙虎捂住自己冻得发麻的手,疼的倒吸了一口亮起:“永生花。”
“管它什么花,直接拽掉不得了?”
孙虎看着同伴上前,张口就要阻止,哪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对方伸手握住那朵冰花向下一拽,整个人瞬间被冻成了一个冰雕。
孙虎也顾不上手臂疼了,他低咒了一声迈步上前,哪知手刚碰上对方的身体,冰雕就碎了个满地,一只手形状的残肢握着那朵冰花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过,停在了眼前。
真是个蠢货。
孙虎的脸色有些难看。
屋内的空气似乎是比刚刚要冷上一些,孙虎将目光重新落在那扣在细白腕子上的银环之上,此时没有冰花的垂坠,银环彻底的暴露在了眼前,这是取走赤云剑的最佳时机。
孙虎没再去管地上的尸体,他活动活动那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臂,将染了魔气的手套重新探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孙虎就被魔气整个掀翻在地,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之上,吐了一口血。
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抬起的目光隔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就看见那银环在魔气的熏染之下变成了艳丽的红,危险不可预知的恐惧瞬间蔓延至心头。
这剑
他恐怕拿不走了。
孙虎撑着手臂起身,踉跄着从屋内离开。
于此同时,林中藏匿着的低级魔修在此刻皆嗅到了那股子熟悉而又强大的魔气,越来越多的黑气从蛰伏之中苏醒,他们从四周汇聚,一点点的朝着林中伫立着的小屋汇聚。
屋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从地上将那朵冰花重新拾起。明明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的人,此时却赤着脚站在一地的冰渍里有些固执的将花上沾染上的血迹一点点的抹去。
身后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响,紧接着几声隐忍而又压抑的低咳响起。
沈孤舟:“不冷吗?”
姬无妄:“冷。”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踩着的冰渍,握着手里的冰花转过身,他看着身后拢在黑暗当中,那半撑起身的男人,摩挲着手里的冰花走了过去,他刚要出声,那半闭着的房门却是被人再次推开。
“你们没事吧!”
稍显急切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姬无妄微微抬眸就看见门口站着握着长鞭赶来的明玉。看这人这模样看上去像是匆匆而来,面上带着几分焦急。
姬无妄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刚刚感受到这附近魔气,怕出什么事”明玉快步上前,脚下却是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就发现是一个圆滚滚的冰球。他拧紧了眉头,弯腰将那冰球捡起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姬无妄:“头。”
明玉:“?”
姬无妄:“人的头。”
‘啪’的一声,冰球从手中脱落。球面落地,其上覆盖着的冰裂开了,露出了里面塞着的头以及那逐渐从断裂口溢出的血水
血腥味瞬间在整个屋子蔓延。
明玉:“手滑了。”
姬无妄从床边走开,绕着床走了过去,他朝着地上摔得稀巴烂的尸体撇了一眼,摩挲着手里的冰花,叹了一口气:“本来吧,这人还能看清个脸,现在吧,恐怕有点困难。”
明玉:“”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屋内有些僵硬的气氛,他撑着手臂起身,解释道:“这就是刚刚来盗剑的人。”
盗剑?
明玉垂眸向下一撇,就瞧见了姬无妄此时手腕上依旧缭绕着些许魔气的银环,心中瞬间了然:“难怪刚刚我感受到了大量的魔气,原来是因为这剑,我还以为是这里进来了”
明玉:“你们没事吧。”
沈孤舟:“无事。”
姬无妄迈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微微掀开了少许,就感受到林中的魔气似乎是比刚刚涌动的更多了,他盯着那处看了半晌,就看见明玉也走了过来。
明玉:“看来是刚刚的魔气将这四周的魔都引动了。”
明玉:“这里恐怕不能久留。”
姬无妄伸手将银环上的魔气抹去,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人还有一个同伙。”
明玉:“你是说刚刚来盗剑的不止这一个人?”
姬无妄摩挲着手中的冰花再次开口:“只不过那人运气比较好,跑了。”
明玉听完点了点头:“我确实听说这条路上盗贼猖獗,看来是你们进入苍狼域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原来他之前感受的没错。
他们的确被盯上了。
千秋宴之上,一个炉鼎拔出赤云剑这事最近的确传的比较广,这剑带在身上恐怕并不安全。这四周的魔应该都在等待时机,去抢夺此物
明玉皱紧了眉头。
此番他们出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查,如果这路上再被盯上的话,恐怕并不利于他们做事,但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这两个人,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明玉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问出声:“你们刚刚有看清逃走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姬无妄刚准备出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怎么了?”
“这大半夜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借着门外透来的少许微光,姬无妄抱着手臂微微抬眸,就瞧见孙虎竟然去而复返,此时披着衣服站在门外,像是一个毫不知情的过路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