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下了雨, 雨势又疾又猛。
檐角垂挂着的铜铃在暴雨声中碎成了不成音的调子,就像是两个人此时压根就算不上平和的一吻。
就在这时,窗外雨幕中的惊雷斜劈下一道裂痕。
屋内软榻之上沈孤舟素白的衣袍就压在姬无妄艳红的里衣上, 冷白的光掠过沈孤舟此时紧绷的下颌线,映出了两个人在骤然深入的吻中唇角溢出的那一点血。
暴雨砸在屋内窗棂之上, 在沈孤舟喉间溢出的闷哼声中, 姬无妄屈膝一顶两个人当即换了个位置。带着铁锈一般的气息抽离,姬无妄周身魔气四溢, 双手撑在这人身侧,喘了一口气:“你这是无话可说了吗?”
唇边的血滴落在身下这人凌乱的衣袍上, 姬无妄居高临下就这么将人望着, 眼前这一双在记忆之中始终冷静自持的一双眼睛在此刻多了几分情欲渐退的热意。
姬无妄嗤了一声,略显潮湿的手指一把衔住了对方的咽喉:“所以, 你真的有事情瞒着我?
沈孤舟唇上被人咬破了个口子, 他仰面躺在软榻上, 模样看上去有些许的狼狈。他难掩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方才面色苍白的微微抬眸:“是有。”
姬无妄:“我看你是真不怕我?”
沈孤舟:“不怕。”
姬无妄嗤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 我这人最讨厌身边有异心者,你这么诚实,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沈孤舟一点也不在乎姬无妄这只放在要害上的手, 他反倒是更在意那染脏了对方的血。他盯着对方唇角半晌,伸手将那血给一点点抹去。
姬无妄别开脸。
沈孤舟就在这时突然发现自己素白的手指上勾缠着一条猩红色的发带,而眼前之人散着发, 垂落的青丝绕在指尖, 眼尾被魔气熏染的那抹红看上去比往日更要艳丽。
沈孤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微微有些愣神。
“看什么看!可恶!”姬无妄此时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凶巴巴的伸手将发带抢了回来, “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要不然我今天就要你好看!”
沈孤舟:“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吗?”
姬无妄束发的动作一顿,咬着发带微微抬眸:“我猜出来什么?”
沈孤舟:“我不是齐修远。”
姬无妄:“那你是谁?”
沈孤舟:“一个路人。”
“一个路人?”
“我说,你真当我好忽悠是吧,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
在姬无妄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沈孤舟视线下移看向了对方手里的发带:“用帮忙吗?”
姬无妄:“啊?”
姬无妄:“哦,用。”
沈孤舟挑眉:“给我。”
姬无妄:“你一只手也能弄?”
沈孤舟:“你不是知道,我不是齐修远。”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发带塞进了这人的手里,直到他坐起身才恍然想起来他刚刚明明是逮着训人来着,怎么莫名其妙就让人给这么换了话题?他明明
姬无妄扯住了这人垂落而下的衣袖,皱紧了眉头:“欸,你还没告诉我,十二年前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沈孤舟:“春意楼。”
姬无妄:“不会是你在春意楼出去的那会儿吧?”
沈孤舟:“嗯。”
姬无妄挑眉:“那是谁告诉你的?”
“十二年前的事情积怨已久,春意楼作为当时的事发之地,只消有心,稍稍一打听便会知晓。”沈孤舟将发带绕过手指,声色和在雨声中显得多了几分沉缓。
虽然这人嘴里说的简单但姬无妄总觉得这件事压根就没这么容易,至少,影在给他的资料当中就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而昌和那人做事谨慎,当年知晓此事的人恐怕不会有一个活口。
这人明明又是在忽悠他。
就在姬无妄刚要出声的时候,沈孤舟微凉的指尖突然穿过长发,微痒的触感从后颈蔓延至耳廓,姬无妄到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嘴边。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冷不丁传来的一句问话。
沈孤舟:“之前还有人给你束过发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上一个近我身的人,现在坟头的草怕不是都长三尺高了,便宜你了。”
沈孤舟很满意这个答复,以至于到最后收尾的时候给人系了一个好看的结。姬无妄拿着镜子照了照,倒是不甚满意的拧紧了眉头:“你这束的像是个姑娘。”
沈孤舟:“挺好的。”
姬无妄:“怎么好?”
沈孤舟弯唇:“我束的,都好。”
见过不要脸的,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镜子放在身侧的桌子上,转过身伸手勾住了对方此时有些散开的腰带:“行啊,既然这么喜欢,那让我也给你系个蝴蝶结!”
窗外暴雨忽歇,残存的雨滴从瓦当上坠落,在青石砖上敲击出了更为清脆的声响。两个人正在屋内胡闹,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春意楼内魔气一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们这边”
姬无妄屈膝跪在软榻上回头去看,就见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随即他就见两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姬无妄正欲出声,小叶子却是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红着一双眼跑了出去。
姬无妄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这张脸虽然随着时效到期已经恢复,但身上的魔气没收。这一身魔气的,倒的确怪吓人的。
姬无妄:“怎么办,人被我吓跑了。”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是人是魔有那么重要吗?”
姬无妄:“魔,嗜杀成性。”
沈孤舟:“我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从汐云府开始,你吵吵一路,我也没见你真的动手。”
姬无妄:“”
“那个,打断一下”
“云公子,你”
明玉的话让姬无妄回过头去:“正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炉鼎而是魔,你要是怕的话”
“难怪你会接任西夷。”
“我就说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说要来苍狼域,原来是齐大公子送你回来。”
姬无妄见明玉站在下面摩挲着下巴,皱紧了眉头:“你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
明玉:“说什么?”
姬无妄:“比如,讨厌,厌恶。”
明玉赶忙上前:“你们别误会,小叶子他情况特殊,所以见到魔会比较激动,你们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他会接受的。至于我,经过郑途的事情我也知道,魔也并非都是坏的,是仙门的偏见才导致了当年的悲剧。要是我……要是我当年再仔细检查检查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我怎么”
高坐上,姬无妄用胳膊肘子捅了捅身侧的人,低声道:“欸,他之前话这么多的吗?”
沈孤舟:“一个小辈,你要允许他们会反思。”
姬无妄:“你说得对。”
沈孤舟弯了弯唇:“开心吗?”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曲指碰了碰对方的脸:“没有厌恶也没有唾弃,不会有人介意你到底是人还是魔。这种感觉,开心吗?”
姬无妄哼了一声:“开心个屁,我要被他聒噪死了。”
好在姬无妄并没有听太长时间这人的聒噪,屋内的门就被人再次推开,而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沧州主将陆实。他穿着一身铠甲从外面走上前来,在高台下,停了下来。
“倒是稀客。”姬无妄将视线移开,看向伸臂就要拦人的明玉,方才再次出声道:“明玉,外面不太平,你出去看看小叶子,别让他乱跑。”
明玉聪慧的很。
他见屋内的气氛不太寻常,就冲着人拱手抱拳,转身离开了。
这人一走,屋内就剩下三个人。
陆实将目光在姬无妄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随后看向对方身侧坐着的男人:“他不出去吗?”
姬无妄:“他”
沈孤舟:“我出去。”
沈孤舟刚要起身,姬无妄却是将人拽到跟前,头枕着这人的双膝躺了下来:“有点困了,借个枕。”
在陆实略显差异的目光当中,沈孤舟垂目将躺在膝上的人看着,到底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由着人去了。
陆实却是深深看了沈孤舟一眼,俨然是把这人当成了霍乱君主的妖妃。
姬无妄见台下之人半晌没声,有些不耐烦的垂眸:“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出去。”
陆实将视线移开,敛了眉目,双膝跪在地上冲着高座之上的人倒地一拜:“陆实是来向王请罪的。”
姬无妄:“在外听墙角?”
陆实将头垂的更低:“是。”
姬无妄躺在无聊,将这病秧子垂落在身前的发在指上绕了两圈:“那说说看,你听完是什么想法。”
“当年魔气侵蚀,百姓是无辜的。”陆实将头重重的嗑在地上,“他们本就是苍狼域的子民,理应受到一样的公平和待遇,可这些年他们不仅被翁然拿来做所谓的实验品,还被驱逐到了沧州的偏僻的角落,苟延残喘。”
陆实:“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
陆实:“我觉得这不过是人的选择,而我这些年助纣为虐,早已经背离了当年为您许下的承诺,陆实该死!”
姬无妄看着下方跪在地上的人,脑海当中想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他眸色微动:“当年我将你从云州调来这里,这么些年委屈吗?”
委屈吗?
其实是委屈的。
可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却又觉得其实并不委屈。毕竟做臣子哪有偏安一隅,而始终应迎难而上。
陆实攥紧了手指:“不委屈。”
姬无妄 :“这是真话?”
陆实:“真话。”
陆实:“这些年我一直谨遵您的教导,搜集翁然犯下的罪证,属下乃至沧州境内的百姓,已经等您多时了!”
第82章 并非一人 他是一束照亮整个苍狼域的光……
碰见陆实的那年, 是姬无妄即位之后第一个十年。
那时候,苍狼域的动乱刚刚止息,而百姓的苦难却还尚未结束。
自从初代掌事息归将整个大荒一分为二之后, 被魔气侵蚀的苍狼域不仅困住了一群魔还困了这样的一批百姓。
仙门世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嘴上说着要护,要管, 可没有一家真正去做些什么, 他们以仙门收留不了这么多人为由,让他们等。
苍狼域内的魔气一天比一天浓郁, 这些百姓,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环境恶劣, 等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被人完全挤占,也没有等来仙门世家口中所谓的救援。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家世代就在这里, 他们没得走。
这件事直到后来雾陵姬府在大荒之中崭露头角, 关于当年那些人的渴求, 才真正开始被重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自己父亲的缘故, 纵然姬无妄后来转修了魔, 却还是无法像其他魔修那般,完全无视掉这个事情。
计拂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姬无妄当时躺在床上以‘随手帮忙‘为由就将人搪塞了过去,可只有他自己知晓,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随手一帮。
雾陵姬府没了,他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完成当年他的父母和兄长未完成的心愿。
陆实就是这些百姓当中的一员。
那年遇见姬无妄的时候, 他还只是云州境内军营里一个烧火的杂役。
一个普通的人类, 在满是魔修的军营里被当作是最卑贱的东西,而他们这群人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也接触不到任何高层机密,更别提想要通过往上爬而摆脱这所谓的苦难。
他们这些人到最后只能在每天的唾骂声中一天天苦熬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 直到这群人在姬无妄即位的第十个年头。
反了。
云州是姬无妄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隔一个时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姬无妄那时候正百无聊赖的靠在金麟台的池塘边喂鱼,影拿着密信来找他的时候,他府上那位出了名的管家先生正握着手里的账本跟他汇报着这段时间金麟台内支出的大小项目以及其他的政务要案。
“王,您有在听吗?”
池畔的荷花开的正好,夏日的热意熏人也挡不住计拂冷不丁来的这么一句话冻人。
姬无妄每到这个时候总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在雾陵姬府内被沈孤舟揪着抽查课业的那段日子。
姬无妄端着手里的小瓷缸,因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而指尖微不可查的摩挲了两下。他稍稍愣了一会儿神,方才看着池中一窝蜂躲起来的鱼,面不红心不跳的直起身:“啊?有吗?我明明听的很认真。”
计拂:“那您说说看,我刚刚都讲了什么?”
姬无妄:“………”
计拂见姬无妄语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毫不稀奇的垂眸将手中的账本又翻回到最初:“那我从头再给您……”
“别别别。”
姬无妄平生最害怕听的就是这个,每次听完就是一个头俩个大,此时再让人讲上一个时辰那就是要他的命!
姬无妄想到此当即走上前伸手一把捂住了计拂手里的账本:“好计拂,你就饶了我。你知道的,我就不爱听这个。”
计拂将手中的账本重新合上,冲着人叹了一口气:“可是苍狼域现如今百废待兴,很多政务上的事情您总是要自己……”
“什么事情你决定,我信你……”姬无妄用力拍了两下计拂的肩膀,将手中喂食的瓷缸塞进对方的怀里,“这鱼你帮我喂,记住,别给我喂死了。那个,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王……”计拂一脸无语的看着手里的饵料,追上前两步却发现姬无妄在他的声音中走的更快了。
姬无妄赶去西营的时候,大片的魔气已经若乌云压顶一般笼罩在上空。
战局已经打响。
陆实就站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护着的都是这附近已被压迫日久的百姓。他们年迈孱弱,在魔气之下不堪一击,可纵然如此,却依然拼着一股劲在与之对抗。
姬无妄立于云端,一身繁华富丽的黑袍泼墨一般的垂落衬得他此时的眉目出奇的冷。未束的长发,发尾在风中轻轻扫过腰间鎏金银饰之时,他挥袖上前,悬停于众人的面前。
那一天,是陆实第一次见到姬无妄。
这位立于万千魔修之上,以武力令整个大荒都闻风丧胆的魔头好像与他想象当中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并不嗜血滥杀,反而会在魔气四溢的荒原之上从万军之中伸手救下一小儿。
天幕昏暗而又阴沉,这人一袭黑衣却是给他们带来了一束光,一束足以照亮整个苍狼域的光。
这一刻,陆实隔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看着这人,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他要跟随这个人,哪怕前路艰难险阻,他也要跟着他。
姬无妄那天的确救了人。
自打即位以来,一贯懒散的王头一次在大朝会上力排众议立了这人为将。
从那日起,陆实就像是姬无妄手中一把枪,枪挑破万军,夺地盘,谁不让就打谁,打到怕为止,硬生生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将双方拉到了一个几乎是持平的关系上。
可是在苍狼域这种地方,武力镇压虽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也会直接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而当时最先跳出来反对他的就是厉荣。
那天,姬无妄正在小憩,厉荣莽夫一个,推开寝宫的大门就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撞得屋内的紫檀香的烟气散的不成样子。
珠帘晃动出细碎的声响出来,姬无妄就在这纷乱嘈杂的声音当中醒了过来。
厉荣与人在屋内商谈了许久,晚些的时候一道调令就传到了陆实的手里。
姬无妄以为陆实会像厉荣这个莽夫一般闯进寝宫里来找他理论。可那天姬无妄在金麟台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的身影,直到灯色将息之时,影跑来告诉他,他要等的人已经走了。
这么多年,沧州离金麟台远隔万里,可从那天起就再也没见过此人。直到今日再见,他却发现旧人如昨。
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惯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归来之时并非再是一人。
姬无妄将思绪抽出来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却叫人有些难受。他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杯遮盖住了面上在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冲着下方站着的人出了声。
“翁然的事情已了,沧州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办吧。”
陆实:“今日之事可要公诸于众?”
檐上的风铃随风响了两声,姬无妄将手中握着的杯子放下,“此时不急,吾,另有安排。”
陆实走了。
姬无妄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一眼那个被我吓跑的小孩儿。回头别给人落下什么心理阴影,他哥又得来找我麻烦。”
沈孤舟:“人就在外面。”
姬无妄:“嗯。”
姬无妄顺着这人的视线看向窗外,就瞧见明玉正陪着小叶子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姬无妄将目光抽了回来,突然倾身向前,在成功看见这病秧子微微踤起的眉宇后笑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哦对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这易容术是怎么来的。”
沈孤舟:“………”
姬无妄推门而出,迎面就撞见了刚从地牢回来的影。
影:“叶轻欢和乌鸿昨晚就走了。”
“难怪今晚没见到他。”姬无妄将脚步停下,微微侧目看向一侧的小孩儿,“我知道了,那边的动静随时盯着。另外司天狱要的东西尽快派人找,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影抱着手里的剑应道:“不过有点奇怪,我们派出的人大概找了一个月却并未听闻此物。”
“那人喜欢的东西……”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让人继续给我找,还有,再找个人给我盯着点沈孤舟,如果有什么动静,随时通知我。”
影:“您是怀疑……”
姬无妄淡淡的嗯了一声,声色清浅几乎是荡在屋外的冷风里,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迈开步子朝着小叶子走了过去。
“喂,小鬼还在生闷气?”
小叶子矮冬瓜似的一屁股坐在屋外的台阶上,脸上气成了一个河豚:“谁是小鬼!我成年了好不好!”
姬无妄唔了一声,托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如果按照叶轻欢的年龄推算的话,你确实只比我小了那么一点,但可惜,叶家密法让你在出事那年就停止了生长,直到苏醒方才恢复。所以如果按照现在算的话,你就比我低了好几辈,的确是个小鬼。”
小叶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对啊怎么会,你是不是再诓我?明玉哥你看,我就说魔修实在是可恶!”
明玉有些尴尬的站起身:“云公子你别误会,小叶子他……”
“是人是魔当真有这么重要吗?”姬无妄的话冷不丁的响在雨后的庭院中,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小叶子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他出生起,他的阿娘就死在魔的手里,他的父亲跟着阿娘走了,后来好不容易他醒了,拥有了一个疼爱他的哥哥,可哥哥也跟魔头跑了。
但若真要问有那么重要吗?
其实并没有。
几个月前他因为受不了阿爷的唠叨负气离家,但跟着明玉在外的这几个月里让他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魔并非天生就是恶,而人也并非天生就是善,善和恶的界限其实仅在一念之间。
第83章 旧人如昨 你或许可以去找一个人
暴雨过后的天并未晴朗, 苍狼域的天就像是永昼的夜。
雨水顺着屋檐若珠玉般滚落,在地面上囤积出一湾极浅的水坑。小叶子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因姬无妄的话顶着那泛红的耳廓, 有些别扭的挪开了脸:“你什么都不懂。”
姬无妄:“好,你说我不懂, 那你给我讲讲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小叶子的耳廓憋得更红:“我……”
“你如果说不出来, 那不如让我猜猜,你是因为……”姬无妄拖长了尾音, 掀开衣袍挤着人坐了下来,“是因为你那个混账哥哥吗?”
“谁混帐!”
“你才混帐!”
明明是根本不在意, 明明是压根就不想管这人的任何事情, 但是却在姬无妄出言贬低之时,小叶子却还是会不自觉的为人辩驳。
小叶子其实痛恨这样的自己, 明明那人根本就不在乎他。
“我才不是关心他, 我就是……”话说到一半, 小叶子嗤了一声。他十分唾弃现如今的自己,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笑话。
“口是心非的小鬼。”姬无妄笑着朝着小叶子的脑袋拍了一把。
“痛痛痛!”小叶子捂着脑袋皱紧了眉头,“你干嘛!”
姬无妄将手抽了回来,笑道:“其实我啊, 也有个哥哥。”
小叶子捂着脑袋转头:“你也有个哥哥?”
姬无妄:“是啊。”
姬无妄:“现在想起来,我小的时候因为调皮没少给我哥惹事。那时候,我外出历练, 杀了一个被魔气吞噬的人类, 回来之后他就骂我鲁莽,做事不计后果。我当时也不理解,总觉得他这人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 实则怯弱,做事畏畏缩缩不肯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相同的境遇,小叶子突然来了点兴趣,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姬无妄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枕着,仰头看向头顶乌沉沉的天色,方才再次开口,“后来他死了。”
小叶子:“死了?”
姬无妄淡淡的‘嗯’了一声,垂眸一笑道:“是啊,在他死之后,我竟然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那些年他到底在背后为我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是不是很讽刺?”
小叶子蹙眉:“那你……”
姬无妄:“其实自那之后,我才知道他并非是不爱我,而是在用一个比较笨拙的方式去表达。谁都有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做哥哥不是吗?所以,你要给对方试错的机会。”
明玉站在一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每个人因为性格不同,在处理事情上的方式也就有所不同。”
姬无妄:“是啊。”
明玉:“所以郑途当时若是有人从旁引导的话其实也未必会误入歧途。”
姬无妄:“或许吧。”
毕竟,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所要面对的路也有所不同。
小叶子有些犹豫的开口:“那我哥是不是……”
姬无妄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眼前这小孩儿的头顶:“小鬼,你哥或许也并非不爱你,而是自己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是啊是啊,我们从春意楼走的时候,叶公子还特意把这玉扳指给我。”
明玉将手掌摊开,小叶子微微抬眸便借着院中的烛火看见了那个躺在明玉掌心当中的那枚莹润翠绿的玉扳指。玉扳指似是经常被人放在手中把玩以至于扳指之上的玉色有些磨损。
小叶子伸手将那枚扳指接到手中,他似是从这扳指上嗅见了对方身上熟悉的那股子药香,就像是他先前每夜午夜梦回之时梦中所嗅到的味道。
小叶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这么多事情?”
“因为……”姬无妄刚想开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又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他掩饰尴尬的握拳咳嗽了一声,“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小叶子站起身大声喊道:“我说,你跟我哥很熟吗?”
“你这小鬼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声吗?我耳朵都要聋了。”姬无妄抬手掏了掏自己快要被震聋的耳朵,没好气的道:“很熟,怎么了。”
小叶子犹豫了半晌,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既然如此,他有跟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姬无妄:“为什么这么问?”
小叶子:“那天在春意楼的祠堂里他……”
姬无妄:“你在怀疑他?”
小叶子垂着头指甲嵌入掌心也没有说话。
姬无妄:“你可以信他。”
小叶子霍然抬头。
在风铃晃动的庭院当中,姬无妄微微垂眸:“如果我说他在用他的方式,去守护他的王乃至整个苍狼域的子民,你信吗?”
小叶子:“信。”
姬无妄点了点头。
还好,这个小鬼没让他白费口舌。
要不然等他再见到叶轻欢非要再跟人敲诈一笔。
小叶子:“那……他还给你说过别的什么吗?”
姬无妄叉着腰笑道:“那可多了,还有你小时候尿床的事情你想听吗?”
“你这个无耻的魔……!” 在明玉掩唇低笑的目光当中,小叶子站在原地脸涨的通红。
姬无妄直起腰伸了一个懒腰:“欸,小鬼,别难过了,如果你又未尽的心愿想做什么就做去吧。有些事情啊,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后悔,到那时其实什么都晚了……”
就像是……
夜晚的风有些凉,姬无妄站在从屋内投射出来的暖光当中,他微微抬眸,却是突然瞧见不远处的轩窗之上映着一道模糊修长的身影。
姬无妄眸色微动。
与此同时,身后的屋内,小窗开了一条缝,那着了一身淡色衣袍的沈孤舟此时就站在后面。微暗的光拢着这人弧线优美的下颌,清冷若寒山之玉却不辨其意,只不过被人握在手中热茶却早已经凉了彻底。
檐上垂挂着的风铃像是惊醒了他的梦,沈孤舟垂目看了一眼杯中清澈的茶汤,整个人转身回了屋,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更远更深的黑暗里。
人走了。
姬无妄将视线从窗子上移开,将目光落在了小叶子的身上:“好了说正事。”
姬无妄转身看向明玉,面上恢复了往日里谈正事时候的严肃,“你刚刚进屋来找我要说什么事情?”
明玉:“是这样,之前神像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这两天我跟小叶子又重新去春意楼调查了一番,随后我就发现春意楼内的神像其实同泾阳坡内的神像两个在相互作用。”
姬无妄蹙眉:“有什么用?”
明玉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应该是一个阵法,这样的东西整个大荒应该至少有八个,按照方位去计算的话,还有两个的位置应该就在苍狼域,不过因为现如今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所以很抱歉,我学艺不精,暂时还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法阵。”
法阵?
据他所知,整个仙门百家当中阵法修习最高的就是沈孤舟和姬云逸,可他哥现在压根不在,至于沈孤舟那厮……
姬无妄垂眸思索了片刻,心下有了一个主意:“这样,你把那个阵法的大致给我画下来,我找人看看。”
明玉一脸喜色:“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姬无妄:“对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明玉闻言,冲着姬无妄拱手一拜:“这回我们可能真的要离开了。”
姬无妄:“你们要去哪?”
明玉:“我已经通过罗盘测算出了剩余两个神像的位置,我和小叶子已经打算去看看。”
明玉:“这件事拖的越久,被拉进去的无辜百姓就越多,我想在我有限的能力之下去看看会不会有没有别的发现。”
姬无妄点了点头:“近些日子,苍狼域可能不会太太平,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明玉:“多谢提醒。”
明玉:“云公子之后若是有新的发现,可随时传信与我。”
姬无妄:“好。”
“那个……”
“我们现在是不是算朋友了?”
朋友?
好新鲜的词。
好在姬无妄的听力好,要不然小叶子这别别扭扭又细如蚊蚁的声音他还真没听到。
姬无妄挑眉:“是朋友。”
小叶子面上一喜:“你还是第一个除了明玉哥以外愿意做我朋友的。”
姬无妄:“这么高兴?”
小叶子:“那当然,小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只有明玉哥愿意找我,这次出来若不是明玉哥我压根溜不出来这么久,我阿爷会打死我。”
小叶子:“现在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有些事情我恐怕要同你说清楚。”
他将注意力抽回:“什么事?”
小叶子在说下面的话之前,将话在口中琢磨了一番,到底还是问出声:“那个齐公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
是什么人?
姬无妄突然语塞,他指尖在腕间的冰花上抠了两下,方才开口:“他……他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
小叶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姬无妄:“嗯。”
小叶子:“他的脉象很奇怪,上次花灯节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列出了几个可能性,最后我得到了同一个结果。如果是我猜的那种情况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麻烦。”
姬无妄:“能救吗?”
小叶子摇了摇头。
在昏沉的天幕之下,姬无妄突然有些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若他的想法成立,那这人就不该是现如今这个情况。
明玉蹙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小叶子:“有。”
小叶子:“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如果你想留下他的话,或许可以找一个人。”
姬无妄:“谁?”
小叶子:“世人皆道司天狱的掌事修为通神,若他肯帮,或许可以一试。”
第84章 天下长安 你到底是谁?
“杯子怎么碎了?”
姬无妄走回屋子的时候发现屋内的灯烛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许多, 地上淌了一地的碎瓷,清澈的茶汤碎了一地,而那个原本呆在屋内的人此刻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像是浑然未觉。
“你怎么了?”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掀开珠帘快步走了进去。
那个端坐在黑暗当中的人像是元神刚刚归位似的, 随着姬无妄的走近, 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黑暗当中的这双眸子很亮,像是那挂在夜空当中的星辰, 但这双眼睛望着他的时候,对方眼底的光闪烁却似是隐着一股子难以触到的情绪, 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川, 只让人窥得那可怜的一角。
姬无妄眸色微动。
于此同时,廊檐上的风铃声清脆而又悦耳, 惊起了满室静寂的梦。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将视线抽了回去, 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事, 只是手滑。”
“手滑?”姬无妄听着这人气息不稳的声色, 将脚步停到这病秧子的跟前。他微微垂眸扫过对方那双露在外面的手, 却是发现对方的这双手虽然看上去完好无损,但却是指尖颤抖连杯子都有些拿不稳了。
姬无妄拧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孤舟将手指从杯子上移开,将手重新拢在袖中:“无妨, 老毛病了。”
老毛病?
姬无妄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汐云府内的一些事。
“所以之前,压根就不是我下手重伤了你,而是你”
沈孤舟:“嗯。”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我就说, 你果然是在忽悠我。”
沈孤舟微微抬眸, 淡淡的开口:“当初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有些事情说出来,没有意义。”
“好一句没有意义。”姬无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冷笑了一声,“你当初若说出来,我可能早就不带你这个拖油瓶了,那天,就该让你死在外面。”
沈孤舟:“可你还是救了我。”
姬无妄被气笑了:“你现在在我这儿,是装都不打算装了吗?”
沈孤舟垂眸:“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都告诉你了。”
姬无妄:“是吗?”
姬无妄:“可你还有一件事并没有告诉我。”
沈孤舟:“什么事?”
姬无妄松开手臂向前走了几步,在沈孤舟正欲起身之际将人堵在椅子的方寸之间,在看见对方深邃的眸中色泽微动,他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俯下身。
“在汐云府的时候,我哥就告诉我说,这齐家的公子自私,傲慢,无礼。”
“那时候我以为是你藏得好,所以我才在你的身上从未瞧见半点,可是后来在泾阳坡,我发现明明只是一个赶车的马夫,可那位跟在你身边的老钱竟然对苍狼域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你,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引魂曲。”
沈孤舟眸色微动:“当年魔头即位,万魔朝会,一曲引魂渡万千鬼,此时若想查,并非难事。”
姬无妄:“那你为何连我苍狼域的秘辛,甚至连十二年发生的事你都了如指掌?”
沈孤舟这一次没有说话。
姬无妄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那早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问出:“所以,你到底是谁?或者说,现在的我到底应该叫你什么?”
屋外的冷风顺着一侧微开的轩窗吹了进来,将屋内仅剩的蜡烛也给吹灭。黑暗突然拢了下来,让姬无妄有些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了,他皱紧了眉头抬袖正要将这些蜡烛点燃,一只微凉的手指却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
“别点。”
微哑而又稍显急促的语调使得这人的气息愈发的不稳,姬无妄将手缓缓放下,隔着眼前的黑暗看向了对方那双微微垂下的眸子:“你在害怕什么?”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屋内沉寂了良久,沈孤舟方才开口:“此一行,与你而言,我只是路人。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等时间一到,我自会离开,或者说,你若想让我现在就离开的话,我”
姬无妄反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想要抽回去的手,将眼前倚靠在椅子上的人朝着他拉了一把。
屋外的风突然便大了一些,拍打着未合的窗棂,帘幔被风吹起,晃动的光影明灭。姬无妄看着眼前突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那攥的颇紧的手松开放在了眼前这人的胸膛之上:“是吗?可你的心为何告诉我,你在撒谎?”
沈孤舟抿紧了唇:“我”
姬无妄:“你真想走吗?”
闷雷之声突然在天幕之上炸响,冷白的光滑过沈孤舟的脸,那张看上去略显陌生的脸上眉头紧蹙。垂落在身前的长发随风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白,耳廓之上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同样冷白色的光。
心脏在发痛。
精纯的灵力化成的冰锥似是深深的刺入脏腑,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可纵然如此,沈孤舟盯着眼前这张脸,却依旧伸出手,曲指碰了碰对方这张略显紧绷而夹杂着冷意的脸:“你呢?你想我走吗?”
想吗?
这一刻,姬无妄的脑海中似是突然想到了许多年沈孤舟留在雾陵姬府最后的那个夜晚。
那天北境突然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时至今日姬无妄每每想起,鼻尖似乎是还能嗅见那天漫天飞雪之中的冷气,如那人身上冷冽霜寒一般刺骨冰凉。
雾陵姬府内的三角梅上堆积了大片的雪,宛如雾凇一般皎洁晶莹,而那着了一身素白衣袍的人立在雪中,像是天地苍茫之间仅剩的一景。
而那天,沈孤舟在临走时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这是他第二次问他,一次在花灯节那晚的屋顶之上,一次在这里。
可有什么用呢?接了司天狱的掌事之印,修了那见了鬼的无情道,还能有反悔的道理?
明明就是这人早就已经下的决定。
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所以那天,姬无妄在那人满含希冀的目光当中,只说了一个字。
“滚。”
大雪飞扬而起,风霜侵寒。
那天,沈孤舟站在雾陵姬府的门外,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大门缓缓闭上,而那人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随着大门的关闭,彻底的窥而不见。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在愈发沉寂的厅堂之内,出了声:“若我说,我想让你留,你会走吗?”
一句话。
姬无妄就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问当年的那个人,还是眼前这个病秧子,可他却知晓,若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拉住那个人。
沈孤舟:“不走。”
沈孤舟:“我说过,只要你想让我留,我便不会走。”
姬无妄沉寂了已久的心脏久违的出现了异样的情绪,就像是被一只猫轻轻的挠了那么一下,但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是让姬无妄面上的冷意褪去,反倒是有些愉悦的勾了勾唇角。
姬无妄:“不得不说,你的这张嘴,跟你的眼力一样不俗。”
沈孤舟:“你这是在骂我吗?”
得。
夸早了。
这人的这张嘴,明明是一如既往的烂!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一把将人推开:“骂你你也的受着,事先说好,我可没公报私仇,是你骗我在先。”
沈孤舟微微抬眸:“炉鼎?”
姬无妄:“”
行。
算他狠!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记仇。
还是个小气鬼。
魔头不跟人一般计较,他冷哼了一声,抱着手臂再次出声道:“我虽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但我也不会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所以”
沈孤舟站起身,理了理那被人扯得有些乱的领口:“所以什么?”
姬无妄一把抓过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双指凝诀,在对方手臂上原先被火灼烫出的疤痕处重新的画了一道符。
沈孤舟:“又是禁制?”
姬无妄:“不是。”
姬无妄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沈孤舟刚刚并没有看清,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宛若对方私印一般的徽记,挑眉:“那是什么?”
姬无妄:“你管我下的是什么。”
姬无妄:“说不定是个要你命的东西,所以,以后对我说话注意点。”
沈孤舟:“”
屋外的风拍打着窗,折腾了一夜,姬无妄现如今困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走了,回去睡觉。”
沈孤舟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微微蹙眉:“这里?”
姬无妄:“当然是回客栈。”
姬无妄:“这里你也不嫌晦气。”
姬无妄转身就走,沈孤舟将袖子放下,迈步跟上前去:“那两个人走了?”
姬无妄:“走了,他们去调查神像的事情了,短时间可能见不到了。”
沈孤舟微微偏头:“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姬无妄的脚停在门外,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长街,眸中似是燃起了一簇火:“我愿世间无灾,百姓长安,可现如今有的人却在打着我的旗号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姬无妄:“我时间不多,先留在这里几天把后续的情况处理了,等此间事了,我们就该动身去大招山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向前又走了两步,突然叉着腰转过身:“等等,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你刚刚是不是还没告诉我你”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从姬无妄身边走过。
“不是困了吗?”
“走了回去睡觉。”
姬无妄:“”
第85章 报酬太贵 怎么回事,我最近倒是想他的……
描金玉杯被掷了下来, 擦着跪地宫人的鬓角碎在丹墀下,满殿烛火跟着齐齐的一颤,惊起珠帘和着溅起的酒液晃动出细碎醉人的光。酒香盈了满室, 唯有那坐在金麟台殿内的那抹红,在屋内缭绕的烟气中显得十分灼人。
“有趣。”
“倒是有些低估他的能力了。”
染着笑意的声音宛若那散在空中飘渺缭绕的烟, 从高台之上荡了下来却冷的沁人心脾。四周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高台之下,叶轻欢将手中的折扇朝着臂弯处轻轻敲了敲, 未发一语,倒是站在一侧的乌鸿抱着手臂先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那人不过就是一个炉鼎, 那西夷选他也就是看中了对方手里的赤云剑。”
“要我看, 这人没了赤云剑就什么都不是,他分明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撞了大运了, 现下, 只要我们把赤云剑抢过来, 他就”
昌和斜靠在高台宝座的扶手上, 忽地又低笑了一声,这笑声不辨其意,惹得乌鸿硬生生的将后面未说完的那半句话又给憋了回去。
台下这下没了声音, 昌和握着手中的烟杆子在扶手上‘咚咚咚’嗑了几声。
侍立在一侧的宫人,赤着脚上前,拾掇着洒落下来的烟灰。
整个过程半点生息也没有, 安静的有些诡异。
叶轻欢跟了人几年, 深知昌和的脾性。
这般诡异的氛围其实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这人发了一场很大的脾气, 而这之后迎来的,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杀戮。
十年前,姬无妄死在天烛峰的那天夜里。
金麟台内的宫人被人全部屠戮,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将地砖之下浸润的鲜血给洗刷干净。
叶轻欢从回忆当中抽了回来,他敛去了眉眼当中的异色,方才听见昌和翻了个身,慵懒的声音在头顶再次响起:“如果那人是一个废物,赤云剑可不会认主。”
乌鸿猛地抬头:“您的意思是说,那人是装的?”
昌和:“不管是不是装的,神像之中的魔晶都被你们给弄丢了。”
“那晚我们明明已经第一时间回去看了,可是那堆碎石里的魔晶却还是不见了。”乌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对这件事有些心虚。
此番出行,要办的事情还是让他搞砸了。
这件事不仅导致沧州的归属问题仍然没有定论,而且神像还被人给毁了。此番惹得人不悦,还让这人在金麟台发了这么大火,看来这件事的确就像是叶轻欢说的那般,是个顶要紧的事情,但是他不在乎,他比较在意的始终还是昌和对于他的态度。
曾经的甜言蜜语。
随着十年前姬无妄的死,好像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就在乌鸿还在思索之际,昌和握着手中的烟杆子翻身坐起,他屈膝单手撑着,妩媚艳丽的面容拢在燎绕的烟气中:“魔晶丢了,你们知道这东西,我到底是耗费了多长时间才弄成的吗?现在我的东西毁了,你们现在想用一个装疯卖傻之人,一个蹩脚的理由,就想搪塞过去吗?”
乌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昌和哥哥,我我”
昌和:“你叫我什么?”
红衣翩跹,突然而至的人影带着一股子威压拢在头顶。
乌鸿抖着嘴唇,低着的头微微抬起,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看着对方殷红的唇边带着的温柔的笑意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乌鸿:“王”
昌和:“你怕我?”
乌鸿:“不怕”
昌和向后退了一步,却是笑出声:“你在撒谎,果然这世间,能不惧我之人,只有他。”
乌鸿的脸色铁青。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办砸事情,那天,若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炉鼎,他怎么会被对方拿一个死人来比较,他明明
乌鸿有些不甘心,尤其是在想到神像所雕的还是那个人之后,他跪在地上,望着身前的那抹艳丽的红,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我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昌和:“哦?说说看。”
乌鸿:“那天祠堂内的东西突然暴动,那些魔气不受控制的朝着那人就冲了过去。那人吸收了祠堂内残留的魔气,被魔化,而那魔晶魔晶与这些东西同宗同源,想必也是在这个时候让人给吸走了。”
昌和笑了一声:“有点道理。”
乌鸿:“请您相信我,我真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可我怎么听说,你那天去那里就是想去把我的神像给毁了?”昌和举着手中的烟杆子,将乌鸿的下巴挑起,殷红的唇笑的危险而又迷人,“乌鸿,你现在是想忤逆我的命令吗?”
他想要去砸神像的这件事情只有他的侍从和叶轻欢知道!
不是他侍从的话,那就只有
乌鸿微微仰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立在身侧垂首默然未语的人,他刚想出声,昌和单手举着手里的烟杆子,就打断出声:“是我让他看着你的,”
乌鸿:“王!”
“嘘,你吵到我了。”昌和将手放在唇上,在声音再次安静下来,他方才直起腰神色平静的微微侧目:“轻欢,这件事你觉得呢?”
冷不丁被点了名,叶轻欢并没有去看乌鸿脸上到底有多么的震惊而是握着扇子走上前一步,冲着人回答出声:“据我观察,这人是一个极品的炉鼎。这炉鼎体质本就是天生容纳世间清浊二气的极佳容器,这魔晶被人吸走倒是也不稀奇,只不过如果想要再拿回来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昌和轻笑了一声。
他将手抽回,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艳丽的红衣漫在九阶玉阶之上,恍若流淌而下的血河。
半晌,昌和将脚步停下,转过身来,“听好,我问的是,是他吗?”
紫阙金府,艳红色的帐帘随风而起,殿前垂挂着的金玲晃动出一道灿金之色。室内的声音因昌和的话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让叶轻欢收紧了那握着扇柄的手指,低下头去。
叶轻欢:“不是。”
昌和:“你可看清了?”
叶轻欢:“身份不同,容貌不同,就连修为也对不上。”
“那可真是可惜啊。”昌和披着身上的红衣,手指从珠光潋滟的帘子上滑过,喃喃自语出声,“你要是不说,我倒是还以为我的王回来了呢?”
叶轻欢垂眸,提醒出声:“十年前,他就已经死在了天烛峰上。”
昌和:“是啊。”
昌和:“可是我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他想得紧,这金麟台没有了他,倒是变得无趣的很。”
叶轻欢沉默了片刻,再次出声:“还有半个月就是大招山的招魂仪式。”
“你说他会来见我吗?”昌和不等叶轻欢再次开口,就笑了一声仿若自然自语的再次出声,“我倒是希望他能可怜可怜我,跑来骂我一顿,那样我就可以告诉他,十年前天烛峰,是我杀了他。”
廊檐之上的金玲随风荡起,殿内突然而至的笑声就像是一阵风吹进了一片萧瑟冷寒的空气当中。
昌和:“行了,你们回去吧。”
乌鸿踉跄的起身,叶轻欢垂眸思索了片刻,突然冲着高台上背对着他而立的那抹红问出声:“那那那个炉鼎,你打算如何处置?”
昌和:“阻我者。”
昌和:“自然是,杀了。”
*
“这就是那晚,明玉给你画的那份阵法图?”
沧州境内,一辆马车自东向西而行,马车内沈孤舟一身白衣坐在铺满了软绒毯子的凳子上,将手中这状似鬼画符一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宇。
自打雾陵姬府没落了之后,仙门之内,青黄不接的现象他是知道的,但是因为司天狱的缘故,现如今仙门的这群小辈他倒是一个也没见过,至于实力如何,他还是此次见到明玉方才知晓。
姬无妄本是翘着二郎腿躺在车内,此时听见这人的声音,一个翻身而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憋出了两个字:“尚可。”
尚可?
哦,那应该还算可以?
毕竟之前,他在雾陵姬府的时候,阵法这门课业他被评了一年的差。在姬无妄看来,只要东西画的比他好,那就是难得的优秀了。
姬无妄将那图拿到手里满意的看了看,寻了个纸筒装了进去。
沈孤舟:“你这是要给谁送去?”
姬无妄:“我哥啊。”
姬无妄:“这东西你指望我,你怕不是让我猜个一年也猜不出来是个什么。”
沈孤舟又沉默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杯子上轻轻敲动了两下,方才将杯子端起,冲着人淡淡的再次道:“这信送出去,姬云逸应该也看不出来。”
“什么?”姬无妄将手中的动作停住。
沈孤舟将杯子放下,方才再次开口:“你可以问我。”
姬无妄:“你知道?”
沈孤舟:“七七八八吧。”
沈孤舟犹豫了半天,实在是没忍住的道:“画的太丑。”
姬无妄:“”
这人在那憋了半天,就是为了想说这个?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筒,又抬眼将这人一眼,抬手将信送了出去:“我才不问你。”
沈孤舟蹙眉:“为什么?”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么多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小气的很。我啊,怕报酬太贵,支付不起。”
沈孤舟:“”
第86章 你还有我 你考虑到了所有人,却唯独没……
这翁然倒台, 沧州被人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事情,计拂不在,陆实又是个大老粗, 现如今这些事情里里外外全都需要姬无妄一个人去处理。
姬无妄发现,留这病秧子在身边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这政务处理的倒是还不错。至于姬无妄这人, 是个典型的只管打不管埋的主,这几天硬生生被沈孤舟逼着将沧州遗留的大部分烂事都给处理了一下。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 姬无妄实在是处理不了了,他忍无可忍的将影留在沧州, 带着人连夜就人跑了。
然而…
姬无妄万万没有想到, 这影不知道是得了沈孤舟的授意,还是自己真的拿不定主意。反正这几天, 他人不在, 沧州乃至西夷的折子倒是源源不断的还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让魔头处理?
最后这些东西最后的归处, 还是都让姬无妄以各种理由的方式推给了沈孤舟。
在去往大招山的马车里, 沈孤舟翻着手里的折子, 撇了一眼身侧盘着腿叼着笔不知道魂飘到哪里去的人。他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冲着人问出声:“我有一件事其实很好奇。”
姬无妄咬着笔杆子,十分懒散的慢慢撩起眼皮斜睨了人一眼:“什么事?”
沈孤舟:“苍狼域之前到底是怎么维持了百年的?”
姬无妄蹙眉紧了眉头坐起身:“你看不起我?”
沈孤舟:“术业有专攻。”
魔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又叼着笔又躺下, 得意洋洋地道:“我那金麟台有个名叫计拂的军师可厉害了……”
计拂?
难道是他当年安排过去的那个人
沈孤舟眸中闪过了一抹异色,他沉思了片刻将这股子异样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并未让对方察觉,而拢在微暗光色当中的只双眸之中只剩下古井无波的一片深潭, 窥而不见其底。
半晌, 他将思绪抽了出来,在听见姬无妄还在跟他讲着对方到底在这方面有多么的厉害的时候,沈孤舟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握着手中的册子朝着姬无妄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沈孤舟:“都被坑过一次了, 怎么还不长记性?”
姬无妄嘴里叼着的笔‘啪’的掉了下来,他双手捂着脑袋,一脸不满的反驳出声:“这跟我被坑有什么关系?”
沈孤舟给人晃了晃手中的折子,推到姬无妄跟前:“如果之前,你有将这些东西认真看的话,那你就会看出昌和这些年在背后到底做的什么手脚。”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小声嘀咕出声:“别人看不是也”
沈孤舟:“嗯?”
“好好好,告诉你算了。”姬无妄拿桌子上放着的折子,没好气的冲着人再次开口,“你真当我蠢啊,你当我当年为什么把陆实调到沧州而不是调去其他贫瘠荒芜的地方?还不是察觉到了这人在背后做的那些腌臢事情?”
姬无妄:“看似远调,实则不过是给人的一个障眼法,这样一来既可以安抚那批真正触及到利益的一群人,也可以麻痹掉背后那群真的想要什么的人。”
姬无妄挑眉:“你看,我死之后,陆实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沈孤舟在看着马车内姬无妄笑得张扬而又明媚的脸却是皱紧了眉头:“可是你想到了所有的人,甚至为一个下属谋划了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却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
姬无妄摆了摆手:“我无所谓”
沈孤舟:“姬无妄。”
这还是自打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以来,这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可这人又是他什么人?
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胆小鬼,凭什么来管他的事情?
姬无妄抿紧了唇,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当作是往日的一句话玩笑话那般冲着人道:“我看你现在是胆子大了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敢叫,你信不信我”
姬无妄微微倾身向前,却是在对上沈孤舟这双近在咫尺却满含担忧的双眸后,整个人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了下去,他抽回手,抱着手臂坐了回去。
“算了。”
“跟你说也说不清楚。”
“你的子民需要你。”马车突然安静了下来,微光从车帘外倒映在姬无妄的脸上,沈孤舟盯着人沉默了半晌,方才再次开口,“所以,你得好好活着。”
自打雾陵姬府没了,姬无妄转修了魔道之后,他在仙门里听到最多的就是所谓的谩骂和牺牲。
在绝大数的人心里一直会觉得,一个魔死不足惜,更有甚者会觉得只有他的牺牲与赎罪,才能换来世间的安定与太平。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让他好好活着的。
这一刻,姬无妄的心跟着一颤。
他偏过头看向沈孤舟想从对方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虚假的信息,可是没有,这人望着他的眸色当中只有真实的担忧与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不懂。
明明他们之间
姬无妄抿紧了唇,别别扭扭的出声:“知道了。”
沈孤舟抬手:“奖励颗糖。”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姬无妄嗤了一声,却还是从沈孤舟的手里将那专门为他准备的蜜饯给拿了过来,丢进了嘴里。沈孤舟说的没错,这甜腻的味道好像是真的能冲淡掉口中的腥涩的苦味。
姬无妄在心底又嗤了一声。
沈孤舟将手抽了回去:“所以之前提议将陆实调去沧州的人是厉荣?”
当年事情推进的过程中,第一个跑来找他的的确是厉荣,可那天晚上,这个人的到来却不是给他找事情的而是跑来给他支招的。那时候,厉荣已经察觉到了他所属的州内出现了内鬼。
那个老匹夫,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回过味儿来:“我看你问我事情就不是好奇,而是探听消息来的吧。”
沈孤舟指尖点了点自己面前快被摞成山的折子:“那要不这些东西你来处理?”
一句话,算是直接掐住了姬无妄命门,他退避三舍的坐到了另外一侧:“免了。”
姬无妄:“你让我处理我能给你拖到明年去,更何况,现如今沧州出了问题,目前势力布局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变故,而这个变故会让昌和头疼一段时间,而这个时间就是我们主动出击的好时机。”
姬无妄:“时间紧任务重。”
沈孤舟叹了一口气:“下不为例。”
姬无妄双手合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眼前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就买乖。
沈孤舟摇了摇头,低头将手里的折子翻开,然而还没看两眼,马车外嘈杂的声音,让他掀开车帘看向车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特伊以及马车后浩浩荡荡的一波人:“这就是你说的主动出击?”
姬无妄:“是啊。”
沈孤舟:“你为什么还要带这群人?”
姬无妄屈膝倚靠在身后的马车车壁上,高昂了头:“你不觉得留下来当个气氛组也挺好的?要不然孤家寡人显得我多可怜。”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你不是还有我?”
姬无妄嗤了一声:“你是能给我吆喝?还是能给我唱曲?”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他刚想出声,马的嘶鸣之声突然在马车外响起,紧接着一股子极强的魔气朝着两个就袭了过来。
“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他单手一拍桌子,在马车整个炸开的同时,整个人跃出马车。于此同时,沈孤舟挥袖将车内的一应物品带走,也跟着人闪了出去。
爆破声惊了车队的马匹,在马的嘶鸣声中,烟尘渐落。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将眼前的烟气挥开就看见那病秧子就落在他不远的位置,整个人正难掩虚弱的咳嗽着。
“没事吧。”
沈孤舟:“无事。”
姬无妄长舒了一口气。
特伊:“主子,你们没事吧。”
姬无妄:“我没事。”
特伊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四周弥漫的魔气正在向中央聚拢,他低咒了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有情况,护卫!”
特伊的话音刚落,魔气凝成的利爪就朝着众人抓了过来,姬无妄冲着特伊交代了两句,便召来赤云,一个纵身而起,将那冲着沈孤舟袭去的利爪给挥开。
“躲个安全的地方去。”
沈孤舟:“这是西境荒沼内自生的高阶魔物巨玉猿,你打不过。”
姬无妄:“打不过也得打。”
姬无妄:“这东西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八成是云州的那位坐不住了,想要杀我灭口。”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将手放在对方肩膀上:“这些巨玉猿的数量繁多,应该是背后有人操纵,小心为上。”
“知道了。”姬无妄伸手一把扯到身后,挥剑抵挡下了利爪再次袭来的一击。
四周危机四伏,在眼前魔气与灵力的冲击之下,姬无妄突然嗤了一声,“你说的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十年前,的确是我畏畏缩缩的想的太多不敢上前,所以这一次,就算这条路再难,我也会走下去。”
“我的子民需要我。”姬无妄握着手中的长剑艰难的向前又推近了一步,“而老天既然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也会好好的活下来,活着去找那些曾经欠我的,一,一,清,算!”
随着姬无妄的话落,沈孤舟就看见有一股子力量从姬无妄的体内爆发了出来。
“给我破!”姬无妄低呵了一声,一个纵身而起挥剑而下,那些隐藏在缭绕雾气内的巨玉猿彻底的显现出来,精纯的灵力涤荡开来,灵力之中裹挟着碎冰,所过之处,树梢之上凝结出了一层霜。
修为又突破了。
沈孤舟捂着胸口却是吐了一口血。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将唇边的血抹去,在这一瞬间,除去四肢常有的麻木之外,他似是感觉声音在逐渐的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像是被下了静音符一般,彻底宁静了下来。
在这个近乎是无声的世界里,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浓烈而又张扬的人却是弯了弯唇。
巨玉猿的数量就像沈孤舟猜测的那般,高达十只,除去特伊带这人除去的四只和姬无妄先前处理掉的五只之外,仅剩的还剩一只。姬无妄挥动着长剑一点点的将这东西逼退,眼看着战局要结束的同时,姬无妄却是突然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寒气正在朝着他袭来。
前后夹击让姬无妄几乎是分身乏术,他低咒了一声,脑子里快速计算了一个受伤最小的办法,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他的背后却是多了一道身影。
姬无妄快速解决了眼前最后这只巨玉猿,他于半空中转过身,却是瞧见身后大片的冰霜若繁花的一般的盛开。这一刻,在头顶倾泻的天光中,着了一身白衣之人似是与记忆当中的那个人重叠。
风霜侵袭。
那人却若天上月,清冷若玉,莹润无暇。
第87章 装模作样 现在这算什么?
林中静寂, 霜雪坠落凝结在树枝之上,就像是冬日的大雪将世界妆点成了一片霜白色。
四周的风很大,姬无妄一身玄衣就站在冷风里, 他望着眼前这人的背影,一点点的收紧了手中握着的剑柄。
风声从耳边拂过, 剑锋之上倒映的冷光, 映照出他此时双眸之中复杂且难辨的情绪。四周的冰霜从眼前如雨一般的坠落,姬无妄盯着那些落在沈孤舟肩头的雪看了半晌, 垂眸嗤了一声。
“果真是一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这些天,我可真是白疼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太过安静, 沈孤舟将手抽回, 似有所觉的转过身。
就在这时,地面之上刚刚被姬无妄用赤云剑击杀的巨玉猿身上突然涌动出大量的魔气, 而这些魔气朝着伤口聚拢, 顷刻间就将姬无妄刚刚造成的伤口修复。
巨玉猿复活的那一刹那, 利爪破雪而出, 只见它从地面一跃而起, 朝着沈孤舟的后背就抓了过去。
明明他根本不想管他,明明他可以就这么放任这个东西袭来,看着眼前这个人在他面前死掉, 可姬无妄的动作却是快过脑子,他一步上前,在沈孤舟向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 他按住对方的肩膀, 将人一把拉到了身后。
于此同时,巨玉猿的利爪划破了姬无妄的手臂,衣服破碎血从伤口中渗出。
姬无妄捂着手臂朝着沈孤舟跌了一步, 沈孤舟拧紧了眉头将人一把接住。
沈孤舟:“你受伤了。”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将人挥开:“不用你管。”
姬无妄低着头,沈孤舟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只能看见姬无妄嘴唇阖动,看着他拎着手中的剑将他一把推开。
“你刚刚说了什么?”沈孤舟拧紧了眉头,有些急促的反问出声。
然而,姬无妄并没有回话。
他觉得这人现在就是假惺惺,装模作样的在做给他看。
四周的风雪渐止,赤云剑激起的雪浪如烟,姬无妄悬停于半空,将手从伤口上拿开,握着手中的剑,将胸中涌起的那股子让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全部都通过招式砍向了眼前的魔物。
巨玉猿被赤云剑的剑气逼退了一截,然而随着复活的巨玉猿越多,两个人很快就被这六只巨玉猿给围困在了中央。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一边打一边向后退,很快两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这从荒沼中生出的魔物生而不死,死而再生,只要魔气不灭,它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再生,这就是沈孤舟刚刚所说的这群东西真正难对付的点。
这样下去不行。
这群东西无知无觉,不知疲倦,可他,还有跟随他的那群魔修却会知道累,到时候别这群东西没死,他们倒是先给累死了。
可西域的荒沼他只去过一次,而唯一的一次还让他撞见了他右眼里藏着的这个东西,差点让他丢了性命。
姬无妄回忆了一番苍狼域内他看过的典籍,但在这紧要关头,他这脑子就跟锈了似的,完全不记得他都看过点什么。
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姬无妄低咒了一声,就在他打算用最原始的办法挥剑再砍的时候,头顶的风雪突然停了。
他微微仰起头,就看见自己头顶撑着一把绘制着金黄色三角梅的十二骨纸伞,而执伞之人缓缓的走上前,那拢在暗色中的身姿,是少有的清贵出尘。
姬无妄在这样的一副场景当中,脑海当中突然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画面里有多年前哑巴刚来雾陵姬府时候的那个雨夜,两个人撑着这把伞站在梅树之下的场景;有雾陵姬府那个夏日宁静的午后,三角梅繁盛的朱门深院当中,两个人席地而坐,细碎的阳光透过纸伞破损之处泄露而下的温暖光色;他甚至……
他甚至还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次重逢,在司天狱的牢狱中,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迎着风雪,执伞而来。
在危机四伏的林子里,姬无妄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却是在这个时候,温热的呼吸突然落在了颈侧。
姬无妄猛地将思绪抽了回来,他攥紧了手指微微侧目,就听见沈孤舟凑到他的耳边念了一段口诀。
姬无妄蹙眉:“这是什么?”
沈孤舟:“试试看。”
半空中,六只巨玉猿在这个时候齐齐朝着两个人扑了过来,姬无妄将长剑收起,闭上双眼按照沈孤舟所示的方法双手凝诀于胸前。
精纯的灵力在两个人周身盘旋,灵力缀成的光像是站在苍穹星海。
姬无妄再次睁开眼的同时,星辰散落,两个人的脚下瞬间张开了一张巨大繁复的银白色法印。
姬无妄低头去看,就见这法印在顷刻间向着四周荡开,法印之下一朵巨大的冰莲就此应蕴而生。这些从荒沼之中诞生的魔物在冰莲盛开的那一瞬间就尽数湮灭在磅礴而又强大的灵力之下。灵力所过之处,沧州三千里土地尽数冰封,万籁俱寂,苍莽而又荒芜。
这是
沈孤舟的本命术法霜辉无相印。
他怎么会使?
难道是对方残留在身体里的那点灵力?
可……
那点微薄的东西能达到如此威力吗?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去质问身边这个混账玩意儿,沈孤舟就一把揽着姬无妄的腰,举着手中的伞,从半空当中坠落而下。
姬无妄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伸手一把拽住了沈孤舟的领口,就在他打算发火的时候,余光之中却是看见特伊带着剩余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荒沼的东西就是难缠。”特伊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整个人叉着腰抱怨出声,“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把那里的东西给放出来,真是不怕死”
姬无妄不悦的微微侧目,站在一旁的护卫赶忙拍了拍特伊的肩膀,他这才止了话头,抬手指了指:“你们这是……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此时,两个人凑的十分的近,沈孤舟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的腰,而他揪着对方的衣服领子,两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的暧昧。
姬无妄皱紧眉头,将手里这人一把丢开:“有屁就放。”
特伊觉得姬无妄这会儿心情不好,他咽了一口唾沫,索性选择去拍这人的马屁:“刚刚那些东西真的是难缠的很,不过您的那一招可真的是帅。若不是您出手及时,刚刚我们怕不是就得交代到这儿了。”
姬无妄现在心情很差,在特伊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后,心情就更差了。他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在了林子的一侧:“那些畜生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操纵。”
姬无妄的声音刚落,林子里就闪过一个黑影,特伊张口骂了一声就打算上前将人捉住,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马的嘶鸣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一个人影便从高处坠落于地,摔在姬无妄的面前。
姬无妄垂眸去看,就见这人是一名魔修,人没死,倒是身上捆着一根闪着紫电的锁链,而铁索的另外一头
“我看这人想跑。”
“老夫就自作主张给您抓来了,还不谢谢我。”
未见其人,但回荡在林中如此傲慢的无礼的语调姬无妄几乎是一听就知道是厉荣那个老匹夫。果不其然,姬无妄这个想法刚落,就见厉荣骑着一个高头大马带着身后的魔兵破空而来。
林中雷光阵阵,而这魔修身上缠绕的锁链另外一端此时就被握在厉荣手里。
“雷雷公锁?”特伊抬手指着这传说中的东西,嘴里结巴了半晌,巨大魔气威压,让人直接给人就跪了下去,“拜拜见二王。”
身后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有迎着魔气最近的两个人立于伞下,岿而不动如山。
特伊以为是姬无妄这个从仙门来的炉鼎大概率不认得此人,他跪在地上伸手扯了扯对方衣摆,在姬无妄垂落而下的双眼里,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道:“是二王,苍狼域的二把手,您还不快给人见礼……”
在特伊的声音里,姬无妄就看见厉荣骑着马慢慢悠悠的晃到了他跟前。
厉荣长得与大部分苍狼域的魔修差不多,体格粗旷身材魁梧,只不过头发花白一片让人显得有几分老当益壮。
姬无妄很久没见这老匹夫了,今日一见,倒是感觉恍如昨日。
“这人样貌平平,资质一般,您这是什么时候还收了个结巴?”厉荣撇了一眼姬无妄那受伤的胳膊,“受伤了?您怎么看上去也越发的不中用了。”
沈孤舟:“这人说话一直这样?”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缺德。”
“欸欸欸。”厉荣坐在高头马上十分不满的道:“老夫可什么都听见了。”
姬无妄蹙眉:“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厉荣:“还不是某个人怕您死在这儿,特意托老夫来接您,我的王啊,算算时间,我们可真是许久未见。”
第88章 纵情一吻 这一次,他是真心的
“王?”
“什么王?”
特伊正揪着姬无妄的衣摆苦口婆心的劝人赶紧跪下行礼, 结果转头他就听见厉荣来了这么一句。他松开了手,有点不敢置信的仰头看向姬无妄,“他不是炉鼎”
特伊捧腹笑了一声:“别开玩笑了, 怎么可能”
姬无妄站在伞下,微微垂眸:“怎么?我不像吗?”
特伊:“不”
姬无妄牲畜无害的笑了笑:“无妨, 杀几个人就像了。”
霜雪散落的林子里, 姬无妄站在三千里冰封的雪地上,额间的纹印在这一刻猩红灼灼。许是那看下来的眼神威压甚重, 特伊心头一惊,他当即闭了嘴, 整个人伏在地上, 再不敢起身。
姬无妄这才将视线移开,听着厉荣那老匹夫又出了声。
“老夫之前说你什么来着?”
“坐没坐相, 站没站相, 哪里像个王。”
姬无妄被气笑了, 他微微抬眸面色不悦的冲着厉荣嗤了一声:“老头, 吾做事, 关你屁事。”
原本被压制在体内的魔气由姬无妄调动,自周身涤荡而出。磅礴而又强大的力量让厉荣面色一变,他当即握着手中的雷公锁纵身而起, 挥手抵挡。林中魔气在这一刹那肆虐,冰与火的交织在这里上演,树木欲/火逢春, 三千里风雪瞬间化成了雨在头顶惊雷炸响的同时, 坠落而下。
下雨了。
在头顶暴雨倾盆而下的同时,沈孤舟将手中的伞朝着身侧之人微微倾斜,而伞下姬无妄负手而立, 微卷的发散落在腰间,玄衣如苍狼域永昼的夜,衬得人眉目在这一刻生寒。
特伊被这突如其来的雨砸的有点懵,他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立于魔气中央的人,这一刻他像是看到了曾经在别人口中听到的传言成了现实,许多年前,那个征战四方,曲渡万鬼的人此时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前。
他就像是天生的王者。
纵然身处这昏沉的天地之上,无畏亦无惧。
这人
好像真的是王,曾经那个将苍狼域掀了个底朝天的王。
头顶惊雷声响,冷白色的闪电刺破黑夜,厉荣握着手中的雷公锁落地,他并没有因为姬无妄这充满杀机的行为而生气,反倒是十分爽朗的笑了一声:“十年了,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快哉!”
暴雨倾盆,厉荣张开双臂任由雨水落在身上,半晌,他将手中的雷公锁收起,趟雨而来停在了姬无妄的眼前。众目睽睽之下,苍狼域的这位王,双手于胸前抱拳,单膝跪在姬无妄跟前。
“厉荣,恭迎我王。”
一百年前,厉荣第一次见姬无妄的时候,是在战场上。
那时候在他看来,这个突然在苍狼域横空出世的人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可那一天,他败了。
这人为了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不惜损耗自身的寿元再跟他拼命,他又不想死,这么一个打法,他必输无疑。
在苍狼域这个胜者为王的规则之下,这样的打法虽然可以快速的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但当日的屈服,却并不能让厉荣真正的信服,以至于后来他虽然跟了人,但还是总想着给人使点绊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跟了姬无妄一百年。
这一百年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寿数而言,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但却足够看清一个人。
厉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其改观的,或许是之前姬无妄力排众议将一个岌岌无名的平头百姓提拔上来当了将军开始,又或许是在某个午夜,他看到在金麟台那片奢华富丽的宫室里,他的王一个人独坐在玉阶之时
那时候,厉荣突然觉得,他或许从未看懂过这个少年。
他花了一百年,终于知晓了这人的苦。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帮这小子实现那凌云之志,人却死了,还死在那荒凉空无的天烛峰上。
他的一腔热情就如东流逝水扑了个空。
如果说,一百年前,他叫这小子一声王,更多的是不甘。
可这一次,却是真心的。
苍狼域这片永昼的夜,需要有人,破了这天。
头顶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下了,以厉荣为首,林中魔兵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那些跟着姬无妄的人本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现如今,在看见苍狼域这位二王对人的态度,哪里还不懂?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也冲着不远处的人跪了下来。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老头,你是吃错药了吗?”
这人什么时候叫过他一声王?
厉荣:“你小子,老夫好心好意,全被你当驴肝肺。”
姬无妄:“不是,主要是怪吓人的。”
厉荣握着手中的雷公锁就要逮着眼前这个小子揍一顿,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指着人警告道:“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我现在虽然修为没恢复,但我也能跟你一战。”
厉荣:“就你?”
姬无妄:“怎么不服气啊,你过来,看我不把你打的屁滚尿流。”
厉荣甩袖冷哼了一声,他抖着手指,恨铁不成钢的抬手指了指人:“不是老夫说你这个臭小子,你看看你,现在成何体统!让这些人看见了,传出去怎么说?”
众人:“”
世界喧嚣而又热闹,沈孤舟却在自己声色寂静的世界里微微侧目。
梦中的人,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在那偌大的金麟台,满目空落。
可是现如今眼前的这一切,看上去却过于的生动与热闹,而这个往日里遇事总是习惯性躲在他身后的人,现在也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日后就算是没了他,他也再不会是孤身的一人,他会遇见更多爱他的人也会有更多的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样就够了。
可为什么
有些舍不得。
林中草木葱茏,光色昏暗,可是此时站在身侧的人身上却像是有着一束光,就像是许多年前,在他最昏暗阴霾之下那束照亮了他整个世界的光,如旭日暖阳,温暖,美好,让人想要触碰。
沈孤舟目光灼灼的将人看着,他缓缓的抬起手,然而他的手指还没碰触到身侧这人身上的半片衣角,无情道反噬而成的冰锥却是在此时将他的心刺痛。他飞快的抽回手,疼痛让他蹙紧了眉头将藏在袖中的手指一点点的攥紧。
不知道不是因为两个人离得很近的缘故,姬无妄在这潮湿的空气当中突然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那不是他伤口的血,好像是
在周围热闹的环境中,他终是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身侧一直一语未发的人,他似有所觉的转过身,却是见人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呼吸灼热而急促。
堂堂司天狱的掌事,修为冠绝整个大荒之人,怎么会是个病秧子?
这人莫不是又想要博他同情。
姬无妄嗤了一声,将目光移开,就在这时那本是倒在脚边的魔修突然解开了身上的困缚想要逃跑。他挥袖拦阻,厉荣的雷公锁脱手而出将人再次捆了个正着。
姬无妄:“你可见过这人?”
厉荣:“昌和身边的狗。”
姬无妄从伞下走上前,微微俯身挑起这人的面容仔细瞧了瞧方才直起身,拍了拍手:“能操纵荒沼内的魔物,想必应该是有点本事,别让人死了,带下去好好问问,兴许能问出来点别的有趣的东西。”
厉荣将手里的人丢给亲信,他则是将雷公锁别再了腰间。
就在这时,他总算是注意到了那个一直站在姬无妄身侧的男人,他看着对方站在原地慢条斯理的收着伞,微微扬了扬下巴:“这人是谁?”
姬无妄正准备出声,哪知特伊却是讨好似的凑上前,神秘兮兮的道:“他是我们王的姘头。”
姬无妄:“”
厉荣:“姘头?”
沈孤舟收着伞的动作一顿。
他在这几人嘴里看见了什么?
沈孤舟蹙紧了眉头看向姬无妄,果不其然就见对方黑了一张脸,神色不悦地出声:“什么姘头,一个路人罢了。”
明明是他之前对这人说的词,可真当这两个字从这人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却为何心被刺痛了。
罢了。
早晚的事。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默默的低着头收着手里的伞。
不远处,厉荣却是将沈孤舟多看了两眼。
一个路人,当真会有如此无双风姿?
厉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冲着姬无妄问出声:“刚刚司天狱那位可是来过?”
姬无妄心里咯噔了一声。
厉荣这老匹夫的眼神果然毒辣,莫不是猜出了什么?
虽然他现如今跟沈孤舟这厮的确不怎么不对付,但是看在这人之前帮他的份上,司天狱的掌事违背禁令下山一事他就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沈孤舟就完了。
姬无妄将人撇了一眼,冷哼了一声:“他脑子是多有病才会来这里?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沈孤舟:“”
厉荣刚想在说什么,姬无妄却是先一步转过身:“走不走,我赶时间。”
厉荣:“你赶什么时间?”
姬无妄:“大招山的招魂仪式马上开始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复活了。”
众人:“”
姬无妄抬袖复原了那被劈的稀碎的马车,他前脚刚要上去,却是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他转过身,就看见沈孤舟孤身一人站在林子里,一动未动。
今天这人过于安静了。
安静的让他有点不怎么习惯。
明明身份暴露,两个人就该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可是当姬无妄隔着眼前深重的夜色,看着那人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他就会想到很久之前,那个站在腊梅树下穿着一身丧服的哑巴。
厉荣走到姬无妄跟前有些诧异的问出声:“不是说赶时间吗?怎么不上车?”
是啊。
他在等什么呢?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姬无妄在这一刻总觉得如果今日两个人在这里就这么分开了,日后他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心在这一刻没来由的有些慌,像是双手捧起了一捧沙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的空落。
不远处,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转过身。
留在这人身边这么久的时间,他也该走了。
有些事,既然要断,不如早断为好,省的之后他会后悔。
远处是热闹喧哗的车队,沈孤舟没有上前而是朝着与人背道而驰的方向而去,就在他一个人的身形逐渐没入到林中无尽的黑暗当中去的时候,他的肩膀却是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沈孤舟的呼吸一窒,停下脚步。
姬无妄快走了两步,绕到沈孤舟的身前不满的嚷嚷出声:“欸,你是耳朵聋了吗?我刚叫了你几遍你怎么不说话?我看你现在是胆子肥了,连我的说的话也敢不回了。”
沈孤舟蹙眉:“你”
姬无妄:“磨磨唧唧让所有人等你一个,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想让我亲自来请?你”
姬无妄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却是看见沈孤舟突然走上前。不知道是不是沈孤舟这一刻的眼神有点吓人,让姬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沈孤舟不由分说的揽上他的腰,众目睽睽之下,在姬无妄略微有些怔松的双眼中,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第89章 生死无归 你这个疯子
暮色四合, 林中雾气凝成的水珠顺着古树的枝桠缓缓坠落,在地面的积水之上溅起一圈圈涟漪。树下腐败的枯叶堆里残存的灵力被风一吹,像是萤虫一般的漂浮在半空当中。
银白色的光茫在两个人的周身盘旋, 若万千星河坠落,照亮了近在咫尺这人的清冷的眉眼。
姬无妄的衣袖被林中潮湿的水汽打湿, 沉甸甸的压在手臂的伤口之上, 他拧紧了眉头想要将眼前这人给推开,哪知沈孤舟却是扣住了他后颈, 吻的越来越深。
略显急促的呼吸就落在颈侧,两厢纠缠, 在这逐渐深入的吻中姬无妄似是尝到了一股子清苦的药香, 这份味道就像是此时他从沈孤舟身上感受到的情绪一般,苦涩而又难挨。
“你”姬无妄未尽的话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给打断, 他微微侧目就看见沈孤舟双目紧闭的倒在他肩膀上, 而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住了这个从身上滑落而下的人。
林中吹来了一阵冷风, 吹动着沈孤舟散落在身后的发扫过姬无妄的指尖。发丝缠绕在指尖, 那份微痒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猫爪子似的从心间拂过, 让人心中似是产生了一股子别样的情绪。
“真是个麻烦。”
姬无妄嗤了一声,嘴上说着嫌弃着到底却还是怕人摔了,手臂揽着对方的腰, 将人朝着怀里带了带。
“你说说你。”
“明明是你占我便宜,现在反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无人回应。
林中寂静,姬无妄微微侧目看到的就是那张枕着他肩膀的侧颜。
“喂, 醒醒。”姬无妄抬了抬肩膀, 人却始终不见醒来。就在这时,他的掌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他抬起了那放在对方腰上的手, 就发现他的手掌之上被刺出了一个血口。
什么东西如此锋利?
姬无妄握着沈孤舟的肩膀将人拉开了一些,他借着林中的微光就看见沈孤舟身上正在结一层薄冰。他拧紧了眉头伸手用灵力去探,却发现对方身上竟是落了一道障眼法。
姬无妄被气笑了。
“我就该狠狠心,让你在这里死掉算了。”
罢了。
这人不会说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何必跟这个混账计较。
姬无妄嗤了一声,伸手凝诀将对方身上的障眼法给破开,随着灵力在沈孤舟周身消散,他这才看清了对方身上的冰,根本就不是冰而是从一根根从身体里穿透而出的冰刺,几乎是长了满身,胸口尤甚。
血就顺着那些蔓延而出的冰刺滴落而下,将他那一身素白色的衣袍之上染成了红色。
这是
无情道的反噬?
“为了这一个吻。”
“我看你是命都不打算要了,你这个”
疯子。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
那双拢在林子里暗光当中的双瞳在此刻翻滚着未熄的怒火。
可这火,烧的旺,却是在迎上眼前这人苍白无色的面容后,逐渐熄灭。
姬无妄别开眼,吸了两下鼻子。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却只叫让人有些难受,就像是百年前他从司天狱离开那晚一般,一坛酒,让他割舍了与那人全部的过往。
那晚,他在那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站了一夜。
之后再相见,两厢陌路,生死无归。
姬无妄思及此,方才转过头重新看向了眼前这个人。
纵然眼前之人的容貌尚未恢复。
可他还是他,从未变过。
此次复生,他其实想了很多与人再见的场景,可却从未想过会在司天狱与人以那样的方式重逢。不过现在想来,他其实早在司天狱的时候就曾问过这人,他身上的功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当时这人不答,也从未给过他任何的答复。
时至今日,在这片林子里,姬无妄方才知晓,这人从未骗他。
他的功法的确出了问题。
只不过这功法指的是他曾入司天狱而修的无情道,而功破,为的却是他。
司天狱作为整个大荒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调停者亦是执法者。而历代继任掌事着,修习这无情之道,为的便是舍弃前缘,不问世事,这样方才能在真正裁决之时能做到真正的公正严明。
沈孤舟自打接任司天狱以来,秉公执法从未有一天错漏。他被整个大荒称为是历任掌事当中,最接近初代掌事息归之人。如此能力,假以时日,定能走大道,窥天机,飞升为神。
明明说好的再不相见,明明他成他的神,他做的他的魔,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走
可现在这算什么?
“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当初骂的可真是一点都没亏。”
“现在真就应该让那些正道的楷模都看看,他们所追捧信奉之人到底都是怎么作践自己的。”
姬无妄一边骂着,一边却是将手伸出调动着体内全部灵力,帮人将这份反噬之力重新压了回去。他看着这人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少许,这才将那一直朝着这人体内输送灵力的手给抽了回来。
刚刚好不容易提升的那点灵力,现如今又给全部送了出去。
姬无妄看着自己的手嗤了一声。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算了。
等人好了,他再去找人加倍要过来。
“小子咳咳,你们还没好吗?”
厉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姬无妄扶着沈孤舟的肩膀,皱着眉头朝着身后的人大喊了一声:“来个人帮忙。”
折腾了好一会儿,人总算是给送进了马车里。姬无妄捂着手臂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前脚刚迈上马车,后脚就看见厉荣就坐在马车里等着他。
姬无妄撇了一眼一侧还尚未苏醒的沈孤舟,面色有些不悦的出声,“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厉荣冷哼了一声:“这就是您说的路人?”
姬无妄一屁股坐到了铺满厚毯子的椅子上,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驳斥出声:“你不是刚刚看见了我才是被强的那个。”
厉荣:“您若真想推能推不开?”
姬无妄:“……”
厉荣看着姬无妄那张脸就知道这小子被他说中了,他抬头朝着马车内那个至今未醒的男人看一眼:“你小子老实告诉我,这人到底哪来的?”
司天狱内历代掌事非召不出,若此时将这人的消息透露出去,恐怕会有大麻烦。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用着这人之前的给他编造的那套说辞半真半假的给厉荣扯了两句。
“齐家,仙门的人?”厉荣皱紧了眉头,“这个齐家十年前参与过天烛峰一事,您竟然还敢将这人留在身边?”
姬无妄:“你知道齐家?”
厉荣冷哼了一声:“十年前事出之后叶轻欢同我就查过此事,这齐家不干净,恐怕当年除了天烛峰上的事情还参与了别的。”
姬无妄的手指在臂腕处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将人撇了一眼:“他跟那些人没关系。”
厉荣掀开车帘朝着马车外的人看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将手中的车帘甩下:“就算没关系,但他到底还是齐家的人。更何况,你小子将一个仙门的人留在苍狼域,岂不是又让仙门的那群狗给抓到了把柄,到时候……”
“老头,你什么时候这般畏首畏尾?”姬无妄抱着手臂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吾做事,他们管得着吗?”
厉荣:“那昌和呢?”
姬无妄不悦:“关他屁事。”
厉荣弯腰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提醒出声:“您别忘了,您和昌和还有婚约在身,到时候我看你打算怎么办。”
提起这件事姬无妄的脸色就更臭了:“那个白眼狼杀我还想娶我?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厉荣:“那他呢?昌和要是知道了他的存在,你觉得还有命活吗……”
姬无妄:“昌和又打不过他。”
厉荣:“什么?”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改口道:“他不会在苍狼域留很久的。”
等到三个月后,他真正的拿回苍狼域,他也该回他的司天狱去了。
到那时,两个人或许压根就不会再有交集,也或许……
怎么会如此的不甘心?
厉荣:“这样最好。”
厉荣长舒了一口气:“这齐家您最好还是少跟人接触的好。”
姬无妄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厉荣:“不过你小子也确实老大不小了,也确实该正儿八经寻个人安定下来了,您这边可还有什么心仪的……”
姬无妄突然抬眸:“你说吾若是抢了那司天狱的人做王后你觉得如何?”
厉荣:“谁?”
姬无妄:“司天狱?”
厉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齐家不管怎么说还只是四大世家之一,那司天狱是什么地方?
听闻那司天狱的掌事,卜卦问今,修为近神,这小子敢说,他都不敢听。
“简直就是胡闹!”厉荣伸手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头。
姬无妄却是十分不服气的嗤了一声。
他才没胡闹。
明明是他沈孤舟要对他图谋不轨,他顶多就算是个始乱终弃……
第90章 自作自受 你这漂亮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醒了?”
马车一角的风铃, 恰在此时荡起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车内淡淡的药香从桌面上放着的铜兽香炉当中逸散而出,缭绕的烟气让姬无妄的声音都带了一股子缱绻慵懒的调子,落在耳朵里时若轻羽从心上拂过, 在心湖之上荡起了层层涟漪。
马车飞快的在官道上缓缓的驶过,而车内此时就只有两个人。沈孤舟在此时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及腰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在胸前, 而身上宽大的白衣从榻上垂落,飘渺若烟云。
烛光昏黄的亮着, 他微微抬眸,隔着车内缭绕未散的烟气就看见姬无妄此刻就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方。烟气模糊了那人的面庞, 只能隐隐的瞧见对方那张脸上熏染出的如胭脂般的一层薄红, 而那平日里裹的严实的衣衫被他褪到了手肘处,白皙的肩膀露在车内光色熙明处, 显得越发的莹润如玉。
沈孤舟瞧的虽不真切, 但他的脑海当中浮现而出的却是前不久在那珠帘翠幕之下景致。
他见过这人仗剑纵马的快活恣意的模样, 却也见过这人褪去一身戾气眼尾染上一抹绯红之色的样子。
这人就是毒, 他却是食之髓味, 不忍将其舍弃。
沈孤舟那双拢在昏暗光色当中的双眸一点点的漫上一层深色,像是一湾深潭,窥而不见其底。
姬无妄并未察觉身后的异样, 他低头尝试摆弄了几遍伤口,都都因一只手有些不怎么方便。他现在十分佩服这人之前扮作齐修远的时候一只手还能不怎么影响生活,他现在已经快成残废了。
姬无妄放弃了, 他微微侧过身, 将手中正握着的纱布朝着沈孤舟递了过去:“醒了刚好,帮我把伤口包了。”
眼前的一切跟沈孤舟想得有些不太一样。
他以为两个人身份戳穿的那一天,姬无妄会像许多年前在司天狱那晚那般跟他发很大的一场火, 然而并没有。后来他又以为姬无妄会与他相望而陌路,可当在林中转过身的那一刻,对方却是拉住了他。
那一刻,沈孤舟突然有点不想死了。
另一侧,姬无妄举着手里的纱布,坐在那儿等了半天,身后的动静就像是死了似的。姬无妄没好气的冲着身后那人不满的问出声:“傻愣着做什么?你到底帮不帮忙?”
不知道是不是马车内姬无妄吐出的声音太过平静随和,以至于沈孤舟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尤似是尚在梦中。
十年里,梦中的那个人,或笑或哭,却从未同他好言好语过。
沈孤舟的目光灼热的凝在眼前这近在咫尺却仿佛又相隔万里的人身上,由灵力修补好的心脏之上冰锥形成的尖刺生长,让他拧紧了抚着胸口将目光移开。
姬无妄听着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就发现沈孤舟面色苍白的单手撑在座椅上正掩唇低咳着,他伸手一把将那人摇摇晃晃的身子扶住:“刚看你的灵力不是稳了吗?怎么又咳起来了?”
姬无妄凝了灵力正要给人在输一点,沈孤舟冰凉的指尖却是在此时扣住了他的手腕。
沈孤舟:“我没事,不用为我浪费灵力。”
姬无妄抬手将人甩开,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你要是死在我这儿我可就真的有嘴也说不清了。”
沈孤舟拧眉:“不会赖在你身上。”
姬无妄:“说的好听,疼死也是你活该。”
他就是这么好肖想的?
上一个敢对他图谋不轨的人,现在坟头怕不是都已经三尺高了。
更何况,当年他早就告诉这人不要去修什么见了鬼的无情道,也不要去那老什子的司天狱,可这人偏是不听,后来还背着他答应了那牛鼻子老道。
现在好了,就是自作自受。
一想到过去,姬无妄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懒得跟着人掰扯,他将那从肩头上滑落的衣衫捞起,将身子扭了过去,自己沾了药,就朝着伤口上涂。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投下来一方阴影,他微微抬眸,手里握着的纱布就被沈孤舟给拿走。
姬无妄:“你做什么?”
沈孤舟:“不是让我给你包扎的吗?怎么自己弄起来了?”
“我怎么敢劳烦你,你”姬无妄刚将头扭过去,哪知他话都还没说完,身后衣衫拂动,一个略显冷意的气息就突然出现在了身后。清冷的气息缭绕,让姬无妄的呼吸突然一窒。
这个姿势太糟糕了。
尤其是在相同的气息之下,姬无妄的脑海当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对方在那漆黑一片的室内做出来的混账事,他紧捏了手里的药瓶,眉头蹙的愈发的紧:“靠靠这么近做什么?”
沈孤舟:“转过来。”
姬无妄:“不就是包扎个伤口,我说你事情怎么这么多”
姬无妄十分不想听,但沈孤舟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他话都还没说完,这人就干脆自己上手,抱着他就转了个反向,这下姬无妄就不得不正对上这人冷着的一张臭脸。
姬无妄:“这样总行了吧。”
沈孤舟微微抬眸看着对方的唇:“嗯。”
马车内本就有些逼仄,姬无妄将身子转过来之后,就发现两个人贴的很近。呼吸交错纠缠,让姬无妄长睫轻颤了两下,偷偷将人瞟了一眼。
手臂上伤突然一痛,姬无妄嘶了一声,皱紧了眉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沈孤舟:“为什么偷看?”
偷看被人抓包,姬无妄的耳廓突然浮现出了一抹薄红,他没好气的道:“你是脑门子上长眼睛了吗?还有,我瞟你怎么了,你坐这么近,难道还不让人看了?”
沈孤舟:“看完觉得如何?”
姬无妄:“你什么时候把你那张脸给变回来?”
沈孤舟挑眉:“想看?”
姬无妄:“”
沈孤舟见姬无妄半晌没声,就知道他可能猜中了,他垂眸笑了一声,惹得姬无妄别开脸,“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才不想看。你那张脸你那张脸分明丑死了。”
沈孤舟并未恼,而是笑着将手中的纱布给抖开:“那你觉得是现在这张脸丑还是之前的丑?”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整个大荒之中,他就没见过几个长相能比得上沈孤舟的。
当然,他除外。
“都丑。”姬无妄一句话刚说完,沈孤舟突然凑了过来。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此时就在眼前,他甚至能从对方的双眸之中瞧见那属于他的影子。一股子心里想什么都会被洞穿的感觉让姬无妄将目光抽回,整个人朝着后面微微撤了一点。
沈孤舟:“别动。”
姬无妄的呼吸微微凝滞。
沈孤舟微微俯身,在对方的手臂上打了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在伤口没长好的这几天别碰水。”
姬无妄:“真麻烦。”
姬无妄:“这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沈孤舟将手中的纱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方才开口道:“这不是寻常的伤口,从荒沼之中出来的魔物自身的魔气极大,你此番主修灵,所以魔气会同身体内的灵力相冲,造成伤口溃烂而不凝。”
姬无妄蹙眉:“那如果我将魔气放出来呢?”
沈孤舟:“你的魔气太强,在你体内的灵力未有稳固之前放出来只会徒增伤害。”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突然问出声:“那你之前说的那事是诓”
沈孤舟:“我说过,我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姬无妄:“”
马车檐角的风铃声叮叮咣咣的响着,坐在马车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及那些过于敏感的话题。他们之间仿佛是在此时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戳破,便当不知。
这样以来,他或许可以将人多留一段时间。
就在马车内的气氛快要陷入僵局的时候,车外突然传出了吵闹而又喧哗的人声。姬无妄掀开车帘朝着外面撇了一眼,便是瞧见在他们行进的官道上突然多了许多的百姓,那些人手里有拿着花的还有拿着肉的,像是赶大集似的,正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大招山。
姬无妄:“这是”
沈孤舟:“庆你复生。”
昌和在大招山之上举行招魂仪式,在这些百姓的眼里,他们并不知道此事的骗局,他们只是觉得若招魂,他们的王或许就会回来,到那时,手中的东西就成了庆贺之物。
他们在盼着他活过来。
姬无妄声色微沉的再次道:“可若我没有回来呢?昌和注定招不到魂,这些人千里迢迢走这么一遭,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无魂”沈孤舟声音一顿,方才再次开口,“十年前,昌和继任王以来,整个苍狼域内真正认他的人不多。若是此番大招山上的招魂仪式招不来魂那才是正中下怀,毕竟到那时,昌和只需稍加点拨,便可将脏水全部泼给仙门,而他就可以拿着这些民怨,打开苍狼域的结界,正大光明的去讨伐仙门了。”
姬无妄的视线从那些百姓身上扫过,随后将手中的车帘放下:“果然有仙门的人。”
“看来他们应该也是收到了消息,跑来这里阻止我复活的。”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几方的算盘打的可真是啪啪的响啊。”
沈孤舟:“你有想法了?”
姬无妄:“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想让我做那个蝉可我偏要做那只雀。”
姬无妄:“这个魂我复定了。”
至于游戏规则
进了他的地盘,那就得他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