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淘沙

    在那之后,姜殊负担了所有陶家兄妹的经济所需,从生活费到学费,只要陶洋开口,她从没有不答应的。


    陶洋头脑聪明,会读书,高考的时候考得不错,顺利进了一所顶尖高校。大约是受以往经历的影响,他选择了法律专业,立志要成为一名律师。如今他大学毕业,顺利通过了司法考试,又找到了工作,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姜殊问:“你明天怎么过来?几点到?我去接你。”


    陶洋在那头顿了顿,语气有点不好意思:“我坐飞机,机场离市区挺远的。我已经查过了,到时候我先坐大巴回市里,等进城了再约你见面。”


    姜殊一边揉着额前的头发,一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跟我还客气什么?行程发我,别自己折腾。明天见。”


    次日早晨十点,姜殊提前半小时到了机场接机厅。人潮涌动,她站在人群中,眼神时不时地扫向显示屏。


    接泊状态刚更新没多久,她便看见陶洋从出口缓步走来,手里还拖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号行李箱。


    多年未见,当年的黑瘦相早已褪得干干净净。他一身白t黑裤,鬓角剃得干净利落,皮肤晒得微黑,整个人像是被阳光洗过一遍,清爽、硬朗,带着股脱胎换骨后的沉稳气。


    四目相对那刻,陶洋先是一怔,随即唇边扬起一个不甚张扬的笑,快步朝她走来。


    起初姜殊也没觉得什么,等到人真走到跟前了,才忽觉他壮得有些过分,简直像堵移动的水泥墙。


    陶洋的身高足有一米八,再加上打篮球练出的肌肉结实又显形,单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姜殊稍稍后退了半步,目光从上到下的将陶洋通体打量了一遍,语气似笑非笑:“小陶律师,变化挺大啊。”


    陶洋笑了笑,笑得有些腼腆:“是吗?姐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几年姜殊一直在国外。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桩案子彻底了结的时候。她亲自把陶洋接来平津,让他坐在法庭旁听席上,亲眼看着傅振业与一干人等在法槌落下时低头认罪。


    那一别后,姜殊便出了国。不过好在网络发达,彼此微信未断,偶尔社交平台上点个赞、说几句贴心话,姜殊也关注着他的动态,因此此刻再重逢,倒也没有生出太多隔阂。仿佛这场分别不过是一次漫长的跳帧,回过头再见时,画面依旧连得上。


    姜殊笑着刮了他一眼,转身迈开脚步:“嘴倒是贫起来了,先上车吧。”


    陶洋跟在姜殊身侧,两人一路往停车场走去。


    姜殊边走边与他闲聊:“你这次把工作找到了平津,看来是准备在这里安定下来了?”


    陶洋轻轻一点头:“是,平津毕竟是大城市,对未来的事业发展有好处。而且小洁现在也大了,不需要我守在身边照顾,我跑得远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口中的小洁是妹妹陶洁,目前正在一所寄宿制高中读书。之前他给姜殊发过陶洁的照片,姜殊还记得小姑娘的样子,小圆脸,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酒窝,是个很甜美的长相。


    “也是难为你了,这些年除了要照顾自己,还得为妹妹操心。”姜殊开口道。


    陶洋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是她哥,操心她是应该的。”


    二人很快走到车边,姜殊拉开后备厢,陶洋动作利落地把行李塞进去,随后转身坐进副驾驶的位置上。


    安全带“咔哒”一响,姜殊侧过头问:“订好住处了吗?”


    陶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把屏幕亮给她看:“订好了,是一家小酒店。合同还没签,房子不敢早租,万一出什么岔子,房租押金白砸了。”


    姜殊边设导航边点头:“不错,考虑得很稳妥,凡事得落在纸上才算数。走吧,先把行李放过去。”


    随着马达轰鸣声响起,汽车驶上公路。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毒辣,但好在有风,勉强算得上清爽。她跟着导航,一路从机场扎进市区,几番左拐右转后,末了钻进一条巷子。


    巷子很窄,周围房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像是城乡结合部临时拼起来的景。人来人往,摩托车、电瓶车、外卖小哥、抱孩子的大妈、狗,全混在一起,乱七八糟。


    姜殊的眉头一点点皱紧,她的车是越野款,车身宽,稍一不慎就容易剐蹭。她手握方向盘,连气息都控制得紧,仿佛只要一分心,立刻就会惊动出潜伏在这条巷子里的麻烦。


    总算到了地方,她下车一看,不出意料,是一家毫无名气的快捷酒店。门口破旧,招牌上灯管少了两根,挂在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冲着天花板发呆,显然没有起到该起到的作用。


    住宿费六十元一晚,很便宜,远低于平津市的物价标准。他们进门时,门里正巧窜出来两个男青年,染着颜色不同的头发,吊儿郎当地从他们身边踱过去,一路笑骂不断。


    姜殊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神沉了几分。


    陶洋倒是若无其事,他拎着箱子走进去,跟前台简单交涉几句,领了钥匙爬上二楼,拧开了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


    门一开,一股潮湿酸腐的味道扑鼻而来,像是下水道里发酵了几天的污水,混着陈年未洗的浴帘味,呛得人眼前一黑。


    陶洋走进去,按亮灯,回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姜殊一句话截住。


    “小陶。”她站在门外,语气明显透出克制的意味:“跟我走,换个地方住。”


    陶洋一愣:“为什么?”


    姜殊的目光从他头顶扫到地砖上,语气没半点商量:“这地方环境太差。走廊没监控,门口那台还是坏的。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万一出点事根本没人知道。我不放心。”


    陶洋被她盯得一怔,笑容有点挂不住:“我又不是姑娘,能出什么事。真要有人来找茬,我还能……”


    他话没说完,姜殊已经一步上前,直接把行李箱的拉杆攥住,拎着就往外走。动作干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陶洋只好跟着出去,一边跟一边小声劝:“姐,真没事,这地方住得挺好的。”


    姜殊在门口回过头,站定,眉梢眼角全是清冷的坚决:“今天你必须听我的。你既然来了平津,给我打了电话,那我就有责任,也有义务好好招待你。”


    她语气平淡,却叫人听不出任何回旋余地。


    陶洋咽了口气,知道拗不过她,只好认命地去前台退房。


    前台的小姑娘看他们来退房,嘴上没拦,眼里却有点不高兴:“怎么了?不满意?”


    陶洋勉强笑笑:“临时有点变动。”


    那姑娘翻了个白眼:“房费可不能退哦。”


    陶洋刚想说什么,姜殊已经开口,声音凉凉的:“退押金就行。”


    她语气太干脆,前台也不再啰嗦,把那二十块钱押金塞了回来。


    重新坐回车里,陶洋显得有点懵。


    姜殊低头掏出手机,点开地图:“把公司地址发给我。”


    地址一跳出来,她眉头一蹙:“这地方离你公司不近啊,开车都得半个小时。你怎么会订这儿?”


    陶洋眨了眨眼,说话没什么底气:“我看这儿离地铁站近,还不用换乘,路线我都查过了,其实还挺方便的。”


    说完这句,他像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低声补了一句:“而且价格实惠。”


    姜殊沉默地收回视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了几下,很快选定了目的地,启动车子驶入主干道。


    车速一稳,她那根始终绷着的神经才稍稍松开些。侧头瞥了陶洋一眼,她语气不急不缓地开口:“省钱没错,但凡事要有个度。你再想节约,也别拿自己的健康和安全作赌注。住哪儿、吃什么,看着是小事,其实都是往身体里填的账。早早赔光了本钱,你以后怎么办?”


    陶洋偏过头,目光静静落在她的侧脸上。


    姜殊察觉到了,没回头,只轻轻一笑,语气缓了些:“我知道你刚毕业,手头紧,对自己苛刻些也正常。但你要记住我的话,对自己好一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想看见你受委屈。”


    话音刚落,陶洋心口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抵了一下,泛起一层细密的涟漪。


    他在乡下长大,从小活得像田埂边的野草。风来就低头,雨来就闭眼。


    感受这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人活着才是硬道理。至于日子苦不苦,难不难,他都不太计较,能熬过去就行。


    直到遇见姜殊。


    七年前,在他的人生即将塌陷的时候,是姜殊突然出现,一力托举起他的人生。七年后,又是姜殊让他知道,人应该、也必须把自己当回事儿。


    “姐,谢谢你。”他的声音很慢,很郑重。


    姜殊目光依旧盯着前方,微微一翘嘴角:“客气。”


    汽车穿过高楼林立的街道,阳光从车窗落进来,落在姜殊的侧脸上,也晒在陶洋的掌心。


    陶洋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宽阔明亮的城市,忽然觉得心口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上,好像被什么温柔的力量推了一把,悄悄鼓动出一团生机。


    那团生机蕴含着炽热滚烫的暖意,像是包着一颗不甘沉睡的种子,正蓄着力气,要从沉土里一头扎出来,带着些懵懂,也带着点蓬勃而生的希望,即将一路破土、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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