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显然早有准备,朗声道:“儿臣已查过,城外三十里有一个山西富商捐建的寺庙,叫做慈光寺,寺里有一尊白檀木观音像,我福晋的相貌与那观音相貌极似。而那画便是画师照着观音像画的。”
观音像原没有,是他找人雕刻做旧,摆放在慈光寺的。
成親后不久,这些便已布置妥当。
现在慈光寺香火很旺,每天都有百姓拜‘郭绵’。
老九忽然大喊:“怪不得八嫂舍己救人,原来是观音下凡!”
宜妃闻言,双手合十,眼中闪着虔诚的光芒:“阿弥陀佛!八福晋今日之举,便是《金光明经》里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的再现啊!”
娘俩一唱一和,仿佛给郭绵镀了金身。
素日里吃斋念佛的妃嫔们对郭绵態度渐渐变了——原先含着轻蔑的丹凤眼低垂下来,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覺地合十,就连太后眼中都有敬畏。
万万想不到,我这个‘狐妖’竟能反轉成‘观音’,真是神级反轉啊。
郭绵嘴角的笑简直压不住,手也痒——想给胤禩鼓掌。
太子面上沉稳,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八福晋竟真成了众人口中的‘活菩萨’?
他推出十三弟才做成的局,倒成了给老八夫妻作嫁衣裳?!
“当真是……”他喉结滚动,生生将‘妖言惑众’四个字咽了回去,齿缝间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等着瞧吧,此事没完,孤一定派人将此事查清!
余光瞥见康熙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急忙端起茶盏掩饰,却不防被凉透了的茶水溅了满手。
见他这副样子,康熙心中越发失望。
十三低着头退到人后,却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盯着自己。他不敢抬头。
他知道皇父一定很寒心。
自己认为八福晋是狐妖,之前却没有坚持护驾,这是置皇父的安危于不顾。
八哥的警告应验了。失去皇父的信任,只在一念之间。
正是因为今日之事,后来康熙逐渐疏远他,甚至在其他皇子的请安折上批示,流露出对他的厌恶,称其为‘不大勤学忠孝之人,并告诫其他大臣皇子警惕他,‘尔等若放任之,必在一处遇到他,不可不防’。
一年后,‘巴林银矿案’爆发,太子太傅索额图被赐死,太子失勢,十三被所有人孤立。
抑郁烦闷之下,他每日沉溺酒色,有一日醉酒摔下马来,左腿受伤,生了癞疮,越发不肯出门,身子渐胖。
直到老四送来一罐名为‘六氯环己烷乳膏’的奇药。
这药很快治好了老十三的腿,老四还带他进入自己的小圈子,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希望。
那当然都是后话了。
说回这一刻。
最終,康熙判定,八福晋创‘康熙急救法’,虽于社稷有功,然闺阁越礼也是事实。
尤其是‘人人平等,男女无别’的言论,实在是狂悖大胆。今日若因功掩过,他日必有效尤者。因此虽不罚她,亦不能奖她。
他将八福晋之过归咎于安親王府教导失当,降安亲王为郡王,玛尔珲降为贝勒,以示薄惩。另传旨,令安郡王府将府中所有未出阁的格格送入宫中,跟太后身边的女官学习规矩礼教,重拾宗室风范。
但他重賞了胤禩。
“八阿哥心怀苍生,忍常人所不能忍,尽显大清皇子之担当,甚慰朕怀。賞黄金千两,南洋明珠一斛。”
这一赏一罚间,尽是帝王權衡之术。既敲打了勢大的安王府,削弱了胤禩的势力,又给足了胤禩体面。
胤禩明白康熙的用意。
皇父只是想用他制衡太子,却不想让他超过太子。
他今日献出‘康熙急救法’收揽人心,来日或能借福晋‘观音’之名聚拢信众,对太子甚至对皇父,都会构成极大的威胁。
皇父不会任由他声望日隆。
他也不想太招摇。
安亲王府降一降格是好事。
但是对郭绵而言,这是个毫无公正可言的判决。
赏就赏呗,说什么‘忍常人所不能忍’,踩着儿媳捧儿子,真是个让人无语的封建大爹!
而众人前后巨变的態度,则让她对皇權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这时代的礼法道德,都是为皇权服务的。对皇权有用的,黑可染成白,恶能粉饰为善;对皇权有碍的,纵是日月昭昭的公理,也要被碾作尘埃。
大婚那日,百官山呼贺拜的声浪曾让她血脉偾张。不管承不承认,心底里,她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生出过灼热的向往。
今天,两千多岁的封建皇权露出了真面目,她也彻底清醒了。
皇权对她再无任何吸引力。
但她想,身为这个时代的人,在看到康熙翻手为云覆手雨后,胤禩应该对那张龙椅更向往了吧?
不不不。
这想法一产生,郭绵赶紧将它赶出自己的大脑。
她再也不能自以为是得,擅自揣度胤禩的想法了。
他远比她想象的好。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气性有点大。
回府的路上,两人坐在一辆车里,胤禩一句话都不讲。也不看她。
郭绵从来不会哄人的,哄起来既生硬又空洞。
“喂。”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在生气嗎?”
胤禩不说话。
郭绵撩开窗帘,看着飞速掠过的树林给自己做了十分钟思想工作,而后转身,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别生气了呗?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嗎?”
胤禩重重地哼了一声。
哼?你敢哼我??
郭绵条件反射般呛回去:“你哼什么哼!”
胤禩给了她一个‘你还好意思问’的眼神。
郭绵瞬间想起来,自己现在是过错方,不应该这么凶,急急撤回一个瞪眼,换上了一个讨好的笑。
又过了五分钟,郭绵哎了一声,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僵硬地说道:“我知道,我没有充分顾虑你的感受,把你置于難堪又危险的境地。对不起。我道歉还不行吗?”
胤禩又哼了一声。
还敢哼我!
我就不委屈吗?!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儿,又不是故意给你戴绿帽子!
誰叫你那么笨,学不会人工呼吸!
“哎呀……”郭绵強忍着不满,把语气放得很软:“我真的,在你離开的那一刻,看到你决绝的背影,我就意识到我伤害了你。当时我……我有点后悔。可是,可是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审时度势的人。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的个性早已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糕……”
胤禩感受到了她的诚意,幽幽一叹,慢慢转过身。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
“所以我想,我不能毁掉你的,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主动離开你,不让你为難,也不让你一看到我就想起今日之耻。”
胤禩表情骤变,一把掐住她肩膀,怒喝:“你还敢说!你伤害了我还要拋棄我!!!”
你吼我???
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还吼我???
是可忍熟不可忍!
郭绵一把推开他,针锋相对地吼回去:“什么叫我拋棄你,难道不是你先走的?你把我留给那些封建毒瘤,让他们羞辱我!昨天你亲口说,誰敢笑话我,你必让她在人前十倍百倍地出丑!我被笑话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当时应该挡在我面前,谁骂我你就打谁!”
这当然是气话。她当时并没这样想过。当时她设身处地地为他想,理解他的反应。
此时说出来,不过是不想吵输。
可是奇怪的很,说出来后竟覺得很有道理,忽然觉得特委屈。
眼框都酸了。
胤禩眼里也有亮光。他咬紧牙关,垂眸深深一叹,“抱歉,我不够完美,没有达到你的期待。”
吧嗒。
一滴水落在郭绵手背上。
她震惊地抹了抹眼睛,赫然发现这滴水就是从自己眼睛里流出来的。
以往她在男人面前流泪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演戏;第二,还是演戏。只不过第一种是在戏中演,第二种是在生活中,为了令某些人(譬如辛丞)麻痹大意。
现在是第三种情况。
她真的委屈难过。
为他没有在那一刻保护自己。
她以为離开姜泽术后,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期待被一个男人保护了。
她以为她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以往她为要原则挑战规则的时候总是视死如归。那一刻,她期待有人与自己并肩而战,一起杀出重围。
郭绵为这样的眼泪感到羞耻。
她生怕自己的脆弱被人窥见,被人拿捏。
她本能地想趁他没看见,擦干眼泪抬头摆出一副高傲姿态,却生生忍住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眼泪对男人来说就像核武器。
如果他方寸大乱,只顾安慰自己,不再计较什么,不妨给他一个台阶。
总归他及时赶了回来,不惜对抗整个阶层维护自己,而且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
胤禩望着她鼻尖上悬着的那滴泪,心口像被细线勒紧般隐隐作痛。
他从未见她流泪示弱,上次去见姜泽术,明明已到崩溃边缘,她也强忍着。而现在,她却卸下铠甲,露出最柔软的破绽。
他明白她的心意。
可想要将她拥进怀里、揉进心里的手却始終没有抬起来。
“纵使我做到十全十美……”他的声音沙哑、颤抖,“你也还是会抛弃我。你本来就不喜欢我,又恨透了这时代,我的不足,恰好给了你一个可以轻松离去的理由。看见我离开时,你心里一定松了口气,因为你终于可以在不违背承诺和良心的前提下摆脱我了。即便这次被我强行挽留,下一次……”
他抬起眼皮,眼泪也落下来,“我不敢再抱你,那是饮鸩止渴。”
“胡说八道!颠倒黑白!”郭绵鬼使神差般扑上去抱住他,好像要证明自己不是鸩酒,是可乐。
“我刚才明明说的很清楚,我想离开是因为,我不想搞砸你的生活,不想让你难堪!如果你不希望我离开,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因为你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还是因为我陪你斗祝京,你良心上过不去?”胤禩惨淡一笑,落寞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要你的怜悯,也不舍得看你在这里受煎熬。既然你不喜欢我……”
“喜欢!”
不等他说出下半句,这两个字就从郭绵嘴里跳出来。
胤禩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郭绵蓦地咬住唇。
人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你这两个字,关系他一生的幸福和追求!
他一年才能见你两次,两次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在别人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时,他一年又一年孤独地等候着,你忍心吗?
喜欢意味着占有。违心让他和别人生孩子你做不到,不让他和别人生孩子,没人敢把皇位交给他,一生追求终成空,你忍心吗?
一定是被他那滴眼泪搅乱了心智。
他的眼泪才是核武器吧。大清魅魔!
第112章 第112章……
郭绵一边思考挽回的余地,一边往后退,退到紧贴着马车壁,极力表现得自然,“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吗?”
胤禩倾身跟过来,目光殷切得看着她:“可你也没说过喜欢。”
“我刚才说了——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不喜欢你。”
胤禩表现得无辜又懵懂,像一个上课睡觉忽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没听清正好!郭绵嘻嘻一笑:“反正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嘛。你只需知道我绝对没有不喜欢你。”
下一秒,胤禩忽然钻到她怀里,把耳朵贴到她胸口。
“你嘴上不说,那就讓我听听你的心怎么说。”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声如阵雨前连绵不绝的雷。
郭绵做贼心虚似得推开他。
大約是力气有些大,胤禩看上去很受伤。
他默默退回另一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眼神直直的,呆呆的。
郭绵想起他在赛道上英姿飒爽的样子,在康熙面前侃侃而谈的样子,心里沉闷得想被一座大山压着,她怎么能把一个那么意气風发、智慧超群的人折磨称这样?
她想说点什么,喉头却异常艰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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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了,近不得。
怎么这么難?
“对不起,方才是我太冲动了。不止方才,这些年我的执着给你造成了很多负担。是你给了我通晓未来改變命运的機会,但我太贪心
,非要从你这里索求更多。当你面临绝境时,只想着不要拖累我,我却苦苦纠缠着,要把你拖进我的泥潭。我明知道你在你的时代活得更好,还是自私地挽留你。你从前骂的对,我真是个不择手段的无耻混蛋。”
良久,胤禩终于平复下来,说完这些忽然扭头朝她淡淡一笑,“我想开了。我想改邪归正。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郭绵并没有觉得释然和轻松,反而感觉自己的心在无限下坠,坠得血液无法流通,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她咬着下唇,死死看着胤禩。
胤禩仰头看着车棚,哑声道:“你走之后,我将上报宗人府,八福晉難产而亡。而后,我烧掉那副畫像,把你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从玉蝶上抹掉,还有……”
他颤抖的手攥紧荷包,“我会销毁印章,不再给你写信。”
郭绵还是没说话,表情也没有變化,只是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拍戏的时候她的眼泪可以收放自如,现实中却怎么都止不住。
为什么会哭呢?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桥归桥,路归路,離开你,他会有锦绣前程,也会有娇妻美妾、儿女成群。
除了情感上的需求,他其实并不需要你。你做八福晉,只会源源不断地带给他麻煩,逼着他一次又一次欺君。这一次雖勉强化解了危機,下一次未必。
把你的留恋埋在心里吧。千万别说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郭绵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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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贝勒府,胤禩刚把郭绵扶下车,忽听旁侧里有人唤:“老八!”
夫妻俩一并转头,齐齐见礼:“四哥。”
老四含笑朝郭绵点了点头,接着转向胤禩,关切地问:“弟妹面色不太好,是不是方才受了惊?请大夫了没?”
胤禩看了眼郭绵,勉强一笑,随口敷衍道:“已经请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老四点点头道:“弟妹是观音相,有菩萨保佑定不会有事。倒是你——”
他撇了撇嘴,“那湖水那么凉,你又穿着湿衣服吹了那么久的冷風,要是寒气入体,麻煩就大了。回家先要喝一碗当归四逆汤驱寒,再遵太医嘱该吃药吃药,该卧床休息就卧床休息。”
“好,我听四哥的。”胤禩点点头,见他没有要告别的意思,以为他是来邀功的,郑重作了一揖道:“方才多谢四哥深明大义,为我夫妻二人出头。”
老四摆摆手道:“咱们兄弟说这些就远了。”
他叫住他们,原是为了请郭绵详述‘康熙急救法’的要领,送予太医院核验,以便尽早下发各地,讓州县官员们为康熙歌功颂德。
不过看他们夫妻二人的状态,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你们先养好身子,我改日再来。”
“没关係,口述而已,府中长史可代筆,累不着我。四哥今天就能拿到。”郭绵知道他是急性子,最重要的是,怕他改日再来自己已经不在了,赶忙拦住他。
老四看向胤禩,胤禩道:“无妨。此法简要,很快就能写完。请四哥随我们入府稍等片刻。”
于是老四跟着他们进了家门。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急救法的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都写好了,郭绵又问:“那个小太监现在何处?”
老四告訴她,他命人专辟了间净室安置那小太监,并请太医寸步不離地看护,另遣了两名稳妥的太监轮流照料,只为详察这‘康熙急救法’的后续效用。
“四哥这般细致周到,真是令人叹服。难怪我们爷常说,若论办事妥帖、格局大,没有一个兄弟比得上四哥。”
郭绵这番夸赞不仅言过其实,甚至有些狗腿,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
就在前几天她还给胤禩出主意,卯着劲儿想搞垮老四呢。
现在不同了。
胤禩要斩断这段关系,不让她来了。
一想到以后不能陪他经历那些血雨腥风,她就满心忧虑。
怕他放不下父子间的仇恨,意气用事,最后仍被康熙忌惮;
怕他走不出失败的阴影,过分想赢,最后还是败在雍正手里;
怕他不甘俯首为臣,惹恼雍正,仍被虐杀。
于是,她滑跪老四,积极配合,极力讨好,妄图拉近他们兄弟之间的关係,只希望真到了那一刻,雍正可以念在往日情分上,对他心慈手软些。
她这辈子没有为自己曲意逢迎过谁。
为了胤禩,跪过了,违心的话也说了。
却仍觉亏欠。
胤禩起初还有点醋,看穿她的用意后,心里那点醋意,变成了甜蜜发酵过头的酸涩。
“此言差矣,若论格局和办事能力,你夫君才是我们兄弟的楷模。”老四谦虚道。
雖然这样说,他心里其实很受用,笑得如沐春风。
老八自然也要谦虚一番。
谈笑间,老四将写完的急救要略塞进右衽的口袋里,一不小心带出了那枚龙形玉佩。
虽然他接着就塞了回去,还是被眼尖的胤禩看到了。
胤禩认得这块玉佩,确信这世间只有一块真品,且被自己亲手交给了郭绵。
为何会在老四手上?他以探究的眼神看向郭绵。
郭绵也看到了,诧异地问:“这玉佩怎么会在四哥身上?”
老四闻言将玉佩拿出来,“怎么,你也见过?”
郭绵仔细看了看,非常确认就是自己交还给老九的那一枚,便笑道:“在九弟手上见过。”
“这个老九,拿别人的东西出去炫耀!”老四轻哼了一声,接着又道:“这本来便是我的,去年老九借去把玩,前几日才刚还回来。”
胤禩这才知道玉佩是老九借的。老九当初给他的时候可没说要还。
哎。幸亏郭绵还了,不然以老四的个性,不得给老九狠狠记上一筆?
但郭绵怎么没用呢?没用也没有告訴他,还悄悄还给了老九,她怎么知道是玉佩是从老九那儿得的?
胤禩把老四送出门,心里头还惦记着这些,便径直去了后院。
然而郭绵把房门紧闭,连贴身婢女都赶到了屋外。
小兰忧心忡忡地告诉他:“福晋要了纸笔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要纸笔是要写诀别信吗?
胤禩心中焦灼难安。
绵绵素来决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只要她决定割舍什么,哪怕是刮骨剔肉也要割舍掉。这招不破不立,会不会玩砸了?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在‘去书房等着,等她发现自己离不开我,主动来找我’和‘踢开门告诉她我改不了,她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之间反复徘徊。
其实郭绵只是在梳理溫肆和老四的关系。
在听老四说起他是这枚玉佩的原主时,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溫肆质问她跟老九有什么关系的畫面。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温肆和老四说话的语气,表情,用词习惯,简直一模一样!
她做了几十种猜想,最后圈出了‘老四也穿越了’这一条,在后面画了个大写加粗的叹号。
如果老四也能像胤禩一样‘古今通勤’,那胤禩赢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这个念头让郭绵起了一身白毛汗,她立马跳起来往外跑——必须让胤禩知道这件事!
急慌慌打开门,却见胤禩正在门口,抬着一条腿,作势要踹门。
“干嘛呢?”郭绵惊异地问。
胤禩放下腿,表情略显尴尬,干巴巴扯道:“拿东西。”
郭绵不疑有他,毕竟这是他的卧室,他的被褥枕头睡衣,乃至那个充当‘阿贝贝’的内衣,都在这里。
但见他神情冷峻,回想起方才那个踹门的动作,心头不觉涌上一丝愤懑难过。
男人放下得可真快。
一旦说了‘分手’,之前的缱绻深情好像忽然就散了,马上就和对方成为仇人,好像保持友好約等于藕断丝连,保持绅士约等于没出息似得!
“别拿了。这是你的屋子,我走就是。”郭绵也摆出潇洒姿态,说着一只
脚已经迈到了门外。
“你准备走到哪儿去?就这么迫不及待?”胤禩脸色铁青,冷冷瞪着她——她竟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果然,那一点点心动,对她没有任何约束。自己在她心里一文不名!
这几年他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在权谋中游刃有余,自以为能将她看透、拿捏在手。谁知这第一招试探,就碰得头破血流。
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直烧到心里。而心底涌上的痛苦,却又冰凉刺骨。
郭绵换回自己衣服是为了尽快‘出戏’,摆脱那陌生的,令人无法忍受的伤悲焦虑。
胤禩冷漠尖锐的语气刺痛了她。
从前他对她的态度是多么温柔迁就,现在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她把手里的纸窝成团,当毽子一脚踢飞,而后冷笑道:“是有点着急,毕竟你们这儿太无聊,太压抑了,多待一天,多折好几年寿命。不过,你放心!最后这两天了,我一定不给你惹麻烦。你就随便找一间房给我,我在里面待着,静等回家的班车。”
胤禩别过脸一言不发。
郭绵赌气般朝外走,忽然被他攥住手腕,硬生生拖回屋内。
“松手!”她又疼又气,另一手胡乱拍他,两脚也发疯般乱踹,口中还要倒打一耙:“混蛋胤禩!你发什么疯!”
他失去了理智,根本不避,生生受着她的拳打脚踢,直到将她整个人拉进屋里,才控制她的手脚,将她禁锢在门后三角区。
第113章 第113章……
这边的动靜引来小兰等人。
“哎呀福晋!”众人大惊失色,“貝勒爷息怒,千萬别傷了福晋。”
她们被他调教得极好,眼里只有郭绵这一个主子,只担心她的安危,完全无视他脸上脖子上,被郭绵挠了好几条血痕,衣服上脚印纵横。
“别担心,他傷不着我。你们都回去睡。无论听到什么动靜,都不要出来。”郭绵笑着安抚她们。
那哪儿行?
街上看陌生人争执尚且要劝和,更何况是自家主子?
主子恩爱,下人们的日子才舒坦;主子不和,整日剑拔弩張,底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日子还怎么过?
若是真闹出个好歹来,皇上、娘娘或是安親王府怪罪下来,哪个劝架不力的能担待得起?
可看这两口子紧紧贴着,福晋又笑着,不完全像打架,有点夫妻情趣的意思。
大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巴巴看小兰,等她这个心腹拿主意。
小兰也拿不准,斟酌着劝道:“主子们既是玩闹,奴婢们这就退下。只是福晋好歹顾念些貝勒爷方才落水,身子正虚着。若把握不好分寸,再讓爷受了傷,岂不伤了夫妻感情?”
郭绵笑道:“没关係,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伤没了正好,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小兰大为震惊,剛想说什么,就被胤禩一声厉喝震住——
“滚!”
脾气好的人偶然发一次火总是效果惊人。
众人噤若寒蝉,瞬间退散。
“你究竟要疯到什么时候?再不松手,别怪我——”郭绵怒视着他,却见他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为恨的情绪。
“郭绵。”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全名,以一种咬牙切齒的语气,“我的结局不在你的史书上。以后我们就再无联係了,你这么着急走,难道对我这一生如何收場,一点也不好奇?”
郭绵蓦地一怔。
剑拔弩張的气势瞬间颓散。
“如果我又败了,我就给你留个信,如何?”
郭绵心头一颤,哑声问:“怎么留?”
他嘴唇抖了抖,眼底泛起水光,“埋在我们的树下,用康熙朝最珍贵的瓷器。”
郭绵垂下眼。
“如果有一天,你又想起我来,想知道失去你以后我过得怎么样,你就去树下挖一挖。要是你什么都没挖到,就说明我过得很好,我得到了你希望我得到的一切。”
郭绵手背上落满了他的眼泪。
她不敢抬眼,连同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她搖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永远都不会去挖。我相信你会得到本应属于你的一切,至高无上的龙椅,海晏河清的盛世,膝下儿女成群,高堂福寿绵长終有一日,你会在儿孙绕膝、群臣跪拜中寿終正寝……”
两只冰凉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拭去她的眼泪。
“我留下过几只玉匣,讓人提醒你姥姥不要接接任太空能源开发署署长一职,可她没有听;我也曾派人在你母親初遇姜泽术时警示她,她也没听;你们家的人,骨子里都刻着宁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保你一生顺遂无忧。你能不能至少答应我一件事?”
郭绵抬起头。
看着胤禩眼里浓得化不开的祈求哀伤,她觉得,也许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杀死祝京,好吗?”
原来他舍不得!
郭绵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为自己无端受的那些煎熬。
她狠狠踢了他两脚。
胤禩一动不动地任她踢。
等那股冲昏头的情绪过去,郭绵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抓痕和脚印,忽然心疼懊恼起来,闷闷地说:“其实我剛才出门,是想去找你……”
“真的?”胤禩难以自持地打断她,双手捧起她的脸,带着点克製的喜悦,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想告诉我,你舍得不走,对不对?”
“就你之前的表现,哪里值得我留恋?”郭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得再去现代一次。”
不管,这就是挽留!
胤禩现在不想听任何理由。他情愿相信那些理由是郭绵绞尽脑汁编出来的。
她就是不舍得割舍这段关系!
郭绵刚要开口说老四穿越这事儿,就又被他打断:“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走了?”
他以为她所谓的‘不值得留恋的,之前的表现’,指的是那时没有保护她,便想解释清楚。
你受不了旁人的白眼吧?郭绵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自己不能再随便揣度他地想法,搖头。
胤禩哀怨道:“因为你都没有亲过我,就親了他。我嫉妒疯了。我嫉妒得要跳进湖里泡冷水,才能冷静下来。”
他还想说,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我一定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但他不敢说以后。
啊?
郭绵实在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那能叫亲么?
你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如果你那种吻也算吻的话,你把这种口对口称之为亲,倒也不稀奇!
所以失足并不是失足,是跳湖?
你真是疯了!你们这里的伤寒是能要人命的!寿命条还有多长啊,就赶这么折腾!
郭绵翻着白眼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亲自给他做人工呼吸?”
“因为你救人心切。”
郭绵摇摇头:“主要是因为你做的不够标准,而你糟糕的吻技,让我对你一下子做到位没有信心。”
胤禩:……
下一秒他的眼睛蓦地睁大。
郭绵踮起脚尖,精准地含住了他的唇,湿润温热的舌尖探出来,
灵巧地撬开他微僵的唇齒,
轻轻扫过他的上颚,而后缠绕着他的舌,一寸寸攻陷他生涩的防守。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以及唇齿间青涩的颤抖——这哪里是在赛場上飒沓如流星、在当权者面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八貝勒?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郭绵以为,他在这方面很没有天赋。
因为她教了许久,脚尖都踮累了,他还没有掌握主动权。
他只会享受,享受得浑身滚烫,呼吸粗重,全身的血液直往下涌。
刚一分开,她就被两颊潮红眼睛更红的他打横抱起,快步朝床榻走去。
郭绵把他的怀抱当躺椅,让自己松松懒懒得陷在里面,心里不仅没有半分危机感,还有点幸灾乐祸——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他能做一夜。
极力克製本能和欲望,扮猪那么久,不就是为了等今时今日,老虎乖乖送到嘴里来吗?
郭绵穿越前,胤禩的侍妾张姝为避嫌独居偏院,终日深居简出。郭绵到来后,小兰为防生变,特遣两名婆子日夜看守,禁其与婢女云珠外出。
这一日云珠听闻管家雅齐布卷款潜逃,恰逢福晋孕中无力理事,欲为张氏谋取管家之权。
是夜,月隐星沉,她趁婆子熟睡,悄然潜行至福晋院中。本欲藏身檐下水缸,待翌日福晋晨起时进言,却不料在暗夜中听尽一室旖旎春声。
……………………
接下来的两日,郭绵果真如她所言,未能踏出房门半步。
初尝情欲的男子,犹如出闸的猛兽,不知餍足。他将在朝堂博弈的城府、沙场征伐的狠劲,乃至夺嫡的全部智谋,尽数化作床笫间的攻势。一招一式暗藏机锋,进退之间尽是算计,逼得她退无可退,纠缠不休。他不知疲倦,亦不知羞,即便皮磨破、腿发软,仍执拗地索求无度。
至此,郭绵才深度共情那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人,悔啊!
到了穿来的第十三天,郭绵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独占大床,刚要庆幸终于摆脱了那个粘人精,心忽然往下一沉。
不对呀,今天难道不应该穿回去了吗?
该不会和胤禩做了真夫妻就回不去了吧?
天光蒙蒙,屋子里空无一人,四周寂静无声,她忐忑不安地跳下床,一瘸一拐地跑去打开房门。
小兰,小呱,小宋她们都在院子里井然有序的忙着。
“福晋醒了?”小兰搁下浇花的喷壶,笑吟吟迎上前,依着胤禩的嘱咐回禀:“貝勒爷正在书房绘后院改建的图样,特意吩咐奴婢,待福晋用早膳时唤他过来。”
郭绵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抬眼望天。
冬日的晨光来得迟,天色灰蒙蒙的,似阴云壓顶,又似一场未醒的魇梦。冷风掠过,激得她肌肤生寒,不自觉地环抱住双臂。
“风凉,福晋仔细身子。”小兰忙上前搀扶,“奴婢伺候您更衣可好?”
郭绵表情严峻地摇了摇头。
她很害怕被留下。十分担心胤禩是不是又干了什么,类似把她的生辰八字写在宗谱玉蝶上的事儿。
“去把贝勒爷请来,就说我有十萬火急的事儿要见他。”
小兰刚要应声,忽听‘哐当’一声——檐下水缸的盖子猛然掀开,一身狼狈的云珠踉跄爬出,急声喊道:“小兰姐姐且慢!奴婢有要事禀告福晋!”
“你?!”小兰脸色骤变,“你是何时躲在此处的?莫非意图不轨?来人——”
“且慢。”郭绵抬手制止,眸光微沉,“让她说。”
万一这件事跟她没能及时穿回去有关呢?
云珠踉跄着冲到郭绵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福晋容禀!奴婢云珠,自幼入宫,初在尚衣监制衣,后调往延禧宫侍奉良主子。十三岁那年”她顿了顿,苍白的脸颊泛起诡异的红晕,声音低下去,“被选为贝勒爷的试婚宫女……”
郭绵眸色骤然一沉,身子微微一晃。她平日里极看不惯别人下跪,此时也忘了叫起。
小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冷冷斥责:“贝勒爷并未亏待过你,你到福晋面前说这些,是想额外讨什么恩典?”
“奴婢不敢!”云珠诚惶诚恐地摆手,讨好地望着郭绵道:“只是听闻雅齐布走后福晋找不到管家的人,奴婢想为福晋举荐一人。”
“哦?”郭绵强壓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调整表情,以免吓得她不敢说——一个要藏在缸里才能被自己看到的人,她身上藏着胤禩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是谁呀?”
“福晋,她其实早就疯了,贝勒爷是看她可怜,才把她带出宫的,她——”小兰还想阻拦。
郭绵一个眼风扫去,那凌厉如刀的眼神,竟似沙场老将审视敌探般骇人,吓得小兰顿时噤声,只得悄悄对小呱使眼色,示意她速去寻贝勒爷。
郭绵没有理会她们的小动作,转头朝云珠一笑:“你说。”
明明是最温和的语气,却让云珠感到无形的威压。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女子,与夜里那声声撩人心弦的娇吟联系在一起。
也正是那些令人春水横流的动静,彻底点燃了她压抑多年的渴望——她再也不要独守空闺,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做一回贝勒爷的女人。
当胤禩带着一身墨点匆匆赶到,郭绵已然不再院中。
云珠亲眼目睹郭绵凭空消失吓得面如土色,在胤禩拔剑砍来时生生吓晕。
第114章 第114章……
2037年12月25日,巴黎,塞纳河畔。
今天是巴黎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掠过河面,却丝毫未能冲淡圣诞的气氛,塞纳河畔的露天酒吧咖啡馆挤满了过節的人。
胤禩穿过这片陌生的喧嚣,目光如鹰隼般搜寻着,很快在附近的垃圾桶上,发现了本该系在她手机上的火漆印章。
嘈杂的异国语言在他耳中化作无意义的嗡鸣,他心头泛起浓浓的苦涩,她把自己丢在这陌生的国度作为惩罚,是不是太狠絕了些?
所幸下一秒,那个惊鸿絕艳的背影就跳入眼帘。
她坐在在不遠處的石阶上,屈膝抱着腿,银色长裙在灯光下漾起星河般细碎的粼光。外面披着一件过分宽大的男士大衣,左侧歪歪斜斜地滑落了一角,露出肩颈處一道瓷白的弧线。
胤禩对那个半裸的肩膀无比熟悉。那是他用十年攻下的城池,落下过无数熱吻。
她肯定不是故意丢弃,而是无意中遗失!
他收起印章,疾步向前,穿过层层人影才发现,有一个男人緊挨着她。
那人身上剪裁考究的西裝与周围休闲裝扮格格不入。虽然坐姿端正,脖子却是歪的,脸始終向着她,目光痴痴的,发着光。
河面上,一艘灯火璀璨的游船缓缓驶过,甲板上的人们举杯欢呼,游客们朝岸上抛来几支玫瑰。
男人伸手接住一支,突然起身,單膝跪地,将花递向她,笑盈盈说了句什么。
喧嚣中,胤禩没听清,但他认得那张脸,周清。
郭绵曾想给他生孩子的周清。
郭绵仰头饮盡杯中酒,随手将高脚杯搁在旁边台阶上,接过他的花。
周清探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而后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虔诚地捧到她面前。
游船上爆发出熱烈的口哨和掌声。
胤禩恼火地想,无知蛮夷瞎起哄,他们……他们是在偷……她是本贝勒的妻子!
愤怒几乎冲昏了头,他只想赶緊把郭绵带走。
“嫁给他!”
“答应他!”
船上也有中国人。
胤禩敏锐地听到这几声,才知道周清竟然是在求婚!
那么,收了他的戒指就代表答应他嗎?
忽然,他脚步顿住,心弦一颤。
郭绵接过了戒指。
船上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甚至有人放起了烟花彩带。
“哈哈哈哈——”郭绵接忽然仰面大笑,伸出纤长白皙的裸臂拍了拍周清的肩膀,“我真服了你,还真是这枚戒指!这回还是偷出来的嗎?你媽要是知道了,还会把你打个半死嗎?”
“当然不会!”周清笑道:“我媽年年去普陀山烧香,就盼着这传家宝能戴在周家媳妇手上。我哥不婚,只能送给你,你要是收了她高兴还来不及了。那年揍我,是因为我才十岁,她以为我把这传家宝拿出去丢了。”
“那年你才十岁吗?可我记得,当时那场面比现在可排场多了。就是在这里吧?夏令营的最后一晚。老师正带着我们等渡轮,忽然一架直升机轰隆隆地压下来,甩下一条‘郭绵嫁
给我’的条幅,接着又来了一艘挂满彩灯的轮渡,甲板上的交响乐队奏着《MarryMe》,你穿着整齐的白西装,举着这枚戒指單膝跪地,问我可不可以在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你。当时我都吓傻了。”郭绵说着噗嗤一声,“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是怎么策划出那场大戏的?”
“跟电影里学的呗!”周清骄傲地说:“我做了可多功课呢!从得知你要参加夏令营开始——你知道的,因为我小时候抵抗力差,我妈从不允許我参加集体活动,为了说服她,我游说全家每一个人做我的说客,甚至連我哥都帮我说话了……”
“他说什么了?”郭绵对他的故事似乎很感兴趣,竟然打断来问。
“他说,让他去,回来少一根汗毛我打断他狗腿!”
郭绵又一次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坐不稳,差点仰倒。
幸亏周清眼疾手快,揽住她肩膀,将她扶正,还把落下去的大衣重新披好。
郭绵完全没有抗拒这个亲密接触,她甚至歪头在他肩膀上停靠了片刻。
不遠处的胤禩攥緊了拳头,下意识想冲过去将周清揣进河里,拉起郭绵来質问她有没有把自己的丈夫放在心上,脚步却生生钉在地上没动。
他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她,要顾全她的体面。
周清以逗乐她为荣,越发兴奋起来:“总之,经过我软磨硬泡,我妈总算松口了。接着我又去缠我爸要人——那时公司正在美国打官司,他忙得不可开交,我为了实施求婚计划,硬是把他最得力的助手借走了。就是那位叔叔,帮我把电影里的求婚场景搬进了现实。”
“真是个熊孩子啊。”郭绵感叹。
周周清凝视着她,眼底笑意温柔:“是孩子气了些。可对那个十岁小孩而言,你就是全世界。求婚这样重要的事,怎么郑重都不为过。他对物质没有概念,只知道这枚戒指是他妈妈首饰柜里最宝贵的东西,他觉得只有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才配得上你。假如月亮可摘,他宁可让天下永夜,也要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你。现在也是。”
“真美。”郭绵举着戒指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很喜欢,“我曾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结婚,没想到才二十二岁,想法就变了。其实结婚也不错对吧?从缔结婚约的那一刻,法律和道义就赋予你一个,可以分享人生重担和荣耀的人,你不再觉得依赖别人可耻,会因为对方的依赖感到幸福。原本随时可以抽身的世界,长出千丝万缕的触手,将你冰冷的心温柔缠绕,让你觉得連一棵树都那么意义非凡。你们迁就对方的口味,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以前我觉得只有电影里跌宕起伏的人生才精彩,现在……”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
胤禩紧握的拳头松开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她只字不提他,却处处都是他。
他听得出她作为自己的妻子感到幸福,也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惆怅和落寞。
她一定很失望吧。她是对抗规则的战士,我却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迂回屈服。她一定很担心,我終将和那个时代的男人一样,为了繁衍,妻妾成群。
“那么,嫁给我吧!”周清执起她的手,目光灼灼,“我愿意做你的隐形丈夫——绝不干涉你的事业,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我已经答应我哥,拍完这部戏就退圈回公司,准备接手他的职位。到时候整个集团都是我们的,你想拍什么我们就投什么,自己做金主,让整个影视圈都来跪舔你,好不好?”
“她已经嫁人了!”胤禩大步走来,朗声代替郭绵回答,“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机会了!”
他夺过戒指扔给周清,而后拉起郭绵,扯掉那件大衣,脱下自己的大裘裹住她。
厚重的黑狐皮大裘将她脖子以下裹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全部风寒。
“跟我走。”他拉着她走了一步,才发现她脚步虚浮,东倒西歪,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醉眼迷离,脸颊泛红。
醉成这样,他要是晚来一会儿,她会不会被周清骗走了!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酒杯,神色不悦:“以后不許喝酒。”
郭绵抽出被他攥住的手,踩着近十厘米的细高跟往后一退,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姐姐的事儿你少管!”
“我现在比你大一岁了,而且我是你丈夫!”胤禩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你的丈夫是个封建毒瘤,你穿成这样喝得醉醺醺,和别的男人私会,他很生气。如果不想被狠狠惩罚,现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待会儿乖乖认错。”
郭绵极其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刚要开口怼回去,忽然被他堵住了嘴。
用他的唇舌。
这封建毒瘤竟当街接吻!
还是郭绵教他的法式热吻!
周清像被雷劈了一样,左右一看才发现,周围不乏抱在一起互啃的情侣,心情更暴躁了!
“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他大声質问胤禩。
胤禩意犹未盡地抬起头,春风得意地挑了挑眉。
“你能陪她一辈子吗?你最多只能陪她两年而已。两年之后,你忍心看她为你的死亡陷入无尽痛苦,忍心看她后半辈子孤独一生?”
胤禩浑身一僵,脸色唰得变白。
郭绵趁机挣脱下来,踉跄着往前走。
周清追上去,却听她冷冷教训道:“你把我当成一个物品吗?不属这个就属于那个。就算我和他没有关系,也不一定非得选你。我什么时候离了男人活不了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清早就习惯她身上的刺,眼看前面就是台阶,赶紧搀住她,笑道:“不管你选不选我,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和从前一样。十岁认定的人,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变。”
郭绵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说,“你的戏杀青了,回去吧。”
“起码让我送你回酒店吧,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
“对有夫之妇献殷勤,除了让你自取其辱,别无意义。”胤禩走上来,冷冷劈开他握在郭绵手腕上的手,拉起她就走。
郭绵手腕一挣,却被他攥得更紧,他沉着脸道:“如果你是因为我纳妾的事儿与我置气,那你一定要知道,我和张氏之间,可从未有过你们这般亲密的接触!除了你,我也从来没对别人动心,更别提和别人生孩子的想法。”
其实想给周清生孩子,甚至连名字都取好这件事,纯粹是郭真真瞎说。
郭绵压根听不出他的怨念从何而起。
也许是因为大裘里面衣着单薄,他的唇有些发紫。
她冷冷看着他,没有心疼,只有质问:“试婚宫女就是用来检验你性能力的,你既要守身又要瞒天过海,想必很辛苦?兄弟们妻妾成群,你却形单影只,父亲赏你的侍妾千方百计都推掉,勉强娶了一个也不过摆着看。为我守節,很煎熬吧?老四都有好几个儿子了,你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也很着急吧?”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真正刺痛她的,并不是纳妾本身,而是——
对他蓄意隐瞒的愤怒;
他终将屈服于世俗规则,被时代洪流吞没的隐忧;
她的存在,成了束缚他的牢笼,让他在痛苦中煎熬的负罪感;
深知两个时代有着无法弥合的代沟,两人终将渐行渐远的无力感。
“这不是守节,而是觉醒。你为我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我看见,我生活在怎样一个愚昧落后的朝代。张姝因我被退婚,但凡世道给她一条活路,我绝不会娶她。包办婚姻和政治联姻,更是反人性的糟粕。
能够像你们一样,因为爱和另一个人结合,组建家庭、繁育子嗣,让我感到自由和超脱。我也从来不觉得辛苦煎熬。我庆幸因为认识了你,不必像我的父兄一样,在精血未固时就急着开枝散叶,生□□弱多病的孩子,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胤禩轻轻抚上她的眉,“你给我的,唯有无限期待和无尽幸福。”
郭绵瞳孔微颤,内心受到
了极大的震撼——他竟然有这样进步的思想!再在大清待下去,他会不会革自家的命啊?
只是酒意上头,控制不住情绪,仍忍不住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她们的存在?”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人。”他捧起她的脸庞,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些年,我总在数着日子等你。每次相见,都要耗尽一整年的相思。我们相处的时光太珍贵,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它。”
也许是为了让她知道,这时光究竟有多珍贵,回到酒店关上房门的一刹那,他就将她顶在门后吻上去。
大裘落地,裙子被撩上去。
第115章 第115章……
对他来说,这是一年大旱初逢雨。
游鳞戏水间,琼浆暗渡;潜蛟翻涌处,幽涧生澜。
醉意化作山岚,蒸腾着攀上峰峦,直至春雷隱隱,骤雨倾落青石台。
她化作一片坠露的棠梨,偎在他胸前。
满室灯火明亮,亮得能看清那道溪谷的轮廓。
指尖掠过葳蕤的蕨丛,探进谷中,竟触到会呼吸的岩隙——
时而如月牙泉舒展,时而似一线天锁云。
进退不得时,清涧生泉,水声潺潺。借着这润澤,他终于得以逃脱。
当他俯身啜饮,忽觉山涧震颤。地动山摇间,香氛落地,一声脆响,淹没在大山对他的呼唤里。
胤禩,进来。
镜中映出他染着霞色的唇。
而那个极少流泪的人,双眼早已被被春雨浸透,用破碎不堪的声音求他慢点。
“叫哥哥。”他不想再被她当弟弟了。
她不愿意。这个角色转换太大了,好像会把她从保护者变为被保护者,她适應不来。
她不肯叫,他就没心软。
她彻底虚脱了。连坐也坐不住,只能挂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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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的水早已漫出来。
水汽氤氲,却冲不淡浓烈的石楠花味。
他抱着她进了浴缸。
浴缸的水早已漫出来。
水汽氤氲,却冲不淡浓烈的石楠花味。
小八狗驮着绵绵大老虎进了浴缸。
不管狗子睡得多晚,身上总有一个部位会早早醒来。
沉浸在梦中的大老虎,忽觉一阵酥麻如电流窜过脊背,就在半睡半醒间,被小八狗哄着诱着磋磨着,喊了声哥哥,或许还有好哥哥,也许还有坏哥哥……
反正是清醒后羞耻到腳趾抠出一栋别墅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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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绵在浴室刷牙的时候隐隐想起来,梆梆给了自己两拳,洗完脸又想起来,拿头砰砰撞镜子。以后怎么面对他啊,老天爷!
好在她今天还有拍摄任务,可以短暂地逃避他。
她打算留个纸条和一些钱,讓他在酒店等自己,或者去附近转转。又有点不放心,毕竟语言不通。于是罗里吧嗦,越写越多。
正奋笔疾书,忽然被他从后面抱住。
她有给他准备睡衣来着,只是没找到机会穿。此刻他从头到腳都光着,下巴上的胡渣微微刺挠着她的脖子。
但是相对于尴尬,那点痒不值一提。
她的脚趾蜷着,壓根不敢回头看他,挣扎了一下,冷淡道:“你再去睡会儿,我今天有戏,晚上回来陪你。”
胤禩不依,两手不安分地在她肋骨上方游移:“不要。好不容易见面,又摆脱了你妈、你妈的男友和你闺蜜,我要每时每刻粘着我的……好妹妹。”
好妹妹……谁是你妹!啊啊啊啊!
郭绵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
“绵绵,你起床了吗?你的戏六点三十分开始拍摄,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是周清。
胤禩冷哼一声:“他怎么跟牛皮糖似得,没脸没皮没本事。这次本贝勒定要讓他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说罢便扬声喊道:“候着。我们在穿衣。”
郭绵:……
不想让他跟着去,却又羞于现在跟他正面掰扯,只能默许。
胤禩迅速洗脸刷牙穿衣,搂着表情僵硬的郭绵,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周清面前,“不好意思,昨夜放纵了些,害她起晚……”
郭绵赶紧捂住他的嘴,垂着眼低声呵斥:“注意你的身份!”
你可是深受礼教熏陶的封建小古董,怎能在人前说这种放荡话!
从开了荤,胤禩确实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他在郭绵面前是藏着贼心的乖狗狗,在众人眼中是溫良无害的悲情皇子;
如今对郭绵如侵略性十足的狼王,对他人则是气场全开、壓迫感十足的上位者。
郭绵显然还没調整过来。毕竟她这里才过了几天。
胤禩望着她羞恼交加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他忽然发现,原来做哥哥竟这般有趣——他的绵绵这般单纯可愛,她好像不知道,礼教从来自只能束缚女人,历来可没有哪个贵族男子以端庄矜持为荣,越是金字塔顶尖的男人,越要在各方面碾压对手。不管是武力,权力,还是性能力。
周清嫉妒得面目全非,却仍强撑着笑道:“理解理解。毕竟男人体力好的光景也就那么几年,你一年才得见绵绵两回,能放纵的机会确实不多,是該好好珍惜。不像我,往后经年我会好好珍惜绵绵。”
他这话既嘲讽胤禩年岁渐长,性能力会每况愈下,又提醒他们聚少离多,终将分道扬镳,而自己,可以陪伴郭绵一辈子,用温情打动她。
虽然重伤了胤禩,也误伤了郭绵。
郭绵快步甩开他们。
周清习惯性追着她跑,蓦地被胤禩揪住了后颈。
“给爷听清楚!她是爷的,爷坐龙椅,她就是皇后,她当影后,爷就是她脚下最坚的阶、头上最稳的天。天地祖宗助爷,一年两面的破规矩,爷说破就破。从今往后,她晨起睁眼见的是爷,夜寐合眼枕的是爷。年年岁岁,生生世世,身边只能有爷!”
话说到这儿,声音陡沉,如刀劈剑斩,“容你留在她身边,只是因为爷尊重她的意愿,你把自己当个阉人,伺候伺候她也就罢了,若再敢有非分之想,爷让你尸骨无存。记住,这世上没人能从爷手里抢人,天王老子也不行!”
冷冷威胁完,他迈着霸气的步伐朝郭绵追去。
周清:脱粉回踩!我要脱粉回踩!!不,打今儿起,我要粉他对家!我粉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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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陪郭绵试戏的时候就见识过她作为演员的风采,如今看她和一群专业演员对戏,更是深深沉迷。
她在自己热愛擅长的领域,散发出来的魅力,比她本身的光芒更耀眼。
劝她放弃这个职业,他根本开不了口。
尽管拍戏很累。
拍完这一天的戏份已经到晚上九点多了,郭绵看上去快散架了。
胤禩很自责,早知她今天工作量这么大,昨晚真應該克制些。
拍了一天戏的郭绵,已经把哥哥妹妹的尴尬忘干净了,她习惯性地以姐姐的姿态为胤禩考虑。念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出国,往后未必再有机会,执意要带他去卢浮宫转转,买个纪念品给他带回大清。
胤禩对洋人的文化其实没那么感兴趣,尤其在得知卢浮宫里有很多八国列强从大清抢走的宝物之后,但他也不忍辜负郭绵的热情。
所幸拍摄地距博物馆不过咫尺之遥,他便背着郭绵沿塞纳河畔缓步而行。
郭绵在他背上细数卢浮宫的镇馆之宝,说到《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时,一辆银灰色的科尼塞克Gemera翩然停驻,鸥翼车门缓缓升起,穿着Brioni高定西装的周清迈出修长的双腿,踩着价值六位数的JohnLobb定制款皮鞋輕輕点地,隨手摘下由德国工匠
手工打造的Lotos钛金眼镜,价值一套房的RichardMilleRM56-02蓝宝石水晶腕表在他腕间若隐若现。
他轻蔑的眼神落在一身朴素的胤禩身上,似乎在说,这时代是本少爷的主场,你在这里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拿什么和我争?
转眼笑眯眯看着郭绵,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风流:“绵绵,专机提前到了。上车吧,我送你去机场。”
去机场?胤禩没理会商人低级的炫耀,不解地看向郭绵。
郭绵解释道:“我今天赶着把后面几天的戏都拍完,就是因为要带你回国一趟。有一个人你必须要见见。”
她把对溫肆身份的猜测告诉了胤禩。
胤禩听完眯了眯眼:温肆是老四吗?他也能穿越古今?以他的心机不该在郭绵面前露出马脚,他有意暴露身份目的是什么?
为了配合郭绵的时间,周清調来了他哥的私人飛机。
夜幕下,一架由WEN4Max系列客机改装的豪华私人飛机,静静蛰伏在停机坪上。银灰色机身高调酷炫,尾翼上周家族徽闪烁着奢华的光芒。
电动艙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大溪地栀子与喜马拉雅雪松的独特香氛。机艙内,整块非洲黑檀木地板光可鉴人,意大利PoltronaFrau定制座椅包裹着最上等的托斯卡纳小牛皮。
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块横跨整个客舱的智能穹顶。周清隨手在扶手上一点,整个舱顶瞬间透明,漫天星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周清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给帅气恭敬的空乘,状似随意地问道:“八爷第一次坐飞机吧?不知我们这简陋座驾,可比得上大清皇室的御用轿辇?”
他从十岁被绑架过一回就很低调,日常最瞧不上靠炫富把妹的公子哥(主要是比他富的同龄人不多),没想到为了雄竞,自己也炫起来了。
胤禩从容落座,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真皮扶手,抬眼将机舱尽收眼底:“倒是清爽,连个镇舱的摆件都省了。是因为飞得不够稳当?”
可恶!你们家摆件多行了吧!多到轿子里都摆!你们家娇子抬得稳行了吧!
周清被噎得脸红脖子粗,起身去了吧台。
片刻后,他端来一杯冰镇的蒙哈榭特级园白葡萄酒,体贴地提醒郭绵:“你今天累坏了,喝杯酒去去乏,如果觉得不够,后面有一间卧室,可以洗个澡睡会儿。"
他没有礼让胤禩的意思。
“她戒酒了。”胤禩把那杯酒移开。
郭绵虽然本来也不爱喝,昨天喝是因为周清杀青,当地的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办欢送派对,而她刚好心情不好。
但没人能剥夺她喝酒的自由。
她不悦地反驳,“我什么时候……”
胤禩目光沉沉,语气里带着点不容质疑的霸道:“我答应你戒酒,你当然也要答应我戒酒。”
郭绵想起自己确实提出过这个要求,又想起他体检报告上的胃癌基因,缩回了要去抢酒杯的手。
不是……你可是一意孤行,油盐不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郭绵啊!就这么被他拿捏了???
周清瞠目结舌,满心不甘,欲哭无泪。原来,不是她太难驾驭,是我不行吗?
飞机起飞前,郭绵接到了宋时的电话,薑澤术在医院自杀,抢救时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
出国前,郭绵把薑泽术逼死郭缇的证据,交给了警方。鉴于姜泽术当时在住院,警方在他的病房里对他展开问询和监控。
随后不久,赵佳慧突然手持证据,到廉政司举报他伪造银行流水和偷拍照片,诬陷前太空能源开发署署长贪污。
这让姜泽术的处境变得愈加不利。
昨晚,他忽然躲过警方监控在卫生间自杀,紧接着便在抢救室离奇失踪。
警方怀疑他畏罪潜逃。
郭绵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周清又把手机送到她面前,上面正在播报一条新闻:祝京在纽约发表有关太空移民的演讲时遭到枪击,幸运的是,子弹擦着他的耳朵过去,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警方目前已经查明,袭击者正是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上的张斐,但此人作案后如同人间蒸发,目前仍在追捕中。
这两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压在郭绵心头,令她一时失语,直到又一个电话打来。
“温先生?”
“你跟胤禩在一起对吗?我马上到巴黎,原地等我。”
说这话的,正是他们原打算去见的温肆。
第116章 第116章……
半个月前,一只来自三百年前的玉匣辗轉到了温肆——亦即穿到现代的雍正手中。
玉匣本身倒不贵重,其中的卷軸却紧紧抓住了他的眼球。
首先,卷軸上留的是他的笔迹,落款署了他的名字,还刻着一个一寸见方的‘胤禛之章’,这是他做贝勒时候常用的私章,一般只会在给亲信写信时用。
事实上,这只玉匣就是他最倚重的大臣传承下来的。
其次,卷轴落款日期是康熙四十二年,当时这位大臣年仅十五,虽出身江南巨富之家,却并无特别之處值得遠在皇城的贝勒爺垂青,他要在十五年后通过捐资进京,当上兵部员外郎,才开始进入老四的視野。换言之,当时老四根本不认识此人,却以主子身份对其下达任务。
最后,这个任务看起来非常荒诞不经。他竟要求这位大臣的后人,在三百年的某天,去禛童医院解救(严格来说应该叫劫持)一个被警方控制的病人,连对方姓名身份都写得十分清楚。
睿智如他,想象不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被人哄着留下这样一个卷轴。
但他知道,哄他的人是谁。
胤禩。
因为这个被营救的人,恰好是郭绵的父亲,姜泽术。
当初郭绵追至鸡鸣寺求助时,他通过缜密询问,隐约猜到老九可能穿越到了现代,且就在郭绵身边。直到在网上看到胤禩与张斐在超市打架的視频,才确认是胤禩。
随后他调阅了郭绵住所附近的监控,基本掌握了胤禩穿越古今的秘密,以及每次往返的时间规律。
卷轴上的信息足以说明,郭绵对胤禩至关重要,他隔着三百年时差费劲心思保护她,甚至愿意为了她,求助于仇人。
这就有意思了。
刨去时差,今天应该是胤禩穿来的时间。
于是老四不遠万里赶到了巴黎。
****************
接到温肆的电话之后过了大概两个小时,一架由温氏泛太航空自主研发的双发大型宽体飞机停在了周家的私人飞机旁边。
“咦,这个点儿没有从北京飞到巴黎的航班,温总裁怎么乘自家客机来的?難不成,航空公司专门为他更改了航班时间?”周清纳闷。
当他受邀上了温肆的飞机,才知道这架全球最大的客机,早已被改造成了空中宮殿般的私人飞机,内部装潢包括豪华套房、电影院、健身房和会议室,甚至还有桑拿浴室和游泳池……
最讽刺的是,到處摆满名贵字画和古董瓷器。
真是人比人得死,机比机得扔。
普通人永远想象不到古代帝王过着怎样奢侈的日子。在皇子面前炫富算是踢到铁板了。
好在走在前面的胤禩没有回头给他一个嘲讽的眼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此刻胤禩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应对此生宿敌上,哪还顾及其他。
别说是他,郭绵的心緒同样复杂難平。
对老四,她曾有过叶公好龙式的迷恋;见到真人后,因他对胤禩的所作所为轉为厌恶;后来更视他为胤禩夺嫡路上的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对温肆,她则爱恨交织——恨他洞察太细,讓人心中最隐秘的心思无所遁形,恨他言辞犀利,不留情面;恨他掌控欲强,讓人窒息;却又欣赏他心思缜密手段强,又快又准地,助她解除封禁。
说到底,截至目
前他未对她造成实质伤害,却已施以实质恩惠。
要她把他完全当做仇人,她好像做不到。
温肆年轻的脸上充满肃殺之气,负手凝视着胤禩,淡漠悠远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当然不会有!胤禩想,看到我,他最该有的情绪是愧疚,可他是屠弟狂魔,抄家皇帝,天下第一绝情之人,哪里会识得愧疚二字!
认清这个事实后,胤禩一下子就想通了,他不是为忏悔来的,也不是为叙兄弟情来的,他急急赶来,应该是要阻止自己凭先知优勢夺了他的皇位。
这说明他不能像自己一样穿越古今。
他现在,不过是一缕寄居他人躯壳的游魂。
如此便能解释这副年轻躯体,为何带着如此强烈的帝王霸气。
即便如此也不公平!凭什么他屠弟逼父,恶事做绝,却能稳坐龙庭,就连死后老天爺都要为他逆天续命!
胤禩双目赤红如血,浑身震颤不止。
郭绵忽然攥住他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将他从滔天的恨意中骤然拽回。
她不着痕迹地错开半步,纤薄的身形稳稳挡在他身前,像一道保护屏障。
“温先生,您真的是雍正皇帝吗?”
她的质问带着刀刃出鞘的冷意,像是把他的怨恨全部转嫁到了自己身上,传达出‘我与你不共戴天’的决绝。
胤禩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无论如何,上天待他不薄,把绵绵送到他身边,就是最大的恩赐。
而且他现在占据绝对优勢,不仅可以夺得皇位,还能和曾经的胜利者一起品尝这份胜利。
他要告訴老四,自己会他加诸于自己的一切——构陷、折辱与酷刑,连本带利地奉还。
他会把老四跪伏在自己脚下俯首称臣、胆战心惊、痛哭求饶的样子拍下来,拿给老四看。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让老四重生,也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然而温肆的态度,和郭绵前两次见到的,截然相反。
或许是她方才保护胤禩的举动提醒了他,他极力收敛气势,嘴角挂上淡淡的笑,摆手道:“雍正皇帝葬在泰陵,今日来到你们面前的,只是胤禩的四哥。”
胤禩的四哥,那不还是……周清双膝一软,差点跪了:妈呀,才粉上雍正就见到本尊,老天爷你大可不必如此宠我!
自认理解力不差的郭绵,茫然回头看向胤禩:你这个肚子里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四哥啥意思呀?他干嘛既否认又承认的?
胤禩满眼讥讽,冷笑着道:“四哥活了两辈子都没变,只要处于劣势,总能放得下身段。从前势弱时,就百般讨好于我。那时我深信,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我们是曆朝曆代关系最好的皇家兄弟。可后来,他在文武百官面前诋毁我,给我定四十条莫须有的罪名圈禁我,不顾我痛哭哀求,将皇父曾羞辱我额颞之事,明发谕旨告訴所有臣工,最后给我一杯毒酒殺死我。”
他转头看向温肆,声音微微发颤:“我的好四哥,在你杀了我和老九,圈禁了三哥十弟十四弟之后,再提兄弟情,不觉得恶心么?”
温肆的眼神微微一闪,峭壁般冷硬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许多许多年前,接到老八在宗人府禁所呕血而亡的奏报时,那种汹涌而至的情绪,此刻再次翻涌而起。
——如释重负吗?有的。毕竟随着老八死亡,八爷党从此彻底消融,再不会有暗流汹涌的朝堂倾轧,再不会有兄弟阋墙的锥心之痛。
——担忧后世评说吗?也有。史笔如刀,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终将被冠以‘屠弟’之名,而老八,或许会成为世人同情的对象。
可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真正刺进骨髓的,是那股难以抑制的、近乎荒谬的悲伤。
“是他咎由自取。”他告诉自己,“是他步步紧逼,是他结党营私,是他……把朕逼到这一步。”
可记忆却不受控制地回溯,一幕幕鲜活如昨——
上书房里,别的阿哥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唯独胤禛落在最后。他习慣了最后一个走,习慣了独自收拾笔墨,习惯了那些若有若无的疏离——直到有一日,他抬起头,发现胤禩还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四哥,咱们一起回承乾宮。”小胤禩笑得天真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后来,老九、老十也来了,他们等着老八,而老八——永远在等他。
在孝仁懿皇后宫里,他们几个年纪相仿的阿哥们睡大通铺。胤禛睡相差,总踢被,常常被冻醒,第二天拖着大鼻涕。后来胤禩主动睡在他身边,时不时给帮他盖被,睡着后还攥着他的被角。
有一年胤禛被罚跪在乾清宫门前。烈日下他喉咙干得发疼,却没人敢来送水,还是胤禩,领着老八老九跑进院子里胡闹,吸引皇父的注意力,他的贴身太监才能趁机送水。那天胤禩也被皇父罚了,跪了一夜。
塞外秋猎时,胤禛的箭术在众兄弟里最差,每每开弓总引得旁人暗笑,胤禩从来不笑,他说四哥的长处不在弓马,在计谋。他以母妃生辰月不可杀生为由,和胤禛一起挂零。
还有太子将他踹下台阶那次,老八冲上去咬了太子……
那些年他们守望相助,确实算得上历朝历代关系最好的皇家兄弟。
从什么时候起,曾经对他最好的弟弟,成了他最痛恨的政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极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是它扭曲了老八,是它让曾经最好的兄弟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可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封入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
他是皇帝,他不能软弱,更不能后悔。
此时此刻,他终于脱去龙袍,卸下了责任。
而眼前这个年轻稚嫩的胤禩,还没经历‘张明德事件’、‘畅春园推举’、‘毙鹰事件’,‘移榻事件’,更没有在雍正朝兴风作浪。
他可以做回‘好四哥’,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第117章 第117章……
“我并没有赐毒酒殺你,你死于胃病。你本就好酒,‘畅春园推举’后,皇父对你的打压日渐严酷,你整日借酒消愁,把胃彻底糟蹋坏了。偏偏你笃信巫医,不肯吃太医院的藥,拖到被圈禁时,已经半条腿踏进了阎王殿。我关你,一方面是因为你自知时日无多,为了報复我疯狂作死,给朝廷帶来極大的隐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强制你吃藥。只可惜你宁可呕出血,也要把好不容灌进去的藥呕出来……”
说到这里,老四的眉头深深皱起来,仿佛被陈年的心痛与无奈联合绞殺。
“畅春园推举后,康熙对他的态度,恨不能让他立马消失,你登基后,也恨不得让他尽快消失,太医院那些狗太医都是皇权的走狗,最擅长揣测圣意行事,他怎么敢吃太医的药?你把他抄家圈禁,让他如何相信你会救他?!他把药呕出来,就是为了自救啊!”郭绵的眼泪已经漫出来,不由自主地朝他逼近,拳头握得死死的,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控诉:“你别想推脱,他的死,就是你造成的!”
胤禩拉了她一把,輕輕摇头,用眼神安抚她,没关系,那些事情我不会再经历了。
郭绵看温肆的眼神还是恨不能当场手刃他。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他帮过自己了。
“如果你也将败局归咎于我——”老四目光越过她,直刺胤禩,眼底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这次照样赢不了。”
“难道我的好四哥,要把你的成功经验传授给我?好让我夺走你的一切,让你也经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断子絕孙?”胤禩说完哈哈大笑,直到笑完眼里还是一片冰冷。
老四正是来献計献策的。
他不怕老八对他做同样的事。他了解老八,以老八的品性,宁可江山被倾覆,也不会对兄弟下手。
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他与胤禩之间的仇恨太深,胤禩不可能信任自己,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像当初强行灌下去的良药,被他当成毒药吐出来。
他把自己收到的玉匣递过去,淡淡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这个。”
胤禩没有伸手,冷笑道:“四哥,这匣子里不会藏着什么暗器毒药,触一下,便可叫我有来无回吧?”
温肆轉而递给郭绵。
他相信就算真的有毒,郭绵也会以身试毒。
这姑娘護着胤禩的姿态,简直像老母鸡保護小鸡仔。
郭绵当即伸手去接。
她并不是一只盲目護崽的老母鸡,她只是觉得,这是法治社会,又是在法国境內,温肆不敢随意殺害一个女明星。
她认出这是胤禩留未来任务专用的玉匣,根据以往的已经判断,此时出现,一定会帶来至关重要的信息。
但在她就要拿到手的刹那,被周清抢了先。
他拿到手后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打开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才轉身递给郭绵。
胤禩:……显着你了。
老四:啧啧,我那万人迷八弟,居然会在女人身上吃苦,妙啊。这弟妹我认了。
就在郭绵和胤禩看卷轴的时候,周清掏出自己给别人签名的笔,双手捧到到温肆面前,激动地说:“那个……雍正陛下,我是您的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老四接过笔。
他眉飞色舞地指着自己的胸膛,谄笑道:“签到衬衣上就行。”
落笔之前,老四淡淡问:“你是周家的二公子对吧?没什么实权,连公司股份都没有。想不想取代你哥,掌控周氏?”
周清:啊?
老四瞥了眼郭绵,一边签名一边輕声蛊惑:“二世祖可争不过大清魅魔。”
周清大脑嗡嗡的,这次粉对了是不是?雍正可是赢过胤禩的!要是他肯指点我,何愁不能夺回绵绵?!
老四暗暗观察他,只要他敢点头,就永遠别想再靠近郭绵——这世上能和胤禩抢东西的,只有曾经的胤禛。
现在的胤禛连皇位都准备让出去,更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东西,尤其是他心爱的女人。
周清摇了摇头,苦笑道:“就算掌控周氏也打动不了她。她不喜欢被算計,也知道我没那么聪明。让别人帮忙,只会适得其反。”
这么笨的一只么?算了,留着你威胁不到他。
老四唇角一勾,利索地收了笔。
周清拎着衬衫看,却见上面写的是温肆。
哎……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啊……
然而老四已朝胤禩两口子走去。
“姜泽术现在在你手里?”胤禩神情严峻。
即便郭绵怨恨姜泽术,他还是不希望这个人被老四当作威胁自己的工具。那毕竟是她的父親。
老四邀请他们到客舱坐着聊。
沉默寡言、面目模糊的空乘送上水果饮品,飞機上一共有四十名这样的人,只为服务老四一人。
他为自己的奢靡享受找到了極好的理由——这些人是他从妻子管理的慈善基金会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人家里都重症儿童,他为他们提供劳动岗位和丰厚的報酬,让他们维持生活,给孩子治病。
和从前做皇帝时一样,就算做慈善,他也不养闲人。
胤禩和郭绵都没有胃口。
周清倒是好奇皇帝吃的东西和凡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未免显得太乡巴佬,他只是矜持地端起面前,那一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得出一个重要结论:皇帝果然嘴刁啊!这哪是水啊,是玉液琼浆吧!
客舱中央的全息屏随着老四的抬手骤然亮起,幽蓝的光纹如水波般漾开。
画面定格在一间空旷而素净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医疗设备。姜泽术躺在床上,一个月前还乌黑油亮的头发现在变得雪白如霜,几乎要和枕头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消瘦得近乎脱相,颧骨嶙峋地突起,脖颈上有一道触目精心的深紫色勒痕。输液针埋进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帶,可暗红的血迹仍从中间洇透。嘴角还疑似有被酸液腐蚀过的溃烂。
唯一让人稍感安慰的,是床边的心电监護仪上,规律跳动的绿色波形证明他还活着。
然而老四却说:“他求死的意志很坚决。先是用打碎的输液瓶割腕,后用裤子在卫生间上吊,最后又喝了一整瓶洁厕灵。”
郭绵表情微僵,眼神有些迷茫:“你想说什么?”
胤禩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赵佳慧举報他以后,他就成了郭媞案的唯一突破口,对于他而言,说出真相的后果一定比死亡更可怕。”
郭绵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嘴唇开开合合,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最后发出了極其干涩紧绷的声音,“你,想让我去问出真相吗,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
胤禩的手蓦地收紧,抬眼看向老四,凌厉的目光中暗含一丝哀求,不要这么说,否则,我一定让你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
老四发现,这个老八和记忆中很不一样。
上辈子,人人称他为‘八佛’,其实长大后他变成了凉薄到骨子里的人。
他不惜倾家荡产帮一些不相干的人,却从不真正关心年迈的皇父。
他魅下欺上,用抨击皇父和皇兄的弊政收买人心,纵然活出了一身风骨,却把家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然而,这个眼睁睁看着发妻挫骨扬灰、独子流放边疆、兄弟圈禁高墙、门人相继赴死都不肯低头的人,为郭绵求着自己写下卷轴。
现在,仅仅因为郭绵语气中的一丝紧张,就收起刀剑相向的敌意,对自己透露出哀求之意。
他终于,不再只为皇位而活了吧?
老四又一挥手,屏幕上的画面变成了一些带絕密水印的影印文件,最上面那张的右上角写着一行小字:CU_02号行星开发基地事故调查报告。
“他所知道的真相,华国政府早已掌握,就现阶段来说,还不能公开,也不能拿到法庭上去用,你们知道了也没用。其实他唯一的价值是活着,在政府彻底掌控‘盘创’的核心技术后,作为法律意义上的武器,攻击祝京,让祝京合法地消失。”
这番话对让郭绵和胤禩都暗自舒了口气。
胤禩问:“你的意思是,华国政府已经掌握全部真相,行星基地事故不是意外,是人为的,而且与祝京有关。郭媞是因为发现了真相,对祝京产生威胁被灭口。可是政府迫于尚未掌握‘盘创’的核心技术,暂时不能制裁他。因此,现阶段无人能为郭媞正名?”
老四微笑着把其中一张影印件放大,不禁感慨,“廉親王……八弟自小思维敏捷,深得上书房先生赞叹,四哥自愧弗如。”
胤禩冷哼道:“既然自愧不如,为何舔着脸跟我争?看看你那些孝子贤孙把大清霍霍成什么样了!”
老四撇了撇嘴,心中暗想,我好歹还有孝子贤孙,你呢?就一个独苗,还是三十多岁才生出来的,誰知道你做皇帝能传几代?呵呵!
郭绵此刻的关注点全在所谓的真相上,她盯着屏幕,在一段模模糊糊的手写字迹中,分辨出几句最接近真相的话:
祝京計划在遥遠星系建立新人类文明其疯狂追随者計划在‘太空移民计划’启动时摧毁各国政府郭媞受命建设CU_02行星基地,基地表面是能源开采的中轉站,实为拦截祝京移民舰队的军事要塞情报从太空能源开发署內部泄露
祝京摧毁基地,致使华国军事航天科技精英几乎全军覆没,通过郭媞之死,将基地事故的责任完全轉嫁给政府,并间接掌控了太空能源开发署……迫使政府在人才缺失和技术落后的困境中,继续对祝京集团采取绥靖政策……为了破解曲率折叠推进技术,
华国政府只能用时间换空间……
郭绵忽然想起姜泽术在看守所对郭媞说的那句‘妈,只有您死了,那二百八十三名工程师才不会白死’。
他当时究竟是代表誰去说这句话的呢?
是不得不掩盖真相,继续纵容祝京的华国政府,还是祝京?
也许这两个问题不重要。
重要的是,消息是不是他泄露出去的。
作为女婿,姜泽术很有可能从郭媞这里得到这个消息,并且也有报复她的理由。也许正是因为屡立奇功,开发署的继任署长——身为祝京傀儡的桑靖,才会让他承建新基地。
祝京絕不会让这个基地成为阻拦自己的军事要塞,承建商必须是他信得过的人。
说来说去,姜泽术还是该死。
郭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冷静地问:“温先生,你为何能拿到这份機密文件?”
上次见面时,温肆根本不给她提问的资格,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弟妹,是家人。
誰也不能体会老四他乡遇親弟的心情,恐怕也无法想象他爱屋及乌的感受。
此刻他对郭绵的态度,和郭绵上次穿大清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那叫一个和煦包容。
“基地事故发生后,祝京的太空移民计划浮出水面,成了公开的秘密。
祝京开始在全球各国公开演讲,極力推进太空移民合化,亦即,让各国政府立法允许国民脱离本国国籍,成为无国籍太空居民,从此不再受地球法律约束。
无数精英和反社会分子被他追求自由和冒险的演讲鼓动,想要追随他。有些极端分子,宣称在他们移民成功后,就袭击各国政府,让全球无政府化。
现在全世界都笼罩在动荡的阴影中。
各国政府担心,脱离法律制约的‘太空王国’可能会演变成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最终反噬地球文明。他们强烈要求华国政府阻止祝京。
问题是,华国不具备这个实力。
盘创科技拥有无数领先世界的专利,其中有一项叫做曲率折叠推进技术。
这项技术就像神话中‘缩地成寸术’,能折叠空间,使航天器实现亚光速跃迁。若将传统航天器比作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那么搭载此技术的飞船,便是齐天大圣的的筋斗云。
而祝京有十二艘‘筋斗云’在宇宙深处,可以随时调转航向,精准打击地球。
倘若我们破解不了这项技术,只能被动挨打。如果能够成功破解,即便祝京移民到太空,各国政府也能迅速追截。
四个月前,华国政府派人秘密联系我,向我透露这些機密信息,是希望借助温氏在航天科技方面的科研力量,共同破解这项技术。但作为同行业的对手,我很清楚祝京霸道残忍的行事风格……”
他拿起桌上的相框,指腹抚过照片中妻子的脸,语气骤然变得柔和:“当时我太太刚查出有孕,我不可能让任何危险靠近她,所以我拒绝了。”
郭绵暗想,难怪当初向他求助时,他反复盘问,原来背后牵涉着如此敏感的利害关系。
他帮关宇打通关系,让雷喧签下我,分明是顶着巨大的风险在帮我。
温姐对我的这份情谊,实在太重了。
相框被輕轻放回,老四的目光重新落在郭绵和胤禩身上:“后来我收到了这枚玉匣,知道老八在竭尽全力保护你,我便决定和政府合作,合力铲除祝京。在这个时代,我是老八唯一的亲人,亲兄弟守望相助,天经地义。”
守望相助。又是这四个字。胤禩听得胃抽搐。一个屠弟狂魔,哪来的脸说这句话??他不会以为真有人信吧???
“雍正四哥,你我之间何必虚与委蛇?你是什么样的兄长,史料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太了解你了,你向来谋定而后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环环相扣。你现在只是区区一介商人,政府找你合作,你想拒就能拒吗?你拒绝,不过是为了坐地起价。你答应,也不是为了我。政府早晚能拿下盘创,你只要出手,就能参与瓜分盘创。顺便,还能送我一个顺水人情。如果你想凭着这点人情,让我把皇位拱手让于你,还不如和祝京站到一条战线上要挟我!”
老四淡淡说道:“你坐不坐龙椅,对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影响。”
他起身走到胤禩身边,俯视着他,悠悠叹了口气:“你对我的恨,来源于史料上的文字,而我对你的怨,却源自亲身经历。你现在或许无辜,但未来——至少我认识的那个你,能被父兄两个帝王憎恶,绝不无辜。
你撺掇文武百官举荐你做太子,连皇父最信任的內阁大臣都为你背书,让皇父心惊肉跳睡不着觉。
我登基后,八爷党贼心不死,处处阻挠新政,甚至密谋篡位,你不仅冷眼旁观,还在我收拾他们时屡屡求情施恩,自己收获了贤名,却让我和各级官员的矛盾日益加剧。
西北打了胜仗,年羹尧却仗着我的宠信称王称霸,令我在军中威信全无,在我唯恐他犯上作乱,不得不放下皇帝的尊严百般哄他时,你的好弟弟老九到处散播我得位不正的谣言,岂不是为年羹尧作乱铺垫民心吗?
隆科多这个贪心不足、两面三刀的狗奴才,我让他权倾朝野,甚至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是隆选’,他还不满足,为了和年羹尧争权夺利,便想改投到你门中。你虽无意,却为了让我焦虑不安,故意开门迎他,与他秘密往来。
那几年我每日才睡两个时辰,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就怕大清江山断送在我手中。
我经常召你入宫,当面质问你,身为大清皇子,你当真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而你的回答永遠都只有一句嘲讽:皇帝四哥没本事,怪不得旁人。
老八啊,我的阿玛,儿子都是长寿之人,唯我短寿,你居功甚伟啊!”
他拍了拍胤禩的肩膀,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怨愤,更多的只是唏嘘而已。
对他来说,一切都过去了。
偌大的客舱鸦雀无声。大概谁也无法评判他们之间的对错。
许久之后,胤禩才悠悠开口:“文武百官为何会推举我,汗阿玛并不在意,因为和权力相比,民心民意微不足道。为了保住权力,他将我踩到脚底,才给了你可乘之机。倘若是我登基,年羹尧或许没有发挥的余地,隆科多这种跳梁小丑,做到九门提督就顶天了。哪怕是十四弟当皇帝,內有贤臣外有良将,他也不会经历你经历的这些煎熬危机。我说的没错,是你没本事,不该怪旁人。你最信任的张廷玉也曾写过:凡权位所在,必以德配位,否则虽荣必辱,虽安必危。这或许就是对你的嘲讽。”
老四到底还是有脾气的,闻言冷哼:“你确实有治国的才能,老十四也确实有带兵的天赋,可你们都没有当皇帝的命。”
胤禩嘲讽道:“既然你有,回去坐等自己登基便是。万里迢迢来找我做什么呢?”
老四败下阵来,从小他就说不过胤禩。
匀了匀胸口那股憋闷之气,他才重新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来找你,是为了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当年我既想倚重你的才干,又忌惮你的党羽。每每委以重任,却在紧要关头暗中掣肘,借机责骂你办事不力,削弱你的威信。我从没给过你敞开手脚的机会。”
这像是忏悔,但胤禩感觉不到诚意,郭绵也不愿意接受。
他俩看老四的眼神都有点匪夷所思:当过皇帝的人果然脸皮厚,这么不要脸的话,竟然能这么平静得,当着苦主的面儿说。
老四确实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自顾自说道:“在你死后,我亦常想,如果二哥争气,你我本应如张良、萧何那般,一左一右共襄盛举。可惜皇权之争,把咱们变得面目全非。如今时移世易,咱们都成了普通人,虽不能治国平天下,却面对一个共同的敌人。”
不必说,这个共同的敌人就是祝京。
诚然,老四和政府合作共同围剿盘创,能得到一些好处
,但对于一个退役皇帝而言,人世间的名和利,都是虚妄,和妻儿的安全一比,不值一哂。他愿意出手,完全是为了胤禩。
他拿起玉匣在掌中转了个圈,双目炯炯地看着胤禩:“你留下的这个玉匣,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老八——真挚纯粹、意气风发,身上那股子‘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豪迈之气,直教天地鬼神都为之让步。我想与这样的他,痛痛快快地合作一次。”
其实这个原因只占三成。另外七成,是他想弥补对老八的亏欠。
当年若不是因为他起点太低,登基后放眼望去满朝尽是八爷党,他不至于对老八老九那般严苛残酷,而为了逼老八低头,把八福晋挫骨扬灰就更……
这些说出来老八肯定是不信的,他自己都无颜启齿,所以只能以合作为托词。
“合作?”胤禩感到很荒谬,“区区一个祝京,华国政府和你联手都解决不了?你白做十几年皇帝了!”
老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法治社会和封建社会是不一样的。就算是政府,也要依法办事。而且盘创是个跨国公司,祝京和西方各国政府都有合作,并且掌握核心技术,这技术一旦流入其他国家,会导致华国失去太空制空权,你不懂!”
郭绵给了胤禩一个眼神,轻轻一点头:应该是这样,要不然政府没必要一再隐忍,那个专门用于权色交易的龙泉山庄早就被荡平了。
沉默片刻后,胤禩心中已有计较,冷静地吩咐:“说说你们的计划。”
嘿,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居然敢这么对你的皇帝四哥说话!
老八真是变了。
老四不喜欢他这个口气,但在当前这个情境下,也不好教训他,何况还有求于他呢。
“华国政府决定通过法案,从祝京手中换取曲率折叠推进技术。
通过谈判,目前他们已顺利拿到了技术代码,根据技术团队评估,破解代码大约需要半年时间,但祝京的太空移民计划,将于三个月后启动。
当务之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其一,加快破解代码,争取在三个月内破解出来,而后在太空中追截移民舰队;其二,做好地面拦截的准备,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发射。
祝京准备了三架发射器,其中一架在华国海域,另外两架分别在太平洋底部和M国境内。除了他自己,目前谁也不知道,他会搭乘哪一艘离开地球。
我们也尚未掌握这三艘航天器的精准坐标。
不过华国政府策反了他极为信任的一位高管,据那位高管推测,他会首选境内这艘,因为上面有他最看重的‘新人类胚胎库’。我们也希望他选这艘,起码在境内我们拦截的成功率高一些。
为了防止祝京提前启动计划,或改用境外发射器,我们要给他营造一个‘他在华国很安全’的假象。
因此,和行星事故有关的‘郭媞案’目前还是要冷处理,官方会引导媒体压下与之相关的新闻热度,法院会暂时推迟审理进度。
而郭绵,据那位高管透露,祝京对她志在必得,并且,要带她一起移民。
她可能是我方唯一能登船,并近距离接近祝京的人。因此,我们打算让郭绵借拍戏为掩护,接受特工训练,以便……”
“这个计划烂透了,你们明明可以现在就殺了他——”
在胤禩激烈的反驳声中,老四提高声音道:“老八,你没有经历过内外交困的绝境,四哥经历过。此时的祝京,就像雍正朝手握重兵的年羹尧,想杀他,一不小心就会被反杀,颠覆整个大清国。唯有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才是取他性命的时机。我们可以设法把郭绵被送到他面前的时间,拖到他登船的那天——若届时密码告破,她自然不必涉险;若不然……她就必须肩负起阻止祝京的重担。你要做的,就是想出一条能让郭绵能全身而退的计策。”
嘭!
胤禩跳起来一拳揍上去,老四被锤飞扑地。
胤禩嫌恶地看着他,“你的虚伪无能,总能令人大开眼界!”
老四擦了擦嘴角的血,以悲悯的目光看着他:“老八,你总是为蝼蚁伤怀,却让苍生饮恨。”
郭绵拧眉:谁是蝼蚁?你说谁是蝼蚁?刻薄死你算了!
这一次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之后两天,郭绵带着胤禩逛遍巴黎,去卢浮宫看蒙娜丽莎,登埃菲尔铁塔俯瞰整座城市,在蒙马特高地的小酒馆里喝酒看球……
然而巴黎的文艺和浪漫并没有渗进胤禩沉重的内心。
晚上回到酒店,郭绵主动环住他脖颈,勾着他的大腿吻上他紧绷的唇角,不仅没得到火热的回应,还被他偏头躲开。
郭绵以为,作为一个‘封建毒瘤’,他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要求他像防护罩一样保护自己的女人,但凡有一丝风雨吹到她身上,就会让他深感挫败。
她其实并不抗拒登船,反而有些期待——唯有以政府‘特工’的身份接近祝京,才能亲手,合理并合法得杀死他。
其实胤禩心中苦闷遠不止她想的这么简单。
宗室骑射考校比赛后,郭绵的本我和旧时代的矛盾彻底爆发。
他知道,她在那里的痛苦将日益超过幸福,很快就会不可承受。他不能自私得强留她。
可若放弃一切跟她留在现代,身为普通人的他,又如何保护她,给她优渥的生活呢?
他在酷暑里拥有一块冰,却没有冰箱,只能徒手握着,眼睁睁看它化掉。
她的安慰,越发让他愧疚。
第四天,郭绵接到了温恒远打来的视频电话。
郭绵并没有因为老四迁怒于她,反而对她多了一丝同情——要跟老四这种人长期相处,真不知她是怎么受的。
温恒远问她兄弟俩见面的情形,她没有隐瞒。
温恒远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人真是……总是出力不讨好。”
接着问郭绵:“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郭绵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那你能把胤禩叫过来吗?我有话要对他说。”
郭绵将手机转了转,让身边略显潦草的胤禩入框。
郭绵为他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温姐,也就是,四哥现在的太太。”
在胤禩的观念里,夫妻一体,不能分开看待,老四的太太等同于老四,哪怕她从前对郭绵施过恩,也不能抵消老四作的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中的女人。
温恒远不以为意,微笑道:“老八,我理解你不愿意让郭绵涉险,听到你四哥的提议,你肯定觉得他是在害你,同样的话如果换成关宇来说,你可能没那么排斥。毕竟,客观事实摆在这里,祝京狂妄到极点,他想要郭绵,就会穷尽一切手段得到她。这三个月,郭绵的处境极其危险。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入局。华国政府绝不会拿公民性命和国家安全当儿戏。在这次行动里,郭绵只是极小的一环,虽然只有她一个人登船,但在她背后,有无数人同她并肩作战。请你相信,我和你四哥参与其中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在这次行动中,没人可以忽略她的安全。也请你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她最坚强的后盾,支持她、保护她。”
胤禩冷冷道:“我可以相信任何人,唯独不能相信你丈夫。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不仅了解他,也了解你。”温恒远的语气意味深长,“虽然我认识的,并不是春风得意的你,而是千疮百孔的你。”
胤禩的眉头皱起。
郭绵则蓦地睁大眼。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刑部大牢。那是康熙五十四年,你因毙鹰事件被夺爵,前途尽毁,转而开始扶持十四爷。而我作为十四的‘爱妾’,居然被康熙亲封为大清第一个女官,触怒了顽固保守的文官集团。趁十四离京办差,他们把我投进刑部大牢,你为了十四,带着三个刑名师爷来为我申辩,后来你成功把我救了出去——通过把你四哥拉下水的方式。
你教我给四爷写信,在信中极力渲染我在狱中过得如何悲惨,当时我和四爷根本不熟,我都没想到他会来帮我,现在想想,你的洞察力和对人心的掌控力实在令人惊叹。”
这是《大清翻译官》里的内容!她是秋童!!
这本书郭绵读过好几遍,竟然没有把这一段和现实中胤禩联系起来——原来不认识我的那个他,也擅长用文字卖惨啊……
“在你救我之前,我曾遭到过一次暗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的门人策划的。只因自小对你言听计从的十四,为了我,数次违背你的意思,你担心他会脱离你的掌控。从那之后,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善恶难辨。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因为我们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你杀我、救我,都是出于政治目的。你对你四哥,以及你四哥对你做的事情,也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相互敌对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而现在,我们已经跳脱出那个历史条件了,我们不再是敌人,我们绝没有伤害你的必要。”
“你是在替我原谅你们吗?”胤禩冷冷质问,“易地而处,如果你是被挫骨扬灰的四福晋,你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吗?”
“不能。但你也不是那个家破人亡的胤禩,不是么?”温恒远坦然道:“你四哥想把对那个胤禩的歉意,补偿在你身上。他想要替你守护你的爱人,甚至帮你坐上龙椅。觉得不可思议吗?不,易地而处,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你们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你是唯一能把未来带到大清的人,他也想看看,文武百官选出来的你,能不能改变大清亡于西方列强的宿命。”
“我不需要他帮!”胤禩傲然驳斥道。
但他相信,对每个皇子而言,大清国运都比个人恩怨重要的多。
所以老四,可能真的希望他能赢。
“胤禩,郭绵。”秋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郑重说道:“我必须提醒你们,三个月特训只是最理想的推演,实际上,祝京未必会给我们三个月,他随时都有可能启动太空移民计划,并强行掳走郭绵。只有背靠华国政府,郭绵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胤禩心中一凛。
又听他的新嫂子道:“而且,我相信郭绵很想手刃祝京,为郭署长也为自己报仇,对吗?”
郭绵转头看向胤禩,认真地说:“我相信我的国家,我也相信秋童,我想亲手杀死祝京,如果不能,我担心他会金蝉脱壳,成为我后半辈子的噩梦。”
胤禩深深地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眷恋,担忧,愧疚,无奈,片刻后他闭上眼,将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当他再度睁眼时,所有纷杂的情绪都已沉淀,他的眼神变得澄澈坚毅。
他对郭绵点了点头,转而对秋童说:“郭绵只能在我在的时候登船,我要参与全部计划。”
第118章 第118章……
康熙四十三年秋,巴林银矿案爆发,索恩图被赐死,太子金印被收回,形同被废。
银矿案得以爆发,实乃大阿哥暗中运作之功。然此般結果,犹未能令他称心。
为彻底动摇储位根基,他密令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行魇镇之術。喇嘛遂以咒语秘術製成人偶等镇物,日夜施法诅咒太子。
未几,东宫便传出骇人异状——太子忽而癫狂谩骂君父,忽而崩溃嚎啕,状若癔症发作,令朝野为之震动。
大阿哥不知道那是□□二乙酰胺的作用,还以为是喇嘛的诅咒效果神奇,欣喜若狂。
十月中旬,康熙御驾东巡盛京谒陵,随扈仅携太子、三阿哥、十三阿哥三位皇子,余者皆留守京师。
大阿哥原以为监国大任非己莫属,岂料康熙竟交给了老八。
此番落差令其愤懑难平,亦使他驟然警醒:此时搞垮太子不过徒为老八铺路。太子既已势颓,当务之急,须先除老八。
十月底,经顺承郡王引荐,大阿哥結识了一位名为张明德的江湖术士。此人精通易经卜筮之术,不仅将大阿哥过往际遇推算得毫厘不差,更对其前程作出锦绣辉煌的预言。
尤为关键的是,张明德在江湖中人脉甚广,可堪驱策。大阿哥遂密令其暗中谋刺八贝勒。
张明德动作很快。
十一月初,胤禩于出宫归府途中突遭刺客伏击。虽有亲卫拼死护持,仍身负重伤,血流被体。
凶讯飞递至盛京,康熙震怒非常,立颁严旨予九门提督:“若不能尽数缉拿凶徒,便以汝首级抵罪!”
至十一月中旬,张明德等被缉拿归案。
月末,圣驾回銮。康熙亲御乾清宫审讯张明德,不仅审出刺杀乃大阿哥主使,更从其府邸搜出魇镇太子所用之巫蛊器具。
康熙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大阿哥‘利令智昏,禽兽不如’,当即下旨革除王爵,永远圈禁。张明德则被处以极刑,凌迟于市。
可太子的癔症却日渐严重。
十二月十日晚,披头散发的太子忽然跑到康熙面前痛哭悔过,康熙大受觸动,老泪纵横地许诺待其病愈便将太子金印归还。谁知太子回到毓庆宫后竟刎颈自尽。
康熙痛彻心扉,一病不起。
****************
康熙归来前,十一月初九,八贝勒府。
东次间的锦帐低垂,胤禩已沉沉入睡。
自他受伤以来,张姝便从閣楼搬至西次间,日夜守候。
西次间没有床,只有一张临时安置的矮榻。
胤禩的起居室由福晉的忠仆小兰打理,而小兰对她抱有极强的防范和敌意,因此矮榻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硌得人脊背生疼,冻得人夜里难眠,她却从未抱怨过半句。
此刻夜深人靜,她仍无睡意,只靜靜望着帐中朦胧的身影。
案头一盏孤灯未熄,昏黄的光晕漫过纱罩,恰够她随时察看他的动静。
他这次伤得不算太重,却万分凶险,有那么一刀差点砍到脖子上的血脉,幸而偏到肩膀上,还有一箭,差点射穿心脏,幸亏他身上穿了软甲,箭头卡在了甲缝里。最凶险的是,刀锋和箭头上都淬了毒!
三个太醫在这里日夜不休地守了他三天,才把他从阎王殿拉回来。
想到那三天的提心吊胆,张姝到现在还覺得心悸气短。
但她其实有点感谢那些刺客。
自从云珠到福晉面前胡言乱语了一番,就再没露过面。半年前,从小照顾她的奶娘又失足从閣楼上跌下去没了。亲近之人突然全部离去,张姝深陷悲痛和孤独,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
无数次,她把白绫搭在房梁上,只因顾及胤禩的名声,才没有把脖子套上去。
胤禩遇刺后,府上一片慌乱,必须有个主子来主持大局,她就被请了出来。
彼时康熙离京,胤禩肩负监国之責,若太醫久留府中,难免引得朝堂猜疑。因此,待他性命无虞后,内阁大臣便撤回了太醫,转而将照料之責托付给张姝——毕竟她曾两次救他于危难,医术之精,不逊御医。
为他清理伤口、换药、煎药、喂药,日夜守在他榻前,连他呼吸稍重些,她都会立刻惊醒,匆匆赶到他身邊……这些琐碎辛劳之事,填满了她原本枯寂无望的生活。而能够看着他、觸碰他,讓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餍足与欢喜。
她忽然理解了那个为貌丑老郎中堕胎而死的八姨娘。
原来寂寞真的能杀人。而在死亡邊缘的人,会本能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胤禩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她从第一眼就忘不了的人。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冷清寂寥的阁楼了。她想留在胤禩身邊,哪怕就这样守着他。她想放下廉耻尊严,求郭绵让胤禩分一点点关爱给自己,若实在不能,就像奶娘说的那样,讨个孩子也好。
胤禩睡得不安宁,床幔里透出急促的呼吸。
张姝连忙起身,快步移过去,掀开床幔,见他眉头紧皱,瞳仁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双手抱于胸前
,似在噩梦里抵御着什么。
“爷……醒醒。”她輕声呼唤。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烛光晃了晃,摇曳的光影让床头的画好像动了起来。
郭绵要来了!
张姝浑身血液驟然冻结,就像被人突然推到了寒风呼啸的悬崖边,又紧张又恐惧。
她害怕郭绵会夺走这一刻的幸福。
她本能得抓起胤禩的手,死死闭上眼——就算郭绵要夺,她也要争一争!
但郭绵没来,胤禩却被她抓醒了。
“二哥!”他惊坐起身,满头大汗,眼神惶惶。
张姝悬着的心倏然落地,竟生出几分窃喜的甜蜜——今夜终究还是我的。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就着姿势向前倾身。素白衣袖輕轻拭过他汗湿的额角,声音柔得像三月的柳絮:“爷可是梦魇了?妾在这儿呢。”
胤禩抬眼看着她,眼睛慢慢聚焦,弥漫出深深的失望。
他很快抽回手撇开眼,望向窗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沙哑的一句:“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一刻。”张姝替他披上外衫,又将锦被往他身前拢了拢。
“宫里可有人送信儿来?”他没头没脑得问了一句。
张姝笑道:“爷是不是还没醒盹?宫门还没开呢。”
“是么……”他喃喃应着,眼神却已飘向虚空,怔怔的。
“爷在想什么?”张姝坐在他身边,殷勤地问:“若是惦记着什么要紧的事儿,我这便去取笔墨来,您口述,妾代笔,写好了立时差人送进宫去。”
胤禩恍若未闻,只是癡癡望着床头那幅半人半狐图,瞳仁里浮起浓浓的忧思。
距离郭绵上次来已经四百零三个日夜了,她怎么还不来呢?是不是出事了?
张姝也跟着抬眼,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郭绵立即就出现,因为她太清楚等待的滋味,舍不得胤禩也受这样的苦。
可在那个瞬间闪过之后,她心底真实的想法,就像被强行按入水中的瓢一样,势不可挡得冒上来:求求你再也别来了,别再给他希望,讓他苦苦等下去了,把他让给我吧,我能治好他的病,一定也可以医好的他的心伤,让他幸福快乐!
就在他们痴痴望着画像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个硕大的人形包裹从天而降,落在胤禩枕边!
张姝惊骇得跌坐在地,吓得面无人色。
胤禩苦闷的脸上却骤然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点灯!拿剪刀来!”
这是郭绵寄来的包裹,封口上有火漆印章!
他急不可耐地夺过剪刀,却被伤口牵製得闷哼一声。
最终,这件自通信以来他收到的最大包裹,是张姝拆的。
当包裹顶端破开一个洞,露出乌黑柔顺的头发,张姝手指一颤,银剪‘铮’的一声砸在青砖地上。
“绵绵?!”胤禩以为郭绵把自己装进了包裹里,心情变得无比雀跃急切,不禁呵斥张姝:“笨手笨脚!倘若伤了她一根发丝,爷定将你——”
他没有说下去,却不知是顾及她的脸面,还是急于安抚郭绵。
“绵绵别动,小心被剪刀伤到。忍一忍,我马上放你出来。”这一句紧接着上一句,语气却天差地别。
张姝只覺得心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疼得连指尖都发麻。
她木然拾起剪刀,冷漠而机械地剪下去。
当包裹剪至半开,‘郭绵’上半身显露出来,胤禩便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臂,欣喜的表情骤然一变——
触感不对!
郭绵自小习武,手臂肌理柔韧有力,然而这只胳膊软塌塌裹着层棉絮似的皮肉,内里却透着青石般的冷硬。
而‘郭绵’自始至终闭眼不语。
胤禩心头漫过一丝慌乱,“绵绵?”
连呼三声后,‘郭绵’忽然抬头睁眼,冲他微微一笑,接着朱唇轻启,发出柔和的电子音:“恭喜用户解锁‘春闺极乐’3.0Pro情趣伴侣。本产品说明如下:
外观定制——
荷兰XP公司精工制造
郭绵女士授权真人1:1复刻
纳米活性硅胶肌肤,触感真实
恒温系统模拟人体温度变化
智能系统——
第七代情感交互AI核心
全神经模拟反馈系统
预录郭绵女士原声音频库
支持智能对话
特殊功能——
128种情趣互动模式
关键部位解剖级还原
可自定义情景剧本
支持语音指令唤醒特定程序
温馨提示——
每次云雨后请用清水清洗关键部位,防止细菌滋生
祝您使用愉快。”
说完忽然撩起头发,给胤禩抛了个媚眼,用郭绵的声音说道:“大半年没见我,憋坏了吧?想和我做你最爱做的事,就看你能不能说对口令了,快来试试吧。”
张姝面红耳赤,目瞪口呆。这就是贝勒爷心心念念的郭绵吗?怎么看上去不像人?
胤禩的嘴角却和小胤禩同时翘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挥退张姝。
张姝红着脸劝道:“爷,您重伤未好余毒未清,身体虚弱,现在还不能做那种事……”
胤禩阴着脸道:“明天让人把矮榻抬走,往后你不必守在这里。”
张姝瞥了一眼像胜利者一般淡定微笑的‘郭绵’,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输得一塌糊涂的丧家之犬。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退回原地。
她咬了咬牙,站在大夫的立场,以冷静客观地态度表明,以胤禩的身体状况,不能没有大夫守着,但她也不是没眼色的木头人,“妾先搬到西厢房去,爷若有恙,可随时召唤。”
不待胤禩回应,她又转向‘郭绵’,不卑不亢地提醒:“请福晉顾念爷的身体,切莫贪欢。”
说罢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
三天后,张姝才弄明白,此‘郭绵’非彼‘郭绵’,只是郭绵送来的一个玩具。
可是贝勒爷对这个玩具的关怀迷恋,都远超她这个真人。
而且他也根本听不进劝,小宋和小呱二人每日都得清洗那个假福晋。
张姝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毫无办法。
她怀念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任由自己摆布的胤禩,甚至想把他重新变回那样——其实很简单,只需在他百会穴上扎一针……
就在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这个邪恶的念头时,胤禩忽然对她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待福晋来了,我与她商量过后,请示汗阿玛封你为侧福晋。”
张姝一时百感交集,颤声问:“福晋……接受妾了?”
胤禩道:“她是这世上最明白事理的人。在了解我娶你的原委后,她并没有责怪你,而是对你,不,对这个时代的女性,充满同情。她让我把管家的职责交给你,计划着这次来了以后,帮你开辟一个给宗室女眷看诊的场所,别荒废了医术,浪费了才华。”
张姝羞愧难当,泪如雨下。
胤禩递过去帕子,轻声道:“是我不好,当初不够决断,使你滞留宫中,落到这番境地。倘若你想要改嫁,我亦可……”
“不……”张姝拼命摇头,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脱口而出:“我喜欢贝勒爷!宁死也不愿意离开贝勒爷!”
胤禩幽幽一叹,恢复往日冷漠:“那你就保持从前的分寸,倘若叫她有一丝不快,休怪我无情。”
张姝被他眼里的寒意吓到,一个刻意压抑的疑惑忽然再次浮上心头:奶娘真的是自己失足跌下阁楼的吗?
***************
太子下葬那天北京下了一场胤禩此生见过最大的雪。
因为他重伤未愈,康熙特许他不必送葬,可他还是坚持去了。
白雪皑皑,寒风刺骨。
轿辇行于风雪中,几次颠簸欲倾,全赖九弟十弟左右相扶。
棺椁入墓,该跪别了。
胤禩的双腿在厚厚的雪里冻得没了知觉,似乎连心也麻木了。
可身边的老四,却一直哭得伤心欲绝。作秀么?皇父不在场,作秀给谁看?他是真的伤心吧。毕竟当了二十多年兄弟。
胤禩想,自己做皇帝能可真的不如
老四。
老四并不是绝情之人,登基后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那么多兄弟,却从没动摇过。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般心性,或许才是帝王根本。却恰恰是他欠缺的。
好在当晚郭绵穿来,给了胤禩极大的慰藉。
第119章 第119章……
这是郭绵第三次来大清,却是第一次带着任务来。
她给老四带了一封手写信、一段长达两个小时的視频和一堆特效药。
信是未来的老四写的,視频也是未来老四親自剪辑的,包含康熙后期的夺嫡之争、雍正在位十三年经历的所有大事件、雍正继任者的作为、大清是如何覆灭的,以及未来社会的繁荣先进。
郭绵认为,未来老四是想让现在的老四明白:你所追求的,曾经实现过,但在实现的过程中,你失去了太多,最重要的是,你熬干了心血,却只是带领華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苟延残喘而已。你无法扭转历史前进的方向,但你的兄弟老八可以。
而那些药,分别用于挽救他那三个早夭的儿子,及治好老十三腿上的疮。
正准备大干一场的老四:……别干了,收手吧。
康熙四十四年春,老四把用特效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弘昐过继给了胤禩,养在精通医术的侧福晋张氏名下。胤禩给他改名菩萨保,视如己出,日常起居皆比照嫡子规格。
六月,久病不愈的康熙命诸臣‘公推太子’。
除了零星意见不同的,几乎所有人都推举八阿哥。
次日,八阿哥觐见。
不久,康熙明发上谕,告诉群臣,有生之年不再册立太子,但已选好继承人,传位诏书就放置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额后,待皇帝万年之后,由御前大臣、军机大臣等共同开启锦匣,宣布继承人选。
康熙四十五年秋,康熙病愈,大封皇子。
三阿哥封诚親王,四阿哥封雍親王,八阿哥封承亲王,五阿哥封恒郡王,七阿哥封淳郡王,十阿哥封敦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封固山贝子。
承字暗合承祚继统之意,八阿哥虽无储君名分,却已隐现东宮之实。
这一次穿来,郭绵以‘隐太子妃’的身份,随胤禩伴驾南巡,在江宁曹家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度过了最奢華的一次大清之旅。唯一遗憾的是,曹寅此时还没出生。
只是这一次回去,離祝京启动移民计劃的时间就非常近了,胤禩忧虑非常。
最后一夜,他在她身上疯狂索求,却迟迟不肯释放。窗外更漏声催得急,他反而将人箍得更緊,仿佛要将彼此嵌合在一起,永不分離。
郭绵的时间只往前推进了三个月,他这里却是又三年。
这三年他不光心态更成熟坚韧,而且体魄更精壮了,技巧也更娴熟了。光是一个吻就让郭绵无力招架。
郭绵被他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承受着不可思议的频率和深度,尾椎骨荡开一团团麻意,眼前阵阵发白,不记得双股顫抖了多少次,最后被摧折得实在受不住,哑声喊了一句好哥哥饶了我。
胤禩浑身一顫,毫无防备地倾泻而出。
两人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他偏要靠过来,把她扣在汗津津的胸口上。
郭绵挣紮了一下没能撤离,恼火地咬了他一口,结果被汗咸的狂吐口水。
胤禩只得爬起来给她倒水。
一下床,噗通一声跪下了。
三秒后,郭绵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胤禩扶着床爬起来,恼羞成怒地把她勒进怀里,怒道:“伺候你伺候得腿抖你还笑。这么没良心,不给你倒水了!汗是在你身上出的,活该你受着咸。”
郭绵这人吃软不吃硬,闻言故意又舔了他一下,砸着嘴道:“不就是咸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求着你去了么?嘁!”
胤禩眉眼一弯,低头看着她:“你求我,我也不一定去。不过要是你再叫一声好哥哥,便是爬,我也爬过去。”
‘哥哥’仍是郭绵的死穴。
她小脸一皱,十指扣进他腰间的肉里,十个脚趾头同时蜷起来,不吱声了。
胤禩满意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颤颤巍巍地晃着他那一根两坨加起来至少二两重的过劳肉,去倒水。
亲自伺候郭绵喝了水,擦了身,自己也稍微修整了一下,才重新上床。
被子都被汗浸透了,郭绵怕冷又不愿意盖,主动投入他热气腾腾的怀里。
沉默着温存了一会儿,他一手垫在她脖子下面拦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摸着她平坦光滑的小腹,故作云淡风輕地提议:“等解決掉祝京,咱们生个孩子吧。”
郭绵的身体明显一僵。
在他成为康熙默认的继承人后,最现实的问題就是,他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问題是,她生不了。
就算她能生,两个时空的时间差也是问题。怀胎九月,等她生出来,这里九年过去了。
还有一个问题,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大清。
良久,胤禩主动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不急,等解決掉祝京咱们再商量。睡吧。”
郭绵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因为我有一对特别不靠谱的父母,所以我曾经非常抗拒生孩子,我决定这辈子都不要做妈妈。我送给自己的成人礼就是结紮。结扎你懂吗?就是说,我要是想怀孕,必须先通过手术疏通输卵管,但输卵管复通手术成功率并非100%,且即便复通成功,宫外孕的发生几率也会有所增加。宫外孕是很危险的,死亡概率很高……”
看着他震惊失望的表情,她不自觉改了口:“当然,如果你特别喜歡孩子,我们可以通过人工受孕和人工子宫生,这样可以一次生多个,而且还能选男女。你喜歡儿子还是女儿?”
胤禩沉浸在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笑吟吟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越多越好。”
郭绵笑:“那就生一个足球队!”
“一个足球队?”
“一个守门员,十个球员!”
“那五个儿子,六个女儿怎么样?”
“好啊,儿子我带,女儿你带!”
“就这么说定了!”
生活因为有盼头而有滋味。
郭绵想象着自己被五个儿子扯头发,胤禩脖子里挂着六个奶瓶的样子,笑着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一句悠叹虚虚浮浮入耳:你永远比皇位重要。
难分是梦是真。
****************
2038年3月18日巴黎
晚上八点整,郭绵身着一袭金色曳地礼服,戴着金色猫脸面具,手持银色闪钻晚礼包,步入凡尔赛宫酒店宴会厅。
厅内早已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穿着礼服佩戴面具,大部分男士还戴着帽子、穿着斗篷,单从外表上,很难辨别出对方身份。
这也正是假面舞会的魅力所在——让相熟的人回到陌生状态,保持好奇,相互试探。
郭绵主演的中法合片《法外狂徒》昨日正式殺青,今晚法国主创团队在这里举办假面舞会,欢送中国主创们。
但郭绵没有心思和相处了近半年的同事们寒暄。
她客气而冷淡地打发每一个上前搭讪的人,目光冷静地扫过人群。
她在寻找一个佩戴鷹纹Bauta面具的人。
在她出席舞会前三十分钟,收到了温肆的信息:Bauta面具,鷹纹,今夜登船。
这意味着,祝京启动移民的时间,无法被拖延到这个月25号。温肆终究没能履行对胤禩的承诺。
今晚,她将在这场舞会上被带走。
自从她答应参与华国政府制定的‘捉猪计劃’,便衣特勤就如影随形。这些沉默的守护者为她化解了数次绑架危机,拖延了她上船的时间,但从她离开舞会开始,一直到军方掌控航天飞船之前,她只能孤军奋战。
最多有一个帮手,那个被策反的高管。
‘捉猪计
划’的总指挥人对这人极其信任,并说服了谨慎多疑的雍正。
老四非常笃定地告诉她,此人会以性命相护,绝对值得信赖,让她只管听他指令行事。
但是他们都不肯透露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郭绵把盘创的高管捋了好几遍,实在猜不出是谁——一个都不认识。
也许我的粉丝吧。
她只能这样想。
不过胤禩曾多次提醒她,要对这个人保持警惕,不能完全相信他。因为祝京身边不会有好人。
郭绵觉得很有道理。
今晚前来接应郭绵的人,也就是佩戴鹰纹Bauta面具的人,正是那位高管所派。
郭绵身上的每一件饰品均经过特殊改装,暗藏自动发射定位功能;体内也早已植入定位芯片。一旦她登船,“捉猪计划”负责人与温肆便能即刻获取航天飞船的精准坐标。
届时,严阵以待的‘捉猪小队’将立即准备实施拦截行动。
郭绵在人群中穿梭搜寻。
“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她顿时僵住。
缓缓转过身,却见苦苦寻觅的人正站在身后,微微欠身向她伸出了右手。
鹰纹面具后那双狭长的眼睛,只见过三次却印象深刻,这个冷淡中带着点傲慢的腔调,再没有别人能模仿得来。
辛丞!
他不是死了么?!
不等她答话,辛丞便拉起她,箍緊她的腰,把她带到胸前,紧贴着。
紧到,郭绵能在这嘈杂的舞会最中听到的他的心跳。
郭绵骤然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被策反的高管?”
“当然是我。”辛丞拥着她,目光贪婪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像一只饿久了的猎豹,盯着热乎乎的羚羊。
强烈的饥饿感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浮躁:“上次分别,我说过吧,下一次让你自愿去见他。”
郭绵脸色微变,悄然摸向大腿上的匕首,“所以你根本没有被策反,你参与‘捉猪计划’,就是为了把我送到他面前?”
“不是送。”辛丞特意纠正她,带着点得胜的喜悦,“是让你自愿去。”
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压出一条血线。
辛丞气定神闲,“殺人犯法,达令。而且我是‘捉猪计划’成败的关键,杀了我,你背负的骂名会比郭媞更沉重。你们祖孙,永无洗白之日。”
郭绵的瞳孔微微震颤。
他輕松地夺走匕首,抚过她颈间跳动的脉搏,食指上的金属徽章戒指就像刚从雪地里拿出来,带着冰冷寒意,在她耳后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乖,用我教你的方式重新回答我的问题,要不要跟我走?”
郭绵恨恨盯着他,片刻后忽然浑身一松,眉眼含笑,抬手探进他的衣襟,抚上他胸前那个碗口大的疤痕。
辛丞喉结滚动,眸色骤然加深,喘息着凑近她耳畔:“很好,勾引比示弱更有效。你比我想象中进步得快。是那个可怜虫胤禩调教的吗?”
他竟然知道胤禩!
郭绵心里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也没有被他带偏,反问:“上次你放我离开龙泉山庄,祝京怎么惩罚你的?”
掌心下的肌肉骤然绷紧,面具的瞳孔急剧收缩。
过了四个多月,恐惧依然如此鲜活,那个惩罚必定残忍得超出想象。
片刻后,辛丞推开她,淡淡道:“如果你只是想知道,那件事有没有影响他对我的信任,我会告诉你没有。如果你对我有愧,想知道我为你承受了多少痛苦,我可以详细地说给你听。”
他一件件拆下她身上的珠宝,随手抛进香槟池里,最后从她发髻深处拈出一枚□□,扔到别人脚下,而后才道:“不过不是在这里,等上了船,我们有的是时间。”
此时《蓝色多瑙河》刚好演奏到最缠绵的篇章,辛丞往后小退了一步,再次欠身邀约:“今晚也许是我们最后在地球上最后的时光了,难道你不想好好珍惜吗?让我们以陌生人的身份相拥跳一支舞吧。跳着华尔兹告别古老腐朽的传统人类社会,不失为最浪漫的事。也许跳完这支舞,我们就会爱上彼此呢?”
郭绵浑身的肌肉都在抗拒。
辛丞以驯服她为乐,她越是抗拒,他越欢喜。
几秒钟的僵持把‘刑罚’变成了两倍。
“两支。”他道。
郭绵咬着后槽牙把手递给他。
他拉到唇边轻轻一吻,“你很快就会发现服从的好处。”
“服从让人失去人格,而失权的人,会自我催眠以消解痛苦。你在我身上揩油,享受逼迫我低头的乐趣,都是为了模仿你的主人,掩盖你从人退化成鹰犬的痛苦。”郭绵嘲讽着他,又以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服从祝京太久,真的能从催眠中醒来吗?”
“彰显欲望和锋芒的金色不适合你。”辛丞答非所问,拥着她慢慢舞着,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回到锁骨处,又道:“我喜欢你穿白色。”
“所以上次那件礼服,是你按自己的喜好挑的。你早已不满足于捡他剩下的,你想取代他。”
郭绵以为,这大概就是他能够被策反的原因。
辛丞没有否认。
“你说我们上了船有的是时间,以及,这可能是我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我不得不怀疑,你想利用华国政府消灭祝京,趁机带我逃亡太空,延续祝京的太空皇帝梦。”
“竟然被你识破了么……”辛丞故作懊恼得敲了敲额头,接着厚颜无耻地笑了:“不过,现在没人顾得上我。消灭祝京才是头等大事,不是吗?他才是是全世界的公敌,不解决他,各国政要夜不能寐,而没有你我配合,他们无法和平解决他。”
郭绵停下脚步,把他狠狠一推:“我没有当救世主的业余爱好。”
“谁不是呢。救世主最初都只是为了自救,顺便拯救世界罢了。”辛丞踉跄了两下,站定后依然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吧,跟我走,我能帮你杀死祝京。你不是想做皇后吗,做大清的皇后,可没有做宇宙的皇后威风。”
郭绵向出口奔去。她得尽快把辛丞的企图告诉‘捉猪’总指挥。
然而她刚跑到大厅中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撕裂了华尔兹的旋律,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狂暴的气浪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
宴会厅陷入黑暗,人们惊恐四窜。
郭绵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碎了,温热的血液模糊了视线,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纷乱中,辛丞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她身边。
他已经除去面具,火光把那张瑰丽的面容照得近乎妖冶。就像挣脱了封印,从箱子里出逃的魔鬼。
郭绵挣扎着爬起来,被他一把捞到怀里。
“你觉得祝京还会给我失败的机会吗?”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支纳米注射器,吻了吻她的后颈,而后对准他吻过的地方刺下。
“晚安,我的皇后。你会在太空中看到明天的日光。”
神经毒素迅速扩散,郭绵的意识骤然模糊起来,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好像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周清。
火光中,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决然离去的。
第120章 第120章……
《法外狂徒》横扫全球票房后,郭绵站在了影坛之巅。
颁奖季的镁光灯还未撤散,她的名字已成为行业标杆。
国际媒体称她为‘不可复制的奇迹’,顶级制片人捧着剧本在她门前排队,业内甚至流传一句话,现在能递到影帝影后手里的角色,全是郭绵挑剩下的。
她沉浸在这种无上的荣光里,野心勃勃,忘乎所以。
直到这一天,她在好莱坞顶级制片中心的会议室里,与自己最仰慕的制作团队研讨新戏,突然——
“嘭!”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头发凌乱、眼下青黑的女人站在门口,左右手
各抱着一个婴儿,气喘吁吁。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慌乱搜寻,最终锁定郭绵,几乎是帶着哭腔喊出来:
“绵绵!救命!”
郭绵猛地站起身,差点碰翻咖啡杯。
她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迟疑了一秒:“宋时???”
这确实是她的闺蜜宋时,可怎么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你从哪儿偷的俩孩子?”郭绵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这次又惹什么麻烦了?”
宋时瞪大眼睛,表情从震惊迅速轉为绝望:“不是吧姐妹?!你忙到半年不回家我理解,但连自己生的娃都能忘???”
郭绵僵住:“……你说谁的娃?”
宋时咬牙切齿,直接把两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塞进她怀里:“你的!”
两个小家伙被轉手也丝毫不慌,眨巴着蝴蝶翅膀般的长睫毛,乖巧地嘬着手指看她。
左邊的小女孩穿着蓬蓬的公主裙,脑袋上顶着蝴蝶結发箍,乌黑浓密的头发软软地翘着;右邊的小男孩套着哪吒套装,藕节似的脚腕上挂着俩小乾坤圈,口水顺着手臂滴到她身上。
他们漂亮的眉眼鼻子丝毫不输于郭绵,但都不像她,像……
像谁呢?
“我真服了你和辛丞!”宋时叉腰怒道,“一个拍戏拍得不见人影,一个出差动辄几百光年,三年五载不回家!你俩要是不想养,干脆过繼给我算了!名字我都想好了,一个叫周愛时,一个叫宋愛周!”
郭绵脑子嗡嗡作響:“等等,你说……这是我和辛丞的孩子?”
“不然呢?!”
郭绵努力回想,記忆却像被撕碎的纸片。
她記得自己被辛丞帶上移民飛船,可之后的事一片模糊。她什么时候下的船?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最重要的是,怎么会和辛丞生孩子?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響起庄严的号角声。
天光骤然暗下,会议室里的人全部起身,面露狂热,低声议论:
“陛下回来了……”
“这次会帶回什么宝藏?”
“上次那种能治百病的神树,真是造福全人类啊……”
郭绵茫然地看向宋时,却见对方脸色骤變,一把抢回两个孩子,丢下一句“就当我没来过!”,转身就跑。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沉稳、整齐,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门再次被推开。
辛丞站在光影交界处,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身后跟着一队卫兵。
他没戴眼镜,穿着一身剪裁锋利的军装式礼服,金线刺绣在灯光下流转着耀眼的光。曾经那股妖冶的邪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他走到郭绵面前,低头轻吻她的脸颊,嗓音低沉含笑:“我的皇后,我回来了。从今以后,我将每天陪伴在你和孩子身邊,直到他们能独自远航。”
后来他果然没有再扔下她和孩子,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们。孩子渐渐长大,各自去远航,他们携手看遍宇宙奇迹,相伴到白发。
在生命终結的时刻,形如枯槁的辛丞拉着郭绵的手,气息如破败风箱般嘶哑:“我曾经也是像你一样的天才,可惜早早失去双亲,成了祝京的‘养子’。他将我拖入他那个没有法律道德和伦理,唯有权欲和交易的世界,碾碎三观,打断脊梁,變成不辨是非、不明善恶的鹰犬。为他做尽坏事,甚至主动作恶来取悦他。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烂在这个腐坏的世界里,直到遇上你。无论被如何引诱摧残,你从不低头更不会迎合。这样的你,像一道劈开永夜的光,讓我看清了自己丑陋的样子和悲哀的人生。
最初我想把你嚼碎了咽下,然后缩回熟悉的阴暗世界。后来我想吞噬你不屈的灵魂,获得走到阳光底下的勇气。最后,我认清了自己,其实我更想和你融为一体,变成你的一部分。
即便不能,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把你拉进这个泥泞脏污的世界,同我做蠕行的蛆虫。
所以明明充满恐惧,我还是放你离开了龙泉山庄。
祝京给我的惩罚,是把我投进神经交互模拟体验仓,讓我受一万次鞭笞之刑,一万次被粉碎。从体验仓怕爬出来时,我变成了一条听到他名字都会发抖的狗。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敢反抗他。可是,当我听说他要带你移民太空,把你变成所谓的‘新人类之母’,我竟然有了杀死他的勇气。后来联系上了华国政府,去巴黎接你。你永远也无法想象,那一刻我的喜悦和忐忑。
我知道即便我杀死他,即便我拯救全世界,你也还是会厌恶我。我肮脏的手不配触碰你。
可是……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自己像个人。
对不起,我自私地把你留在了我身边,你能原谅我吗?”
白发苍苍的郭绵流着泪点头:“我早就原谅你了。”
“那你爱我吗?”
郭绵泣不成声:“你是孩子的父亲,我的丈夫,我们做了六十年夫妻,你还要问我这样的话吗?”
“我想听。”辛丞的气息已经非常浅,干枯的眼睛里流露出深切的渴望。
“我当然爱你。非常爱你。”
辛丞安然閉上了眼。
郭绵沉浸在悲伤中,整日以泪洗面。
忽然有一天,她的孙女告诉她,现在时光穿梭技术已成熟,乘坐时光机,可以回六十年前,和年轻的祖父重逢。
郭绵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个‘时光机’。
舱门打开时,年轻的辛丞果然站在她面前。
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辛丞紧紧抱着她,颤声承诺:“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
辛丞告诉郭绵,她回到了祝京登船的那一天——2038年3月25日。
他要假意把她献给祝京,引祝京登上这艘船,在祝京登船后,他安排的人会控制祝京,遣散地外远洋航舰,然后‘捉猪小队’登船,以反人类罪逮捕祝京。
但他不会讓祝京活着下船,祝京会死于‘意外冲突。’
郭绵对这个相伴六十载的丈夫当然不设防,立即表示会全力配合。
很快,祝京和他的追随者陆续登船。
郭绵被束缚在冰冷的金属支架上,四肢呈十字展开,紧身衣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形,像一件精心雕琢的展品。支架三百六十度緩緩旋转,将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整个会場面前。
穹顶之下,环形看台上坐满了人类精英:政界巨头、商业寡头、顶尖科学家、艺术大师、奥运冠军……他们目光灼热,像野兽看待猎物。
祝京悬浮在半空中的封閉式透明舱室内,俯瞰众生,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
“诸位,欢迎来到新纪元的起点。”
他的手掌緩缓下压,会場瞬间寂静。
“旧人类的历史,是混乱、低效、退化的历史。我们被劣质基因拖累,被道德枷锁束缚,被情感冲动左右。但今天,这一切都将终结。”
他抬手一挥,全息投影在郭绵周身展开,她的基因图谱、神经反应速度、免疫系統强度、认知能力曲线……每一项数据都远超基准值。
“郭绵,旧人类社会最后的杰作,是前太空能源开发署署长郭缇的外孙女,众所周知,郭缇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士,她的外孙女不仅完美繼承了她百折不挠的个性和正直善良的品格,更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堪比特种兵的身体素质,甚至她的端粒长度都远超常人。”
他停顿了一下,让精挑细选的商品燃烧众人的欲望。
“在‘新伊甸□□育不再是偶然,而是精确的科学。劣质基因将被淘汰,完美基因将被复制、优化、迭代。而她——”他指向郭绵,“将成为新人类的源头。”
会場响起热烈的掌声。
“在座的每一位,都有机会让自己的血脉与她的基因结合,孕育出完美新人类。但记住,名额有限。”
他微笑,语调如毒蛇纤细的信子一般轻柔:
“只有对‘新伊甸王国’贡献最卓越的人,才有资格在她体内播下种子。”
全息影像切换,展示出一系列特权:优先资源分配、基因定制权限、
克隆体继承权……
“至于其他人?”他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狂热的的面孔,“不必失望。十三年后,她的克隆体将成熟,你们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郭绵。”
全息影像再次切换,换到‘新人类胚胎库’,无数个透明的培养箱里,蜷缩着无数个胚芽样的克隆人。
会場沸腾了。
祝京张开双臂,声音如雷霆般炸响:
“现在,让我们启动发射,奔向新纪元!”
郭绵从未想过,郭缇和她不屈不挠的反抗,反而成了打动祝京的亮点,让她从祝京一个人的玩物,‘跃升’为犒劳他这群反人类分子追随者的公共玩物。
她愤怒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想要跳上去,让他用自己的烂命,证明他挑选的新人类之母究竟有多‘完美’!
偏在此时,她脚下的地板忽然活动起来,缓缓下降。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辛丞悄悄退出会场,会场的大门被逐一关闭。
会场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站在高处的祝京却注意到了。
他立即对透明仓里的AI操作员下令,收回透明仓将他撤出会场,同时联动飛船主系統,重新打开会场所有大门。
然而总是彬彬有礼的AI操作员却爆了句粗:fuckyou!
这声音非常大,震得所有人耳鸣。
这是周清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缓缓降到洞里去的郭绵猛抬头去寻找,忽然发现在那透明仓下方,祝京脚边,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印章……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身穿清朝铠甲,手拿雁翎刀的男人凭空出现在那个刀枪不入的透明仓里,大喝一声朝祝京正面砍去。
咕噜!
祝京的脑袋掉在透明仓底部,圆滚滚的大眼睛正好对着郭绵。
郭绵却死死盯着那个清朝人。
“绵绵!”他沾满鲜血的面庞上充满担忧惊喜。
郭绵此刻已经完全忘了,按照辛丞的计划,此时应该有个人控制祝京,下令给地外的十二艘远洋航舰解除武装……因为排山倒海般的记忆呼啦涌入脑海。
这也是她的丈夫。
“胤禩!”
在她呼唤出声的刹那,她已经完全掉入地洞,头顶上的地板重新合拢,将她和他再次分隔开。
在绝对的黑暗中,上面的枪声惨叫声格外清晰,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血腥大屠杀。
“胤禩!”郭绵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慌,奋力挣扎着,柔韧的绳子割破了她的皮肤,她仿佛一无所觉。
她的脑子还是混乱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和胤禩分手的记忆,却又和辛丞结婚生子,但她非常清楚,一想到胤禩现在身处危险当中,自己就紧张得无法呼吸。
“绵绵!”
突然,身边响起了周清的声音。
郭绵蓦地一静,紧绷的声音带着点震惊:“周清,你在哪里?”
“我入侵了飞船的操作系统,现在无处不在。”
“你……你没事儿吧?你怎么能入侵操作系统?”
“我没事儿!”周清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欢快跳脱,很快又道:“先别管这些。听我说,辛丞骗了你,七天前你被他带上船就送进了体验仓,你关于他的记忆,都是他虚构的,你们根本没有在一起度过六十年,你也没有嫁给他,给他生孩子。”
黑暗里,郭绵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辛丞临终忏悔时提及了神经交互体验仓,那是一种直接对接大脑神经系统的封闭设备,能创造无比逼真的定制化虚拟体验。祝京让他在其中承受了万次鞭笞与粉碎之刑,他深知人在其中无法分辨虚拟和现实。
“他早就计划好了。”周清继续道,“拖延祝京登船的时间,把你的印章放进透明仓,借胤禩的手杀他。现在,祝京死了,十二艘远洋航舰全在辛丞掌控之下。他马上要去杀胤禩,然后启动发射,带你飞向太空,继而登上远洋航舰,去地球人永远追不到的宇宙深处。我只能暂时把胤禩护在透明仓里,但辛丞也可以用总控室的手动按钮,把透明仓收回,届时胤禩就危险了。你得去阻止辛丞。”
半晌没有回应,周清呼唤:“绵绵?”
黑暗中响起了颤抖的吸气声。
“绵绵……”
“我没事。先告诉怎么解开束缚。”
“你手上生物锁设定是,只要接触到你的血,就会默认你有危险,会自动开锁。”
其实只差一点就磨出血了……辛丞想不到船会被周清入侵,但他不会想不到郭绵会奋力挣扎。但他还是做这样的设定,因为……宁可放她出去制造麻烦,也不能容忍她伤害自己。
郭绵摇摇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
咬破嘴唇,把血喷到手上。
‘咔嗒’。
束缚带应声弹开。
郭绵立即按照周清的指挥赶到透明仓被收回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