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一班,语文老师讲期中试卷时,特意提到这次的语文作文:“这次二班的初夏同学,语文作文得了满分,你们都学习学习别人怎么写的。沈未,你来读下。”
沈未愣了愣,过了几秒,走向讲台,接过语文老师手里的卷子。
是一张复印的作文卷子,卷面整洁,字迹工整,一笔一画,清秀好看。
标题是《心灵的守望者》。
她没什么特别,总爱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围裙口袋里永远装着几颗水果糖。每个冬天的夜晚,我的脚总是冰凉,她就撩起衣襟,把我的小脚丫贴在她温暖的肚皮上。我总怕冰着她,她却笑着说:“奶奶的肚子啊,就是个暖炉。”
但她又很特别。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我考了双百,把试卷递给她。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又看,却只说:“夏夏,山外有山啊。”我不解地撅嘴,她就指着门前的山楂树:“你看它今年结的果子多,明年可能就少些,可它照样站得笔直。世上没有常胜将军,胜不骄,败不馁才是真本事。”
三年级那年我被同学欺负,没有告诉家长,躲在被子里哭。奶奶听见了,掀开被子,变魔术似的端出一碟糯米糕:“尝尝味道怎么样。”我抽噎着咬了一口,甜香瞬间溢满口腔。奶奶边帮我擦眼泪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也一样。但在奶奶这儿,你想哭就哭。”
她是夜里的那阵长风,把春风和暖阳都吹进了我的生命里;她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伫立人间,告诉我,勇气和坚强是青春路上的盔甲,要时刻带在身上。她不会催着我长大,也不会因为我没得第一名而骂我“没出息”。
她从春天走到冬天,走了六十年,走着走着,走累了,停在了一个叫“悦芳园”的地方。
第一次去时,我固执地认为她只是睡着了,直到看见石碑上冰冷的名字,才终于明白,那个会把我冻红的小脚丫贴在温暖肚皮上的人,真的不见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悦芳园”,她再见不到我,我也再见不到她了。
妈妈说,她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离我们很远很远,远到我根本去不了。
我问妈妈,那是哪里。妈妈说,她也不知道。后来,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啊,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我心里,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奶奶,我想您了,您也想我吗?您冷了就告诉我,我去给你买新衣。不过,好像您不用新衣了。
奶奶,我说过,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您。您怎么那么着急,还没等我孝顺您,您怎么就走了。不过,我常常想,您肯定没走,您怎么舍得离开我。天上的一朵云,树上的一片叶子,吹在我身上的一阵风。这些都是您,对不对?您一直都在陪着我吧。
您在的时候,是一把伞,为我挡去了好多风雨。您不在了,为什么不来我梦里?来我梦里为我挡一次雨也好。
您没能一直守望我,但没关系,你已经给了我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谁都拿不走。您的教诲,我会铭记于心。您在“悦芳园”好好休息,别累着了。我会每年都去看您。奶奶,我的心灵不会枯竭,因为您一直守望着我。曾经,您守望我,现在,该换我守望您了。
奶奶,天空还有朝霞,我还会继续长大,长成跟您一样的大人,长到触摸到理想的世界。我知道,那个住在心里的守望者,会一直站在记忆的巷口,等我回家。
齐斯暮去找沈未时,发现他们班还没下课,沈未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作文。
他没想到年级第二的风会吹到隔壁班,第一时间跑回二班,双手撑在窗台上,朝窗边的初夏兴奋道:“初夏,你的作文也被一班当成范文了。”
初夏忽然愣住了,如果被一班当成范文,岂不是会被沈未看到。
“初夏,你好棒!”林朝朝替她开心。
“知道谁在念吗?”齐斯暮吊着她们,没有先公布答案。
“谁啊?”林朝朝看着齐斯暮。
初夏的心被提了起来,怦怦跳着。
“年级第一呗。”齐斯暮揭晓答案。
初夏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她写作文时,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奶奶,但如果不写奶奶,她还能写谁?
小学写作文时,她写过奶奶。
自从奶奶去世后,再没写过奶奶。
奶奶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也是她心头的一块伤疤,这块伤疤她不想揭开。
这次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伤疤,发现疤痕还是新鲜的。
奶奶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她的刻意隐藏,更像是一场自作自受的逃避。
她没想到能超过800字,把每一格都写满了,如果有十几页,她想,她都能写满。
如今,她的作文被当成了范本,她自愧不如。当她的作文在班里传阅时,她听到了闲言碎语,有的说,就这样的作文还能当范本,有的说,文笔一
点都不好还能得满分,有的说,如果我奶奶去世了,我能写得比她好。
语文老师告诉同学们的是,初夏的作文好就好在不是套路文,透露出的真情实感打动人。
初夏把自己对奶奶的感情述诸笔端,写完了,她想啊,就算拿不到高分也没什么,因为,通过这次的书写,她把跟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又走了一遍,那是比高分更珍贵的。
这之后,初夏再不敢偷偷去看沈未了,羞愧难当的情绪沉沉地压着她。
平安夜那天,阮秋雨又提出让她给沈未送情书,她才惊觉已经有近两个月没好好看过他一次了。
初夏拿在手中的信封比上次要厚,阮秋雨应该重写了吧。她以为阮秋雨已经放弃,毕竟谁都知道沈未是天边那颗遥远的星星,谁都摘不到,但仍有不少像阮秋雨这样的女生,总心存一丝期待。
“初夏,麻烦你了,谢谢。”阮秋雨看见林朝朝进教室,连忙跟初夏说。
初夏想回绝,但连回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林朝朝来了,她慌忙地将信封放到课本下面。
“夏夏,你偷偷摸摸的干吗呢?”林朝朝好奇地问初夏。
初夏不想这个秘密被林朝朝发现,她感受到阮秋雨挺直而僵硬的脊背。
她有点明白阮秋雨为什么会偷偷地让她去送情书,阮秋雨害怕被沈未当面拒绝,也怕被拒绝后别人的笑话。
“没什么。”初夏趴到桌上,转移话题,“朝朝,你怎么买这么多苹果?”
“平安夜嘛,当然希望我的好朋友们都平平安安咯。”林朝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艳艳的苹果给初夏,“平安夜快乐啊,夏夏同学。”
初夏有些发愣,许久都没接。
“干吗呢,夏夏,拿去啊,难道还想要让我喂你啊?”林朝朝又往她面前递了一点。
初夏接过:“谢谢。”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已经有八年没有过过任何节日了,这些节日,跟她过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她唯一牢牢记住的也只有清明节。
这是她第一次在平安夜收到苹果,听到有人祝她平安。
她之前觉得,交朋友是没有意义的,聚在一起聊八卦、讨论男生,她都不感兴趣,还浪费时间。她曾在初中时,尝试过交朋友,交过一个不错的,没想到却在背后说她坏话。人心难测,掏出真心,未必能换来别人的真意。
何况,她还是迁徙的候鸟,不知何时又会启程去往下一个地方。
再坚如磐石的友谊,也会随着距离、时间而淡去。
时隔多年,出现像林朝朝这样的朋友,让初夏觉得交朋友好像也是有意义的。
晚自习时,初夏刷题时做得慢,也错得多,她的心思飞远了,想着要不要帮阮秋雨送情书。
她跟沈未的关系,其实只有她知道,并没有阮秋雨想象中的那么好,是那种彼此不联系就会忘记对方的关系。
他们像两缕烟,哪怕交汇,也会轻易消散。
可是,她还是给沈未发了一条信息,约在假山见。
许久都没收到他的回复,是没看见吗?
初夏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坐着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在晚自习铃声响起时,收到了沈未的回复:【好。】
简单的一个字,初夏沉寂的心却瞬间复燃。
其实,她主动联系沈未,是存有一点私心的,她想见他一面,想送他一颗苹果,回报他之前那段时间每天送他回家,每天都给她买一罐椰子汁。
她希望他以后的岁月都能平平安安,不要再经历家暴。
学校超市的苹果已经被抢购一空,初夏先给沈未发信息,让他十分钟后到。她去学校外面的水果摊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好看包装的,只好去了另一家精品水果店,有缠着红色彩带的苹果,问了老板,还能再用纸盒包装下。
她想送沈未最好看的苹果,挑拣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两个女生小声说:
“你买这么好的苹果不觉得很浪费吗,外面一个才两块钱,这儿买一个十块钱,抢钱呢。”
“你不懂,包装这么好的苹果,肯定是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是的,谁都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
初夏也不例外,她挑了一个最好看最红的苹果,放在了红色的包装盒里,还特意问老板要了一个纸袋。
见到沈未时,他正靠着假山,周身雾蒙蒙的,月光洒下来,被一层银辉笼罩着。
再不是老师和同学们口中的好好学生、年级第一。
像个充满戾气、叛逆的不良少年。
初夏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他。
仿若在看一场即将飘散的梦,好想把这场梦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来。
但她不敢。
少年一侧头,便看到了她。
“你不过来,站那儿干吗?”沈未将手头的烟掐灭。
初夏心头一颤,近两个月几乎没什么波澜的心,再次起了涟漪。
她走过去,在距离沈未半米的地方停下来。
“你不是躲着我吗,找我做什么?”沈未随意丢出的一句话,仿佛一块冰块,砸向了初夏。
他的脸色也很沉,看她时冷冷的。
“我,我没有。”初夏特别心虚,眼睛都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
“说吧,找我做什么?”沈未有点不耐烦。
初夏拿出了那封信,递到他面前。
她低着头,看不见沈未的表情,却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她盯着他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想着,他为什么要笑,他之前都是这样对待送情书的女生的吗?
“初夏,你喜欢我?”话语中含着笑,带着一丝嘲讽。
第22章 想跟我扯平?初夏,你一直是这样的人……
“没,没有。”初夏紧张得快要语无伦次,跟他解释,“阮秋雨让我帮忙给你的。”
沈未眼睛里的笑意更甚,意味不明。
“不收,拿回去。”
初夏犹豫着要不要说服他,她希望他不收,但想起阮秋雨对她的嘱咐“一定要让他看一眼”,便试着说服他:“你不收,她会伤心的。”
“她会伤心,那我呢?”沈未看着垂眸的初夏,“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初夏抬头看沈未,他明显不悦。
“对不起,如果你不想收的话,我还给她。”初夏收回悬在半空许久的手,捏着信封,像捏着滚烫的山芋。
“你……”沈未想说什么,停了停,从包里抽出来一张便签纸,走到初夏身后,“借你的背用下。”
初夏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轻地靠在她的背上,笔尖透过校服外套似有若无地刮着她的背,弄得她有点痒。
她脊背直直的,一动都不敢动,唯有心脏跳得很快。
没一会儿,她的身前伸过来一只手,手里捏着蓝色便签纸:“你给她,要说的都在上面了。”
初夏想知道他写了什么,但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看,接过便签纸放进了校服口袋。
手里还拎着纸袋装的苹果,其实不重,她却觉得沉甸甸的,想着要怎么开口送给沈未。
沈未见她许久不说话,先开了口:“还有什么事?”
初夏做足心理建设,鼓起勇气,将纸袋给沈未:“沈未,平安夜快乐!”
她看到沈未又笑了,只有一边的嘴角勾着,似是不可思议,又似是不屑。
“帮她送我的?”沈未没接。
“不是,是我送的。”初夏的脸红了起来,感到一阵燥热灼烧着她。
“谢了,平安夜快乐。”沈未接了过来,看了看纸袋,里面是一个红色的精美包装盒,“苹果?”
“嗯。”初夏低声应了下。
“躲我的人,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苹果了?”
初夏袒露心声:“谢谢你那段时间送我回家。”
“呵。”沈未轻笑一声,“想跟我扯平?初夏,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想欠别人的。”
“如果你要算的这么清楚,”沈未说,“我送你七天
,你是不是要送我七次礼物,这只是一次,还欠我六次,你还得完吗?”
“可以。”如果你想要还,我会还的。
“行,那你还吧。”沈未有些烦躁,手伸进裤兜里,想掏烟,但看了看眼前的初夏,又忍住了。
初夏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好,这跟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她希望她平安快乐的,他怎么不快乐了呢?
初夏想起他方才抽烟的模样,透着寂寥、落魄,想到了什么,问他:“沈未,你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初夏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头发比之前要长,右侧额前的黑发快垂到眼睛上。
她这才看清,他的右眼眼尾处有道淤青,被夜色挡住,几乎看不清。
“就那样吧。”沈未坐到一侧的长椅上,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初夏也坐过去,两人坐在长椅的两端,中间的距离不到一米,她却觉得像隔了一整条银河。
“我习惯了。”沈未轻巧地说,“你呢?”
初夏下意识把手放在大腿上,现在已经穿校服裤了,再不用忍受夏天也要穿厚连裤袜了。
自从穿了校服裤后,她再没有听到别人对她的议论。
她不再是别人眼里的怪胎,她也可以看起来跟她们一样。
沈未这样问,难道发现了什么,就算发现了,她也不能主动坦白。
那些伤口,像毒蛇咬上去的痕,她羞于启齿。
“我还那样啊。”初夏模棱两可地回。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都不再说话,初夏放在身前的手搅了好久才说:“沈未,你想过逃吗?”
“逃到哪里?”沈未的眼里透出一丝迷茫。
“等高考后,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远离你爸。”
在初夏的认知里,心可以转境,却不是长久之计。遭遇过的陈伤,会在熟悉的环境里,一次次跳出来,提醒她,她已千疮百孔。
深渊里的囚徒,是看不见彩虹的。
她希望沈未可以跳出深渊,看见彩虹。
“会的。”沈未抬头看着飘散在空中的那朵黑云。
“命运把我推到悬崖边,我就在这里坐下来,唱支歌给你听。”初夏说起他在《我与地坛》上划线的句子,这句话她也很喜欢,每次读时,都好像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在陪着她。【注】
现在把这句话说给他听,他也会得到相同的安慰吧。
沈未瞬间侧头,看着初夏:“唱吧,我听着。”
“我……”初夏顿时红了脸,“我唱歌不好听。”
在暗恋的人面前,唱走调的歌,会很丢脸的。
“你不是祝我平安夜快乐吗。”沈未往她身边挪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初夏,我现在不快乐,要不要哄哄我?”
初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未会说出这样的话,脸红了,心乱了。
他哪里还像平日里高冷的学霸,倒向……在向她撒娇的小孩。
“不唱歌可以吗?”初夏心生一计,“我把你逗笑,可以吗?”
“也行。”沈未慵懒地靠到长椅背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侧头看着初夏。
初夏先是朝他笑,以为会把他逗笑,他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反而还皱了皱眉:“初夏,你笑得太假了。”
一眼被识破,一下破功。
怎么才能把他逗笑呢?初夏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想起电视里小孩给大人做鬼脸的样子,但太有损她的形象了,她做不了。要不给他讲个笑话吧,但她的人生剧本里没有笑话的选项。
竟然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初夏一筹莫展之际,沈未给她来了个建议:“给我表演一下猫咪吐舌头。”
他还点餐了?
虽然周围没人,但这种大型动作,初夏羞于表演。
趁沈未用老大爷看喜剧的眼神看她时,初夏把双手举在头顶,伸出剪刀手,朝他眯眼吐舌头。
动作很快,短短一秒,她听到了沈未的笑声。
她看见沈未笑了,眼睛里有笑意,她却羞到不行,连忙坐好,摸了摸脸颊,滚烫似铁。
羞涩感在心头鼓胀,像被风吹得鼓起的幡旗。
心也跳得格外厉害,如无序的鼓点一下一下地落下。
她一点都不敢再看沈未,他的笑声还在身后响着。
而后,她看到沈未那双含笑的眼睛,听到他说:“初夏,原来你还有这一面。”
初夏侧过脸不去看他,说出的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沈未,你快乐了吗?”
“你怎么还不敢看我了?”沈未又探身低头看她,看到了她羞红的脸,“你把我逗笑了,却不敢看我,是什么逻辑?”
“我……没有。”初夏不会承认。
“初夏,我的快乐消失了。”沈未朝她皱了皱眉,“再来一次小狗吐舌头。”
“沈未……”初夏有点无法招架,正在无措之际,看到他笑了,说:“你当真了?当真了再来一次,我会继续做你的观众。”
“不要了。”方才那个动作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不会再来一次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为了沈未的快乐,连形象都可以不顾。
初夏悄悄看了沈未一眼,发现他的脸上还有笑意。
笑着的他,好像一枚暖阳,暖和和的,烘着她。
看到他笑,她的心间,好像有一朵花,在悄然绽放。
过了会儿,沈未说:“听齐斯暮说,上次开家长会,你爸妈没来。”
“嗯。”
“他们很忙?”
沈良再忙,也会抽空去学校,不是想多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而是想被其他家长们捧着,听到他们说他的儿子有多优秀,他会觉得脸上有光,满足他的虚荣心。
初夏点了点头,没有告诉沈未,她爸妈不忙,只是都去参加了初阳的家长会。
而她是被遗弃的那个。
“我听到他们说的了。”
“什么?”沈未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初夏有些懵。
“就算别人的奶奶去世了,也不会写得比你好。”
初夏搅紧的双手瞬间松了下来,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那些难堪、不自在,都在这句轻飘飘的话里,渐渐消散。
她考再好,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夸奖寥寥,也只有在旁人面前提起时,才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
能真心夸她的人不多,沈未的认可,像给她的身体注入了一股股暖流,流过的每个地方都将冻住的血液融化。
她的世界,开始变得柔软、温暖。
“谢谢。”初夏笑了,笑得那么自然,眼睛都弯了起来。
“看来有好好照着我画的小人练习。”沈未痞帅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笑。
初夏没有告诉他,他画的简笔画小人没有了。
她想让他再画一张,但以什么理由提出呢,多往前走一步,她都怕泄露心事。
在把便签纸给阮秋雨之前,初夏偷偷看了便签纸上的内容,短短两行字,她却看了很久。
谢谢你的青睐,祝前程似锦。
黑字蓝底。
后来,她去快印店打了份四色的,再裁剪成便签纸的大小。
很想贴在房间里的课桌前,想时时用这句话勉励自己,但廖知书是她房间里的巡逻员,她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只好将巴掌大的便签纸偷偷地放在了《我与地坛》里。
第23章 礼物走什么,人人有份
第二天,初夏把便签纸给阮秋雨时,阮秋雨并未失落,反而一脸释然,笑着跟她说:“初夏,谢谢你。”
她是怎么做到如此释怀的?给她便签纸前,她还想了要安慰她一下。
初夏说:“没事,我还怕你难受。”
“你知道一个传闻吗,沈学神从来不收别人给的情书,更不会回复。”阮秋雨把便签纸放到笔袋里,当作宝贝一样,“但我收到了。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了吧?”
“说了。”
“这事记得帮我保密。”阮秋雨嘱咐她,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给初夏,“圣诞节快乐。”
“不用了。”毕竟她帮忙送情书,是存有私心的,她收下苹果,内心有愧。
“语文课代表,平安夜不送夏夏苹果,今天送什么意思?”林朝朝正好看到这一幕,落落大方地问。
“不是平安夜就不能送吗。”阮秋雨把苹果放到初夏桌上,“今天是圣诞节,补昨天没送的,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林朝朝平时跟阮秋雨说话不算多,因为她看不惯她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仗着成绩好,有点瞧不起他们成绩不好的。
初夏只好收下苹果,放到桌肚时,发现里面有一个绒布袋装的圣诞老人,谁放进去的?
“朝朝,你给我的吗?”初夏拿了出来。
林朝朝也从桌肚里拿出一个,指了指身后的陆序:“咱班长昨晚趁大家都走了,偷偷给的,全班一人一袋,是不是很大方?”
“谢谢班长。”初夏转身跟陆序说。
“不客气。”陆序还是那副温润模样,他好像对谁都好,谁问他学习上的问题,他都会耐心讲解。
这时,有人从窗外探头进来:“陆班长,你之前可从没干过这事,是看着我们明年就要分道扬镳,想在我们心上留下您的光荣形象?”
齐斯暮自认一语道破天机。
“齐斯暮,有本事你也在我们心上留下您的光荣形象啊。”林朝朝有些不满,朝齐斯暮撇了下嘴,“也没见你舍得给我们送点什么。”
“我哪有时间帮你们选礼物,要不等元旦那天,请你们吃饭。”齐斯暮犯愁道,“我在帮未哥选元旦晚会要唱的歌。”
“不是早就要准备了,怎么现在才选?”林朝朝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未哥不喜欢参加这些,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要参加。”齐斯暮的视线在初夏和林朝朝间各扫了下,“你们有合适的歌,务必请今天告诉我!”
……
夕照镇的冬天不会下雪,哪怕入冬了,也不用穿羽绒服,校服外套里加一件毛衣就行。
初夏从便利店出来,迎面扑来一阵风,添了几分冷意。她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到了最上面。
夜已深,街上一片圣诞节的氛围,不少店铺的橱窗上贴着圣诞的装饰品,还有的装了霓虹灯,冷寂的街道变得温暖。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骑车回去,而是拿着手机,拍下一帧又一帧的圣诞画面,再往远处走,看见天空炸开的烟火,天女散花似的,点亮黑寂的天幕。
第一次有了想晚点回去的念头,想要在这样的夜晚,多收集点美好。
她没有给廖知书发信息,她想晚点回去,晚到廖知书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拍完街道上的景,她骑着车又把周围有特色的店铺也拍了下,不知不觉来到了凌霄路,此时围栏上的凌霄花早已凋谢,枝头上还有些残枝败叶,显出几分萧索。
她想去“自在”书店看一看,看一看那儿装扮得怎么样。
自行车在小巷里压出一道浅浅的车痕,车铃不知被谁按坏了,骑的时候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仿佛叮铃作响的风铃,成了夜的伴奏曲。
沿路的小商铺有的还开着,昏黄的光洒在路上,像骑在金色的毯子上,那几乎不会起波澜的心,渐渐有了荡漾,似回到儿时,坐在秋千上,荡呀荡。
她喜欢这人间的美好。
如果她是孤独的鲸鱼,那么此刻的她,正从海洋里一跃而出,脊背上溅出水花,而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一种轻松的、自在的情绪,在初夏的身体里蔓延。
她终于不被困在那个六平米的小屋里担惊受怕,她也可以感受自由的风,伸开双手,仿佛就可以搏击长空。
……
沈未走到院墙外接完电话,刚想进去,听到了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收回脚步,朝巷子里看去。
不远处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生,朝这边骑过来,她扬着头,看着天空,她的嘴角有笑意,眼睛也弯成一座拱桥。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笑靥如花的初夏。
她不再面无表情,不再对什么都淡漠,不再像个假人。
这一刻,她是鲜活的、蓬勃的、向上的。
像跃出海平线的一轮朝阳,在世界沉眠时,偷偷掀起了乾坤。
比昨晚给他表演“猫咪吐舌头”时自然很多。
她好像完全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人,直到快到书店门前,初夏才猛然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戴着圣诞帽,竟是沈未。
她的笑没来得及收回,凝固在嘴角。
里面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成了他们的背景乐。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圣诞节这天遇见圣诞老人,还是沈未。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成了天地间最醒目的存在。
沈未走了过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想过来找一本书。”初夏变得拘谨起来,一见到沈未,便想起昨天给逗他笑的画面,有点难堪。
“找什么书?”
“《受戒》”
“进来吧。”
初夏放好车,走进院子,被院子里的场面吓了一跳,里面好些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抹红,坐在院子外面的椅子上聊天、吃东西,好不热闹。
“初夏,你也来了啊。”齐斯暮朝初夏挥手,“快来,我们的圣诞聚会的队伍又壮大了。”
孟际遇给她腾了个位置,她跟她妈挤在了一把椅子上。
“不用,你坐吧。”初夏站着。
孟际遇把她拽了过来,摁着她坐下:“自在书店的常客,客气什么啊。”
初夏基本每周末下午都会过来,她喜欢拿着书,坐在院子里看,看会儿书,再刷题,刷题的枯燥便减少了些。
初夏礼貌地跟孟悦瑶打招呼:“孟阿姨好。”
孟悦瑶笑道:“夏夏,一周不见,你的气色好了些啊。”
“谢谢孟阿姨。”这周她卑躬屈膝,处处依着廖知书,她才没找她的茬。
她的日子,成了平静的水面。
她这头寂寞的鲸鱼,可以自由地在海里游来游去。
孟际遇给了她一个圣诞帽的发卡,帮她夹在了左侧的头发上:“恭喜你,夏夏,加入我们的圣诞狂欢夜。”
初夏从没过过圣诞节,更别提什么圣诞狂欢夜了,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仿佛一场梦境。
这场梦境里还有戴着圣诞帽的沈未,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夏夏,来,吃块巧克力。”孟际遇给她递了一块雪人的巧克力。
初夏一怔,这个巧克力跟昨天初阳吃的一样。
她喜欢吃甜的东西,糖啊,巧克力她都爱,廖知书却不让吃这些,说不仅蛀牙,还容易胖。
但初阳想吃什么都可以。
这种巧克力很少见,做得很精致,初夏看到桌上摆的巧克力包装盒,跟初阳那盒也是一样的,国外品牌,应该不便宜。
“夏夏,来块橙子。”齐斯暮把果盘推到了初夏面前。
一股温暖从心间涌起,仿佛吹进了一阵暖风。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此刻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瞬间。
好想留住。
“夏夏,你先吃,吃完帮我扎跟你之前那样的双麻花辫,好不好?”孟际遇说。
“嗯。”初夏点了点头。
吃完巧克力,初夏看到孟际遇、齐斯暮都看着她笑。
初夏有些懵,他们为什么要笑?
这时,孟际遇把手机递给她看,她看到了手机里的自己成了小花猫,嘴角两边沾着棕色的巧克力。
手机屏幕里也映出了沈未的小半张脸,她看到,他也在笑。
初夏羞红了脸,看到桌上的抽纸,想抽一张,却有长臂伸来,提前抢走了纸巾。
“我可以用纸做圣诞老人的胡须。”她还听到身后的人,悠悠闲闲地说。
现在要做胡须?可是,她想要纸啊!
初夏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不想让沈未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做什么胡须。”孟际遇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纸巾,抽出一张,托起初夏的下巴,帮她擦嘴角。
“谢谢。”孟际遇像一场及时雨,帮她
解决了一场令她难堪的危机。
帮孟际遇编麻花辫时,孟际遇朝沈未伸手:“未哥,圣诞老人送的礼物呢?”
“每年就知道问我要,齐斯暮,喻时呢。”沈未看着孟际遇,也看到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她粉紫色的卷发上来回动着,动作很娴熟,仿佛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他们给我了啊。你的呢?”
“等我下。”沈未进了书店,等再出来时,拎了个纸袋。
孟际遇探身过去:“原来早有准备啊,有准备,怎么拿这么久?”
沈未坐了下来,大咧咧地靠着椅背,悠然自得地说:“不得包装一下。”
他在人前,看起来永远那么洒脱、那么坦荡。
初夏给孟际遇编好了麻花辫,也在她的头顶别了一个圣诞拐杖的发卡。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纸袋上,接下来的环节很不适合她,他准备的礼物里不会有她的,她在这里,只会很尴尬。
初夏想进店里找本书看看,刚想走,却被沈未拽住了手腕。
沈未这才发现,她的手腕很细,比看上去的还要瘦。
即使隔着校服外套,初夏依然感觉到了沈未手心的温度,她惊得脊背都绷直。
“走什么,”她听到沈未说,“人人有份。”
言外之意,也有她的?
第24章 独一份像为她量身定制
初夏回到座位,看着沈未一一地派发礼物,俨然圣诞老人,做到了人人有份。
每个人的礼物盒都一样,红色的绒布袋,上面的束口袋是绿色缎面的,很有圣诞氛围。
布袋上绣着图案,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有圣诞老人的,有雪人的,还有糖果的,初夏被分到的绣着雪人,微笑的雪人。
“未哥,礼物不错嘛。”齐斯暮首当其冲地拆了礼物。
初夏望过去,是一个圣诞老人的挂饰。
“不错吗?”孟际遇用食指勾着礼物,看到齐斯暮、喻时拿到的都是一样的,觉得很没劲,“沈未,你每年都这样,送每个人的礼物都一样,很没意思!”
“孟际遇,有你这样说送礼物的人吗,还不跟他说谢谢。”孟悦瑶走过来,端来了一盘新的果盘,放在初夏面前,“多吃点,你太瘦了。”
“妈,我跟未哥什么关系,需要说谢谢吗。”孟际遇把礼物转了几圈,看初夏:“你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初夏垂眸,看着绒布袋子上的雪人,想打开时,一只手过来,用牙签戳了块哈密瓜,快到她面前,吓得她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心猛地被提起。
沈未在做什么?拿水果为什么要靠她那么近,害她差点以为他要递给她。
初夏放在布袋上的手久久没打开,其实大家的礼物都一样,没什么好期待的,她却有种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感觉。
要不要打开,要不要收下?
她忽然纠结起来。如果收下,那她欠他的债,又多了一笔。
可是,如果能拥有一件他送的礼物,会是她以后漫长岁月里值得永存的纪念品。
比起亏欠,她更想拥有。
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初夏拉开绒布上的束口绳,只看了一眼,便被惊到了。
是跟他们都不一样的礼物。
“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孟际遇从喻时手里拿过剥好的开心果,扔嘴里,问得漫不经心。
“嗯。”初夏轻轻应了声,趁孟际遇没仔细看,立刻拉好束口绳。
她听到了一声轻笑,侧头去看,沈未正吊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她,眼眸里流淌着笑。
“夏夏,我们还没有合照,来拍一张。”孟际遇搂着尚未回神的初夏,“别老是面无表情啊,笑一个。”
拍照时,初夏的思绪飘去了一旁的少年身上。
她想啊,要是能跟沈未有一张合照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张。
上次没能拍成合照,一直是她的遗憾。如果能跟沈未拍合照,就能拍下戴圣诞帽的沈未。
拍下送给她圣诞礼物的沈未。
勇敢一次吧,初夏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明年就要各奔东西了,以后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留一张照片,当作青春的句点也好。
她刚想说时,听到齐斯暮说:“未哥,元旦晚会的歌选好了吗?”
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勇气瞬间像漏气的气球,瘪了下去。
晚自习时,初夏把沈未的Q空间都翻了一遍,他发的内容不多,主要分享了音乐和电影,有不少评论,空间的人气很旺,跟他在学校一样。
他分享了不少五月天的歌,还有些英文歌。
初夏挑了三首,写在便签纸上给了齐斯暮。
三首都是她喜欢的,两首五月天的,一首英文歌。她看到林朝朝在稿纸上写了长长的一串。
沈未会选哪首?也许他心里早有答案,但她却隐隐期待着,能不能选她写的三首里的一个。
她在任何抽奖环节,从不抱有期待,因为从出生起,好运就没有降临过。
不过这次,她却祈祷,好运可以降临一次。
初夏没有听到沈未的回答,他的手机响了,她去看院子里的摆放的圣诞树时,听到他在院墙外面说着什么。
视线悄悄地移过去,看到了他烦躁的神色。
“爸,您别给我打电话了,我跟您说了,今天我有事,过不去。”沈未靠着墙,陷在阴影里,有些许落寞,语气里透着不耐烦,“就这样吧。”
那头的人似乎还在厉声说着什么,但沈未没管,径自挂了电话。
初夏看着圣诞树上挂着的小饰品,看得并不专注,余光都在看沈未。
她闻到了烟味,很快咳嗽起来。
沈未转头,看到了在栏杆后面的初夏。
“偷听?”沈未说话时,烟雾飘散开,指间的烟冒出点点猩红。
初夏佯装淡定,但说话有些结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未见她还在咳嗽,掐灭了烟。
初夏看着他眼角未好的淤青,问他:“抹药了吗?”
“抹了又会有。”沈未苦笑,他讨厌这些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笼中困兽,逃脱不了沈良的桎梏。
初夏思索片刻,大胆地提出一个想法:“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怎么,看我不快乐,想要哄哄我?”沈未掀起薄薄的眼皮,用那双足以蛊惑人心的深邃眼眸看她。
他的眼睛仿佛一汪海洋,引得她忍不住想要跳进去。
……
初夏没奢望过能够再坐在沈未骑的自行车后座上。
时隔两个月,再次有这样的体验,她既紧张又兴奋。
当她问过之后,很快就后悔了,太晚回去会遭到他爸的打骂吧。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她听出来了,是他爸。
于是,初夏说:“还是不要去了,太晚回去,你爸会更生气吧。”
“我自己住。”
初夏听了很震惊,他是有爸爸的,为什么不跟他爸一起住?
单独住,减少相处时的矛盾吗?
她没有问沈未,此刻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被风吹起的校服外套,有些心疼他。
一个人住,总归是孤独的。
不会有一盏灯为你而亮,不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你,更不会有人陪你说话。
她把孤独的人带来了离凌霄路最近的一个海边,夜晚的海,浩瀚无边,远处连接着黑漆的天幕,近处洒了点点星辰和月光。海风吹拂,海面荡起层层涟漪,裹着月色和星辰,绵延至远方。
初夏第一次看到夜晚的海,不似白日里那么干净、湛蓝,是深沉的、庄重的。
走在沙滩上,听着海风拍岸的声音,看着潮来潮去的海水像浪花卷起,闻着空气中的海水味,和身边沈未身
上传来的雪松味,她觉得这一刻,自己是被上帝眷顾的人。
沈未打破了沉寂:“这么晚你不回去,你家人不会说你?”
初夏不是天生胆小,但自小在廖知书的打压式教育下,她不得不变得很乖,尖锐的部分都被打磨,成了一块光滑的石头。
骨子里剩余的一点点反叛,她用过几次,下场都挺惨烈。
这次,希望可以逃过一劫。
即使不会,那也没关系。
毕竟,跟沈未偷来的这一点时光,足以填补她漏风的心脏。
初夏笑了笑,撒了个谎:“我跟我妈发了信息,说跟同学们一起玩,会晚点回去。”
沈未没有看她,如果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笑没有抵达眼底,眼睛是闪烁的。
初夏往海边走,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往后扬着。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沈未拽住了初夏,“别再往前走了,浪打上来,会把鞋子弄湿。”
初夏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沈未身边,看着明暗交织的海:“你有没有觉得,海的声音很好听?”
“好听吗?”沈未从小在海边长大,来过无数次海边,早已对海的声音免疫。
“嗯,很好听。”初夏重重地点了下头,“我喜欢听海的声音,像在演奏一场快乐,有时低沉婉转,有时声势浩大。”
“你会考去有海的城市吗?”
“我还没想好。”初夏很想知道他会考去哪座城市,顺着他的话说,“你呢?”
沈未坐到了沙滩上,把书包放到一旁,身体后仰,双手撑在沙滩上,遥望天空:“我也没想好。”
他看着背着双肩包站着的初夏:“背着书包站着不累吗,过来坐。”
他的手在旁边的沙子里扫了一圈,扫出了几颗碎贝壳,朝海里扔去。
初夏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心,跟他说“谢谢”。
沈未吊儿郎当地说:“谢什么,我也是为自己考虑。你受伤了,我可背不动你。”
“还有谢谢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初夏说。
“当时怎么不拿出来?”沈未看着她被风吹得扬起的头发,他只要坐直身子,头发就会吹到他脸上,但他没这么做。
她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展示那件礼物,彼时她想,她的礼物是最特别的一个,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会怎么议论,她不敢拿出来。
初夏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送我的跟送别人的不一样?”
“你想多了,并不是我想送你不一样的。”沈未不慌不忙地说,“本来我准备了四份礼物,没想到你会来,如果我给他们一人一份,你没有,你会怎么想。我不希望,你是例外。所以,就额外加了一份,随机给的,谁能拿到那份不一样的就是谁的。只是,那份不一样的,被你拿到了。”
在沈未没跟她解释前,初夏一直怀着一种不该有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在沈未心中是特别的,如果不是特别的,为什么要唯独送她一条编织手链。
手链看起来是手工编织的,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和白色编织而成,上面还挂有两条鲸鱼的尾巴,一大一小,依偎着。
她喜欢蓝色,喜欢鲸鱼。
像为她量身定制。
第25章 回礼世界像漏风的孤岛,你带我走入良……
但沈未说“我不希望,你是例外”。
原来,她跟其他人一样,她不是他的例外。
她膨胀的那颗心,凋落成泥,沉入海底。
她本不该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不是吗,真的是自作自受!
不过,沈未的话,听着是有漏洞的,准备了四份礼物,为什么会多出一个绒布袋,为什么派发的礼物中,她是那个得到特别礼物的。
也许,他多了一个绒布袋,而她得到了特别礼物,不过是运气好。
一切好像都可以自圆其说。
初夏把书包放到沙滩上,从包里拿出手链,看着上面吊着的两条鲸鱼尾巴:“手链,我很喜欢。”
“不戴看看?”沈未看到她的嘴角向上扬着,不禁也勾了勾唇。
初夏想直接戴上去,却发现小了,戴不上去。
“这是可以放大缩小的。”沈未从她手里拿过手链,把链子放大,再递给她,等她戴上后,又帮她拉了拉链子,调到了合适的位置。
他的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手腕,初夏的脸瞬间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
一碰即逝,仿若云烟。
她抓不住,但那种感触,却深深地从她的腕间蔓延开,震着她的心脏。
初夏抬起右手,手腕上的手链,在月色下格外好看。
从没有人送过她圣诞礼物,这是第一次,也是最特别的一次。
为表谢意,初夏从包里拿出一支药,还有棉签,递给沈未:“受伤了要治疗,不治疗会好得慢,也会疼。”
沈未看了看药,忽然笑了,没有接:“不用,习惯了,疼久了就不会疼了。”
初夏拧开药,在棉签上挤出豆粒的大小,递给沈未:“伤口早点愈合,也能早点生出新的勇气。”
“勇气有什么用?”沈未本来今天心情挺好,跟齐斯暮他们一起玩得开心,但好心情却被沈良毁了,他一次次给他打电话,一次次催他赶紧回去,要是不回去就等着他的鞭子。
他不怕沈良的鞭子,鞭子砸在他身上太多次了,从小时候到现在,多到他根本数不过来。
他有些麻木了,对砸身上的鞭子麻木,对疼也麻木。
懒得去搭理那些伤口了,除非特别明显的,他会用创口贴盖住。
越是这样,越欲盖弥盖。
没办法,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创口贴下面斑驳的伤口。
“勇气有用,也没用。”初夏见他没有接棉签,收回了手,看着无垠的大海,“勇气不能让我们开心,也不能让现状改变,勇气就是,我们明明知道它没用,但会从心里滋生出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会让我们可以往前走,走多远不知道,但总不会让我们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原地的人,是被困住的鸟,无法飞去任何一个它想去的地方。我不想成为被困住的鸟。沈未,你也不要。”
“没想到乖学生还会安慰人。”沈未沉郁的脸露笑,从她手里拿过棉签,问初夏,“是这里吗?”
他早已忘了伤口的具体位置。
“往上一点,再往左一点。”初夏抬手指着他眼角伤口的位置。
沈未将药抹了上去,但抹得并不匀,初夏看了想帮他抹下,不过没有说出口。
他能抹就好了,抹不匀也没什么。
“我没准备什么,”初夏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送你这个吧。不过,只剩半瓶了。”
沈未看着初夏手里拿着的红棕色的小罐子,轻笑一声,接了过来:“这不是小孩吃的吗。”
他之前带着沈嘉奕逛超市时,她还问他要过,但他没给她买,告诉她,小孩吃巧克力糖容易蛀牙,蛀牙了就不好看了。
“大人不就是长大的小孩吗,也许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初夏有时觉得自己好像还停留在十岁之前,那时,奶奶还在,会给她买她最爱的mm巧克力豆。
“你没长大?”沈未倒出了一颗蓝色的,咬开酥脆的外皮,牛奶的清甜混着巧克力的味道,齐齐涌上唇齿。
他不喜欢吃甜的,此刻却觉得这颗巧克力豆的味道还不错。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长大,但我想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大人。”海风拂过,有了些凉意,初夏不由得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环住了胸口。
“什么样的大人?”
“具体的我还没想过。”初夏说,“也许是一个很无聊的大人,也许是一个很庸俗的大人,但希望,可以跟别人有一点点不一样,不要完全归顺于现实。”
漫长的海岸线,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
初夏紧闭的心扉,如同打开的密室,藏起来的谜题,一个个被打开。
“你呢?”
沈未,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我来考虑吧。”沈未不愿意去想太过久远的事,每个当下,都可能成为他的水深火热
,他考虑不了未来。
“我很喜欢吃这款巧克力豆,你能猜猜为什么吗?”初夏随身都会带着巧克力豆,每天都会吃一颗,这罐已经吃了半瓶,其实当礼物送给沈未很不合适,但她书包里能送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沈未倒出一颗红色的给她:“为什么?”
初夏手心里的红色巧克力豆:“它们不只好吃,放在一起还很像彩虹,红色代表平安健康,绿色代表一切顺遂,蓝色代表再无苦难,黄色代表天天快乐,橙色代表事事如意,棕色代表前程似锦。”
区区巧克力豆,却被初夏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沈未觉得有点意思:“我吃了蓝色的,代表我以后再不会有苦难?”
“多吃点,会的。”苦难不会无休无止,初夏相信,也许有一天会结束。
他们又聊了会儿,见初夏有些冷,沈未站了起来:“要不要回去?”
初夏轻轻点了下头。
她把校服外套的领子拉到了最上面,还是冷,她跑了起来,跑起来就不冷了吧。
但她跑步一点都不行,很快被沈未追上,他跑远了,远得她都快追不上了。
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像在做一场遥远的梦。
初夏铆足劲儿地往前跑,看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看到他停下来转过身,听到他说:“初夏,你知道有只叫‘Alice’的鲸鱼吗?”
初夏忽然不跑了,远远地看着沈未,心脏加速跳动,跳到无以复加。
不只是因为跑多了,还因为沈未的话,像落下的一把锤子,砸在她的心上。
*
初夏回去时,别墅的灯一盏都没亮,也没遇见廖知书,侥幸逃过一劫。
等洗漱完,坐在书桌前,时钟已经走到了凌晨十二点。
圣诞节过去了,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她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上锁的日记本,翻过的每一篇都关于“沈未”。
青春岁月里,总要记住点什么,才能提醒自己没白过。
“沈未”,是初夏十八岁的浓墨重彩。
不用刻意描画,也能生出一幅幅耀眼的图腾。
2013年12月25日晴
终于看见夜晚的海了,海浪的声音,比白天听起来要浑厚。其实,海浪有多大,海风有多冷,我都没注意。因为,我所有的感官全都在你身上。
我没想到会在圣诞节这天遇见你,还能收到你的礼物。这天应该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吧,竟然还能收到独一无二的圣诞礼物,真的很喜欢!
其实,就算你不送我礼物也没关系。遇见你,是我圣诞节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听到你说要在元旦那天唱《StayAlive》,特别开心,没想到你会选这首,你的Q空间里没有关于这首歌的任何痕迹,但我还是出于私心加了这首,我写的三首歌里,最喜欢的就是这首,很期待你在元旦晚会那天的演出。
你问我“你知道有只叫‘Alice’的鲸鱼吗?”,我吓坏了,也许是我太心虚了吧,以为你可能猜出我是网上发表日常视频的“Alice”。还好我说“不知道”后,你也没继续说什么。
我不想让身边认识的人知道我是“Alice”,那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是我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我想保守这个秘密。
这次送你的圣诞礼物很简陋,甚至称不上礼物,却是我唯一能送给你的了,希望你别介意。如果有机会,很想在某一年的圣诞节,送你一罐完整的巧克力豆。你选的巧克力豆是蓝色的,说明以后你的人生里,会再无苦难,祈祷成真!
夜风,海边,沙滩,月亮,星星,还有你。
组成最浪漫的自由诗,不知今夕何夕,只知神明降临。
想想都觉得好浪漫好浪漫,要不是天气冷,我很想,跟你多待会儿。
世界像漏风的孤岛,你带我走入良夜。我的心脏,沿着海岸线,追赶着蝴蝶。再黑的夜,开始无止尽接近你的身边。
Shenwei不是Shenwei,而是,神喂。我不希望神说“喂”,我希望,神可以跟我说“晚安”。
现在已经过凌晨十二点了,我还是想把时间留在圣诞节。
晚安,圣诞节的Shenwei。
对了,好像还没跟你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啊,Shenwei!
初夏拿出那条挂有鲸鱼尾巴的蓝色手链,在日记的最下面,拿出蓝色中性笔,照着手链画了一条。
简笔画手链下方写着:
Alice不再是孤独的鲸鱼,52赫兹的声音也能被听见。
放完日记本,初夏看到手机页面弹出几条新信息,有“白日梦想家”给她发的私信。
【白日梦想家】:平安夜快乐。
【白日梦想家】:圣诞快乐。
【白日梦想家】:Alice,你找到那个跟你灵魂共振的人了吗?
【白日梦想家】:Alice,晚安。
第26章 错失沈未,你怎么不等等我?
初夏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做噩梦了,但也做梦了,梦里有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开满凤凰花的街道上。
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他带她过了一条又一条街,最后来到了海边,是白天的海,翻卷着美丽的浪花。
她没有借夏天的名义,却也看见了一片蔚蓝的海。
早饭一向吃得不多,但好梦延续到梦外,她喝完了一大杯牛奶,吃了一块三明治,还有一小碗水果沙拉。
初阳坐在她对面,边吃饭边刷着手机。
初夏比他吃得专注,也比他吃得快,吃完要走,却被初阳拽住了衣领,揪着她拽到了身前:“你认识孟际遇?”
她不知道初阳想做什么,但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牵扯,回他:“不认识。”
“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初阳面露厉色,“想让我告诉妈?”
“我真不认识。”初夏想尽快摆脱初阳,“哥,我要去上学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初阳把手机屏幕贴到她眼前。
距离太近,初夏不得不脑袋后仰,才看清屏幕上的是昨晚跟孟际遇的合照,照片上的她们动作很亲昵,孟际遇搂着她的肩膀,两人都笑着,这种程度,说不认识,明显不可信。
“一大早闹什么!”廖知书端了杯牛奶走了过来。
“妈,你管管你女儿吧,她跟我撒谎。”初阳大言不惭地先告状,“搞得我都不想吃早饭了。”
没等初夏说话,一杯热乎的牛奶浇了她一脸。
牛奶如雨水,哗哗地从她的脸上往下流,流入她的校服外套,脖颈里也被渗进了些。
“初夏,你知道说谎的人有多可恶吗,谁让你说谎的?”廖知书手里拿着空杯,杯里还残存一点牛奶,沿着杯口往下滑。
说谎的人可恶,随意对待子女的家长就不可恶吗?
初夏的眼睛也被牛奶蒙住了,抬手擦了擦,想走,却被廖知书喊住:“跟你哥道歉。”
不问来龙去脉,不问青红皂白,她跟她哥道歉,在他们家,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她没有反驳的勇气,一身狼狈,面无表情地看着初阳,硬邦邦地说了声“对不起”。
“就是这样道歉的?”廖知书把牛奶杯狠狠地砸到桌上,发出巨大响声,“是这几天没关心你,你是要上天了?”
总是这样,总要让她低头服软,初夏的心里袭上不平和委屈,却只能独自吞咽,放低了姿态,跟初阳又说了声“对不起”。
初阳并没有给她好眼色,把面前的盘子一推:“倒胃口!”
“赶紧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这儿碍眼。”廖知书用力推她走,手上沾了点她身上的牛奶,嫌弃地看了眼。
……
初夏换完校服出来时,发现站在门外的初阳,而且门开了一道缝。
她记得自己关门的,什么时候门开了?
初阳挡住她:“把孟际遇的Q发我。”
初夏想了想说:“可以,但你别说是我哥。”
“为什么
不能说?”初阳逼近她,“你跟她关系这么近,你是我靠近她的捷径。”
“哥,孟际遇有喜欢的人。”初夏不希望他靠近孟际遇,她那么好的女生,他配不上,她编了个谎,“她的男朋友是沈未,她只喜欢成绩好的。”
“初夏,你又撒谎!”初阳扯唇笑,“手机给我。”
孟际遇的Q还是被初阳要走了,当天孟际遇就陆续给她发了信息。
遇:【夏夏,初阳是你哥?】
遇:【你怎么会有那样的哥?】
遇:【夏夏,跟你哥说,别来骚扰我,他不是我的菜!】
这些信息,是初夏下了晚自习后开机看到的。
25号底片:【际遇,对不起,他是我哥。】
后来的几天,孟际遇没再找她,她也没找初阳,“别去骚扰孟际遇”这样的话,她不能说。不过初阳好像对孟际遇上了心,连续几天都主动找初夏打探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孟际遇对初阳说了什么狠话,元旦前一天早上,初阳想了个主意,让初夏帮她写一份追孟际遇的攻略。
初夏听了觉得可笑至极,她都没谈过恋爱,他找她写追人攻略,是蠢,还是太高看她?
“哥,我不会写。”初夏如实说。
“不会写?”初阳倚靠着门,把初夏堵住,“不会写,就去网上查,比如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这些你都该知道吧。”
“我跟她不熟。”
“得了,她在Q上跟你了说什么,我都看见了。”
“你偷看我的手机?”初夏一惊。
“什么叫偷看?”初阳毫无羞耻心地说,“你在这个家,就不该有任何秘密!”
总是这样,他们总是像对待蝼蚁一样对待她。
为什么他们该有的,她就不该拥有?
初夏被初阳这几天的质问、纠缠弄得很烦,却要拼命压抑住,此时达到顶峰,说话也没有前几日客气,面色冷淡地看初阳:“哥,如果我偷看你手机,你会怎么想?”
“你敢!”初阳睁大眼,神色狰狞,他抬起双手,把她往后推去,直到撞到书桌上才停下来,“今天你必须给我写,不写就别想出这个门!”
初阳这点跟廖知书没什么两样,都喜欢强人所难,都喜欢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很想逃离被宰割的命运,但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
她要去上学,因为今晚会有元旦晚会,她要看沈未的演出。
初夏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低头,神情有些卑微:“哥,我真的不会写,你放过我,好不好?”
初阳看到她服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放过你可以啊,你写完给我打电话,我就放你走。”
初夏眼睁睁地看着初阳倒退着离开房间,他的脸上一直露着诡异的笑。
门被关上,她听见了锁孔扭动的声音。
初夏再去开门时,已经打不开了。
“哥,你放我出去,我要去上学!”初夏拍着门,却听不见任何回应,响起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初夏喊了几声后,发现根本没人回应她,身体渐渐变得无力,靠着门,往下滑落,像一块被人扔掉的破抹布。
她瘫坐在地,眼睛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要给初阳写什么追人攻略吗?她要助纣为虐吗?
不,她一点都不想!
她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她不想祸害孟际遇。
可是,反锁的门,她出不去,就无法看沈未的演出了。
他的演出,她已经期待了整整五天,120小时。
甚至,在梦里还隐约看到一个露天舞台,穿白色衬衫的少年,在话筒前,唱着她最爱的那首歌。
初夏抬头,看到了白色的窗帘,还有透明的窗户。
她的身体里仿佛忽然灌注了一股力量,立刻站起来,冲到书桌前,打开窗,一阵清晨的风吹来,她往下看,想着,是不是可以跳下去。
这个想法,思来想去后,未能实现。
她不怕死,但怕跳下去摔到住院,住院了就不能去学校学习了,也不能看见沈未了,她还怕廖知书对她每天进行谩骂,精神上的羞辱比身体上的羞辱更可怕。
廖知书在她小时候就常常跟她说:“你要保护好你的身体,你的命不值钱,但你的身体还有用。”
初夏做了一天的思想斗争,放在桌上的白纸上最终依然没有一个字。
窗外的落日正在西沉,天快要黑了,元旦晚会七点开始,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初夏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有些发晕,她得活下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初夏细细分辨,走得不急,也不重,是周姨。
“周姨,我是初夏,能不能帮忙开下门,我快要晕了。”初夏拍着门求救。
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方才的声音,仿佛幻觉。
“周姨,您在对不对?”初夏提高了声音,“帮帮我,求您了!”
过了许久,脚步声才再次响起,离她越来越近。
初夏把耳朵贴着门板,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
初夏随便吃了一点便骑着自行车朝学校赶去,夕阳落山了,街边亮起了路灯,这座有了年代的小镇开始了夜生活,而她在马不停蹄地赶一场期待已久的演出。
她感觉脚踏板都要被踩出火花了,她第一次觉得,跟时间赛跑的自己多么渺小。
她第一次不守规矩地把自行车停在了操场外,疯了一样往操场跑。
操场上乌泱泱的都是人,舞台上正放着《阳光女孩阳光男孩》,一群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正在舞动着身姿,风华正茂,青春洋溢。
疯跑的初夏忽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舞台。
节目单上的顺序她很清楚,这支舞的前面是《StayAlive》。
她跑得再快,还是错过了沈未的演出。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怅然从心间四溢开。
好想下一场大雨,将她淋透。
好想大哭一场,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脸上、脖颈处留下的只有汗水。
沈未,你怎么不等等我?
怎么……不等等我?
让我看看舞台上的你,哪怕一眼也好。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第27章 陷入险境再喊,把你的嘴撕碎
初夏无心看晚会,提前去了便利店,江月看到初夏时,发现她有些失魂落魄,也不像平时主动跟她打招呼,完全把她当隐形人了。
“初夏,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好。”江月走到她身边,看到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我……没事。”初夏完全一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表情。
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江月发现初夏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除了第一次迟到外,没再迟到过一次,有事晚来也会提前给她发信息,做事也很认真,有什么不会的会主动向她请教,态度也很谦虚。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江月说,“心事藏久了会发霉的。”
初夏没有跟人吐露心事的习惯,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早点来了,我提前走,可以不?”江月问她。
“可以。”初夏并不觉得江月是在占她便宜,反而觉得一个人待着更好。
江月走时,初夏看到门口有男生过来接她,搂着她的肩膀,看起来很甜蜜。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江月交男朋友了,怪不到这几天她对她的态度都好了些。
“初夏,提前祝元旦快乐,拜拜。”江月转头,笑着跟初夏说。
“谢谢,元旦快乐!”初夏回应,嘴角牵扯出一抹小小的弧度。
手机里没有任何人发来的消息,林朝朝、孟际遇都没有给她发,包括老师都没给她打电话。
她好像彻底被这个世界遗弃,谁都不在乎她的存在。
她工作时,状态不好,整理货架时,时常把物品放错,给顾客结账时说错了价格,给顾客热饭时加热时间太长,导致太烫。
这一天过得太糟了!
她不再在无人时刷题,无人时,她只趴在收银台上,静静地发呆。
换完班,她骑着车,却不想回家。
那里成了一座牢笼,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天高任她飞。
初夏随意地在街上骑着,不再怕迷路,不再怕廖知书会不会折磨她,骑到哪里都行,她来到了一片广场。
广场上没什么人了,中央有一座没开的喷泉,远处有一个长廊,长廊里亮着灯,是这里唯一的闪亮。
她想过去看一看,却看到喷泉前有个用毛笔写字的老爷爷,衣服褴褛,头发打结。
他一个人在那边写字,没有一个观众。
有些像被遗弃的她。
初夏走过去,看到他用毛笔在地上写的字很好看,写了两行:
人间有小琴
生命不会老
小琴?
初夏忽然想到什么,探身过去看蓬头垢面的老爷爷,他的头发很长了,长得盖住脸,初夏要弯下腰去看,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是王富明。
“王爷爷。”初夏喊他。
王富明没有回应,继续写着,写得仍是重复的句子。
等他把这两行字,足足写了好长才停下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看了眼初夏:“小姑娘,好看吗?”
“王爷爷,好看。”初夏拿出手机想要拍下来,王富明却把毛笔递到她面前:“你也来写写,我看看好不好看。”
初夏看着满是污垢的毛笔,还有王富明那只枯瘦得暴出青筋的手,犹豫了几秒,从他手里拿过毛笔。
水桶也是脏的,里面的水早已漆黑,不知道是从哪里装的,也不知道被蘸过多少回了,还剩半桶。
她拿着毛笔蘸了水,再拿出来,水在地上乱滴。
“不要浪费水。”王富明从她手里拿过毛笔,在桶里甩了甩水又递给她。
要写点什么?
初夏一时间不知道要写什么。
“快点写啊!”王富明有些着急地催她。
初夏出于本能地写。
写下的是:Picril,刚写完又慌得厉害,即使周围没人,她也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发现点什么。
“什么意思啊?”王富明看不懂英文,用拼音的念法念了出来。
初夏想要擦掉时,有人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毛笔,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来人来势汹汹,比疾风更凶猛。
“上次就是你打我的吧!”声音里透着邪气的冷。
初夏的头发被他用力拽住,她的脑袋不得不后仰,微微侧头,看到拽她头发的人是上次挨她棍子的寸头。
她忽然有些慌,她的身边没有那个带她奔逃的少年了,她要怎么办?
尚存的理智,让初夏尽量保持镇定:“放开我,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寸头嗤笑,“怎么会,这都是我第三次见你了,我捅伤的人不少,你还是第一个被我捅伤的女生,想忘也忘不了啊。”
这时,王富明过来想扯开寸头:“放开,你们放开小姑娘。”
跟在寸头后面的小弟一把将王富明推开,力气之大,直接将他推倒在地。
寸头朝小弟说:“把那桶水拿过来。”
寸头没动,见小弟拿过水桶,才退到一边。
初夏立刻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她想逃,但恐惧生了根似的,将她狠狠攫住,她迈不开腿,哪里都去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桶脏兮兮的水泼来。
看,还是下雨了。
下了一场暴烈的黑雨。
把她的头发、衣服淋得湿透。
“没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啊!”寸头看着被淋得满头都是脏水的初夏,想挑起她的下巴,见她满脸污渍,嫌弃地又缩回了手。
初夏感到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眼睛却出乎寻常地盯着寸头,比往日的眼神更加冷然,像掺了冰。
“看起来乖,怎么看人的眼神像要吃人。”寸头拿着毛笔在她脸上画,见她不避让,觉得有些意思,“来,给爷笑一个!”
初夏的心原本还挺沉静,但画在脸上的毛笔像一条爬行的毒蛇,肆意地啃噬她。
她一把挡掉毛笔,朝四周看了看,有凑热闹的路人围了过来,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要向谁求助?
王爷爷还躺在地上,看来摔得不轻。
她要跑,好像跑不掉。
可是,她不想就此屈服,放大声音地喊:“救命啊,救命啊……”
很快她的嘴被寸头捂住,听到他恶狠狠地说:“再喊,把你的嘴撕碎!”
初夏的口鼻都被寸头死死捂着,她感觉呼吸越发困难,依旧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却没有一个人上来,甚至有的人拿出手机拍照,有的直接走了。
王富明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拼命地大喊“救命”。
不会有人来了吧。
跟廖知书每次折磨她一样。
不管她有声还是无声地呼救,总是成空。
绝望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她做好被他们撕碎的准备。
初夏闭上了眼睛,晚风吹来,吹散开她满头满脸的污水,她听到耳边传来凌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倏忽间,她睁开了湿漉漉的眼。
看见了黑漆的夜空上,闪烁着星星。
她的救星来了吗?
*
夕照派出所,几个穿着夸张衣服、染着各色头发的男生坐在长椅上。
初夏坐在他们对面,等待做笔录,对面的男生一直在阴阳她,话里话外都透出“我们不会放过你”的意思。
她没料到,王爷爷喊的“救命”能引来恰好路过的警察叔叔。
随后,为了调查情况,警察叔叔把他们带来了这里。
她做完笔录,救她的陈观晏警官让寸头跟给她泼水的男生给她道歉,她怕他们后续继续找她麻烦,跟陈警官说:“陈警官,不用了。”
寸头腆着脸,笑着跟陈警官说:“陈警官,她不需要我们道歉,您看这次就算了吧。”
陈观晏严肃地看寸头:“胡飞,你不是第一次走流程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两个男生一起跟初夏道了歉,并且跟陈观晏保证下次不会再惹事。
那晚,陈观晏特意开着警车送她回去,临走前跟她嘱咐,晚上尽量少出门。
初夏没让陈观晏开进去,只开到了小区门口,跟他表示了谢意。
回到家,初夏一身狼狈不堪的脏模样,被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廖知书看见了。
往常这个时间,廖知书已经睡了,今天为什么会在看电视?
廖知书被初夏的样子惊到,连忙从沙发上起来,质问她:“你去哪里了?你这什么鬼样!”
即使她在派出所的卫生间尽量地把头发、衣服都清理了下,但用处不大。
她的头发打了绺,衣服脏兮兮、皱巴巴。
活脱一要饭乞丐。
初夏只将广场发生的事简单跟廖知书说了下,结果没有得到她的关心,反而听到她说:“你不先惹他们,他们会主动来惹你?”
关于那几个人跟她的恩怨情仇,初夏只字未提。一旦提出来,会牵扯到更多,她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妈,主动惹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吧。”初夏看着廖知书。
廖知书听着这话很不舒服,配着她那双镇定到冷淡的眼神,觉得在指她:“你把话说清楚。”
“妈,我有些累了,可以先上去吗?”多说无益,初夏只想快点离开廖知书。
“那你先上去,洗完澡告诉我。”
廖知书拿出一根烟,点了起来,烟尾的火星烧开,像在一点点烧着初夏的皮肤。
初夏的身体本能地颤了颤,她知道,这个
夜晚不平静了。
电视还在响着,她听到里面的人在说:“Youiskind.Youissmart.Youisimportant.”【注】
你很善良。你很聪明。你很重要。
这世上会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吗?
不会!
她在廖知书这里,不过是任她践踏的玩偶。
玩偶已经破碎不堪了,却还不肯放过她。
等待她的,会是一场无尽的深渊。
第28章 新伤你这次怎么惹他了?
廖知书对初夏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初夏的腿疼得站不直,方才在廖知书面前强撑出来的淡定,此刻瞬间坍塌。
扑通一声,她双腿软得跪倒在地。
这次比前几次的都要严重。
廖知书跟她说:“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会长记性。”
惩罚她,廖知书总是会找出合适的理由。
初夏听着觉得很荒谬,却不敢反驳,反驳的下场,只能换来更严酷的责罚。
她低头看大腿,不少地方都开始流血,血沿着她的腿,流到地板上。被惩罚时不觉得有多疼,但过后要承受的疼,让她想死。
初夏往前爬,爬一下就扯到伤口,起初她皱眉咬牙,渐渐她面无表情,麻木得像一根木头。
离书桌不过几步之遥,她却爬了好久,撑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再坐下,仿佛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窗外的天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凤凰花的叶子几乎都落光了,残留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她想站起来,抬手去摸一摸那枯黄的叶子。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心间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解开手表,手表下是各种凌乱的伤痕,再多几道也不会怎么样吧。
刀刃在灯下折射出银色的光,散发出凌厉的气息。
悲凉的命运上,建不了城堡。
她盛开的春天,在一点点消弭。
世界又退回到黑暗的海洋,她这头孤独的鲸鱼,被搁浅在海岸,无人问津。
锋利的刀口抵着青色的血管,一刀下去,血不会喷溅出来,会持续不断地流出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咚”的声音猛然响起。
初夏吓得手上一用力,割破了手腕,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疼吗?疼。
但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她的血液里攀爬,蔓延至她的每根血管。
十二点了。
夜好静,连平时想要听到的野猫叫声都没有了。
她不顾手上的伤口,从书包里翻出一罐新的巧克力豆,倒出一颗蓝色的,放在右手掌心,举高,抬眼看,低低地说:“沈未,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要再无苦难。
*
第二天是元旦,学校放假一天,初夏一整天哪里都没去,静静地窝在房间。
初阳来过几次,见她躺在床上,笑着嘲讽她“要死不活”,还拽着她起来,让她写追孟际遇的攻略。
听到最后,她很烦,破罐子破摔,用一副厌世脸看初阳:“哥,你能不能别逼我了?”
“我逼你了吗?”初阳大言不惭,“你昨天没写,还偷偷溜出去,我放过你了。你今天还在这儿躺尸,给谁看!”
“哥,你明明知道的。”初夏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她知道,昨晚廖知书折磨她时,初阳没睡,站在门外。
“我知道什么。”初阳一脸无辜。
“哥,你非要逼死我吗?”
“谁要逼死你,让你写个追人攻略就这么难吗。”初阳步步紧逼,“你不是学霸吗,连这个都不会写,还当什么学霸。”
初夏感觉有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喘口气都难。
初阳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见是【遇】发来的,立马去看,不再跟初夏计较方才的事,完全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跟她说:“你快起来,孟际遇给你发信息了,她就在楼下。”
初阳探身去看,隔着院墙,没看到孟际遇的身影,想着也许她靠着墙。
为了一探真假,初夏拿过手机看了看,果然是孟际遇发来的。
初夏掀开被子,穿上鞋,扎好头发,套了件外套就要出去,听见身后的初阳说:“夏夏,记得帮哥多说几句好话,哥以后会在妈面前帮你说好话。”
这样的交易听着挺诱人,但初夏不稀罕。
她什么都没回,径自下了楼。
……
孟际遇看到初夏时,吓了一跳,她脸色惨白得厉害,毫无血色,嘴唇也很干,破了皮,细纹里凝固着血。
“夏夏,两天没见,你怎么变这样了?”孟际遇走到她身前。
“没事。”初夏的声音很低,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她今天什么都没吃,显得格外憔悴。
“我听初阳说了,你昨天生病没来学校。”孟际遇说,“今天正好放假,就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初夏假装咳嗽了两声:“受了点凉,已经吃药了。”
孟际遇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还好,没发烧。”
她看着初夏穿着睡衣,睡衣外套了件薄卫衣,帮她把拉链拉上,又帮她戴上帽子:“都受凉了,还不知道多穿点啊。”
初夏没想到孟际遇会来找她,更没想到她对她如此贴心。
那颗麻木的心,如冰雪遇见太阳,有了丝丝消融。
“际遇,把我哥拉黑吧。”初夏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是你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孟际遇有些讶异,“不想我成为你嫂子?”
“你很好,他配不上你。”
“我很好?”孟际遇撩了下披散开的粉紫色头发,笑着看初夏,“哪里看出来的?”
“外表所呈现的,并不代表真实的自己。”初夏淡淡道,“也许是一种假象,用以掩盖不想表露的真相。际遇,我猜你是这样的人。”
“夏夏,不愧是学霸。”孟际遇说,“现在拉黑你哥不合适,我刚见了你,就把他拉黑了,他会怎么想?”
初夏没想到这层:“那就先不拉黑吧。”
“附近有家海鲜粥,我查了下,评分、口碑都不错,一起去?”孟际遇看着穿睡裤的她,“你先去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初夏的腿没好,藏在衣服口袋里的左手腕还贴着创口贴,她不适合出去,一出去就会露馅。
她陷入怎样的深渊,不想被人知道。
“我还有些不舒服,等下次去,好不好?”初夏又佯装咳嗽了两声。
“好,那你好好休息。”孟际遇比她要高,低头看了看被帽子挡住脸的她,“一定要早点好起来,晚上要多吃点,明天见!”
“谢谢你,际遇。”
“客气什么,都是朋友。”孟际遇退着朝她挥手。
初夏的心轻轻颤了下,“朋友”两个字,宛若一根弦,拨动她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
初夏并不想落课,元旦过后还有二十几天就要期末考了。
颓废了一天的她,热了点吃的,又把腿上的伤口涂了厚厚的一层药。
她知道,伤口不会立刻愈合,会有一段阵痛期,但每次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
第二天去学校,她尽量让自己走路时没有异样,在别人看来,只是走路慢了点。
林朝朝见了她,问:“夏夏,你前天怎么没来学校啊,给你发信息也没回。”
“身体有些不舒服。”初夏的脸色还不太好。
“现在怎么样啦?”
“好多了。”
“夏夏啊,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
“你没来看元旦晚会,真是太可惜了。未哥从不参加什么节目,第一次参加,可把大家震惊到了,真的真的太好听了!我还特意去搜了那首歌,叫什么……《StayAlive》。我录了视频,不过,不太清晰,你要不要看?”林朝朝拿出了手机。
没能看沈未的现场演出,是初夏的遗憾,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那晚狂奔后依然没能看到他演出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心间渐渐漫上酸涩。
过了会儿,初夏神
色落寞地说:“不了。”
其实,她很想很想看,但理智告诉她,不要看了,看了又怎样呢。
不要期待太多了,他是遥远的星星,他不属于你,你就不要去看了。
初夏一整天都没再朝窗外看,但做题时的草稿纸上、错题集上、英语课本上等只要她碰过的地方,无一不写下“wei”。
她没法欺骗自己,她很想沈未,很想见他。
她希望可以在走廊上偶遇他,但一次都没遇见。
他平时不是老喜欢找齐斯暮吗,为什么今天不找了?
下晚自习时,初夏破天荒地没有等五分钟后再走,而是立刻下去,几乎小跑着过去,腿部的伤口撕开,疼痛侵袭而来,她根本不管,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车棚。
车棚里没人,她第一个到的。
她没有开锁,而是看着来了一个同学又一个同学,看着他们相继离开。
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五,她再不走,就要赶不上便利店的兼职了。
初夏给江月发了条自己大概会晚十分钟到的信息。
“未哥,你额头怎么了,你那畜生爹又打你了?”是齐斯暮的声音。
初夏本来背对着车棚,听到声音倏忽转身,看到从黑暗里从过来两道身影,一个比另一个高一点,一个比另一个头发长一点。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副德行。”
“你这次怎么惹他了?”齐斯暮说,“是不是胡飞又去告状了?胡飞那个贱人,就是欠揍,欺负王爷爷就算了,竟然还要去欺负初夏。”
初夏愣住了,看到了两道身影走进车棚,视线跟沈未的撞上。
这次她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地看着他,看到了他额头上被头发盖住的些许淤青。
他又受伤了,是因为她吗?
“好了,你别说了。”沈未跟齐斯暮说,“你先回去。”
“我去,你干吗啊,未哥,别人都说我俩是连体婴儿了,你这是要抛弃我吗?”齐斯暮一直看着沈未,并没有注意到初夏,直到他抬头才看到初夏。
齐斯暮神经比较大条,笑着挥手跟初夏打招呼:“夏夏,你也在啊,一起走啊。”
“我……”初夏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说。
看到沈未了,她那点念想也如愿以偿。
赶紧去便利店吧。
初夏推开车,没有等他们,而是跟他们告别后就先走了。
她拼命蹬车,生怕他们追上,又希望他们追上。
她好讨厌如此纠结的自己!
初夏把自行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时,感到双腿都要废了,伤口疼得厉害。
她不想管,但走了两步,腿就有些撑不住,身体往前倾去。
这时,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一股力量托住她,她终于站直了,后背似乎贴着谁的胸膛。
她又闻到了一阵清冽的雪松味,如置身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尔后,听到了希冀中的声音:“初夏,你跑什么?”
第29章 初夏,你怎么了?他听到了一阵隐忍的……
沈未的手没有松开,初夏侧头看过去,看到了他青筋露出的手背,明明没有用力拽她,却看到他收紧的手指。
要说点什么呢?
初夏觉得胸腔里弥漫着难言的酸楚,像被挤进了无数的苦汁,快溢出来了。
他的手松开了,那股托住她的力量骤然消失,她又有些站不稳了,想抓住点什么,勉力想往墙边走,却走得极为踉跄。
沈未没有动,看着她像个东倒西歪的稻草人,往前艰难地走着,她走了两步,他才上前扶住她,沉声问:“初夏,你怎么了?”
初夏沉默着,走到墙边,抬起左手撑住墙面。
许久都不曾说话,世界瞬间变成静止的默片。
沈未扶着她胳膊的手始终没松开,半晌,手下的胳膊颤抖着,往上看,她的肩膀也在抖着。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隐忍的哭声。
扶着她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沈未一时无措,沉默片刻,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可以告诉我。”
初夏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惊觉自己太失态了,怎么能在他面前哭呢,连忙抬起右手想擦眼泪,却发现他还拽着她的胳膊。
等他松开,她胡乱地擦着满脸的泪水。
初夏抬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泪水,声音有些抽噎:“沈未,你是不是去找胡飞了?”
沈未抽出一张纸巾,摊开了又对折了下才给她:“把眼泪擦擦。”
初夏没什么心情擦,只随便擦了擦。
这一路,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在缠着她,沈未是因为她受伤的吗?她真的如廖知书说的那样,她是灾星吗,谁靠近她都会遭殃吗?
初夏没有听到沈未的回答,而是看着他从她手里拿过纸巾,帮她擦眼泪,边擦边说:“你前天没来看晚会?”
初夏点了点头,鼻子一阵酸,眼泪又快要流出来了,却拼命咬牙忍着。
沈未慢悠悠地帮她擦着眼泪,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又问:“为什么刚才喊你,你不停下来?”
他喊她了吗?她完全没听到。
初夏怔怔地看着沈未,许久才说:“前天我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所以没能去看晚会。刚才你喊我,我没听见。”
“初夏,你把我当什么?”沈未捏着手里的纸团,蹙眉,不悦道,“在我面前撒谎,有意思吗?”
“我……”初夏委屈得要命,她也不想撒谎,但要怎么告诉沈未真相?
“既然你生病了,为什么要去中心广场?”沈未的眉眼沉沉,声音里也带着谴责的意味,“都那么晚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初夏一惊,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从胡飞那里知道的,还是王爷爷那里知道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好像生气了,他为什么要生气?
初夏略过重点,跟他解释:“那天,我路过中心广场,遇到了王爷爷。”
沈未抬手把纸团精准地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加重语气跟初夏说:“如果陈警官没有及时赶到,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的下场会怎样!”
“沈未,我没想过那么多,那只是一场意外。”初夏心里很堵,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未,身上透出一股冷冽的戾气,似要拔剑出击。
她看向沈未的额头,那里被刘海盖住的地方,清晰地看到淤青,语气生硬:“你呢,沈未,为什么要给你爸打你的机会?”
沈未有些烦躁地看着初夏,刚想回她,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初夏,你来了。”江月出来透气,看见了靠墙站着的初夏,还有之前见过的帅气男生。
他们离得很近,看起来很亲密,但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小情侣吵架了?
江月走过去,看到红着眼几乎要哭的初夏,问沈未:“你惹她哭了?”
沈未转过身,顶了下腮,抑制住要奔涌的某种情绪,没有回江月,也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初夏说:“你不是要上班吗,去吧。”
……
江月交代了初夏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魂魄仿佛飞远了,她只象征性地点头。
“初夏,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早恋。”江月善意地提醒她,“你还有一学期就要高考了,不合适。”
“月姐,她不是我男朋友。”初夏声音很低,跟她解释,“不是他惹哭我的。”
“行,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想开点,不要哭了。”江月说,“女生哭久了眼睛会肿,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谢谢月姐。”初夏垂着脑袋回应。
江月走后,初夏呆呆地站在收银台,许久未动,有顾客来结账了,喊了她三声才回神。
给顾客结完账,她扶着收银台往外走,每一步都扯着伤口,恨不能柱一根拐杖。她把货架都看了遍,零食区、饮品区需要少量添货,零食区放完,再从购物筐里把袋装的、盒装的饮料放上去,最后放的是瓶装饮料。
她放得心不在焉,想着,沈未走了吗,为什么刚才跟他说话时,语气不能好点。
这么想时,手下一松,扑通,巨大的声音轰然响起,吓得初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低头一看,一瓶草莓味牛奶碎了,粉红色的液体四溢流淌,蔓延至她的脚边,她的白色球鞋上也被沾了溅开的粉色,瓶身碎了一地。
初夏来这里做兼职足足四个月了,从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她简直吓坏了,连忙弯腰蹲下去,想要用手捡碎玻璃时,一道影子遮住了她,继而她的胳膊被人拽开,听到冷如冰水的声音:“你这是想受伤?”
初夏没有动,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股淡淡的雪松味传了过来,盖过了牛奶的清香。
她侧过头,眼睛眨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再眨一下,又掉下来,珍珠似的,她用力地闭上双眼,抬手很快擦掉。
等平复情绪后,初夏才转身,用左手捡起碎玻璃,一颗一颗地捡,捡到第四颗时,碎玻璃扎到指腹,传来尖锐的刺痛。
初夏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沈未拽住,他一个用力,她整个人被他拽了起来,扯开了她左手的伤口,疼得她皱了皱眉。
沈未看到了她的拇指指腹在渗血,还看到了她手表下面贴着的创口贴。
初夏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想要缩回左手,却被他用力拽着,听到他沉声问:“怎么弄的?”
“我、我没事。”初夏垂下眼眸,结巴地说。
“跟我来。”沈未拉着初夏来到了收银台前,按着她坐下,“你带碘伏和药了吧?”
“嗯。”初夏从包里拿出来。
沈未拉过她的手,想要帮她处理拇指上的伤口时,初夏边抽回手边说:“我自己来。”
沈未没有强求,看着她用纸擦血,血跟从前一样,流不尽似的,擦掉一层又冒出来。
他没有去看,而是走出了便利店。
初夏以为他走了,等处理完指腹的伤口,一抬头,发现他还在门外,被烟雾笼罩着。
他在抽烟。
初夏想再去收拾一地残局时,沈未走了进来,问还在收银台前的她:“有拖把、簸箕吗?”
“有。”初夏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用你做,是我弄的,我去收拾。”
“告诉我在哪里。”沈未有点不耐烦。
初夏见他有些不开心,跟他说了在哪里,他二话不说找来,去清理残局。
她看着拿着拖把清理的沈未,心头泛起一阵酸意,眼睫像蒙了一层浓密的雾,眼前的世界变得缥缈。
她有些看不清他了。
那天,补货、整理货架、帮顾客找需要的东西,都是沈未做的。
他一直待到她交班,初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她,难道是怕胡飞过来找她麻烦,所以才一直陪着她?如果光是这样,陪着她,为什么还要帮她做本应该她做的事?
他给她的善意越多,她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好像又欠他一次了。
……
初夏换班后,走出便利店,发现沈未还没走,靠着墙在抽烟,烟才抽了小半截,却被他掐灭了。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初夏回去时骑得很慢,叮当叮当的铃声响着,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了后面有人一直在跟着她。
她没有回头去看,但她能感觉到是谁。
快走吧,沈未,你快走吧。
心里一直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他没走,难道他要送自己到家?初夏在离家最近的那个公交站停了下来。
此时,公交站前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发出冷寂的光。
初夏停了下来,转头去看,沈未也停了下来,但没下车,一条长腿撑在地上。
他被路上笼罩着,仿佛披了一层温柔的光。
他正在看她,眸子深深,她看不清他眼里到底流淌着怎样的情绪。
隔着一米的距离,初夏说:“你回去吧。”
沈未没有走,而是朝她骑了过来,在她身旁停下,声音有点哑地跟她说:“初夏,别再伤害自己了,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如果不想,可以去找心理医生。”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棕色小罐子,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巧克力豆递给她:“留着最好的身体,去你想去的未来。”
那些努力克制的情绪,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她的鼻子好酸,眼睛好涩,好想大哭一场。
但她不能再失态了,不能再在他面前哭了。
她仰起头,看着夜空,深深吸了几口气,才从他手心里拿过那颗红色巧克力豆,伸出去的手都是微微发颤的,心尖儿更是颤得厉害。
“沈未,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沈未,你也是。”初夏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却尽她所能地加重语气说,“你不要再被你爸打了,如果是因为我,更加不值得,不要再这样了。你也要留着最好的身体,去你想去的未来。”
“以后不要再来送我了。”初夏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
她真的好怕会掉眼泪,那些液体已经快要奔腾出眼眶了,眼前的沈未也越来越模糊。
她咬了咬牙,心痛难耐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不想再欠你了。”
那个夜晚好黑好黑,为什么路灯那么少,为什么树荫那么多。
她好像看不见未来了。
一转身,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她没再听到身后有任何回应,响彻在寂静空气里的,唯有那扰人心神的车铃声。
她把手心里握紧的巧克力豆放进嘴里,咬一口,跟平时一样,很酥脆,可为什么味道是苦的呢?
第30章 初夏,你哭什么?早点结束吧,这漫长……
初夏没有去看心理医生,哪怕状态很差,每晚做噩梦,也硬撑着,这样的状态她习惯了,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她还记得上小学时跟廖知书说自己晚上睡不着,廖知书不仅没放在心上,还斥责她:“睡不着还不是你不想睡,你想睡,自然就能睡着了。”
上初中她也提过,廖知书说:“睡不着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没人逼你不睡!”
从那之后,她睡不着再没跟廖知书说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会起来看书、刷题。廖知书逢人就说,她的女儿天资聪颖,回回都考第一,却从来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但这次的情况比之前都加重了,除了跟之前一样每晚在凌晨两点被噩梦惊醒,还会整晚整晚地失眠,早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她都会吓一跳,黑眼圈太重了,需要抹些遮瑕才能出门。
这样的状态直接影响到了她期末考的成绩,名次从年级第二,下降到了年级十五,班级第一的位置也不保,掉到了班级第五。
班主任李欣尽心尽责,分数出来后,特意找了初夏谈话,问了她一些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初夏只乖乖地摇头。
回教室时,听到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在议论:
“我刚才路过办公室,看到班主任正关心初夏,聊了好多。”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老师就是关照得多,哪里像我们。”
“别说了,她来了。”
初夏停在门边,愣了会儿才回座位,林朝朝却没像平时主动让。
初夏又站了会儿,见她不让,只好开口:“朝朝,麻烦让一下,我要进去。”
林朝朝有些不情不愿地把椅子往前移了下,并没有抬起来,而是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没来由地冒出一句:“班主任那么忙,怎么可能管差生。”
语气阴阳怪气,初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侧头看她,小心翼翼地问:“朝朝,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林朝朝把数学试卷往初夏桌上一甩,“你看看我的数学考多少分,要不是数学拖后腿,我这次的名次能降五名吗?”
“这……跟我有关系吗?”初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谁答应我要帮我整理数学错题集的,我等了你
多少天都没等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啊?”林朝朝看着数学卷上的分数,很想哭,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初夏有点懵,她什么时候答应过林朝朝的?仔细回忆了好久,好像确有此事,期末考前一周林朝朝还提醒过她一次,她怎么能忘了呢?
如果她给林朝朝整理错题集,她照着练习,数学分数就不会拖后腿,总名次就不会下滑了吧?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升起,是她理亏,初夏带着歉意地说:“朝朝,对不起。”
“对不起就有用吗,我本来还想冲一冲的。”林朝朝依旧不满,“我妈本来都答应我了,要是我期末考试名次能提升十名,同意给我换一个新手机,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初夏感觉林朝朝都快哭了,看到她趴到桌上,把脑袋埋在双臂间。
她要再说点什么安慰她呢?她什么都说不了,因为她自己也糟透了。
状态差到不仅忘记要给林朝朝整理错题集,平时收英语练习卷也丢三落四,自己刷题时精神也恍惚。
还好,她表现得跟平时一样,没有人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
当晚,廖知书得知初夏的成绩和名次后,气得扇了她好几巴掌,边打边训斥:“还有一学期就要高考了,你考这么差,对得起谁!”
初文北不在,廖知书肆无忌惮,扯起初夏的马尾辫就要往二楼走。
初夏没动,神色麻木地看着廖知书,语气很淡:“妈,哥每次都考倒数,你怎么不说他?”
廖知书用力扯她的马尾辫,扯得她头皮一阵疼。
廖知书瞪她,狠狠道:“你能跟你哥比吗,你这个灾星!”
初夏任由她扯自己的头发,扯得快要流出生理性的眼泪,脸颊也红红的,疼得厉害,却仍克制着,一点没表露出来,依旧一副冷淡模样:“我是灾星,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还不是……”
“初夏,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说话。”初阳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打断她,开始帮廖知书说话,看初夏的眼神也极为嫌弃。
这又是一个风雨之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只是这场暴雨跟廖知书的相比,还落了下风。
等风暴止歇,初夏已满头大汗,汗水蒙住了双眼,顺着眼睫掉落,宛若一颗颗眼泪珠子。
她强撑着巨大的疼痛清理伤口,每处伤口都那么狰狞,鲜红的血肉都被烫得不成样。
初夏却有些麻木,恨不得把这些新伤全都毁灭。
它们实在是太丑陋了。
廖知书每次都会大言不惭地告诉她:“你又多了一些成长的勋章了。”
这是勋章?这样的勋章,她不想要!
等弄完,初夏躺在被窝里,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拿出手机,班级群里弹出一些消息,在讨论寒假要去哪里玩,她一条没看,翻到签名处:命运并不受贿,但希望与你同在。【注1】
这个签名陪伴了她三年了,一次没改过,但她第一次有了想改的念头。
白天,她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遇到了沈未,两人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她低着头,对他视而不见,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个月。
他们的交集好像再没有了,她也不想抱有一点别的渴求。
她这样的人,不该有一点渴求的。
哪怕再看他一眼,也不该有。
初夏思虑半晌,把签名改为:美好的事物不要轻易惊扰,到最后,这是一场白日梦。【注2】
林朝朝给她发的信息,还停留在上周。
朝朝暮暮:【夏夏,等放寒假了,你回老家前,我带你去中心广场玩,那儿有好多好玩的。刷题真的太折磨人了!我要嘎了!】
她的签名档经常改,上次是,数学比减肥难一万倍。现在已经改为了,最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初夏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总觉得她在影射自己,看了心里不舒服,想再跟她发点什么,但字敲了一行又删掉,再敲一行又删掉,循环几次,留下的字依然只有“对不起”,却没有发出去。
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吧,只希望过了寒假,林朝朝还能跟之前一样。
翻到孟际遇的签名是:人与人之间,是一场际遇。
——一直没改过。
齐斯暮的网名是“宇宙大帅比”,签名也没改过:腿长的人先跑赢世界。
初夏再往下翻,像有希冀似的,一直翻到最下面,视线落在了【W】上,惊觉曾经签名一直未改的人,竟然改了。
那句她看了无数次的签名“你不能放弃,就算坡着脚也要爬上高峰”被改为了“我不懂我们是否有着各自的命运,还是只是到处随风飘散”。
之前的签名,她特意去搜过,来自电影《楚门的世界》,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晚自己立刻看了这部电影,故事很新颖,主要讲了楚门看似普通幸福的生活,其实都是被别人安排的人生,他不过是供别人娱乐的玩物。
初夏看了感触很深,觉得自己跟楚门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处于一个逃不出去的牢笼里,被人操控着。
她把沈未的新签名档复制,想去搜,却停住了,但最后理智没能战胜好奇心,她还是去搜了,来自《阿甘正传》。
她知道这部电影,之前想过抽空去看,却在忙碌的刷题日常中被遗忘了。
看完《阿甘正传》,初夏才惊觉桌上全是揉成一团的纸巾,眼睛格外干涩,眨一下都痛,她的眼泪仿佛都流尽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么凶,是电影太感人了吗?但再感人的电影,她也没有哭这么凶。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走在夜晚的海边,问她:“初夏,你哭什么?”
他走在前面,她只看得见少年的背影,个子那么高,肩背那么纤薄,风吹起他的白衬衫,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
少年奔跑起来,被月色笼着的身影,宛若一团炽热的火焰。
听到他说:“初夏,你别哭了,要往前跑啊,跑快了才会到你想去的未来。”
跑啊跑,好想跑快点,好想追上他,但双腿像泄了力,脚一直在动,却向前不了一步。
她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跑远,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哭得更厉害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堵在胸口,如一波一波的海水朝她袭来,她被完全淹没,快要溺水而亡时才惊醒,脸上、身上已全是冷汗,枕头上也湿漉漉的。
有什么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流到她的嘴边,咸咸的,温热的。
窗外的暴雨没有停歇,下得没完没了,像她怎么过也过不完的青春。
早点结束吧,这漫长的十八岁!
*
除夕一过,初夏就要迈入十九岁了。
只是,迈入十九岁前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跟着爸妈和哥哥回到了北方老家,回家那段时间,三层别墅的卫生、他们的衣服、一日三餐,全由她包揽,根本再没时间想别的。
一天下来,身体累得要散架,躺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活成了保姆。
真是贱命一条,任人摆布。
除夕那天,她贴完对联,打扫卫生,还要准备年夜饭。
这是第几年她来准备年夜饭了?第三年了。
她在清洗淡水虾时,客厅的电视里回放着历年宋丹丹、赵本山饰演的小品《钟点工》,听见爸妈和哥的笑声。
给虾挑黑线时,不小心被虾须触到,戳破了手指,冒出血珠。
摊开手掌,十指因这些天干活而掉了几层皮,看见里面粉红色的嫩肉,手心已生了一层薄薄的茧。
初夏冲洗着手指,直到血混着水流尽后,才又继续剥虾线。
满满一桌年夜饭,初夏忙了
整整一下午,四人举杯之际,无人跟她说一声“谢谢”或“辛苦了”。
碰杯时撞击出的声音,像从远古传来的钟声,迅速消弭。
她吃得依然很少,完全没有胃口,等他们都吃完,她把桌上收拾一番,洗完碗筷才上楼。
楼下传来春晚热闹的歌曲声,很远很远的天空炸开了烟花,这座城市依旧热闹,但都属于别人,她仍是孤独的。
不过是一座被遗弃的岛屿。
孤身成岛,无人知晓。
她剪着视频,拼凑这座北方城市大街小巷过年氛围的素材,成美好的完整影像,发到微/博上。
楼下的电视还没关,春晚正在播倒计时,初夏卡着点发了视频,下一秒,收到了第一条评论。
【白日梦想家】:Alice,新年快乐!
她没有回复,而是看着远处绚丽的烟火,用唇语说:“沈未,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