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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番外四十九 其三

    婉转的曲调像细丝, 像藤蔓,像一曲热情的邀约,弯弯绕绕, 钻进了卡斯珀耳中。肩头与女Omega相贴的部位正在发热, 鼻尖信息素的香气越发浓郁, 一阵接一阵飘来,将昏沉的大脑搅得一团混乱。

    明明不应该, 明明这样是不被允许的……可为什么, 身体的兴奋根本无法停止?

    “轰隆”,说不清在哪一刻, 本就位于临界点的理智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轰然倒塌。短暂的耳鸣后, 再度睁眼时, 青年清明的眼神已经覆上浑浊的暗色。

    渴望的烈焰仿佛要焚尽一切,被奔流的血液裹挟, 顺着血管扩散到四肢百骸。比霞光更艳丽的红色渐次盛开在白皙的面颊上, 滚烫的热意翻涌中, 卡斯珀大口呼吸着, 喉结滑动,眼前逐渐出现重影。

    “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个醉酒的人,一边发出含糊的呢喃, 一边难受地左右摇晃昏沉的头颅。动作间,后颈的腺体摩擦过军装领口, 肿胀发烫的表面经不起一丝刺激,电流一样酥麻的刺痛一波波涌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敢直冲天灵盖。(审核你好, Alpha的腺体在后颈,不涉及脖子以下部位)

    第92章 番外五十 其四

    他的身后, 原本紧攥住床单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菟丝花一样舒展细嫩的枝叶,勾住了他的脖颈, 指尖揉按在脆弱的腺体上。顺着对方的力道, 卡斯珀微微偏头, 乖顺如一只被抓住弱点的猎豹,向对方展露自己最不设防的一面。

    灼热的呼吸带着醉人的芳香, 喷吐在他的侧脸。女Omega缓缓埋下头, 在欲望的掌控下,她与他如同互相吸引的磁石, 越靠越近……直至呼吸交融、唇齿相依的那刻,从相隔了无数层壁障的遥远彼端模糊传来一声轻叹。

    “不需要道歉, 卡斯珀, 你什么也没做错……一切都是命运的作弄,我不怪你。”

    “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居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对待黎安。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明明是极轻的话语声, 却如响彻山林的一记晨钟, 激荡得卡斯珀混沌的大脑骤然一清。缠吻的动作陡然僵住, 青年的眼眶发酸,泪意翻涌, 几乎控制不住开口道歉的冲动。

    可女Omega没有松手。

    她像是完全丢失了理智,又像是不愿面对软弱无力的自己, 如一头绝望的困兽,毫无章法地一味加深与他的亲吻。一边亲吻, 揽在卡斯珀后颈的手一边用力,指腹向下按压住青年的喉管。

    剧烈的动作加剧了氧气的消耗,缺氧的后果很快显现。被她这样粗暴对待, 卡斯珀却兴不起半点反抗的想法,他放弃了身体的掌控权,随波逐流,听任意识再度陷入泥泞的沼地。

    “我不甘心——不甘心以这种怪物般的姿态回归,不甘心自己无法再陪伴黎安,不甘心你能拥有她……我能感觉到,她已经有些喜欢你了,这个发现既让我欣慰,又令我痛苦。我有多欣慰,就有十倍百倍千倍的痛苦……”

    伴随着诺兰的自述,有冰冷的液体滴在卡斯珀脸上。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黎安不知何时已经哭成了泪人。

    无声哭泣的她,似清醒,像癫狂,矛盾的污浊与神性/交织在她的身上,带来令人目眩的重影。一片迷蒙中,唯有信息素的香气越发浓烈,引动他眼底深深的痴迷。

    “抱歉,一直说这些扫兴的话……黎安就交给你了。我会在外面等你们。”

    房间中央,诺兰留下最后的话,转身离开。

    “咔嗒”,生活舱的门开了又关。

    门外,走廊空荡,一片寂静。

    门内,一室旖旎,欲焰正浓。

    ……

    第93章 番外五十一 他是怪物

    从生活舱离开后, 诺兰脸上的表情很快消失,变得石膏像一样冷硬。

    虫族是超个体集群的生物。除了虫后、王虫和少数几头高等虫族,虫群的其他低等级成员只拥有原始的生存本能, 一切行动均听令于上级。

    虫族间沟通的媒介, 是一种飘散在空气中的、类似信息素的化学物质。每一粒化学分子都能携带海量的信息, 使用信息素交流,远比语言文字更高效也更精准。因此, 身为虫族的诺兰, 在独处的时候,并不会有任何面部表情。

    无论语言还是笑容, 都只是他为了接近曾经的人类身份,有意保留的无用之物罢了。

    充满非人感的虫瞳注视着闭合的舱门, 他原地不动, 安静地站立了一会儿。

    从弟弟找上门后,他便主动停止“降临”, 撤离了弟弟的精神海。即便如此, 得益于与生俱来的精神系天赋, 隔着厚厚一扇金属门, 诺兰依旧能十分清晰地捕捉到房内两人的一举一动。

    金色的复眼能同时看到肉眼所见的真实世界,和一个由各种情绪粒子形成的“精神世界”。在那个抽象的精神世界里, 门后的房间中,正汇聚着大量复杂的情感。

    有着花朵一样绚烂颜色, 正轻盈欢快地上下跃动的,是代表了激动、欢欣与餍足的情绪粒子;暗红中夹杂着点点黑色, 如成熟过头开始腐烂的红果,旁若无人,震颤不止的, 是欲望与执念的碎片;色泽黯淡,没精打采,在各种情绪间消极怠工、随波逐流的冷灰色粒子,代表了绵绵不绝的悲伤、自厌与愧疚;沉在最底部,如泥沼黏稠,似毒蛇滑腻,气味腥臭,令人作呕的,是愤怒、嫉妒、焦虑、痛苦等一系列负面情绪……

    额头的触须伸展,自动捕捉着从舱门底部散逸的信息素。人类的信息素与虫族迥异,却共用一套底层代码,继承了虫族千年传承的他,能轻而易举破译出信息素代表的含义——那是来自一名育龄Omega的、热烈奔放的甜美邀约,和另一名Alpha飞蛾扑火、心甘情愿的迷恋沉沦。

    凝神静听,借助虫族灵敏的五感,能听到房间内衣料与皮肤摩擦的簌簌声。被强行压抑在喉间的闷哼短促响起,又很快被暧昧的啧啧水液声淹没,触角捕捉到的信息素气息越发浓烈,没多久,杂声远去,沉闷的碰撞成为了房间的主旋律……

    光线,声音,气味,颜色,所有的细节汇集在一起,在诺兰眼前勾勒出一副激烈、疯狂又绝望的焦媾图景。

    而身为虫族的他,面对这样香艳的场景,却无法产生一丝冲动。

    因为生育是虫后独有的特权。身为王虫,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带领军队南征北战,开拓疆土,扩张虫族的活动范围。他的基因里,刻印的全是好斗、勇猛、残忍、强硬等特质,作为高级工具,既然没必要繁衍后代,自然不可能生出对应的器官,分泌诱导行为的各种性激素。

    事实上,不仅仅性.欲,他也没有味觉和嗅觉——头顶的羽毛状触角由无数蓬松的细丝组成,它们能够精确捕捉到周遭的化学物质,感知到细微的空气流动,用来收集分析周遭的环境信息绰绰有余,完全不需要额外的感知器官分薄主体的注意力。

    如果没有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诺兰甚至无法理解感情为何物,毕竟王虫不需要感情这种累赘的东西,它只要听命于本能,不断扩张领土就足够了……

    在黑暗的洞穴空间生活久了,生物的视觉会退化。从小在笼中长大,鸟儿会逐渐忘记飞翔。同理,被困在这样一具贫瘠的身体中太久,无论是对情绪的感知,还是身为人类的同理心,都会逐渐变得迟钝、弱化,直至最后,那个曾经的人类诺兰将随着记忆的丧失,再一次被这头王虫杀死。

    这次死去,他将永远无法回来。

    想到这,诺兰垂眸,尖锐的钩状尖爪轻轻落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真奇妙,没有了大脑垂体分泌皮质醇、甲状腺素、儿茶酚胺等情绪激素,他却依旧会因生活舱内此刻进行的事情感到难过与嫉妒,产生心口发闷、呼吸困难、焦躁不安等生理反应……在接触卡斯珀与黎安之前,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刚从茧中诞生的时候,他还是一具没有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只知道麻木地遵循王虫的本能,带着军队在宇宙中穿梭游走。哪怕身为人类的记忆告诉他,他还有血脉亲人和心爱的伴侣在等待他的回归,却始终缺乏行动的动力。

    因为他不知道亲人和恋人意味着什么。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新诞生的王虫只知征伐,自然不会理解人类的喜乐悲伤。

    直到他亲临战场,为了获取情报,开始对人类战士使用他的“降临”能力。

    借用人类的身体,他获得了大量绝密情报。与此同时,通过共感,他也体验到了那些人类战士的情绪——快乐,激动,怨恨,绝望……无数的情感向他涌来,它们像一支支色彩各异的画笔,哪怕油墨即将用尽,依旧执着地在坚硬光滑的玻璃罩上留下了五彩斑斓的印记。

    隔着一层坚硬的障壁,他渐渐明白什么是高兴,什么是生气,什么是畏惧,什么是厌恶。他学到了很多很多,也终于对那份曾属于他的亲情与爱情产生了好奇。

    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王虫不再循规蹈矩。他丢下前线战场,跨越大半星系,出现在了这艘运输舰前。

    一切都是值得的。

    见到那个名叫黎安的女Omega的那刻,他听到了清晰的玻璃碎裂声。隔绝两个世界的透明障壁破碎了,他感受到了清新的空气,他嗅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她真美,真美啊……那是超越了种族审美的另一种维度的魅力,从发丝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唇,有关她的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完美到让他痴迷。

    喜欢,热爱,迷恋,渴望,执着,占有欲……沉睡在记忆里那些纸一样单薄苍白的东西,忽然像春风拂过后生发的草叶,抽枝的嫩芽,沾染上星星点点的绿色,变得生机勃勃,鲜活无比。

    绷紧的嘴角缓慢勾起,僵硬的表情逐渐柔化,无师自通地,他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第94章 番外五十二 他的意志

    一切的一切, 在最初重逢的时候,都显得相当美好。

    只是很快,诺兰就察觉到了异样——他从面前的女Omega身上“嗅”到了属于另一人的信息素味。

    人类的信息素挥发性很强, 仅仅只是简单的接触, 不可能在黎安身上残留这么久。只有长时间相伴, 被深入灌注过,才会像现在这样, 气息与气息彼此混杂, 裹着暧昧的潮热,由内而外熏蒸出来。

    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的双生弟弟、卡斯珀的信息素味。

    由无数金色小眼组成的复眼越过女Omega,往她身后的生活舱里扫视——挂在衣架上的男士衬衣、并排摆放在书桌边的两张椅子、梳妆台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宝石袖扣……以及收回视线时在她肩头发现的一根金发。

    不过一眼, 强大的信息收集与整理能力让诺兰迅速得出结论:在他“死亡”后, 黎安与弟弟卡斯珀走到了一起。

    这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弟弟对黎安怀抱爱慕之情,一直在竭尽所能追求黎安, 还是人类的时候, 诺兰便默许了这一行为。后来, 诺兰被迫加入第三调查队, 面对未卜的命运,他真心实意想过, 若自己无法活着回去,希望妻子能早点忘了他, 希望弟弟能代替他好好照顾黎安……

    结果他真的死在了地下洞穴里——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在他“罹难”后,弟弟遵从兄长的遗愿, 接管了哥哥的未亡人,这一点无论法律还是道德上(特指在ABO世界的道德体系中),都无可指摘。他甚至能想象出, 在他的死讯传出后,帕拉提斯会如何蠢蠢欲动,想尽办法企图将黎安夺走。

    卡斯珀迎娶黎安,既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执念,也是为了保护她。他明明很清楚这点,明明很清楚的,可是……可是他偏偏回来了!

    即便换了副模样,变成了虫族的样子,他终究还是活着回来了。

    人都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的。当人类的劣根性与虫王的基因结合,二者杂糅后诞生的他更是一个将贪婪、掠夺与占有欲深深刻印进本能的怪物。

    诺兰不愤怒亲人与伴侣的背叛,因为这件事中弟弟和黎安谁也没做错。他也不怨恨命运的作弄,虫族冷血的基因让他拥有冷静的头脑,很难对那种虚无存在产生无意义的负面情绪。他只是嫉妒,仅仅是嫉妒而已——

    嫉妒弟弟美丽的人类躯体,嫉妒卡斯珀能正言顺地得到她、陪伴她、占有她,嫉妒她投向弟弟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心与关注……他嫉妒得发狂,嫉妒得失去理智,嫉妒得内心像浸在了毒汁里,既苦且涩,发麻的痛楚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

    如果弟弟不存在就好了。有那么一瞬间,属于王虫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冷酷地说着可怕的话。

    ——不行,不可以!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温柔又坚定,将人类兄长的那部分亲情与责任带回到他的身躯,填满了空洞冷硬的胸腔。

    是的,不可以,当然不行。卡斯珀是他的双生弟弟,是世界上另一个他。弟弟代表了人类诺兰的另一种可能性,是诺兰永远可望不可即的美好。否定弟弟,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否定他自身。

    尽管卡斯珀脾气不好,长大以后逐渐没以前那样可爱了,可即便是最叛逆最惹人嫌的阶段,他都没能对弟弟生起过丝毫的讨厌,如今又怎么可能硬起心肠对弟弟痛下杀手呢?

    ——是啊,千万不能伤害弟弟,不然谁来陪伴黎安?

    第三个声音忧忧郁郁,带着笼罩在薄雾下的万千愁绪,温声附和。这是身为恋人的那个诺兰无法掩藏的心声。

    人类是社会性生物,有基本的社交需求,长时间远离人群,人的精神很容易出现问题。像王虫想的那样将黎安带走藏起来是绝对不行的,她会抑郁生病。

    然而,他已经不是人类了,联邦人类与虫族互相敌视,拥有着虫类外观的他无法在光天化日下陪伴她的左右。黎安那样可爱,放她一个人外出,遇到了危险怎么办?即便没有危险,当周围路人都成双成对,甜甜蜜蜜时,黎安独自一人,触景生情,心里又会多么难受?

    光只是想象,诺兰的心就快痛苦到碎掉了。

    弟弟是必须的,他能填补自己离开后黎安身边的空缺。

    ——保护弟弟。

    ——弟弟受到伤害,黎安也会伤心的!

    ——以后只有卡斯珀能带给她幸福了……

    无数个声音嘈嘈切切,在脑内汇集、冲撞、融合。亲情之爱,恋人之爱,爱与爱的相遇如一场盛大的化学反应,膨胀的粉色烟雾充盈了诺兰的内心,满满涨涨,一度让他产生自己已经变回人类的错觉。

    就在这时,天性残酷暴虐的王虫意志忽然出声——

    【为什么不试着变成弟弟呢?】

    【因为你爱卡斯珀,你也爱黎安,所以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黎安,弟弟都不能出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变成弟弟呢?】它重复。

    嗡——!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脑内的嘈杂消失了,像被烛光吸引的夜蛾,无数的诺兰齐齐噤声,他们整齐划一,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中透着如出一辙的急切与渴盼。

    那里,目光的落点,霜天之上,枯骨之巅,身为至高意志的王虫高高在上,向虚弱苍白的人类信徒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锐利的目光像刀尖划过白纸,轻而易举撕破了人类纯白无瑕的表皮,露出下方肮脏的、腐坏的、腥臭的、糜烂的一切。

    耳畔,王虫的声音还在劝诱,它用冷漠的语气告诉诺兰,他已经不是人类了,得不到足够的反馈,黎安的身旁很快就会没有他的位置。

    【这很不公平,不是吗?明明是你先来的。】

    是啊,明明是我先的……

    【你留下他一条命,他将身体的使用权让渡给你,你已经足够仁慈。】

    确实,只是借用一部分使用权,又不是夺走他的身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操作得当,这件事并非做不到……】

    自然。我和卡斯珀本就互为彼此半身。如果卡斯珀像我爱他那样爱我,他会愿意与我分享身体的……

    防线一旦出现漏洞,便如蚁穴溃堤。短短数息,王虫的意志便压倒一切,得到了胜利——

    “那就来打个赌吧——赌你口中‘肤浅的感官之乐’,到底能否凭借崇高的爱意战胜……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如一个经验老练的猎手,他强自按捺着渴望,用语言布下陷阱,一步步将毫不知情的女Omega拽下泥沼。

    回想起当时悲伤哭泣的黎安,门外的诺兰眸色变沉,冷硬的心有片刻的松动。

    但很快,闷哼响起,门后暧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女Omega带着哭腔的一声“诺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功驱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不忍。

    太好了,她也在期待他的回归……他必须回应她的期盼才是。一半的他如是想到。

    真好奇,此时此刻的卡斯珀,听到怀中人喊另一个名字,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另一半的他带着微妙的恶意,在旁揣测。

    他整个身体都因这两种想法兴奋起来,战栗一样颤抖个不停。

    看着金属门框表面反射出的扭曲身影,诺兰悲哀地发现,与身体一同变得面目全非的,原来还有他的内心。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可他不后悔。

    怪物从不后悔。

    第95章 番外五十三 美梦醒来

    生活舱内的动静持续了很久, 才逐渐止歇。

    卡斯珀侧躺在床上,脸颊潮红,双眼湿润, 努力平复着呼吸, 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纷乱迷离的美梦。

    腺体仍在发热,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残存的快感电流一样在神经末梢四处流窜, 酥酥痒痒, 舒畅与快意的感觉层层堆积,让他浑身轻飘飘的, 如一团扶摇而上的云雾。

    哥哥还在外面等候,不可以耽搁太久……

    理智催促他尽快起身, 穿戴好衣衫, 出去与哥哥见面。身体却沉沦于攀至顶峰的余韵中,固执地瘫软着不愿动弹。

    她吻他了……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潮潮润润, 亮得吓人——除了第一晚, 她被他糟糕的吻技亲得难受, 纡尊降贵教导过他,之后的相处中, 从来只有他索求,她再没有主动亲吻过他。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 黎安是讨厌和他接吻的。虽然她从没拒绝过,可她给的反馈也同样吝啬, 任他使尽浑身解数,去取悦,去乞求, 去引诱,她却像一座无情的神女雕像,兀自岿然不动,无动于衷。

    这样高傲冷酷、令他既爱且恨的她,却在刚才吐绽着甜美醉人的吐息,迫不及待地吻上了他的双唇。柔软的双臂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脖颈,带来窒息的痛苦与甜蜜,与他呼吸相融,耳鬓厮磨……

    他从没在她身上嗅到过那样浓烈的香气。

    那代表了动情的信息素芬芳,和她对他的感情一样,既冷且淡,即便在最亲密的时刻,依旧只有淡泊的一绺,就好像她所分泌、所给予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骗过身体,减轻被扩张、被入侵的痛苦而已。

    而今天,紧锁的花房终于绽放。独属于Omega的芳香带着极致的诱惑,肆无忌惮地侵入脑海,将他拽入玉妄的泥沼,让他热血沸腾,理智丧失,只知一味地抱紧她,纠缠她,吞咽她,兴奋着,悲伤着,挣扎着,与她一同向下坠落,不断坠落……

    不过几段凌乱的回忆碎片,沉睡的欲念便有了再度苏醒的架势。金发的青年努力收敛心神,让自己将注意力转向怀中的女Omega。

    她睡着了。

    人形虫族身上的鳞粉能带来媲美AO发情期的强力催情效果。缠绵病榻多日,黎安本身就很孱弱,加上精神上的大喜大悲,在沸腾如岩浆的玉妄终于得到满足、偃旗息鼓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脱力,陷入了昏睡。

    然而,即便在睡梦中,女Omega依旧很不安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角残留着淡淡的红痕,晶莹的泪珠悬停于长睫,星星点点,将落未落,看上去十足的可怜。

    黎安一直在哭……从诺兰离开后,她就如同自虐般,一面流泪,一面疯狂地与他缠绵,像神台前的祭品一样,主动向他献上她的一切。

    她一点也不快乐。

    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滚烫的心也像落进了冰窟,一下子凉得彻底。

    是的,她并不高兴……哪怕理论上快乐应达到顶峰的那刻,她依旧是痛苦的。他还记得黎安当时的表情,极致的快乐与极致的悲伤同时出现在素白的脸上,衬得她像一尊脆弱的白玉雕塑,在极寒与酷暑的双重折磨下,很快就要从中间裂开,碎成满地的残渣。(拜托专审同志我就修了下结尾就给我锁了,这里描写的是女主割裂的心情而不是XX内容啊)

    或许是太过难受,在碎裂前那刻,她顺从内心的渴望,呼喊了哥哥的名字。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剧痛袭来,卡斯珀的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喀嚓”裂开,从伤口淌出了温热的血。绵绵密密、没有尽头的疼痛慢了半拍,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将青年整个拖拽入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淡淡的灰霾。

    美梦醒来,他到底还是孑然一身。

    到底有哪里比不过哥哥呢?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卡斯珀很久,但现在,他已经放弃了思考,转而安静注视着怀中的女Omega,眼底满是疼惜与眷恋,一瞬不瞬,看了很久。

    是时候让一切回到原有的样子了……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念头,青年勾唇,露出了一个无比悲伤的笑。

    无法否认,在意识到哥哥回归的那刻,他脑海中曾浮现过很多阴暗的念头。然而,在看到黎安的眼泪后,所有自私卑劣的念头忽然像遇到了夏日骄阳的细雪一样,顷刻蒸发,消失不见。

    卡斯珀这才发现,当爱一个人爱到至深时,自我的意志会变得无限渺小。为了心爱之人的笑容,他甚至愿意斩断束缚,主动放手。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擦掉黎安眼角的眼泪,直到泪水的痕迹从她眼角消失,才无声喟叹着,放慢动作从床上起身。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一段老旧的默片。

    金发的青年穿戴整齐,细心地为床上女人掖好被角,随后转过身离开了卧室,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卧室门外,虫族形态的哥哥诺兰正默默垂首,静静等待着。

    目光相接的那刻,属于双生兄弟的心灵感应生效,两人默契地应答。

    “谈谈吗?”

    “嗯,谈谈吧。”

    于是一人一虫族于沉默中移步至走廊前方的休息区。

    “要咖啡吗?”

    “不用,我这具身体无法像人类一样正常进食……谢谢。”

    生疏的寒暄后,两人间的气氛短暂凝滞了片刻。明明是首先发出交谈邀请的那方,卡斯珀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表情犹豫,神思不属。

    诺兰见状叹了口气。他放柔声音,率先开口点破:“卡斯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们回不去的。”

    “怎么会!”对面的金发青年闻言迅速抬起头,语气急切,“哥哥你是在怪我们吗,因为我和黎安背叛了你,你生我们的气了?这不是黎安的错,她其实一直在等你,得知你可能遭遇不测后,她生了好久的病,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进食都困难。答应和我结婚,也是被帕拉提斯逼迫的,你要怨就怨我好了……”

    “我没有怪你们。”诺兰温声打断卡斯珀的解释,诚恳道,“事实上,你能在我离开后扛起领地和家庭的责任,把黎安照顾得这样好,我感到很欣慰。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个,是我太弱小了,没能坚持到最后活着回来,给你和黎安都带来了痛苦的回忆……那段日子一定很煎熬吧,真的很对不起,也谢谢你。”

    “哥哥……”诺兰的话像一缕春风,柔柔吹拂着冻结已久的内心。

    卡斯珀曾以为,经历过那么多磨难,自己已经足够坚强。然而,此时此刻,在兄长的宽慰下,不知为何,他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与酸涩。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酸酸胀胀,连带着眼睛也迅速变得潮湿。

    若不是顾忌形象,他几乎要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样,哭泣出声。

    第96章 番外五十四 回不去了

    诺兰在旁耐心地等待了会儿, 直到卡斯珀将泪意压下,平复好情绪,才接着解释:“我之所以说我们无法回到过去, 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知道。可我不觉得这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影响, 无论我还是黎安, 都不是会拘泥于外表的人,在我们眼里, 哥哥就是哥哥, 就算换了具身体,我们依旧会像往常那样与你相处。”

    诺兰牵起唇角, 弧度很轻微地笑了笑:“不一样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出的话却透着股冷淡的轻慢, 就像一名成年人在对待一个不懂事孩童的异想天开。

    卡斯珀被他的话刺到, 脸上浮现一抹受伤。他提高了一些音量,话尾因此带上了颤音:“我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是, 哥哥的身体确实不再是人类, 我听到了你对黎安说的那番‘性与爱’的发言, 它确实有一定道理。可我觉得, 比起肉/体的接触,精神的交流才是更重要、更高级的。说难听一些, 当身体产生欲望的时候,我们有无数种办法去纾解, 可精神上的孤独却只有特定的对象能够消除。对我和黎安来说,哥哥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只要你能陪在我们身边就够了,其他的我们不在乎!”

    诺兰定定注视了弟弟一会儿,玻璃一样无机质的冰冷复眼中, 逐渐染上些许暖色。

    “听到你这样在乎我,我真的很高兴。但卡斯珀,你想得还是简单了。”

    “什么意思。”

    “知道我这具身体的由来吗?……你到过那个洞穴最深处,应该也见到了那枚巨茧。茧里等待孵化的,其实是一枚有着成为下任虫后资质的王胎。它诞生于人类与虫族交战最激烈的那段时间。虫后对这枚王胎寄予厚望,希望下任虫后能进化出克制人类的特殊能力,并将新的进化传递给所有新生虫族。”

    卡斯珀面露惊讶:“你的意思是虫族能自行决定进化方向?这不符合进化规律,如果是真的,那人类岂不是永远不可能战胜虫族?!”

    一个可以针对敌人的弱点不断进化、且有着堪称天灾级别生殖能力的敌对种族,光只是想想,卡斯珀便感到一阵恶寒。

    诺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事情没你想的那样严重。虫后的进化只在它们孵化前进行,一旦破茧而出,基因链条就会锁定,不会无休止进化下去。它们进化的方式被称作‘摄食进化’——在孵化过程中,王胎会不断摄食茧体接触到的任何生物与非生物,通过吸纳足够多的样本,提炼食物身上的某些特征,将它们反映在自己及后代的基因里。”(*注)

    “这种进化具有随机性,并不是想要哪种能力就能得到哪种能力,只能说有概率获得而已。”

    卡斯珀反应很快。由诺兰的话,他联想到了巨茧周围那种能够干扰电子设备运行的特殊矿石。

    他将矿石样本带上地面后,杰赛德星的科研人员曾对它进行过初步研究,证实那种新品种矿石就是地下洞穴干扰信号的来源。

    卡斯珀疑惑过为什么那么深的地下会出现一枚虫茧。他以为这样做是为了将巨茧藏起来,保护自己的后代。现在看来,虫后的目的不仅仅是保护,它还希望借此让王胎得到与矿石类似的干扰能力!

    “虫后成功了,运输舰的信号是哥哥屏蔽的对吗?你还拥有精神系异能……”

    说到这里,卡斯珀的话戛然而止。

    诺兰就在卡斯珀对面。他的复眼能同时看到物质世界和由各种情绪粒子组成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的画面像一面万花镜,被分割成无数图案高度重叠的六边形,每一个六边形中都装着弟弟惊讶愕然的脸,只要诺兰想,他甚至能看清卡斯珀面部皮肤之下肌肉末梢的细微抽动。

    与此同时,精神世界里,最初的讶然后,代表悲伤、愤怒和痛苦情绪的暗色粒子上下飘飞,灰霾一样落在了弟弟头顶、脸上、肩头……它们飞快冷却凝结,形成一层厚厚的壳,把卡斯珀整个包裹,将原本充满勃勃生机的弟弟也染成了阴郁伤感的颜色。

    终于意识到了吗,人类诺兰被王胎吃掉这件事……

    虫族诺兰觉得非常奇妙——胸腔里那颗冷硬的、极少产生情绪波动的怪物心脏,被弟弟扭曲失态的表情所激,竟会酝酿出强烈的甘甜与满足感。

    于是他再一次确认,黎安和卡斯珀是这世上唯二能引起他情绪变化的人。虫族的精神领域如荒漠般空旷贫瘠,接触过外面缤纷多彩的世界后,没谁能甘心回到被本能驱使、日复一日麻木的扩张征伐中去。所以,也别怪他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抓住弟弟与黎安不放……这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生活,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内心翻涌着种种阴暗污秽的执念,表面上,人形虫族依旧维持着雪山峰顶一样不惹尘埃的高洁模样。

    “哥哥,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王胎将你……将你摄食了。”他听到卡斯珀声音发颤,吐字艰难地确认。

    诺兰颔首。灯光下,他美丽的容颜笼罩着莹莹微光,如同由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形态完美的嘴唇上下开合,却吐出了这世上最令人心碎的话:“是的,你没猜错,我被巨茧捕获,成了滋养王胎发育成熟的最后养料。”

    “啪嗒”,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行晶莹自卡斯珀眼角滑落,轻轻砸在了茶桌上,形成一朵绽放的花。

    诺兰的心也像被重锤砸中了一样,狠狠颤了一下。死寂的心湖泛起道道涟漪,他贪婪品味着这一刻划过心头的喜悦与酸涩,隐藏在基因深处的暴虐不知何时被唤醒,他开始渴求更多——

    “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最先腐蚀的是表层的皮肤,然后是血管、肌肉和内脏,骨头是最后腐化的……刚开始真的很痛,很煎熬,好在消化进行到一半,痛觉就逐渐开始消失,一起失去的,还有对身体的感知……”

    “滴答”,随着他的讲述,更多的眼泪从卡斯珀的眼中滑落。诺兰对面的青年,头颅低垂,双手紧紧握住膝盖,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在内,让他看着浑似一名绞刑架上束手待死的囚徒,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绝望与悲痛。

    可诺兰依旧觉得不够。

    不够,还想看到更多——想看到弟弟更加绝望、更加扭曲、更加崩溃的样子,因为那些都代表了弟弟的“爱”。“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只有足够多的爱,才能催生出这样浓稠、这样纯粹的悲伤,也只有足够多的爱,才能填满他空旷如荒野的内心。(注2)

    “在肉/体彻底消亡前,我用仅剩的精神力包裹住了自己的精神内核——这本来是不可能成功的操作,因为人类的精神依托肉/体而存在,没有了身躯,精神也会溃散消失……但我成功了。”

    丝毫不为卡斯珀的痛苦所动摇,人形虫族冷酷地继续着他的回忆。

    “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王胎的‘摄食进化’能力吧。当时的我,肉身已经成为了王胎的一部分,它是我,我也是它,于是我的精神顺势寄生在了王胎的身体上。王胎还没破茧,意识仍处于半觉醒的混沌状态,作为寄生体的我在茧内稳定下来后,开始尝试反过来吞噬王胎的意志。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整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好在最后赢的人是我。我夺得了身体的掌控权,成功活了下来。”

    “但任何索取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王胎受我的影响,生殖腺退化,失去了成为虫后的资格,变成了低一等的虫王;占据了虫族身躯的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得到了充满力量的强大身躯,也被迫继承了身体原主人的冷漠、残酷、暴虐……我依旧是诺兰,却也不完全是纯粹的他。”

    “和人类不同,虫族是没有感情和情绪的。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你对话,是因为我还记得身为人类时的心情。可记忆会淡化,时间能磨灭所有刻骨铭心的感情。

    “说不清什么时候,我就会失去人性,退化成一个拥有诺兰记忆的怪物,伤害你和黎安。这样危险的我,早已没有资格回到你们身边。所以我才说,我们回不去了。”

    “卡斯珀,我变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第97章 番外五十五 惹人怜爱

    “我变了,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诺兰的话回荡在卡斯珀耳边,如一桶冰水兜头淋下,将发热的头脑淋了个透凉。

    哥哥是认真的——不是出于怨怼故意说气话, 或者因立场摇摆一时犹豫, 哥哥是真心认为他们已经无法回到过去, 所以他拒绝回归……

    卡斯珀是人类,他不清楚变成虫族后, 因生理结构的变化, 人的情绪和性格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但身为一名Alpha,他曾有过发情期突然到来没来得及打抑制针的经历。当时的他, 在生理的欲/望面前,理智节节败退, 血管里涌动着难言的兴奋与暴虐, 满脑子全是Omega和交/配。那种整个人都被信息素支配的感觉,直到现在回忆起来, 仍令他心有余悸。

    仅仅只是体内的激素浓度产生变化, 就能让人类失去引以为傲的智慧与思考, 彻底沦为被生殖欲驱使的野兽。哥哥整具身体都转化成了未知的异种族, 他受到的影响又会有多深?

    哥哥真的还能以人类的姿态回到他和黎安身边吗?

    卡斯珀不愿承认自己苦苦企盼回归的哥哥会成为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个野兽、另一个怪物。如果只有他一人,他想, 他一定愿意接纳这样的哥哥,哪怕一转身哥哥就会在虫族本能的影响下向他举起屠刀, 卡斯珀也不会后悔。可现在的情况是,哥哥一旦失控, 会有危险的不仅是他,还有黎安。

    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她才是最重要的……哥哥一定也是秉承这样的想法才提出要离开。

    可是, 可是……真的要这样分别,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卡斯珀抬起头,向兄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对上了一张微笑的脸。

    成为虫族后,诺兰的表情便很少再有变化。

    此刻,哥哥那张美丽的脸也如先前一般,嘴角微扬,维持着浅淡的笑容。瑰丽的外表一定程度上遮掩了他的不自然,然而,只要观察的时间久上一些,人们就会发现,这个笑容其实空洞又僵硬,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某些AI造物,因与人类极度相似,不仅没能让人感到亲切,反而会引发“恐怖谷效应”,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惊悚与排斥。

    这一幕落在卡斯珀眼里,进一步引发了他的混乱与痛苦。

    哥哥已经不一样了……这件事他必须独自做决定。

    纷乱的念头一重重闪过,卡斯珀咬紧嘴唇,眼尾发红,眸底浮现清晰又深刻的悲伤与挣扎。

    他的对面,虫族形态的诺兰安静地站立原地,大半张脸隐在长发的阴影下,唯有一双幽深的复眼反射着流溢的光彩,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的双生弟弟。黄金的色泽让人联想到枝头悬垂的树脂,摇摇欲坠,无声等待着将飞虫捕获包裹,凝结成琥珀的那刻。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仅仅只过去片刻——漫长的考虑混乱了卡斯珀的时间感,让青年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无法狠心割舍,又不能毫无防备地接受,终于认清了心底的想法,卡斯珀颓然垂下头颅,选择了逃避。

    “会有、会有办法的……”

    他没有看到,在得到回复时,人形虫族头顶羽毛状的巨大触角短暂地颤动了两下。

    不仅是触角,诺兰唇角焊死的弧度,也在那瞬间轻微上扬了些许。

    弟弟这是舍不得他呢——即便这么大了,已经是能够独掌一方大权,左右联邦时局的政客,精神上却依旧是个软弱的、喜欢同哥哥撒娇的孩子,真是……这是何等的惹人怜爱啊!

    可爱到他的心都在微微发痛了。

    随着心绪的翻涌,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逐渐落灰的童年记忆也似被甘泉重新淋洗了一遍那般,重新变得闪闪发亮,熠熠生辉。一片死寂的焦黄原野上,星星点点的嫩绿在一场细雨后顶开土壤,缓慢钻出。诺兰知道,那是正在被这具身体遗忘的、名为“兄长之爱”的感情重新在萌芽。

    既甘美,又温暖,尾调还带着些微的清苦,毕竟即便是双生兄弟间,也依旧无法避免存在妒忌与排他……可正是这样世俗的、并不完美的感情,为这具扭曲的虫族躯壳注入了“人性”,让诺兰不至于被虫子的本能裹挟,迷失自我。

    所以说,三人中真正无法离开另外两人的,其实是他才对……

    细细咀嚼着齿间泛起的甜蜜,诺兰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卡斯珀。”他说,低沉温柔的语调,缓和了紧绷的气氛,“这些都可以晚点再讨论,接下来有件事情比较紧急,需要你去跑一趟,可以吗?”

    “是的,当然可以。”卡斯珀正沉浸在空前的愧疚与难过中,听到哥哥有事拜托,在补偿心理作用下,他迅速抬起头,睁着潮湿发红的眼睛,迫不及待发问。

    真是可爱……可爱又单纯。

    因过度兴奋,诺兰差一点控制不住语调的颤抖:

    “是这样的,我对信号的屏蔽最多只能持续一个半小时。再有五分钟,我的信号干扰就会失效,失联这么久,地面的指挥总台一定会发来信息向你们确认情况。我需要你出面告诉总台,运输舰的信号丢失是因为受到了宇宙射线干扰。现在就去驾驶舱吧,我会控制驾驶舱那些士兵配合你的。”

    “我知道了。”卡斯珀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件事。

    他对联邦的忠诚,在血脉相连的哥哥面前,稀薄得几乎不值一提。

    诺兰站在原地,目送青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片刻后,延伸的精神力触角捕捉到另一侧室内逐渐活跃的情绪信号,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朝01号生活舱走去。

    种子已经种下,但若想苗株能够茁壮成长,第二手准备也是必不可少的……

    走廊里,信息素甜蜜混乱的香气仍在空气中残留。一场疯狂的杏爱后,诺兰能感到,黎安的情绪并不高涨,反而十分消沉。精神力触手捕捉到的全是悲伤、愧疚、后悔、自责等负面情绪,距离接近后,隔着门扉,他甚至能听到微弱的哭泣声。

    她是在为他哭泣,毫无疑问。

    他是被爱着的……从未有哪一刻,诺兰像此刻这般快乐。空洞的胸腔吹气球一样,无法抑制地膨起满满涨涨的柔软情感。

    然而,被重视的满足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便被更加庞大的空虚与渴求所淹没。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更多更多……只有足够多的爱,才能跨越身份的鸿沟,让他获得安全感。

    因为他是怪物,贪婪的怪物。

    怪物的爱是自私,是欺骗,是占有。现在,他来收取他想要的东西了……

    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前,因为过度的兴奋,身后双翅都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第98章 番外五十六 真丑陋啊

    进入生活舱的时候, 黎安正靠坐在床头,低垂着头默默流泪。

    生活舱的舱门需要用入住者的指纹、虹膜或是声纹开启。大概没想到他能控制驾驶员使用管理员权限直接开门,当诺兰迈步走进房内时, 复眼清晰地捕捉到, 哭泣中的女Omega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是担心被发现, 她飞快扭过头,将手背抵在了眼睛前遮挡。

    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能勾起人心底的爱意。像一阵熏风拂过, 冷硬的心迅速软化。感受到胸口满溢出来的疼惜与怜爱, 虫族本能影响下,诺兰头顶的触角不停颤动着, 背后的翅膀再一次有了传递鳞粉的冲动。

    为避免鳞粉抖落太多,沾染到黎安, 诺兰不得不中途停下脚步。他放柔声音, 一面平复身体的躁动,一面温声向黎安道歉:“很抱歉, 未经允许闯入。我只是听到了你在哭……”

    简单一句话, 让黎安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度决堤。

    诺兰在跟她说对不起……明明在分开前, 她和他还仿如一体, 相处亲密又自然,究竟什么时候, 两人竟变得如此生分了!

    明亮的目光缓慢黯淡下去,女Omega的眼底浮现一抹绝望。

    ——他是在怨怪她吗?因为她没能坚持等他, 因为她无法抵抗欲望,因为她辜负了他, 所以他怪她了,一定是的……

    悔恨与苦涩像重重丝茧,包裹了床上的女Omega。她咬紧嘴唇, 尝试止住即将逸出的呜咽,牙齿咬下的那刻,唇上却传来一阵抽痛。

    这是意乱情迷时刻,卡斯珀咬出的伤口。

    疼痛像一把尖刀,划开了笼罩大脑的迷蒙混沌。直到这时,黎安才终于想起,因为刚醒来就在哭,根本没心思收拾,此刻的自己只简单披了件睡衣,发丝凌乱,双腿光果,身体上与卡斯珀亲密的痕迹放眼皆是。

    何等放浪,不知廉耻。

    滚烫的血液裹挟着强烈的羞耻心与愧疚感,袭上了女Omega心头。苍白的脸顷刻滚烫发红,偏在此时,“嗒嗒”的脚步声再起,诺兰再度迈步,越走越近。眼见对方即将来到床前,情急之下,女Omega掀起被单,身体一沉,将自己整个藏进了里面。

    “嗒”,脚步声在床边站定。一片静谧中,响起了青年的一声轻叹。

    “黎安,不要躲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吗?”

    床上的被单团静静蜷缩着,没有动弹。

    “没什么好羞耻的,你只是被鳞粉影响,犯了所有Omega都会犯的错而已——严格来讲,这甚至不算错,因为你和卡斯珀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不是吗?”

    床上的被单团猛地抖动了一下,露出下方女Omega不可置信的半张脸。她瞪大眼,脸颊上还沾着湿润的泪痕,脸上表情既惊愕又悲伤,仿佛遭受了最亲密的人背叛,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空洞的茫然。

    “你……你是认真的吗?”她颤声问。

    诺兰点头:“当然。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在我离开后,你能和卡斯珀在一起,我感到很欣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他,也唯独卡斯珀可以代替我照料好你……”

    “可你已经回来了!”黎安控制不住大喊。

    是的,没错,她是个废物,一朵没出息的菟丝花,在这个冷酷陌生的未来异世界,失去了Alpha的庇护,她能将自己搞得一团糟糕。可他不是回来了吗,他才是她认定的人,他就不能继续照顾她,继续和她生活下去吗?

    因为情绪太激动,女Omega的声音非常尖利,脸颊两旁的肌肉抽动,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但诺兰并不觉得大喊大叫的黎安难看,他安静注视着眼前的女人,目光迷恋又贪婪,恨不得将眼前的画面深深刻印在大脑,在将来的无数时光里珍而重之地调取出来,细细摩挲,反复回味……

    因为这扭曲又病态的每一帧,都是她爱他的证明啊!

    诺兰喜悦到连心尖都在发颤,却还要强自按捺住频频提升的快感,按事先定好的剧本,将冷酷无情的话语娓娓说出。

    “是的,我确实回来了。但如今的我早已失去了陪伴在你身旁的资格……不要急着否认,黎安,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假设我如你所期望的,留在了你的身边,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生活?”

    “首先,变成了虫族的我,身为联邦的敌对物种,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我需要隐藏自己的存在,离群索居,终日生活在阴影中……而这对我而言甚至还不是最残酷的。”

    “相比起生活在阴暗的角落,更让我难以忍受的一点在于,我必须眼睁睁看着卡斯珀代替我站在你的身旁。因为你是珍惜的Omega,而他是你的伴侣,所以,行走在阳光下,陪伴在你左右的只会是他,他会扮演你无微不至的伴侣,成为你最坚实可靠的庇护者。”

    “你们会是外人眼中最般配的夫妻。无论去到哪里,你们的名字都会牢牢绑定在一起,就连家中悬挂的相片里,也是你们的合影……除了幽暗孤寂的地下室,哪里都不会有我的位置,我只能蜷缩在阴影中每日祈祷,你不会因卡斯珀的陪伴而变心,将我弃若敝履……黎安,你真的想看我走到这样可悲的地步吗?你真的要……要对我这样残忍、这样自私吗?”

    最后的两个问题,字字如刀,狠狠捅在女Omega心口。

    剧痛袭来,她的面色倏地惨白一片。

    是啊,诺兰说得没错。她只在乎自己的心情,却丝毫没有为他考虑过……太丑陋了,难怪诺兰不愿再回到她身边,这样自私丑陋的她,根本不配他的爱!

    强烈的自我厌弃感涌现,黎安按住肚子,胃部一阵抽痛。反胃的感觉从腹部一路往上,一直填塞到咽喉,再也抑制不住呕吐的欲望,她拿手捂住嘴唇,跌跌撞撞跑下床,撞开盥洗室的门就趴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

    “黎安,你还好吗?”诺兰被她突然的呕吐惊到,连忙追了上去。

    女Omega瘦弱的背影正伏在洗手台。因为剧烈的干呕,她的背部一抽一抽,身体颤抖个不停,却吐了半天都没能吐出东西。

    见她喘息急促,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她拍抚顺气,然而,“手臂”伸出,看到形态古怪的虫子肢体和尖端锋利的钩刺时,他的手又僵在了半空。

    真丑陋啊……

    镜子里,人形虫族垂眸注视着自己的肢体,鲜少有波澜的面孔上,飞快浮现了一抹嫌恶。

    第99章 番外五十七 他成功了

    胃部的恶心感一阵接一阵, 顺着食道向上翻涌。

    黎安弓起身子,指尖向内紧紧扣住洗手台边缘,一面艰难地喘息, 一面控制不住干呕。生理性的冷汗和眼泪很快将她的脸打湿, 大脑也因为持续性的缺氧逐渐变得迟钝。

    迷迷糊糊中, 她听到身后的诺兰说了句什么。她偏了偏头,努力想屏蔽水流声的干扰听清他的话。但下一秒, 又一波反胃感袭卷而来, 就像恨不得要将全副内脏一并吐出来一样,再顾不上倾听, 女Omega复又开始干呕。

    频繁的呕吐让喉咙产生了异物与灼烧感,因为吐得太狠, 她的呼吸也开始紊乱, 产生了窒息的感觉。一遍遍感受着身体的不适,在这如同自虐般的行为中, 黎安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丝心安。

    因为她是个可悲的、无能的、自私自利的人, 所以这一切痛苦都是她应得的……

    正吐得天昏地暗, 背上忽然伸来一只手, 以轻柔的力道,自上而下拍抚她的脊背。

    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睡衣, 熨帖着她的皮肤,在娴熟的安抚下, 僵硬的肌肉逐渐舒缓,紧绷的神经缓慢放松, 就连反胃的感觉也被压下去不少。

    当干呕终于停止,女Omega扶着洗手台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抬起头, 正欲同诺兰道谢,却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身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另一个人。

    她的身体倏地僵住。

    ——是了,诺兰现在已经变成了虫族,双臂以下部位完全被锋利狰狞的虫肢所取代,不再拥有人类的体温,也不可能像人类那样替她抚背顺气,身后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但这个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心脏停跳了片刻,又在女Omega的努力自控下,逐渐恢复平时的跳动速度。黎安张开口深深呼吸,将即将脱口的惊呼死死压住。

    她很清楚,现在并不是惊吓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诺兰。他身上的虫族特征太明显了,如果被发现一定会引来大/麻烦!

    面对暴露的威胁,黎安的大脑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借着镜面反射,不着痕迹打量来人——不认识,有些脸生,穿一身白大褂,胸前别一块写有姓名的铭牌。黎安的视力被基因药剂改善过,所以能很清晰辨认出,牌子上写的是“XX号运载舰-医疗官-叶卡捷琳娜”字样。

    这是一名随舰军医?

    “是医疗室的斯卡捷琳娜女士对吗?请问你为什么会未经允许闯入私人生活区?我想我并没有提交过上门看诊申请。”她故作镇定,板起脸模仿卡斯珀平时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的样子,提高嗓音问。

    斯卡捷琳娜并没被她的质问吓到。看见黎安满身戒备的模样,她后退了半步,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碧蓝如海的眼睛专注凝视着面前的女Omega,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包容。

    “黎安,别紧张,是我。”斯卡捷琳娜说,嗓音是低低沉沉,微微发哑的烟嗓。

    星际时代的人经历过好几轮基因筛查,普遍长得都很好看。斯卡捷琳娜红发蓝眸,容貌明艳,外貌属于让I人黎安应对苦手的人间富贵花类型。然而,不知为何,对上女人的视线,黎安竟丝毫未产生怯懦、退却等情绪,反而感到了熟悉的亲切与心安。以至于她无法继续像刚才一样冷着脸,而是呆头鹅一样,有些无措地问:“什……什么?”

    医生牵起唇角,弧度很小地露出一个柔缓的笑。无论眼尾和长睫垂落的弧度,还是嘴角上扬的弧线,甚至连那种沉静专注、仿佛正凝望宇宙的深情目光,都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完美重合。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脑海,黎安胸口沉寂的心脏突然开始“怦怦”乱跳。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你没猜错,我是诺兰。”

    尽管心底不断否认,当听到斯卡捷琳娜给出的肯定答复时,黎安却干脆利落地接受了它,并为此感到了由衷的狂喜。

    亢奋的红晕爬上了女Omega的脸颊,将一张苍白的脸染出惊人的艳色。仿佛完全将身体的不适抛到了脑后,黎安转过身,一把握住斯卡捷琳娜的手,热切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像末蛉虫能用翅膀的振动模拟出人声那样,难道你也能自由变换形态,变成人类的样子?”

    “斯卡捷琳娜”、或者说诺兰摇了摇头。眼看黎安要往她怀中扑,“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将手用力从女Omega掌心抽离。躲避的行为如此明显,黎安舒展的眉心重又皱了起来。

    “你还在怪我吗?”她咬紧下唇,落寞地问。

    “不,黎安,我从没怪过你。”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我?”黎安不屈不挠,又往前追了一步。

    对上女Omega倔强的目光,“斯卡捷琳娜”纤细的喉结上下吞吐,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以防万一,女人也有喉结的哦,这里没写错)

    她立在原地没有再躲,而是弯下腰,双手捧起黎安的脸,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轻柔拭去女Omega眼角渗出的泪,沙哑的嗓音如一阵烟雾,柔柔笼罩在黎安耳畔:“我躲避你的触碰,只是因为这具身体是我借用的。尽管这是名Beta,我依旧不希望你和她太接近,我会嫉妒……”

    “唰”,黎安的脸先是涨红,又很快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一片。

    “什么意思,你说这不是你的身体?”

    “没错。就像傀儡师操纵人偶,我只是将自己的意识塞进这位医生的身体,暂时支配了她的身体,等我退出后,斯卡捷琳娜医生仍将变回她原来的样子。”

    “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做到的吗……”

    “这是我这具身体的特殊能力,我叫它‘降临’。浅层次的降临可以共享宿主的五感与情绪,深层次的降临则能反客为主,夺得身体的控制权。这是虫母为了对付人类,通过给虫胎投喂大量精神系能力者定向培养的能力。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使用它,但你刚才的情况实在有些糟糕,迫不得已,我只能借用了这位Beta女士的身体。”

    “是吗,是这样啊……”黎安喃喃。

    得到答案后,她便垂落目光,直直凝视着虚空某处,眼神发直,整个人都显得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诺兰借用斯卡捷琳娜的视角将女Omega身上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却并未出言提醒。他安静地站立原地,掩藏住眸底的灼热与期盼,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在看不到的地方,如同水底海怪张开的触须,从他身上探出了无数精神力触角。

    它们蠕动着,盘绕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女Omega整个捕获,团团包裹。触手的尖端柔软又敏感,持续不断从黎安身上捕捉着每一个飘散的情绪因子,吞咽,咀嚼,解析——

    大团的悲伤,深浓的悔恨,强烈的自我厌恶,绵绵不绝的失望,浓浓的歉疚……以及淡淡的喜悦。

    当腥舌成功从一堆负面因子中舐到星点黏苦的甜,诺兰微微睁大眼眸,身体因喜悦开始控制不住地轻颤。

    他知道,他成功了。

    第100章 番外五十八 演员到齐

    驾驶舱里。

    “……是的, 没错,我们一切安好,只是被卷入宇宙风暴, 中断了与总台的联络。风暴的规模不大, 预计再有一个半小时, 运输舰就能平安抵达前哨跃迁站点。”

    “好的,明白。接下来我们会一切小心的。”

    小心应对着总台工作人员的询问, 直到视频通讯被挂断, 卡斯珀才长舒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 看向驾驶舱内担任视频背景板的其他人。

    在他听从诺兰的要求,来到驾驶舱之前, 这些工作人员一直保持着雕塑一样的“冻结”状态, 浑身僵硬,行动极度迟缓。然而, 在他走进驾驶舱后, 如同按下了某个特别的按钮, 沉睡的人纷纷被唤醒。他们遵循被控制前的活动轨迹, 一个个行动起来,或是在操纵面板上点来点去, 或是埋头记录数据,或是举着终端与那头的人愤怒争吵, 放眼望去,整个房间里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

    卡斯珀与这些人也算共事过一段时间, 对他们有些了解。然而,若不是事先就知晓他们正处在哥哥的精神操控下,就连他都无法从驾驶员身上察觉到丝毫异样, 更别提屏幕那头的陌生人了。

    可以影响人的时间感,让人陷入速度被无限拉慢的“凝滞”状态;可以用精神操控他人身体,完美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可以将自身意志“降临”在他人身上,见其所见,闻其所闻,想其所想……原来精神系能力发挥到极致,威力会如此可怖。

    “见其所见,闻其所闻,想其所想”……回想起哥哥对“降临”的描述,卡斯珀倏地一怔。

    “哥哥,你还在吗?”他抬高音量,试探着问。

    没有人回答。

    就在视频通讯挂断后不久,周围的人像被按了暂停键,重又陷入停滞状态,变回一尊尊活的雕塑。喧闹的驾驶舱恢复了安静,一片死寂中,只有卡斯珀的问题突兀响起,在机械的轰鸣中一遍遍回荡。

    “哥哥,如果你‘降临’在我身上,你能借我的身体回忆起属于人类的情感吗?”

    ……

    “‘降临’的施展有什么要求吗?……我是说,它会不会对你和斯卡捷琳娜女士的身体产生影响?”

    几条走廊之隔的生活舱内,也有人正提出类似的问题。

    担心被察觉到真实目的,提问者特地采用了迂回的问法,打着关心身体的名义进行询问。但如果面朝镜子,她就会发现,提问时自己脸上的急切是如此明显,浅薄的伪装只一眼就能看穿。

    可惜她没有。

    而被提问的人,也识趣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垂眸专注地为女Omega揉按虎口——根据储存在斯卡捷琳娜脑内的专业知识,通过揉按虎口处被称作“穴位”的地方,可以减缓呕吐症状。

    他一面揉按,一面缓声答道:“安心,只要别持续太久,我和斯卡捷琳娜医生都不会受太大影响。”

    “你的意思是,这个能力不能使用太久吗?”

    “也不是,在理想状态下,这个能力至少能维持一至两天。”

    听到这,黎安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她等待了一会儿,发现诺兰没有接着往下讲的意思,她有些着急,假作不经意出言追问:“理想条件是指?”

    借用了女Beta身躯的诺兰抬起眼眸,碧蓝如海的眼眸深深扫了女Omega一眼——因为紧张,黎安此刻正垂着头,不安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背。也因此,她并未看到“斯卡捷琳娜”表情的转变。

    像一只初次离巢的幼鸟,她笨拙又小心地掩藏着自己幽暗的心思,而他却早在开始前,便为一切设定好了结局。

    诺兰逐渐有些沉迷于这种置身深渊,用语言一步步指引她、诱导她,坐视她步步深陷的过程。他能从中汲取到病态的满足感,就好像,她在用她的行动告诉他,无论他堕落到何等地步,她始终会追寻他的脚步,来到他的身边……

    真丑陋啊……身躯变成虫子后,他的精神也似乎受到污染,变得不对劲了。

    强行压制住自身体深处涌现的欲念,他喉结滚动,意味深长道:“与浅层次的降临不同,深度降临的过程,可以看作是两个精神体对肉/体的争夺。在这期间,我的精神体会脱离原有身躯,进入身体原主人的身体,与主体意志进行厮杀,胜者得到身体的使用权,败者则会在清醒状态下,被关进类似‘隔离室’的地方,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我如今的精神力强度,按人类的标准计算,早已经超过了S+级。但精神体是十分纤细脆弱的东西,如果遭遇主体意识的激烈抵抗,即便是我,在深度降临的过程中也很容易受到伤害……”说到这,见黎安面露担忧,他又补充说,“安心,斯卡捷琳娜医生是一名Beta,她的精神力不高,主体意志的抗性也很薄弱,如今正乖乖沉睡,并不会伤害到我。相比之下,反而是她的身体更需要注意。”

    听到这,黎安的心才刚放下,又很快悬了起来:“她怎么了?”

    话未说完,便看到一滴鲜红的液体自上而下,沉甸甸砸在自己手背上,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温热。女Omega震惊抬头,发现眼前的女Beta在流鼻血。

    红色的液体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流就淌个不停,把斯卡捷琳娜的整个下巴染得一片红。察觉到这点,“斯卡捷琳娜”并未惊慌,而是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朝黎安摇了摇头。

    “别担心,她这是身体素质太差,无法长时间承载我的精神力,身体发出警报了。我这就放她离开,回去后稍微休息一阵就会好。”

    说完,女Beta退后一步,挥一挥手,转身往门外走。这边身体刚挪开,后方淋浴间的帘子立刻晃动了一下,把黎安吓了一跳。

    她转过脸,定睛望去,看见白色的布帘被一根色泽黑亮的弯钩状爪子小心掀开,一对毛绒绒的羽状触角先一步探出,在空中灵动地摇摆着,像在收集周围的信息。稍后出现的,是诺兰的脑袋和大半个身体。雪白的长发垂顺而下,与胸腹部蓬松的绒毛连成一片,搭配一对羽毛状的触须和半遮半露的毛绒绒翅膀,让他看上去浑似一只巨大的飞蛾——直到这只巨型飞蛾仰起下颌线精巧的头颅,露出下方一张绮丽绝美的脸。

    于是,怪异的非人感和妖异的美艳融合在一处,形成十倍百倍的视觉冲击,仅仅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轻易攫住了女Omega的视线。

    原来他的本体一直藏在帘子后!

    初次见到的时候,还会觉得这样的姿态有些怪异。但或许是爱屋及乌,心态一旦改变,黎安只觉眼前的虫族浑身无一处不美,即便是虫类特征明显的足肢,那锋利尖锐的形态,也寸寸凝炼了力与美的伟力。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好爱好爱好爱……

    胸腔里澎湃汹涌的,是满腔灼热炽烈的爱意。若不是担心自己再次吸入鳞粉,她真想埋进他的怀中,死死环住他的腰,从此与诺兰连为一体,再不分离……

    “你现在好点了吗?”诺兰的询问将女Omega从走神中唤醒。

    黎安下意识摇了摇头,想起诺兰说过的“告别”之类话语,又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如果我说没事,你就要离开了吗?不要走好不好,会有办法的……你等等我,让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说着,仿佛看到了诺兰就此离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恐怖未来,强烈的心悸与惊惧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颗颗滚落,女Omega的呼吸不知不觉又变得急促。像一个溺水的人,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粗沉,面色涨红,眉心紧蹙,看上去竟似又要呕吐。

    诺兰见状叹了口气。

    “我总是拿你没办法……黎安,我可以承诺,在到达前哨跃迁站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但你总得学会放手。我不想让你受伤,在一切走到不可挽回前,主动放开,让彼此都停留在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不要!我不接受!!”听说他真的要走,脆弱的神经“啪”地断裂,黎安情绪崩溃,双手捂耳,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如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沉甸甸压在女Omega眼中,为原本清澈洁净的双眼镀上一层疯狂的灰霾。

    “不会让你离开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她眼神执拗,手指抓着自己头发,嘴里着魔一样反反复复念叨。

    凝视着女Omega脸上扭曲崩溃的表情,诺兰胸前浮现熟悉的刺痛。

    从他开始算计黎安起,这疼痛便如跗骨之蛆,时时发作,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猛烈。那是连身为虫族的他都难以忍受的剧痛,就像有人往心口插了一根锥子,举起铁锤往里凿,一下、一下又一下,每凿一次,都有无数血肉飞溅,直到整颗心被钻穿,被凿烂,变成一团模糊的烂糊……

    可他前进的步伐并未因此停顿半分。

    再怎么抗拒,依旧无法否认,他的心性确实被虫族的残酷冷血深深影响。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会吝啬手段,也不会为途中的风景停留。

    更何况——

    灵敏的听觉捕捉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生活舱门口。无形的精神力触角向外探出,在门外遇到了另一个复杂激烈的情绪聚合体。

    身后的翅膀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演员到齐。

    收获的时刻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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