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魔修哪里料到这个变故?只不过一个照面,就损失了几个人。
他们的视线越过了冲虚宗的一众道人,惊恐的视线落在不起眼的孩童身上。
刚才那剑——九渊之剑?那这突然在桃花林中的幼童,其实就是湛玉节一行人?剩下的魔修思绪一转,很快便想明白其中关节,大为恐慌。他们不知道湛玉节她们使用了什么秘法,但知道,一旦玄门道人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堪堪筑基的他们也就无法在桃花瘴中横行了!
“走!”看着同伴凄惨的下场,余下的魔修可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当机立断,遁光将自身一裹,催动法力疯了似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一道哂笑响起,覆玉沙提刀一振,料峭的寒风呼啸着飙飞来,空中的水汽化作了无数冰寒的风雪,顷刻间便将那条浩荡奔涌的血河冰封。一侧的林寒枝也不甘示弱,将道法一催,剑气如星辰雷火向下灌落,眨眼间,便将那群奔来的魔修杀得一干二净。没了那神通的影响,斩杀这群魔修,不过举手之间。
魔修中也有零星几个留着照看法坛,等了一段时间没等到对方传讯,俨然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他们的心中萦绕着一种憋闷之感,在思忖片刻后,借助秘法给那位洞天传讯。
“总觉得有些不祥,法坛如果出现问题——”一位心惊肉跳的魔修不安地开口道。
“那也无妨。另一人接话道,“那位大人不可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法坛上,她有拿下冲虚宗的心,必要的时刻,会亲自降临。这法坛除了承载道法,也能召唤大人的正身。”
“但愿吧。”魔修喃喃低语。
正在这几个藏身在暗处的魔修私语时,那头斩杀了魔修的湛玉节、言稚川一行人也寻觅到这处法坛。一路行来,但凡是横在前方的,不管是妖物还是魔族,都一并起剑斩了,故而抵达时,一个个身上都杀气腾腾的,周身萦绕着一股血气。
那几个魔修与湛玉节她们打了个照面,顿时心惊肉跳的,好似魂丧九天。仓促之间起剑应对,可哪里是湛玉节她们的对手?眨眼间,便死得只剩下一个。那魔修战战兢兢的,左右顾盼,但还未等到帮手降临,眼前便寒光一闪,他顿时没了声息。
湛玉节蹙了蹙眉,神色间有几分嫌恶。桃花林中的法坛数目极多,可依照周天之数,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如果将它摧毁,那笼罩着这片地域的道法没有寄托,兴许就能迎刃而解。
心思落定,湛玉节如先前那般将法坛毁去,可倏然之间,骤变生出。一道肉眼可辨的巨大涡流凭空生出,来回鼓荡着,四面都是惊天动地的隆隆之音。自那漩涡中踏出来的,是一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她上半身保持着人的面貌,容颜姣好,而下半身则是一只硕大的斑点蜘蛛,舞动的长足如矛尖似的,闪着奇诡的光芒。
湛玉节面色倏地一白,还来不及退去,就察觉到一股巨力轰然压在了身上,好一阵头晕目眩。
言稚川坐在一片云上,眼疾手快,将半空中的小雪团子一捞,眼巴巴地盯着前方那怪物模样的魔修,舔了舔唇角,莫名饥饿。
“这是——”林寒枝抿了抿唇,寒意陡然顺着脊骨攀升。
“洞天。”
在洞天的“阴阳逆”道法笼罩着的桃花林中,强者弱,弱者强。可虚弱之后形同凡人,至于变强的,是不可能超越自身极限的。也就是靠着“三岁丹”再压制修为,那也不可能与洞天层次的道人相抗衡。
那魔修将袖子一扬,便有一阵轻风吹起,无数的白雾一气朝着前方狂涌去。这白雾是纯粹的法力攻袭,以洞天深厚的法力想要将她们碾死就像是压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对方功行太高,已经不是她们能够抵挡的,纵然笼罩着此间的神通坏去,也无济于事。
湛玉节毫不迟疑地将袖中一道九渊剑符祭出!
霎时间青光乍现,浩荡的剑芒如长河一般往前奔涌,与那白雾搅荡在一起,在厮杀中发出磨金销铁的脆鸣。
魔修“咦”了一声,嘶嘶道:“九渊,钟湛兮。”她便是天幽城的洞天颠当,此间阴阳逆道法正是出自她的手笔。她过去修行的神通没这样的威能和效用,但得了主上赐下的“魔书”。这份“魔书”是万年前的魔族遗留下来的,来自一尊洞天层次的魔物。她寻了相似的魔物融合了对方的血脉,才堪堪承受了“魔书”,并自魔书之中习得这一卓绝的天赋。但毕竟是行异法,她的道行下跌了,如果能够吞噬玄门道人,想来会恢复全盛的状态。
此刻玄天仙障那处不太安宁,玄门洞天必定奔赴那处。
冲虚宗中,必定只有掌教别惊鹊一人在。别惊鹊身负重伤,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完全恢复,依照她如今的道行,是无法将“阴阳逆”勘破的,这是一个解决一尊玄门洞天的好机会。
原以为提前来此的筑基期魔修已经将玄门那帮小辈解决,顺势将法坛推进,没想到他们这般不济事,竟然不是进入道法中的玄门道人对手。
要不是天幽城动摇玄天仙障需要她的帮忙,她早就抵达了此处,将整个冲虚宗吞噬。
颠当的思绪浮动,眼神中闪烁着晦暗的光。虽然那道剑符打散了她的攻势,但剑符毕竟是死物,不是钟湛兮本尊在此,剑符中的力量迟早有耗尽的时刻。至于钟湛兮本尊,就算察觉到剑符有异,那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会抛却玄天仙障来到此处。玄门想要阻遏杀戮,只能是冲虚宗别惊鹊出面。
现实与计划相比,有几分偏离,但颠当仍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不管怎么样,玄天仙障那处的天魔祭已经催动——而这处的法坛,虽然道法没了寄托,但在所有法坛都崩坏前,她借助着残余的道法将正身降临,目的便已经达成了大半。
“湛师姐。”言稚川被天道系统拍了拍,才从那让她心发慌的饥饿中回神。
众人都聚拢到了一起,掩住恐慌,硬着头皮望向那散发着赫赫威势的洞天道人。湛玉节定了定神,安抚人心:“有剑符在,师尊必定及时赶来!”
玄天仙障。
阴云四起,惨雾沉沉。
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立在万古不生灵的玄魔之崖。屏障上闪烁着一道道来自当年道果层次前辈生前遗留下的法箓,其中一些细弱的则是后来镇守玄天仙障的洞天道人落下的维持仙障的法印。无形的力量从那道门户上延伸,如想打坏玄天仙障,非得打坏这道门户不可。
此刻的钟湛兮神色肃穆,剑符出自她之手,自然也能感应到那边出事。
前方不远处,来自天幽城的洞天、化神聚集在一块,簇拥着一个头顶戴角、面生异相的英挺道人,在行天魔祭法。斩杀冬融后,天幽城又恢复了九尊洞天的格局,可眼下出现的只有八尊,这意味着有一位魔修在别处,而最可能的地方,便是冲虚宗。
一幢幢的绿火带千百点血色的花朵飞旋,在啾啾的鬼声中,天地越发昏暗。
典籍中有记载过天魔祭法,这是魔族的大典,可借助祭法找寻魔族。天幽城过去只有魔修没有魔族,此刻那尊魔族复苏后,俨然是想借着天魔祭来唤醒玄门地界沉眠的魔族以及从玄天仙障那处的魔族处,得到相应的启示。
玄天仙障阻隔玄魔,将魔物死死地拦截在那一头。但玄门中已没有道果境的修士来维护玄天仙障,更无法确定玄天仙障的对面是否有魔族修持到了道果层次,从而使仙障出现一丝缺隙。钟湛兮不想将情况想得坏,但总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她们最当不起的就是“万一”。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魔族的这场天魔祭成功。
抵达此处的洞天道人几乎毫不犹豫地动了手,剑芒纷飞,万千神雷也蓄势待发,隆隆的爆响越来越紧密,万丈光焰腾飞而起,如巨山压顶,造出石破天惊的宏大声势。
面对着千千万万的爆音,天幽城那尊魔族并没有恐慌,她不紧不慢地催动着天魔祭的运转,那沉眠的魔物、魔族只要意识复苏,便会被这源自魔族血脉的天魔祭奠召唤,降临到此处。起伏的洪雷和剑气都落在这群复苏的魔物身上。不管过去功行如何,被拨醒的魔物此刻都处于虚弱的状态,经那来自洞天的攻势一砸,顿时暴散成一团精气,如同云雾一般弥漫。
这尊洞天层次的魔族微微一笑,非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将神通一转,鲸吞似的将魔物散开的精气吞入腹中。魔族之间,有血脉高下之分。低位的魔族在高位魔族跟前抬不起头来,唯一提升自己血脉层次的办法,便是吞噬对方的血脉。但以弱吞强何其艰难?历来都是底层魔族化作高等魔族的资料。譬如此刻,苏醒的洞天魔族非但没有庇护同道的意愿,反而放任本能作祟,将它们彻底地吞噬。只要吞噬得足够多,她的力量层次就会往上攀升。
玄门洞天俨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们的攻击其实是加快那尊魔族洞天吞噬同类的速度。
可要是放任天魔祭进行,就怕她当真与玄天仙障对面气机成功勾连。
“她在借我等之手吞噬留在人世的魔物。”玄门道人心中倏地一凛。
针对冲虚宗、吞噬魔物、勾连玄天仙障——
这尊魔族比以往碰到的魔修都要聪明,而且冷酷无情。
第82章 082
在魔劫之后,九夏大陆魔根深种、魔念潜伏于道心,使得修行人更容易堕入魔道之中。
可真正的魔族,却是数千年不曾露面。玄门道人对天魔祭的了解也都来自于流传的典籍残篇。
典籍中对付天魔祭的手段极为简单,就是靠着自身宏大的法力镇压,速战速决。此间聚拢的玄门道人数量在天幽城洞天之上,明显是更胜一筹。直接打破天魔祭不是做不到,但这会导致攻伐时斩去的魔物都化作那尊魔族洞天的资粮。
这尊魔族洞天以石麟为名号,是高等魔族。她过去的功行如何不知晓,但是从她苏醒后便是洞天的情况来看,当初距离道果境恐怕只有一步之遥。
天魔祭中召唤来的魔物,生是玄门之敌,而化作魔气精质成为魔族洞天的资粮,同样对玄门无益处。她们想要解决此事,就不能靠着粗暴的手段攻破,而是在坏去天魔祭的同时,使得那些魔物精质不能流入那尊魔族洞天之身。
这就意味着玄天仙障之事会被延长,被牵制在此地的洞天根本无法回援冲虚宗。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闭死关的别惊鹊身上。
洞天真人在玄天仙障落丹种、相应玄天仙障的召唤,对守御玄天仙障有益,但对九夏大陆其实是有坏处的。因为玄门这边不得已倾巢而动,如果有魔修在玄门内部肆虐,缺少同层次的道人,就只能靠着化神以及之下的道人来抵抗。
只是过去天幽城的魔修洞天始终少于玄门,魔修基本不会选择攻击玄天仙障,将玄门洞天尽数招引来。因为这对魔修来说,也是一件冒险的事情。己方纵然派出洞天,在九夏大陆内部得手,但玄天仙障这处遭到围攻,折损的就可能是几尊洞天了,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而且也不是寻常一个洞天就能拨动玄天仙障的。
这次石麟施展天魔祭撼动玄天仙障,其实是天幽城九尊洞天都出力的,只不过在推动后,颠当借着在冲虚宗红尘镇外设下的秘法,催动天魔移形法,才将正身送到那边。她离开之后,那股庞然的压力便由余下的几尊魔修承担了。
“冲虚宗那边——”柳空桑的面上满是冷色,钟湛兮能够想到的,她同样也能想到。那消失的一尊洞天,除了前往冲虚宗,还能去哪里?掌教身陨,对冲虚宗而言,是斩杀再多的魔物洞天都无法挽回的损失。有一刹那,她几乎想要放弃此处的事宜遁回到冲虚宗。
可钟湛兮她们没理会柳空桑的话,那股盘桓着的忧惧人人都有,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倒不如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天魔祭,若是能斩杀一尊天幽城的洞天,更是再好不过。
红尘镇外,桃花瘴中。
九渊剑符呼啸而来,与颠当的攻势交缠在一起。余波荡开,将法坛打得粉碎。法坛是用来承载阴阳逆道术的,但如果施展术法的人就在此处,阴阳逆非但没有崩散,反而以极快的速度推进,甚至将凡人村镇卷入其中。冲虚宗察觉到异状,但纵然有筑基期的道人入内,颠倒之后的功行也不可能抗衡洞天的伟力。她们只能勉强将被魔念催动后肆虐疯狂的妖物阻隔在外,保护凡人不被妖物吞没。
冲虚宗掌教闭关,洞天道人无一人在宗内,宗中一切琐务由化神境的辅师暂代处理。虽然早些时候便接到来自九渊的警讯,知道那处已经被“阴阳逆”笼罩,可毕竟功行有限,依照她们的道行是无法看破“阴阳逆”边界的,只能请求天衡府道人相助。
在找到克制“阴阳逆”法门前,湛玉节一行人落在了绝境中。
颠当一边不紧不慢地将“阴阳逆”催动,一边对付湛玉节一行人。她漫不经心地一拂袖,便见一团幽绿色的光芒激射出,散作无量绿火向着外头爆散,与那飙扬的剑气撞击在一起。火焰横飞,闷雷殷殷,爆音如潮,惊天动地。绿火与剑气一道沸腾,最后两两由盛而衰、由密渐息,像落幕的烟火,消失后无光亦是无声。
湛玉节抿着唇,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师尊不可能感应不到剑符的催动,连一道化影都没出现,说明她此刻被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绊住了,无法来救她们。这天幽城的洞天得让她们自己来抗衡。可她们之中,林寒枝的修为最高,但也仅仅是元婴三重境,如何撼动洞天?等到剑符中的元炁挥霍一空时,就是她们的死期。
“外头恐怕出事了。”林寒枝低声说。
不仅仅是九渊宗洞天没有抵达,在魔修洞天出现后,她们冲虚宗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的面色刷地变白,紧紧地握着剑,内心深处萦绕着一股蚍蜉撼大树的无力之感。
覆玉沙啧一声,抚了抚面具:“看来要死在这里了,可惜我那黄金屋、黄金棺——”她拖长了语调,被藏头藏尾的雪貂轻轻咬了一口。雪貂急得吱吱乱叫,求生的本能,貂也有。
师姐们的神色不太好,言稚川也终于察觉到氛围的肃穆,不再是那摆大烂的懒散模样。
“能打吗?你要多少道丹?”言稚川认真地问天道系统,她试过了,“言灵”没办法召出师尊的化影。
小肥啾抬眼。
支棱起来的言稚川有那么一些些的飒爽,但她的话语还是透露出喜欢白日做梦的本性。“给多少道丹都不行,九渊之剑的力量不可能超过你自身的道行,除非——”话说了半截,天道系统及时地刹住。
言稚川皱了皱眉,她没有再痛斥天道系统的没用,而是说:“小天,我们要是都无了,那你的任务不也完了?你要修正师姐的命运线,可命都没有了——”
小肥啾:“……”可它只是一道意志化身,不是无所不能啊。化神期还勉强救一下,可言稚川只有金丹啊?将她的本源力量泄出来倒是能够与魔修一战,但是此战之后,天下皆知魔种之名了。
湛玉节神色凝肃。
她已经察觉到周围那股似是无形的法力靠近了,这意味着剑符中余下的元炁不多。恐怕再跟这魔修斗上一阵,就会彻底销毁。靠着剑符无法将对方一击毙命,她们要如何寻找生路?
当修为差距过大的时候,一切花哨的举措都是徒劳的。
颠当笑吟吟地注视着湛玉节一行人,毕竟不是钟湛兮本人在,那剑符想要斩杀她,无疑是天方夜谭。她身下长矛似的蛛足在地面上敲动,一声颇有韵致的金铁交击之音传出,大地隆隆震颤起来,一道道蛛网似的裂隙生出,顷刻间便蔓延千百丈远。
圆滚滚的蛛身一扁又一鼓,颠当一张嘴吐出了一团带着绿芒的白气。白气蒙蒙漂浮,化作一张蛛网朝着她觑中的猎物罩去。颠当再度伸手一指,顿时百千点飞星如夜间的萤火,散为道道闪烁不定的流光,破空而来,自天网的裂隙落下。
湛玉节、覆玉沙她们纷纷祭出法器抗衡,可无论是守势还是攻势,在洞天道人的压制下,都像是风中的游丝,一拨就断。在关键的时刻,只能够靠九渊剑符将罗网撕裂。
可蛛网一重又一重,横亘在前方的难关一道又一道,摆在眼前的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对上魔修嘲弄的目光,湛玉节心中一凉,很悲哀地承认,她们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师妹,升龙护道丹。”湛玉节朝着言稚川道。
言稚川抿唇,她捂了捂乾坤囊。先前已经服用过了,这类的武丹就算是道丹层次,服用多了也会影响道基的。她看着漫天飞旋的蛛网,知道那莹莹的碧芒根本碰不得。小天说九渊之剑没有用,可她偏要尝试一次。
在抵御几回颠当的攻势后,这道用来护身的剑符元炁到底是耗尽了。
纷飞的罗网伴随着萤火坠下,修为稍微低些的瞬间失去了自我意识,被黏在纵横的网上,仿佛一只只待蜘蛛宰割的可怜虫。
“师妹,退后!”湛玉节骤然喝道,剑芒一旋,纵然知道无力撼动那飙飞的火焰,仍旧一往无前地迎了上去。
言稚川脚步一个踉跄,眼见着落下的蛛网要缠上小小一团的湛玉节,连九渊之剑都顾不上用了,急得伸手朝着那蛛网一抓。那蛛网极有韧性,连元婴法力都无法切断。但言稚川指尖一触,一股奇怪的力量往她的脉络间钻。先前缠绕着她的饥饿感得到了满足。于是,她立在蛛网下,舔了舔唇。她的手指仍旧搭在蛛网上,那缠裹一切的蛛网就像遇到烈阳的雪,以极快地速度消融。
湛玉节一转头,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她心中一凛,面上的血色褪尽。她想起言稚川吸摄魔气的模样,而这,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秘事。
眼中寒光骤现,在这一刹那,她转眸看的不是那能轻易杀死她们的颠当,而是林寒枝、江慈竹一行玄门道人。
“师姐,饿。”言稚川扁了扁唇。
她的眉心那道火莲的印记越发明显,脚下出现一道火莲的虚影,无风自摇曳。
天道系统纠结成了一团。
封名之印加上天之道的限制,言稚川的本源力量本压制,身份也不会被旁人看破。
外泄的那么点力量能吞噬蛛丝中的魔气,可离杀死颠当还有好一段距离。
要将她身上的禁制暂时拨开吗?
如果本源力量失去了限制,妙天音为她打造的佛魔千相,恐怕也遮不住那能够捅破天的魔气了!
天道系统扇了自己一巴掌。
它怎么就绑定了一个糟心的魔种!
第83章 083
察觉到了蛛丝异状的颠当转眸注视着言稚川,眉眼间藏着几分讶异,她没有多想,只是以为除却剑符外,仍旧有护持的法器。她勾了勾唇,扬起一抹嘲弄的笑,伸手虚虚地往下一按,便见周身光芒一摇晃,千百点星芒似的幽幽荧光疯狂向下泄。就算她的修为略低于全盛时期,可这纯粹的法力也颇为强悍,一旦被它打中,必定会魂飞魄散。
覆玉沙右手举着刀,在迎面而来的罡风下面具四分五裂。冻结的寒霜之气脆弱得像是一张薄纸,在突变的风云中维持不到一息。
湛玉节催动着九渊之剑,眼前茫茫荡荡的剑气像是水流。可她的修为不足,同样是九渊之剑,远不能与钟湛兮相较。那剑芒根本不可能靠近颠当,未及对方的躯壳,便被她周身的气机撕裂。颠当一拂袖,打落下来的火芒直接将人振飞,轰隆一声砸到开裂的地缝里,被那白色的蛛网牢牢缠缚住。
颠当始终是漫不经心的,她不会将几个至多元婴的后辈放在心上,只等待着别惊鹊的现身。玄门杀她天幽城一尊洞天,这个仇要借着这个机会报了。
言稚川也没能躲过下坠的流火,她灰头土脸的,从地坑中爬起来。那蛛网无法将她缠住,在触及她的瞬间便被不自知的她吸收。她的眉头原本只是影影绰绰的火莲印记越发明显了,像是要活过来。脚下的火莲不再是幽暗的虚影,而是镀上了一层赤红之色,无声无息地向外蔓延,将天地化生成一片红莲界。
“小天,你快想办法。”言稚川急得很,眼中冒着幽幽的光。
天道系统心一横,天之道是它借给言稚川的天道之力,原本是压制她的魔种气机的,如今这道枷锁被它轻轻一拨,而剩下的封名之印,俨然无法限制那股躁动的本源力量了。在封名之印松动的刹那,火莲彻底鲜活起来,无数赤火从各个方向荡开。
言稚川脖子上悬挂着佛魔千相散发着灼目的光,但无法收束住所有的气机,在一片蒸腾的清气中,隐约泄露出几道魔气。此刻的言稚川无法感知自己的状态,重重枷锁松落后,她的意识也暂时被那吞噬一切的本能暂摄。
“嗯?魔气?堕魔了?”颠当眉头一皱,面上露出一抹讶异之色,她朝着如赤火般从地缝中冲出来的言稚川,眼神很是困惑。就算是堕魔,也不可能陡然间发挥超越自身境界的力量。红莲之火如天覆星坠,所有的蛛丝被焰光一沾,都如雪融般消失。
心中泛起了一抹古怪之意,颠当没理会从蛛网中挣脱出来的湛玉节、覆玉沙、林寒枝三人,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言稚川的身上。她始终怀着一丝对金丹期道人的蔑视,一拂袖想要将那堕落的红莲之火拂开,哪知她的法力与那火焰一触,立马化作虚无,好似是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吞噬。
颠当的眉头一皱,打量言稚川的视线终于多了几分认真。“你——”可一句话还未说出,她便看见言稚川的身后出现一道不可能在金丹层次便能拥有的法相来。那是无数焰气化作的二十四叶红莲法座,以及一尊诡异的四臂像。那像一手持佛珠,一手掐金刚法相;而下方的手臂一只题着骷髅串成的血色项链,一手掐着天魔印。似佛非佛,似魔非魔。
那法相起初很淡薄,几乎不可见。可慢慢变得凝实起来,颠当在恍惚中与那尊诡异的魔相来了一个对视,脑中仿佛如雷大震,恍惚间魂魄几乎被摄走。她面上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勉强定了定神,但很快便感知到,她的“阴阳逆”神通在消解,而浑身充沛的法力仿佛遭到了某种压制。
就像是面对魔族时候的无力。
是魔修身上那道让人受制于魔族的印记在作祟。
到底是什么存在?这诡异狰狞的东西不可能是玄门道人的法相。
立在她跟前的……是、是一尊魔!颠当猛然间想到这个可能,一颗心坠入冰窟。她虽是魔修,可心中很清楚,对于魔族而言,魔修只是一条任意驱使的狗。魔族以杀戮玄门道人为目的,但也不会将魔修当作座上宾。眼前这尊魔潜藏在玄门修士的躯体内,被她无意间招引了出来!这魔对她杀机极盛!
别说是进行天幽城的计划了,那种天敌在前的恐惧让颠当想要逃。
魔修是靠着魔念入道的,魔族天生能压制魔修。除非两个魔族都在她的跟前,才看谁能对契印占据主导。
亦或者拥有其它暂时隔绝契印对自身影响的手段。
颠当浑身冰寒,勉强催动的法力仿佛跌进一个黑洞中,无法将天魔移形祭出来。
言稚川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颠倒,那种饥饿充斥着她的头脑,压制着她的神智。她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魔相也颤动着,红莲光焰旋转,仿佛一个漩涡以她为中心生出。奔涌的魔气朝着她聚拢,她不知餍足似的,疯狂地吞噬魔气。而吞噬魔气越多,魔相越是凝实。
颠当心中警铃大作,明明没看见那魔相运用什么道法,可她浑身的力量仍旧不住地向外流逝,苦苦修来的功行往下跌落。再这么下去,她或许也会化作一团供魔相吞噬的血食了。她十分勉强地提起一口气。
“要逃!”言稚川一凛,哪能让即将到手的点心从手中逃出去!魔相上炸出一道滚雷似的大喝,而她一扬手,本能地催促天道系统运用出来了九渊之剑!这复制到手的九渊之剑无视了她的剑道根基,也无视她的浑身运转的气机。剑气如大鲲旋转,四面八方的水流搅动,渐渐地化作满盈的状态,而后如悬河倒泄般奔涌而出。
九渊之剑瞬间被拔高到了同样的层次,颠当哪里能够抵挡?在水火风雷以及剑意中,那如长矛般锋利的蛛足被斩断。惨痛的哀嚎声在半空中回荡,颠当的身躯坠落了下来,而周身的力量流逝得越发快。
她要死了。
一侧的林寒枝和覆玉沙眼中满是骇然。
她们都是元婴境的,比金丹修士抗打,未在冲击中彻底地陷入昏沉中。
原本想要拼尽最后一口气的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言稚川身上出现异状,然而以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姿态将那洞天层次的魔修力量吞噬。
“魔、魔族?”林寒枝面色毫无血色,她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言稚川,浑身颤抖着。
覆玉沙眉头紧锁,她没有说话。
而湛玉节冷锐的视线落到了林寒枝的身上,一截寒霜似的剑芒照眼,杀机一闪而逝。
吞噬了一尊洞天的魔相似乎还没有餍足,蓦地一转头盯住了玄门道人。
天道系统扑棱着翅膀停在言稚川肩上,心力交瘁地耗费庞大的能量拨弄着天之道,将那股魔性镇压。
如果有一天湛玉节选择堕落魔道,那一定是因为她言稚川啊!
魔种的力量被压制,魔相和火莲都转为虚淡。
意识逐渐复苏的言稚川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挠了挠头,打了个饱嗝。她“唉”了一声,朝着一身狼狈的湛玉节跑去,还没等她将乾坤囊中疗伤的药物掏出,眼前倏地一黑,向着地面上栽去。
湛玉节将剑按了回去,她快速地将言稚川接到了怀中,而后用冰冷寒峻的视线凝视着林寒枝。
“林道友。”覆玉沙也在看林寒枝,她的笑容很凉薄,眸中带着审视。
林寒枝心中警铃大作,她从湛玉节的身上感知到了杀机。纵然她的功行高些,可眼下都是强弩之末,是没有办法应对九渊宗的两人的。
言稚川——
魔——
这是九渊宗的秘密吗?
言稚川是魔,但她并未伤害玄门道人,反而将洞天期的魔物抹杀,给她们找到一条生路。
她应该如何做?
她的心中像是一团乱麻,等看到覆玉沙提着刀朝她昏迷的同门走去,神色更是一变。她咬了咬牙道:“我向天起誓,今日之事,必不外泄!”九渊宗,是真的想杀人灭口。
覆玉沙轻嗤一声,她一踢刀。
寒骨白倏地越过冲虚宗道人,砰一声插在了奄奄一息的常知跟前。
常知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旋即又合上。
而小肥啾也死了似的,僵硬地躺在常知身侧。
雪貂从覆玉沙的怀中跳了出来,上头就给小肥啾两巴掌,报了先前被它扇飞的仇。
小肥啾仍旧是一动不动。
“常道友,虽然只有金丹修为,可万兽宗道人与灵兽同修,体质强悍远超同境。”覆玉沙缓缓道。
常知无奈,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对上覆玉沙冷冰冰的视线,举手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朝着言稚川那侧靠了靠。
湛玉节身上鲜血淋漓,自身已濒临崩溃,可仍旧抬起手朝着昏睡的言稚川输送元炁。
天道系统啾啾地叫个不停。
常知探了探头,小心翼翼说:“言道友可能是太累了,睡着了。”
这种状态,她还是很熟悉的。
湛玉节没接腔,她眸色微凝,抬头望向了天际。
阴阳逆已经崩散,冲虚宗道人不再被魔修道法所阻隔,眼下数道银光飞掠而来。
有援兵自然是喜事,譬如林寒枝,面上便冒着洋洋的喜色。
可湛玉节的心情十分沉重。
师妹这异状,也不知道能够掩藏多久。
数息后,冲虚宗道人落地。
为首的道人一身金蓝色法衣,白发如雪。
林寒枝一怔后,忙低头一拜:“掌教。”
她的心中惊惧不安,掌教先前因重伤比死关休养,如今被魔修惊动,匆忙出关,恐怕有碍道体。
“颠当的气机消失了。”别惊鹊瞥见了地面上那具精气溃散的半人半妖的尸骸,眉头微微一蹙。
依照元婴期的修为不可能斩杀洞天魔物。
林寒枝心中凛然,几乎要将真相说出口。可立下的誓言约束着她,她低头说:“那魔修以人身融合魔物躯体,气机相冲,自行败亡了。”
第84章 084
别惊鹊拧了拧眉,对林寒枝的话保持一份疑窦,可现下不是追索的好时机。
她注视着那具魔气散尽的怪物皮囊,拿不住颠当是真的崩殒了,还是遁向了它处。
摆了摆手,别惊鹊对着一个化神道人道:“将她们带回宗中。”至于她和其余人,还需要留在这片地域善后,得将魔氛彻底扫荡才行。
冲虚宗中。
妙手宗驻扎在附近的医修都被请过来了,替那些晕厥过去的道人检查。
湛玉节抱着言稚川,眉头始终紧皱着,锐利的视线在林寒枝和常知身上来回扫动。虽然这两人立下了法誓,可要是违背誓约呢?要是宁愿自己遭受天谴也要将师妹的身份说出呢?已经失去灭口的机会了,她们若继续留在冲虚宗中,到时候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思忖片刻,湛玉节向着冲虚宗道人道别。
医修觑着她怀中的言稚川,道:“这位道友身上有伤吗?要是如此,留在——”
“多谢道友好意。”湛玉节彬彬有礼地打断医修的话。她并非冲虚宗出身,来去也不受冲虚宗规矩管束,只因都是玄门同道,才客气地知会一声而已。
冲虚宗道人没有强留,柳烟青那点事情众人都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三途河中的过节。九渊修士不想留在此间,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桃花瘴中事,若有需要,再联系不迟。
湛玉节打了个稽首,也不多言,抱着言稚川化作一道遁光掠走。
覆玉沙一直冷眼看着,见湛玉节转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可湛玉节前往的方向并不是九渊宗。
“湛师妹。”只余下她们三个人,一些不好说的话此刻也能够开口了。覆玉沙眸中浮动着冷光,她横刀将湛玉节一拦,肃容道,“你早就知道了?”
湛玉节的脸色微沉,抬眸与覆玉沙对视。
一道剑芒旋绕着她的周身,隐隐与覆玉沙刀上的霜寒相对峙。沉默片刻,她一点头,说了声“是”。
覆玉沙沉着脸问:“九渊宗的规矩师妹还记得吗?我九渊道人,如遇魔修,该当如何?”
湛玉节垂眼,轻声道:“纵其人为我亲眷,一旦落入魔道,我也当起剑杀之。”
覆玉沙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
雪貂从覆玉沙的襟口爬了出来,趴着她乱扭。
覆玉沙伸手一把将不安分的雪貂按住,她凝视着湛玉节道:“你想说言师妹是无辜的,从未害人是吗?”
湛玉节摇头。
言稚川的确没有害过好人,但她什么德行自己很清楚,远远算不上光明磊落。
她往常行事并不正派。
斟酌片刻后,湛玉节道:“言师妹不是魔修,是魔。”
覆玉沙被湛玉节的话一噎,眸中浮现几分震撼,不相信这话是从她一板一眼、规规矩矩、斩杀魔修毫不留情的湛师妹口中说出来的。
湛玉节又说:“师姐拦在这里,是要 大义灭亲吗?可方才在桃花瘴中,师姐为何一副准备灭口的样子。”
覆玉沙被湛玉节将了一军,她将刀收起,冷冷地哼一声,说:“那两人未必守信,到时候麻烦接踵而来,九渊宗中也不会安宁。”
“我知道。”湛玉节心情沉重。
“那么——”覆玉沙开口。
“保重。”湛玉节接话。
她会带着言稚川远走高飞。
覆玉沙凝视着湛玉节、言稚川的背影,抬起手想要抚摸面具,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才恍然间响起面具已经四分五裂。她嘟囔了一声,又从乾坤囊中扒拉出一个新的面具戴上。
湛师妹和言师妹离开了,但她还得回到九渊宗中做报告。
玄天仙障。
玄门洞天道人在数量上毕竟胜过天幽城诸魔修。
天幽城那边纵然有“离经”帮着炼制魔丹,也无法弥补那差距。
在玄门道人的攻势一次又一次落来时,魔修们已经没办法再维持天魔祭了。
再不遁走,可能会被玄门斩于剑下。
石麟的面色冷峻。
按照计划,在这个时刻,颠当也该将好消息带回了。她与魔物融合后,又习得魔书上的神通,难不成还对付不了重伤的别惊鹊吗?她的心中浮动几分不安,不祥的预兆如浪潮滚滚而来。
这次天魔祭不算成功,她并没有与玄天仙障另一边的魔族产生共鸣。对面的魔族不会都死了吧?还是说过得比人世更为凄惨?先前吞噬同类带来的收获,勉强与为准备天魔祭做出的消耗持平,如果颠当不能够带来好消息,那这一场就白做了。
石麟的眼皮子跳了跳,在天魔祭即将崩解的时刻,那始终无法逾越玄天仙障与对面魔族勾连的气机,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疯狂地扭动了起来。浩荡的魔云在半空中腾空起,几经变幻,化成了一尊四臂魔相的形状!石麟顾不得维持天魔祭,甚至顾不上化开玄门道人的攻势,猛地将那缕气机捉到了手中。
她的神识一转,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她恨不得放声大笑,在玄天仙障的这一处,竟然诞生了一尊魔种!
魔种应天地之数而生的,生来便有吞天噬地之能。
只要找到魔种,这座道果境树立的玄天仙障又能如何?只要魔种将玄天仙障吞噬了,玄门道人要如何抵御她魔族大军?
天命在我啊!
“走!”石麟毫不犹豫地下令,不必再强行催动天魔祭与魔族进行血脉共鸣了,自此之后,天幽城的任务便是全力寻找落在人世的魔种。
这是她唯一的归家之路!
剑光如弦,刹那分成数道灼光,斩向了纷纷后退的魔修洞天。
可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想要彻底分出胜负不容易。魔道洞天一心想要逃,还是很难留下的。况且,她们还需要分神检查玄天仙障的情况。
这数千年来,看似玄门占据上风,压得天幽城洞天不敢肆意张狂地行事,可实际上,她们有太多东西要护持,反倒是处处受制,无法发挥出自己应有的实力来。
“冲虚宗那处怎么样了?”白玉京道人询问。
柳空桑本急着赶回宗中,但通天宝鉴中的一条消息让她的惊惧和不安消散了,连急速跳动的心脏都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她吐了一口浊气,道:“颠当不知为何身故,掌教无恙。只是那被魔气冲洗过的桃花瘴需要小心处理,省得还有魔物潜伏在其中,祸害生灵。”
“不是冲虚宗道友出手?”问话的道人眉眼间出现一抹讶色。
柳空桑拧眉,说:“掌教到的时候只余下一具尸骸,据我门人所言,颠当以人身融合魔物,化作不人不妖的怪物,两道气机不协,反倒踏上了毁灭之路。”
她不怎么相信这番说辞,天幽城这次大肆袭击玄天仙障,显然是一个筹划已久的阴谋,如果颠当的状态不稳,怎么可能让她过去?难不成要给她们玄门送一个洞天么?可到底如何,回宗之后才能够知道。
言济之提着剑,一言不发。
心中浮现一抹不祥的预兆。
那桃花瘴中,言稚川也在。
她自身修为不如何,但本源力量一旦释放出,能够吞噬万物。封名之印将她的力量封镇住,在生死关头极有可能被冲开,况且还有天道意志跟随着她。天道并不会亲眼看着她消亡,必要时刻也会拨动封名之印。
言济之朝着钟湛兮投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钟湛兮露出一副了然之色。
她抿了抿唇,给湛玉节的一道剑符的确能够庇护她们,但剑符中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冲虚宗的援兵抵达得太晚,那种险境,就不是元婴能够抵抗的了。
钟湛兮取出通天宝鉴联系湛玉节。
名印仍旧存在于宝鉴中,人应当是没事。
但——
钟湛兮不可思议地瞪着通天宝鉴,失声道:“她把我拉黑了?”
这是她稳重的徒儿能做出的事吗?
言济之被钟湛兮晃了两下,有些头晕。
忍着一脚将钟湛兮踹开的念头,她用通天宝鉴联系言稚川。
倒没有进入黑名单,只是,没有半点回音。
至于湛玉节,好吧,她也联系不上。
那最坏的猜测大概要应验了。
她无声地望着钟湛兮,像是在说“瞧你养的好徒儿”。
但玄天仙障还需要检查,总不能一走了之。
言济之果断地将钟湛兮留下,转向眉心满是忧色的师无净道:“四师妹,与我回宗。”
天幽城洞天已经撤退,未必是返回天幽城,如果她们在这个时候暗袭玄门,那将会带来极大的损失。所以玄门洞天也得各自回宗门坐镇。像妙手宗只有掌教孤阳真人是洞天,是必须回去的。天衡府的离天枢也要走,毕竟她们的掌教已经没有肉.身了,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白玉京和冲虚宗各留一个人在此处,而洞天人数最多的九渊宗,更须留人在此挑大梁。
钟湛兮皱眉,不爽地瞪了师无净一眼,没说什么。
师无净耸了耸肩,不痛不痒。她们年少时经常争执刀剑的长短,从小打到大,没少挨钟湛兮的冷眼。
她这三师姐不管吵架还是打架,赢了要去大师姐那告状,输了更要去告状,还好大师姐不偏心,都不管不顾。偶尔嫌她们吵了,两人各挨一巴掌。
回去的路上。
师无净收到了覆玉沙的讯息,不是等她还的欠条。
那头覆玉沙坐在一处洞天福地里,雪貂抱着她的面具趴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而覆玉沙则是少见地一脸严肃。
“师尊,一个坏消息,一个很坏的消息,您要听哪个?”
师无净:“……”
她可以都不听吗?
第85章 085
不管师无净想不想听,覆玉沙都是要说。
她端着一张严肃中带点苦大仇深的脸,道:“坏消息是言师妹化魔了。”她仔细地跟师无净说了与颠当鏖战的情境,突出了言稚川的不得已。
其实不用覆玉沙说,师无净也能猜到那副本源力量失去控制的场景。吞噬是魔种的本性,而铺天盖地的莲火,则是谈莲见赋予她的业火。她听覆玉沙说完,又道:“更坏的呢?”
覆玉沙:“湛师妹带着言师妹跑了,我本想将她们带回宗中,奈何不敌。现在她们已经不知所踪。”覆玉沙“唉”一声,拖长语调叹气。
师无净不信覆玉沙的话,真心要拦的话,不可能拦不住。她蹙了蹙眉,又问:“能联系她们吗?”
覆玉沙一怔,通天宝鉴中有名印,哪用得着自己?难不成师妹将掌教她们都拉黑了?覆玉沙思索了一会儿,扒拉着通天宝鉴看了一眼。不看不得了,一看面色顿时涨得通红,气的!雪貂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扔下面具手舞足蹈地吱哇乱叫,像是浑身冒火。
湛师妹竟然把她也拉黑了?!
覆玉沙沉着脸说“不能”。
师无净无奈地叹气,她道:“一切回到宗门再说吧。”
天衡府中。
一座雪白色的穹顶大殿中,人行走在其中,仿佛置身于浩瀚的汪洋星海里,四面都是闪烁不定的星芒。在最前方的七星台上,一个近一丈大小的球体正在仪轨上,循着天数运转,每一回转动,都会带动摇曳的流星。
离天枢朝着前方的仪轨一拜,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掌教师姐。”
一道话音落下,循天轨中出现了一团莹莹的、灿亮的光芒。那团光焰中透出一道柔软的人声:“玄天仙障那边暂时安稳了么?”
离天枢道:“天幽城一众已经退去,只是——”想了一会儿,离天枢才说,“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兆。”她们天衡府道法都是推演天数,再加上已是洞天修为,思虑不会无端而发。
掌教玉廉贞道:“是魔劫降临之世,先前玄天仙障已经过一回浊浪。”
离天枢又问:“魔世的一切都应在那尊苏醒的魔族身上吗?”一尊洞天层次的高等魔族竟然复苏,天幽城的各大势力都会向魔族屈服。素来混乱无序的地方有了规矩,所有魔修都愿意为了魔族去死。对玄门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
殿中沉默了片刻,离天枢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道:“师姐,我想再推一次天轨,观魔世之变!”
玉廉贞:“你想好了吗?如今的循天轨虽为我掌控,推天轨不会损自身生机,但仍旧要付出大量元炁,可能得数十年甚至百年方能修回。”
离天枢说了声“是”。
天衡府中针对魔族进行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推演,可不是每一回都能够问出结果的。天数蒙晦,天衡府有职责拨云见月。循天轨是天衡府的道器,也是推演天数的最后手段。
瀛洲岛上。
天尊观一事使得这座海中岛屿几乎四分五裂,海浪拍打着沙岸,过去热闹的岛屿已经化作了一座空岛,望去满目疮痍。
湛玉节抱着言稚川在断壁残垣中行走。
此处烈火灼烧后的灰烬和血迹仍在,触目惊心。大部分尸骸都已经被收敛,可有少部分被遗漏了,只在偶然间露出一截腐臭的残骸。
湛玉节面无表情地越过废墟,最后抵达过去曾与魔修厮杀的地渊。
这处魔修的痕迹都已经被扫除,唯有壁上的剑痕显露出此方出现过斗杀的痕迹。
湛玉节一抬手落下一个遮掩气机的阵盘。
这处人已经被迁移,不管对魔修还是玄门而言,都是早已遗弃之地,暂时不会有人找过来。
从乾坤囊中取出石榻、石桌、石椅等,勉强将它布置为能住的样子。
将言稚川放到石榻上后,湛玉节伸手去取她的通天宝鉴。
一道道熟悉的名印闪闪发光,湛玉节倒是没有自作主张替言稚川拉黑人,只是将通天宝鉴扔到了乾坤囊中,套上了几个法诀,来个眼不见为净。
言稚川没醒。
小肥啾全程不敢吱声,只扑棱这着翅膀,可怜巴巴地缩在言稚川脑袋边。
要说魔,这儿只有言稚川是。
但湛玉节身上那冷凝肃杀的气机,更是让它心慌。
怎么还不醒!
这么硬的石床也能睡下去的吗?
小肥啾乌黑的豆眼中满是埋怨,等跟湛玉节对视的时候,它一僵,缓缓地躺下。
唉,先睡吧。
最后,言稚川是被一股鱼腥味给臭醒的。
腹中饥饿,咕咕叫声如鼓噪的雷鸣。
言稚川舔了舔唇,就差照着石床啃上一口。
可她浑身懒洋洋的,不太想动弹,就在石床上一拱一拱的,像条小毛虫。
湛玉节拨弄着烤鱼,漫不经心地朝着言稚川看了一眼。
湛玉节:“?”
言稚川翻来覆去,就在她快从石床的边沿落下去时,一片绵软的云忽地化出,稳稳当当地将言稚川接住。
一片云飘向湛玉节。
小肥啾跳到了云中,找一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不要一片云的。
言稚川没理会天道系统的埋怨 ,她凑到了湛玉节的跟前,张开嘴“啊”一声。
湛玉节看了看那条已经熟了的鱼,一拂袖将上头蒸腾的热气散去,朝着言稚川的口中一塞。
她就知道言稚川醒来会要吃的。
咬了一口烤鱼,言稚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蹬了蹬一片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飘远。她眼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视线中充满谴责。
这是谋杀吗?什么猪食,狗都不吃。
湛玉节的脸色也微微地变了变,将烤鱼扔到篝火中,一拂袖从一旁的石桶中摄出一条鱼丢给了言稚川。
觉醒魔族的嗜血本性?只吃生的吗?
言稚川:“?”
“小天,我师姐她怎么了?”
看起来精神不太健康啊。
毛茸茸的小肥啾翻身,有气无力:“不知道。”
将那条活蹦乱跳的鱼踹开,言稚川说“我不饿”,顿了顿又问:“师姐,这是哪里啊?”她们不是在桃花瘴中吗?玉沙师姐她们人呢?
湛玉节听言稚川说不饿,也没管她。她淡淡道:“瀛洲岛。”
“噢噢,瀛洲岛啊——啊?怎么在瀛洲岛?”言稚川顺着湛玉节的话点头,可片刻后蓦地反应过来,不是,她怎么在瀛洲岛了?这距离冲虚宗十万八千里吧。拍了拍脑袋,言稚川又问,“那魔修呢?”
湛玉节垂着眼睫,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异光,她慢条斯理说:“死了。”
言稚川对过程毫不关心,知道颠当死了,立马兴高采烈说:“邪不压正噢。”
湛玉节沉默半天,隐晦地瞥了言稚川一眼。
言稚川高兴了一会儿,把魔修骂了个千百遍后,才又问:“瀛洲岛是有什么要收尾吗?我们什么时候回九渊啊?”
湛玉节打灭了篝火,淡声说:“不回了。”
言稚川“哦”一声,以为湛玉节是说还要在外头历练一阵。
历练就历练吧,反正她能自己找快乐。心想着,抬手在身上掏了掏。起先只是微微蹙眉,慢慢的,神色越来越惨淡,晴天霹雳打下来,一点雷霆的尾巴就能将言稚川扫成痴呆模样。她垮着脸安静数息,发出一道尖锐的爆鸣:“我通天宝鉴呢?我的话本呢?”
湛玉节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
言稚川心脏一抽一抽的,她蜷缩在一片云里,悲愤地痛斥偷她东西的东西,骂着骂着,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心肝宝贝!就这样死不瞑目了!
湛玉节:“……”
心想着“至于吗”,可人却很实诚地站了起来,走向言稚川,无奈道:“师妹。”
言稚川止住呜咽中,她泪眼迷离地看湛玉节,也没怀疑她,只以为是被魔修给弄没了。她拽着湛玉节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算了,她玩湛玉节的。
她朝湛玉节伸出了爪子。
湛玉节垂眼,往她掌心落了一枚丹玉。
“通天宝鉴。”大受打击的言稚川委委屈屈地开口。
湛玉节眼也不眨地骗她:“丢了。”
言稚川一呆:“我们不是自己过来的?是被空间裂隙卷入了,法器破碎、身受重伤,流落荒岛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对啊,这不是瀛洲岛吗?”
湛玉节屈指在言稚川眉心一弹,这又是看了什么修仙流浪记呢?她平静道:“好好休息,明日开始修行。”
她不知道言稚川的身份能藏多久,不管是天幽城还是玄门发现,都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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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是师妹自身功行足以抗衡那捕捉她的人,最起码能够掌握一定限度的自由。
言稚川:“?”
死了算了!
“我们不是在出任务吗?”言稚川试探。
湛玉节合眼打坐,不再说话。
“那什么林寒枝欠我的丹玉还没还呢,我要去冲虚宗一趟。”言稚川又说。
一直装死的天道系统开口:“这里被湛玉节封锁了,出不去。”
不如老老实实修行吧。
言稚川满脸问号。
黑化了?开始囚禁?
天道系统欲言又止。
现在知道言稚川情况的人又多了些,但就是她自己不知道。
湛玉节其实算一知半解……九渊宗洞天道人瞒得太严实,这下好了,沉稳的湛玉节毛躁一回,直接带着人跑了。
它真的承受了太多。
“师姐?”言稚川又喊了一声。
湛玉节依旧没理她。
言稚川胆子大了点:“湛玉节?”
湛玉节继续装哑巴。
言稚川不高兴,使劲蹬着一片云,开始考虑从哪个方向落下砸湛玉节。
忽地,湛玉节睁开了眼,眸中寒峭如出鞘的剑锋。
言稚川浑身一软,立马泄气。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告状!
第86章 086
次日,卯时。
言稚川被湛玉节从石榻上撬了起来。
一晚上的休整时间已经足够。
“师姐。”言稚川睁着迷迷瞪瞪的眼看湛玉节。
“起来修行。”湛玉节道。
言稚川“哦”一声,没动弹,等冷冰冰的剑鞘贴在脸上,她才迷迷糊糊说:“没有丹砂了。”
“没有丹砂那就自天地间汲取元炁。”湛玉节淡淡道。丹砂只是便捷些,能够直接汲取精纯的元炁。难不成没了丹砂就不修行了吗?
“师妹,我给你制定了修行的计划。”湛玉节又说。
言稚川蹭了蹭剑鞘,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湛玉节说什么。修行……计划?她吓得打了个激灵,立马就清醒了。
湛玉节不理会言稚川,将她连拖带拽地提起。她知道言稚川服用了很多龙血丹,许是要走力道。可光服用丹药让药力在躯壳中沉淀还不够,大力峰的师姐妹们用外药灌身后,会将药效发挥出来。瀛洲岛上没有大力峰上那些专门用来锤炼力道之身的大阵,不过也无妨,得天独厚的自然之力可以利用。
呼啸的海风狂猛,迎面拍来,如鞭子抽打。
言稚川理了理被湛玉节拽得皱成一团的领口,看着那轮才自海面跃出的红色日轮,打了个呵欠。
湛玉节平静道:“言师妹,接下来你得将龙血丹的药性充分激发出来,让它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层龙血精煞护持周身。”
言稚川:“啊?”她忽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兆,还没来得及询问要怎么做,湛玉节便将她一扫,丢进了海里。
言稚川:“???”这是挟私报复吗?
但很快的,言稚川就没空暇想杂七杂八的事情来。她在海水中沉浮,没等她跃上岸,就听得轰隆一声如霹雳般的大响。原本平静的海面在九渊之剑的搅荡下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排天倒海的浪潮如千军万马冲踏而来,仿佛要将渺小的她拍成齑粉!
言稚川一声大叫,心跳扑通扑通跳。她猛地扒拉着海水往前奔,但根本无法抵达岸上。茫茫的剑气无情的落下,化作一道壁障横亘在前方!除了直面风浪,她根本就没有出路。
湛玉节持着剑悬立在半空中,衣袂飘举如谪仙人。
言稚川被第一波浪潮打得头晕目眩的,人往后一翻,在心中将天道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
风浪中顽强扑棱着翅膀的小肥啾一脸无辜。
湛玉节的主意,怎么骂它?
“都怪你,我师姐堕魔了,你怎么不通知我啊!”言稚川呜呜两声,整个人湿淋淋的,哪里还分得清泪水还是海水。
小肥啾:“。”
言稚川想要跟湛玉节求饶。
可风浪何其迅猛,潮音翻滚如雷。
湛玉节似是一个字都没听见,一边借着茫茫荡荡的水修持九渊之剑,一边借着被剑气撬动的海水锻炼言稚川。
言稚川在海水中翻滚了一整日。
等到黄昏,她好似一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的女鬼,从海水中慢慢地爬了上来,恼怒地瞪着坐在一块黑石上的罪魁祸首。
她要报仇,她生气了!
言稚川满是愤恨地在沙滩上滚了一圈。
“我是医修!”她抬着头对着湛玉节抗议道。
海水汹涌,差点将她碾得粉身碎骨。她从没有遭过这样的罪!
要知道这样,让湛玉节死了算了!
“我知道师妹会炼丹。”湛玉节看着可怜巴巴的言稚川,心中有些不忍。但很快的,她便将那一缕软弱驱逐了。师妹必须修行,不管是压制住那股奇怪的本源力量,还是为了免于被玄魔二道囚禁的下场,她不能再向以前那般浑噩懒散了。“一刻钟后开炉。”
带着言稚川离开冲虚宗后,路过不少仙城。湛玉节没有购买丹砂,而是将所有丹玉都用在了买药材上,甚至用上了从言稚川那学来的“刷名望赊账”的本事,不愁没有药材。
言稚川匪夷所思地盯着湛玉节,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湛玉节将她带到这人迹罕至的破小岛将她囚禁起来,就是要逼迫她修行?
一股悲愤的情绪猛然间冲上来,被折磨了一整天的言稚川浑身爆发出一股强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着端坐在石上的湛玉节砸去。湛玉节来不及躲避,整个人被言稚川撞翻,跌到了沙滩上。她蹙了蹙眉,道:“师妹,你——”
上岸后的言稚川压根没有施展净尘咒诀,满身海水在沙滩上滚了几圈,这也太脏了吧?
她的话没说出口,但眼神透露出了分毫。
言稚川脑海中的一根弦嗡一声绷断了,低头朝着湛玉节肩膀恶狠狠一咬。
咬死湛玉节,呜呜呜。
她太惨了。
浑身酸软连牙也无力,言稚川八爪鱼似的缠在湛玉节身上抽抽搭搭地哭,声音又小又细,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幼兽。
“为了你,我放弃了九渊峰上睡到日高起的生活;为了你,我得罪了冲虚宗;为了你,我勇闯三途河;为了你,我背上血债还自戕,差一点就死了!”言稚川越想越是悲愤,她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可湛玉节呢,她——
“她没有涌泉相报,但是倾海相报了啊。”天道系统幸灾乐祸。
言稚川一梗。
她不抱怨了,身上脏东西都往湛玉节身上擦。
湛玉节额上青筋跳了跳,半晌后才顺过气来。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但玄门迟早知道师妹的身份,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湛玉节硬下了心肠,非要赶言稚川上进不可。
吞了一个洞天,还在金丹三重境,合理吗?
下一刻,她云淡风轻地说:“休息到明日。”
言稚川气鼓鼓的:“我要跟你说谢谢吗?”
湛玉节一边说“不用”,一边伸手撕开言稚川。
她看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团团脏污,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毕竟是改变了生活轨迹,师妹发点脾气也是合理的。
她掐了个法诀将自己和言稚川身上的脏污一扫,拉着她往回走。
言稚川不甘不愿地迈步,哭丧着脸说:“我要回九渊。”
湛玉节听了她的话,心中像是扎了根刺,她吐出浊气,说:“回不去了。”
“你放屁!”言稚川粗俗地骂湛玉节,“我生是九渊的人,死是九渊的鬼!”
湛玉节:“……”揉了揉眉心,她暗想道,什么九渊,这根本就是魔啊!留在纯狱峰当死鬼吗?“师妹,别闹。”
言稚川破罐子破摔:“你嫌我闹腾就把我扔了吧。”
她不要湛玉节的剑了,谁爱跟湛玉节待一起,就谁吧。
美色诱惑她也没有用!
湛玉节假装没听见,将言稚川拖回到洞府,往那石榻上一扔。
一片云适时出现,拖住言稚川那没筋骨似的身体。
湛玉节自己盘膝坐在一旁打坐。
言稚川:“?”
不可思议!
言稚川:“小天,她就这样不哄我了?”
天道系统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不理解道:“干什么要哄你啊?”
言稚川跺脚:“她欺负我。”
天道系统一本正经:“这是为你好。”
言稚川恨恨地瞪着天道系统:“那我把你扔海里,也是为你好。”
天道系统丝毫不在意:“你扔吧。”反正它只是一团能量体。
言稚川:“……”
最好的措施是休息以应对新一轮的摧残,可言稚川不乐意。
她故意跑到湛玉节跟前打晃,但湛玉节不搭理她,她只好闷闷不乐地躺回到一片云上。
她也不能当真妨碍了湛玉节修行。
“你说原来的命轨中我师姐堕魔,然后毁天灭地,她是怎么毁天灭地吗?靠着给魔修制定极其残忍的修行计划,让魔修的一生如牛马,一天工作十二个时辰吗?”
她怎么先一步变成了牛马?想到这点,言稚川扁了扁唇,要哭不哭的。
“那倒不是。”天道系统扒拉着剧情,跟言稚川说,“对于不听话的、没本事的,湛玉节都是一剑削了。”
言稚川蔫头耷脑的:“那有本事的呢?”
天道系统:“两剑砍了。”
言稚川:“杀点玄门修士和魔修而已,至于毁天灭地吗?”要是这样,天地也太脆弱了吧。
天道系统抛开那些细枝末节,直追根本:“她推倒了玄门通天塔、覆灭了魔道无尽渊。”
言稚川一呆:“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天道系统就知道会这样,一个讲堂上不认真听的学渣,哪来的常识。它沉重地开口:“是玄魔二道的天地根。”一个是玄门元炁之始,一个是魔族魔气之源,一旦天地根被毁,那九夏大陆上的灵穴灵脉和魔穴都会尽数崩溃,到时候可不就是毁天灭地吗?不动通天塔和无尽渊是玄魔二道的常识,但湛玉节堕魔后——
“那是疯了啊。”言稚川一脸唏嘘,她可怜的师姐。
算了,命轨已经打乱了,现在还是看看谁能可怜她吧!
什么人啊,还不许她吃忘忧丹!
天衡府中。
面色煞白的离天枢回魂,蓦地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她身上的精气流逝,气机如泄洪似的向下跌落。
她摩挲着腰间的铜钱佩,死死地盯着眼前浮现的道文,心中悚然惊惧。
“魔种、通天塔、无尽渊。”
循天轨并没有推演出完整的事迹,而是给出几个关键词。
这三个词凑到一起,让离天枢如置身于雪洞般,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惧。
涉及天地根,这不是魔涨道消的魔劫,而是天地颠覆之劫!
玄门的天地根通天塔就在天衡府中,世代有天衡府修士守御;而无尽渊则是在玄天仙障另一头。
魔种和天地根有什么关系?魔种毁了天地根?魔种几时诞生?如今又在哪一处?
“师姐,我要再推一次天轨。”离天枢擦了擦唇角血迹。
玉廉贞温声道:“短时间内,纵然是你也无法推动第二次循天轨了,先将消息告知玄门道友。”
第87章 087
通天宝鉴中。
一道光芒流淌的星河向着前方蔓延,数息后出现一个手持拂尘的道人虚影,将拂尘一甩,顿时拂尘尾上炸出一串金光,腾升到半空化作千万朵,漫天飞舞,将近半刻钟才灭。道人虚影渐渐地消失,紧接着,是得到讯息的玄门道人化影渐次浮现。
九渊宗中露脸的是器峰峰主妙天音,在玄天仙障那处收尾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九渊宗中,继续研究法器,直到天衡府传讯,她才将图谱一放,将意识化影投入通天宝鉴中,参与由天衡府主持的廷议。
与妙天音化影相邻的是冲虚宗的金婆娑,她的神色僵了僵,刻意离把玩着骰子的妙天音远一些。紧接着,白玉京、妙手宗、万兽宗、慈航斋的主事道人也开始露脸。其中万兽宗、慈航斋都没有洞天坐镇,主事人还都是小辈,低调又识趣地待在了后头。
“循天轨推出了魔种、通天塔以及无尽渊。”离天枢神色凝重。
“魔种与天地根?”各宗道人神色倏然一变,如果天地根毁灭,那用“魔劫”来形容恐怕不够了,因为在这场灾难中,不管玄魔都会覆灭。
“除此之外呢?”金婆娑问道。
离天枢:“尚不知魔种和天地根有什么关联,魔种此刻出世,难道跟玄天仙障的天魔祭有关?”这是她思忖良久后得出的一个结论,因为时机来得太巧妙。循天轨给出了一个方向,余下的细节还得靠她们继续推演。
“通天塔有什么异变吗?”妙天音笑吟吟地问,在听到“魔种”两个字也神色如常。天衡府有循天轨这件道器,迟早会推演出魔种的存在。
“并没有。”离天枢摇头道,在从宝殿中走出后,她便亲自去了一趟通天塔,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天地根有玄魔二处,无尽渊在玄天仙障那头,是她们到不了也无法探知的地方。如果问题出自无尽渊——想到这种可能,离天枢的心倏地一沉。
“不会是循天轨又闹脾气了吧。”妙天音漫不经心道。
这话让离天枢的神色越发僵硬。循天轨是一件道宝层次的法器,有真灵在。但道宝中的真灵秉性不同,脾气各异。循天轨的真灵就是个好吃懒做,经常狮子大开口索要代价的,不如白玉京的九云舫温顺。按理说,对待桀骜不驯的真灵,直接抹杀即可,但是如此会伤道宝的灵性。要是其它法器抹了就抹了,偏偏循天轨极为重要,它推演天机变数,一旦灵性受损,推出来的结果可能与事实相去甚远。而且这件道宝出自祖师之手,天衡府只能将它供着。
当年玄天仙障遭遇魔修的攻击,玄门请天衡府推循天轨,真灵就闹过一次,最后是她掌教师姐舍弃自我,化入循天轨中,将那真灵给吞噬了,成为新的器灵,才让循天轨安分下来。
离天枢恍惚刹那后回神,对上妙天音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说:“不是。”
金婆娑道:“如今循天轨中的是玉廉贞道友。”
妙天音掀了掀眼皮,没再说话。
离天枢理了理心情,又道:“总之,诸位道友先做好准备,最好是将魔种找出来。”魔种与魔族又有些不同,是应天地而成的魔道之灵,类似于玄门这处的天命者。能够成长起来的魔种会凌驾于诸魔之上,达到魔皇层次,而有的魔种则是在弱小时落到魔族手中,被魔族控制或者吞噬。不管魔种的未来走向如何,是魔,也是玄门的大敌。
有人问道:“要如何分辨魔种?”⑤扒凌⑥似衣误铃伍
离天枢想了想说:“如果是天魔祭召唤出来的,那魔修必定将重心放在找寻魔种上。”说着,离天枢抬眸去看白玉京的洞天。白玉京中有门人潜伏在天幽城,兴许能够得到相关的消息。
白玉京洞天一颔首,转向妙天音问:“妙道友祭炼的法器进展如何了?是否能够辨认魔种?”
妙天音懒洋洋道:“差亿点,不能。”
瀛洲岛事变后,玄门怕仍旧有魔修靠着无心丹换皮潜伏在九夏大陆各处,便想着祭炼一种能够辨别魔修的法器。玄门倒是有这类的法器,但无法满足大范围、筑基道人也能掌握的需求,无法将清扫魔修化作常态。妙天音的任务便是结合过往辨别魔修法器之长,祭炼出一种可适用于大范围的法器。妙天音已经祭炼的差不多了,就差那最后的“点睛”。
而妙天音设计的“点睛”关键,就在言稚川的身上。
哪里想到湛玉节直接带着她跑了。
白玉京道人闻言也没有再催促。
多说几句不仅没法推动进度,还要挨妙天音一顿骂,她可不想去触霉头。
“魔种的下落,我们也会继续推演。”离天枢又说。这次廷议主要是告知各宗循天轨测定的结果,在结束这个话题后,各宗顺势交流了铲除已知的魔宗据点的事,大部分都很顺利,除了冲虚宗那处。金婆娑起先还挂着笑,等到廷议结束后,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
冲虚宗的时运也太坏了。
廷议散去,各宗也召集门人议论与魔修相关的事。
妙天音的脸色冷了冷,匆匆忙忙地掠向九渊峰,将微死的言济之挖了起来。
冲虚宗中,金婆娑将事情一一禀告给别惊鹊,等待着她的决定。
别惊鹊道基受损,此番强行出关使得自身气机流逝不少,眉眼间甚至浮现了时光流逝留下的刻痕。她掩着唇咳嗽一声,问金婆娑:“金师妹,将寒枝召来。”
金婆娑面色微变,心中没底。林寒枝是她门下的真传,已修到了元婴三重境,是门人中最有望迈入洞天的那个。先前以为林寒枝要折在桃花瘴里,哪想到她成功地生还。桃花瘴中的事情掌教已经问过多次了,难不成还有疑点?跟寒枝有关吗?金婆娑越想越是忐忑,柳离朱那个前车之鉴让她不安 ,生怕门下也出现一个魔修。
接到传召的林寒枝更是忐忑不安,她并没有跟掌教坦言在桃花瘴中所见。掌教的视线锐利明亮,让她觉得自己无处遁形,所幸掌教没有继续追问。可现在又着急召她过去,难不成掌教已经知晓真相了?
殿中包括师尊在内的三位洞天都在。
林寒枝的脊背仿佛压着数座大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恭谨地朝着三位真人一拜,便安静地立在一侧。
别惊鹊凝眸注视着林寒枝,温声道:“天衡府中推演出了魔种出世的消息,许是跟天魔祭有关。而天魔祭进行事,唯有我冲虚宗红尘镇外地界陷入魔氛中。”
金婆娑眼皮子一跳,欲言又止。
魔种出世固然要告知门下,可现在就请来了林寒枝一人,合适么?
魔种?林寒枝被别惊鹊的话惊出了一声冷汗,玄门典籍上记载着魔族、魔物、魔修与玄门的纠葛,自然也提过魔种。应天地之数而诞生的魔种是天道给魔族的恩赐,是魔道上抬的预兆。在玄天仙障并未矗立的荒古,魔种出世,玄魔之间总会打得天翻地覆,所幸魔种的诞生非常不易。现在玄魔二分,魔种诞生又是为了什么呢?打开玄天仙障吗?
林寒枝胡乱地想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良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声问:“魔种能吞噬魔修吗?”
她的语调低沉,耳畔如千万道雷霆齐响,嗡鸣声中,鲜血从窍穴中汩汩淌下-
雷霆隆隆,阴云积聚。
此刻的瀛洲岛上,仿佛在酝酿一场狂虐的风暴。
而言稚川在漩涡似的海浪中疯狂游动。
上方是旋转着的蓝光,如狂风中的暴雨飞雪,漫天旋转,与滔天的海浪、打落的雷霆交汇成灿烂的奇光。
罡云气浪滚动,眼见着那股磅礴的剑势下跌,可忽然间又好似重新燃起的火焰,猛地向上一冲,掀起了更为强悍的剑意。剑意搅动着罡云雷霆,使得海潮越发激荡猛烈。
可那积蓄着到百丈高的雪浪砸在言稚川的身上,只给她带来一道鞭子抽打似的痛意。
言稚川身上浮动着一圈的精煞,自发地将外力卸去。
前段时间,湛玉节说要激发她体内残余的龙血丹药效,于是她被迫在海水中沉沉浮浮。还以为药效激发完毕就结束了呢,然而湛玉节又逼着她重新嗑了一堆龙血丹以及其它炼体丹药。
炼丹、服丹、催发药力、提升修为——
好一个完美循环。
可她!是个医修啊!
言稚川怒了一下。
“九渊之剑她修到第八重天冲了。”天道系统给言稚川带来了好消息。它这段时间很是滋润,言稚川炼制的丹药很多都被它吞下了,化作能量储存在它的体内。
言稚川捂着耳朵不想听。
“我恨她。”
狂风骤雨到了傍晚方歇。
言稚川在沙滩上躺了一刻钟,十分认命地拿出药神鼎炼丹。
她会很熟练地在半夜醒来,将湛玉节恨一顿才安详地躺下继续休息。
小天说湛玉节没有堕魔,怎么可能。
她言稚川宣布,湛玉节就是最大的魔头!
在湛玉节眼神望来时,言稚川指了指自己的脸,说:“师姐,你有没有觉得我比昨天老了一百岁啊?”
湛玉节:“……”是有些沧桑,沉吟片刻后,她说,“等你修到元婴后休息一日。”她以为吞噬洞天后的师妹会更强,但现实与她想象得有出入。可能是伪装成人的力量与魔不通用?
言稚川已经失去了跟湛玉节讨价还价的力气,她多说一句时间便会短一截。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说:“区区元婴!”
三日后。
言稚川成功迈入元婴真人的行列。
而湛玉节神色如寒霜冻结,冷得厉害。
天衡府中已推演出了魔种的存在。
她慢条斯理地收回通天宝鉴,准备当一次食言而肥的小人。
还休息什么啊!
言稚川震惊地瞪着湛玉节手中的通天宝鉴,一股怒气往上冲。
不是说丢了吗?师姐竟然骗她!
第88章 088
在瀛洲岛上,湛玉节被愤怒又可怜的言稚川袭击了数十次,看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此刻,湛玉节毫不迟疑地将剑鞘横在身前,剑鸣声如海潮啸动,一道湛湛的光流横在前方,完美地将变幻身形的小炮弹拦住。
经过海潮的千锤百炼后,锤炼体质的丹药药效算是完全地发挥了出来,言稚川勉强算踏上了力道。经她怒气冲冲的一撞,不防御的话,怕是得吃点苦。
一鼓作气后就是气力衰竭了,言稚川抬着泪眼,委屈巴巴地凝视着湛玉节,谴责道:“你骗我。”
湛玉节慢条斯理地收起通天宝鉴,淡淡地嗯了一声。
言稚川瞪大眼睛看湛玉节,满脸不可思议。
骗人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她蹙了蹙眉,气鼓鼓地将前方的剑芒拨开,她说:“我要回去。”她现在也是元婴真人了,这修行速度一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得让宗中的师姐妹看看天道之女的风姿,激励她们努力的修行。
“回不去。”湛玉节眸光微暗。
天衡府既然能推演出魔种的存在,迟早会追溯到师妹的身上。到时候师妹就是玄门之敌了。
“为什么?”言稚川不理解,她凝视着湛玉节,半晌后恍然大悟说,“师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回去自首,师尊和辅师们会原谅你的。”
湛玉节神色淡淡的。
将言稚川带出来,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眸光幽邃,直勾勾地凝着言稚川,说:“如果我是魔呢?”
言稚川呆滞:“啊?”
湛玉节是不是魔她难道不知道吗?如果堕入魔道,小天早就崩溃了,围绕着她的必定是尖锐的爆鸣而不是大浪滔天的水潮声。她原本跪坐在湛玉节的跟前,闻言膝盖往前挪了挪,手也贴到湛玉节的额头,嘟囔说,“是不是发烧了?”
湛玉节捉住言稚川趁机乱摸的手:“师妹为什么认为出问题的是我?”
“那难道是我吗?”言稚川接话,哼了一声说,“天底下有谁比我清白?我一身正气,是天道眷顾的对象。”湛玉节这个被天道注视着的堕魔后毁天灭地嫌疑人竟然怀疑她?有天理吗?言稚川哼哼着,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往湛玉节身上倒去。
“如果师妹不慎堕魔呢?”湛玉节扶着言稚川的腰,又问。
言稚川思考一会儿,说:“那就当魔,但是——”就她一个人做魔很没有意思,就算整个天幽城将她供起来,魔修洞天每天在她跟前鞍前马后,也替代不了九渊在她心中的位置。“师姐,你们也要跟我一起当魔吗?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天幽城创建九渊分部,来都来了,得在天幽城当第一吧?”
湛玉节沉默。
她看着没有半点心慌甚至美滋滋地计划占领天幽城大业当第一魔修的言稚川,一种无力感攀升。
半晌后,她又说服了自己。
师妹没心没肺更好。
“我们什么时候回九渊?”言稚川又问,想念她的书架。
湛玉节思忖片刻,道:“等你修到化神。”
言稚川:“?”她指了指心口, “师姐,你的剑呢?往这儿扎。”
“师妹,你的天资举世无双,只要肯——”
言稚川捂着耳朵不听湛玉节说话:“我知道我很聪明,但是也不能拔苗助长啊!”
湛玉节在言稚川的鬼叫中放弃了好言劝慰,冷漠道:“练!”
言稚川颤了颤,垂头耷脑:“ 好哦。”消停一会儿,又眼巴巴地问,“有奖励吗?”
湛玉节云淡风轻问:“想吃什么?”除了一开始师妹还喊饿,后面都不提了。虽然不怎么听话,可好歹修到元婴期,的确得奖赏。
言稚川的脸色变了变。
师姐是想毒死她吗?
言稚川委婉开口:“我已元婴,早就辟谷。”
湛玉节眼睫颤了颤,这句话从言稚川口中说出,让人觉得很是稀奇。
言稚川:“但我需要精神食粮。”
湛玉节挑眉,表示洗耳恭听。
言稚川舔了舔唇,抬眸凝视湛玉节,想要报书名。目光被湛玉节山巅雪的容颜夺去,才说了“师姐”两个字,就没有继续了。
话本中各种各样的师姐……都是虚幻的。
湛玉节微微眯眼:“怎么?”
言稚川脑子被话本填塞,说起话来吞吞吐吐:“那个……师姐……你能让我……尝一下吗?”
湛玉节深吸一口气,怕言稚川忽然扑过来咬她——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她直接抹掉言稚川的休息日,说:“师妹,你精神极佳,不如修行。”
言稚川如遭雷劈,片刻后,两眼一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她其实是个死人。
九渊宗中。
被拉黑的钟湛兮不死心,继续戳着通天宝鉴给湛玉节和言稚川传讯。
言稚川身上虽然有“言灵”在,但之前为了斩杀冬融,应对魔修洞天,化影已经与正身合一了。她们若是亲自动身,也不是找不着,但会惊动其它宗派的道人。
她第一次体会到湛玉节的狡诈,覆玉沙循着她的气机找了十几个地方,结果都跑空了。
那都是湛玉节布下的疑阵。
“掌教、辅师,要不算了吧?”水镜中,覆玉沙有气无力。
钟湛兮甩了一个白眼:“人是你放走的,那也得你找回来。”
覆玉沙:“……”她真的要冤死了,如果知道掌教、辅师们其实清楚言师妹的身份,她怎么也不会劝湛师妹带人跑路啊。她原本以为九渊洞天只是表现得不着调,谁知道真的很言行一致啊!竟然在宗门中养了一个魔种。
现在天衡府已经推演出魔种的存在了,迟早要寻到九渊来。到时候九渊就是玄门公敌了吧?她想了想说:“劳请辅师转告峰中的主事们,有人上门找我或者湛师妹要债,就不要还了。”到时候都是仇人了,那欠款不得一笔勾销?
言济之将钟湛兮推到一边去:“玉沙,你先回来,不用找了。”
钟湛兮:“?”
覆玉沙听出几分不对劲,她道:“出事了?”
言济之只说了“冲虚”两个字。
覆玉沙神色微微一变,看来林寒枝果真没有遵循天道法誓!
她这糟心的师妹们躲这么好干什么!
在得知魔种的消息后,林寒枝犹豫片刻,决定违背天道誓言将桃花瘴中发生的一切据实相告。玄门修士平常会开玩笑说立下天道法誓,但得有天地法契、自身名印以及天道之力印下才算真正的道誓。林寒枝在林中立下的誓约不是胡言,真相一出、誓约一应,她就去了半条命,得亏是冲虚宗三位洞天都在,才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冲虚宗的青年一辈一个又一个少去,林寒枝如此惨状,自然惹得金婆娑和柳空桑大怒,恨不得直接打上九渊宗。
别惊鹊还算是沉静,让人将林寒枝抬下去治伤,她则是用通天宝鉴联系了言济之。
“言师妹。”别惊鹊的气机衰败,可双眸仍旧锐利清亮。
言济之拽了拽钟湛兮,整个人支棱了几分。年少时九渊和冲虚宗关系还没有很糟糕,两宗修士同进同出,她跟别惊鹊也有旧交情。注视着镜中的白发,言济之暗叹一口气,回了一礼。
“桃花瘴之事,是否该给一个交代了。”别惊鹊问。
“什么交代?”钟湛兮皱了皱眉,“我宗门人险些陷落桃花瘴中,自始至终都未曾听到一声谢呢。”
别惊鹊也不恼怒,她温和一笑,抬起手朝着前方的化影一拜,道:“多谢九渊仗义支援。”
钟湛兮嘁了一声,别惊鹊还是跟过去一样无趣。
别惊鹊不理会钟湛兮,只缓缓地将林寒枝禀告的消息说来,末了,问道:“九渊有什么要说的吗?”
“可能是中了颠当的术法看错了吧。”言济之扶着额头,神色恹恹。
钟湛兮接过跟冲虚交涉的活,朝着别惊鹊扬起一抹不太友善的笑容:“至于应法誓……就不能是她说谎遭天谴了吗?”
那头金婆娑折回殿中,就听到钟湛兮这句堪称挑衅的话。她瞪着钟湛兮道:“我门下不可能胡言!”
钟湛兮:“你们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柳离朱不是魔修呢。”
金婆娑:“……”
别惊鹊说:“我想见一见小言道友。”
钟湛兮:“那你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
别惊鹊退而求其次:“我想知道生辰八字。”
钟湛兮笑盈盈问:“什么时候接了天衡府的活?”
别惊鹊脸上没有笑,她正色道:“言稚川凭空而来,当真是你九渊门人吗?魔种现世,危及天地根,此事开不得玩笑。”
钟湛兮掀了掀眼皮子:“何谓凭空而来?小稚从小到大的摹影我们手中都有,不能因她不知名就当她不存在。”
别惊鹊脸色沉了沉,再过五百年钟湛兮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她有些恼怒,寒声道:“难道要让玄门皆知,使得祖师蒙羞吗?”从林寒枝那处得知言稚川异状后,她并没有联系离天枢,而是直接找上九渊。可看钟湛兮这态度——真是一如既往的轻慢。
钟湛兮想也不想脱口道:“祖师已经很丢脸了,又不差这点。”话音一落,挨了言济之一记冷眼和毫不留情的一脚。
言济之抬眼,那双惯来惺忪的眸子在对视中渐渐地焕发着神采,仿佛一柄利剑铿然出鞘,寒光四射。“惊鹊师姐,只因一番话就疑她、想见她,没道理。如果我九渊门人提出异议,你们冲虚宗会将一个个人都提溜到我跟前吗?”
别惊鹊沉默片刻,冷声说:“事涉魔修,不得不慎重。”
“那好吧。”言济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柳道友座下真传,一人道德败坏,一人彻底堕魔,我怀疑柳空桑道友与魔修勾结,暗中为天幽城培养眼线,劳请师姐将柳道友送来。”
柳空桑:“?”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在掌教师姐跟前口出恶言。
“言道友慎言!”别惊鹊的怒意终于被言济之、钟湛兮二人挑起。
“也请别道友慎言。”言济之微微一笑,眸中一片寒色。在答应谈莲见的请托时,她便已经做好了成为玄门公敌的准备,她们愿意为这种可能走一条孤绝的路。
“她很生气。”钟湛兮黏上了言济之。
收起浑身锋芒的言济之又是一副连睁眼都费力的困倦模样,推了推钟湛兮没推动,索性任由她动作。她阖着眼:“祖师也很生气。”顿了顿,她又道,“去联系万兽宗的常道友。”
钟湛兮:“唉?常无欲?她还没死吗?”
言济之不理她,作势要联系刀峰峰主师无净。
钟湛兮笑了一声,接过了言济之的通天宝鉴。“常无欲自我封镇在十万大山中,也不知她的凤凰状况如何了,要是凤凰被侵蚀了,她这个御主迟早会堕入魔境吧?小稚现在也不在,没法让她去啃一口。”在言济之越来越冷的视线下,钟湛兮又嘟囔了两声,随即缓缓地闭上了嘴当哑巴。
十万大山中。
常知捋着袖子洗灵果。
这些果子极为脆弱,清洁的过程中需要用法力护持,一不小心就擦破表皮,流出汁液来。她自己吃倒是无所谓,奈何这是常不知的口粮,破皮的、有瘢痕的、奇形怪状的……常不知一律不吃。
正当她将洗坏的灵果往口中丢的时候,通天宝鉴上浮动起一团明灿灿的光。
戳了戳通天宝鉴,常知神色有些讶异,朝着眼前出现的化影喊了声:“阿姐。”
化影蹙眉道:“母亲找你。”
常知:“啊?”她的母亲是万兽宗的掌教常无欲,之前受重伤在十万大山深处闭关,除了代理掌教之位的姐姐常真,连辅师都见不到她。常知对母亲的记忆很淡了,她是被常真拉扯大的。而在那模糊的印象里,母亲身侧的凤凰风姿占了一大半。
她不太记得母亲,更没想过母亲会要见她。
常真看着妹妹的蠢样,抬起手抚了抚眉心,提醒道:“前段时间天衡府推演出了魔种事。”
常知点点头,指了指自己:“难道让我去找出魔种吗?”
常真闻言叹了一口气:“桃花瘴中,冲虚宗道人无端指认九渊道友是魔种,你当时也在桃花瘴里,势必要找上你。”
常知一听,心中一咯噔。她从洞天真人的攻击下安然无恙地归来,常真当时也询问过情况。可她已经立下法誓,哪能违背誓约,就算是亲姐姐也不行。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林寒枝道友她……死了吗?”
常真心思微沉。
就常知那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德行哪能瞒得过她?桃花瘴中事,她必定没有说实话。原本她不想追究真相,可魔种现世危及天地根,哪能不管不顾?冲虚宗说的事情,极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九渊豢养了魔种,那目的又是什么?
常知捞起迷迷瞪瞪的小肥啾,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往十万大山深处走。
只是临到禁地,吃饱喝足后昏昏欲睡的小肥啾忽地清醒过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脚将常知蹬开,扑棱着翅膀好似一道流光,快速地消失在常知的视野里。
常知:“……”
母亲的灵宠被魔气侵染,处于半魔化状态,只靠着凤凰血脉压制。纵然知道她不可能伤人,可常知还是需要小肥啾壮胆,哪想到小肥啾这么不讲义气,直接扔下她跑了!
禁地中幽暗无光。
常知小心翼翼地行走着,耳边回荡的是一连串的爆音,仿佛成千上万的烟花齐鸣。她抬眸,眼前倏地一亮,五彩的星火从四面八方坠落,好似被暴风摧残的暴雨,浩浩荡荡地向下冲来。五色的光华在即将触及地面时化作浓郁的黑,在前方交织出半人高的暗雾,阴沉又诡异。
常知知道这是凤凰演化出来的虚像,可仍旧不免战战兢兢。她从暗雾中穿过,最先对上的是一双赤红阴邪的眼。她浑身一僵,魂魄仿佛被邪眼摄走,直到一道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那几乎离体的魂魄才归位。常知面色煞白,涣散的视线聚集到前方打坐的道人身上,恭谨地一拜:“母亲。”
看似只有数丈远,可又想横亘着一道星河,始终无法抵达对方的身侧。
“知儿。”常无欲的声音中带着倦意,她无法分神太久,连关怀的话语都掠去,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否立过天道法誓?”
常知犹豫片刻,说了声:“是。”
常无欲又道:“一诺千金,违背誓约将遭天谴。”
常知垂着眼睫,言稚川的来历不简单,就算不是魔种,恐怕与魔族那边也脱不开关系。可不管是桃花瘴还是之前的三途河,言稚川都没有伤害她们玄门修士,想来得到九渊的约束和悉心教导。她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一阵,她向常无欲请示道:“儿当如何?”
常无欲说:“相信九渊。”跟常知说几句话的功夫,铮铮锵锵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好似千万点明珠坠入玉盘中,声调极为清脆。常无欲神色微变,也顾不得再叮嘱常知什么,一拂袖将她送出禁地中。
常知眼前光影变化,目眩神迷片刻后,才在恍惚中回神。她一抬眸,就看到了常真。“姐姐今日不忙吗?”常知问。
“忙。”常真言简意赅,她凝视着常知,问,“母亲那边状况如何?”
常知想了想:“很吵。”
常真神色凝重,压低声音说:“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天道誓约的事不好交代,常知只说了四个字——相信九渊。
常真眉头紧锁,要是九渊与魔种有关,也该信她们吗?
那头冲虚宗在九渊宗碰了个钉子,果真找上了常知。在桃花瘴中的道人虽多,可当时仍旧有意识存在的只有林寒枝、常知她们。林寒枝已经说出言稚川身上的异状,当然也将常知同立下天道法誓的事道出。冲虚宗真人与十万大山联系,申明利害,可常知一概回答“不知”。
冲虚宗拿她没办法,只林寒枝一人指认,知道九渊宗是不会承认的,贸然将消息放出去也不好。思来想去,只将事情告知了天衡府的离天枢,要她设法推演言稚川的来历。离天枢极其在意魔种,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毫不犹豫地应下。
玄魔纷争渐起,九夏大陆暗潮汹涌。
可就在这时候,传承之路忽在大陆现出行迹。
海外瀛洲岛上。
言稚川第一百零八次抢夺通天宝鉴失败,她若无其事地坐在湛玉节对面,仿佛不久前劈手夺物的人不是她。托着腮仰头,问:“发生什么了吗?”
湛玉节虽不理会通天宝鉴中相识道友的传讯,可仍旧关注着各种动态。譬如说之前的魔种和天地根,譬如说此刻出现的传承之路。
将通天宝鉴收好后,她才对着言稚川道:“传承之路出现了。”
言稚川的回答丝毫不让人意外,她问:“那是什么呀?”
湛玉节道:“是万载前道果境仙人留下的传承秘府。”当初的九夏大陆没有被打破,元炁浓郁庞大能承载道果。但当初是玄魔共存的,谁也不知道骤然出现的秘府是玄门还是魔道传承。曾经的一些遗迹被玄门道人挖掘,重新整理演化成了门人锤炼道行的秘境。
传承之路跟秘境有所不同,它是随机出现的,不确定限制的境界,不确定传承之道,不确定传承之门的所在,不确定出现以及关闭的时机。虽然说一切看“缘”,但是“缘分”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强求的。
言稚川听得昏昏欲睡,一系列“不确定”让她才升起的兴致缩了回去。她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要去找传承之门吗?”
湛玉节说了声“是”。
言稚川:“……如果是魔道传承呢?”
湛玉节瞥了言稚川一眼:“那就更应该去。”
玄门传承要争夺,而魔道传承则是毁灭,总之不能让它们落到魔修的手中。
言稚川蔫儿耷拉地说:“好吧。”但很快的,她的情绪又振奋起来,前往传承之路不就意味着她可以离开瀛洲岛这鬼地方了吗?外出历练何尝不是一种放假!一把拽住湛玉节的衣袖,言稚川高高兴兴道,“我们先回九渊。”
湛玉节掀了掀眼皮:“不回。”
言稚川:“?”灿烂的笑容逐渐变得勉强僵硬,蹙起的眉头中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言稚川朝着湛玉节一倾,灵光如电光石火刹那掠过。她凝视着湛玉节,慎重地问,“师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摊上大事了?”
湛玉节眼中掠过几分不忍,师妹一心向玄门,可真相却是残酷的。她几度想告知师妹真相,但不知如何说出口。师妹真的能展露出开玩笑时的坚强吗?她轻叹一口气:“到了传承之路,遇到旁人,师妹莫要自称九渊门人了。”
言稚川大惊失色,双手搭到了湛玉节肩膀上:“你要叛出师门?”
不是,师姐这不还没堕魔吗?还有叛逃为什么要捎上她啊?
湛玉节按住言稚川的手:“师妹,稍安勿躁,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言稚川颓废地跌坐在地,神情沮丧。
小肥啾立在言稚川肩头,小声地“啾啾”。
言稚川想不明白:“小天,这不是已经解决了那些垃圾了吗?怎么还任务大失败啊?”
天道系统无力答话。
还能因为谁?也不算失败,至少没有堕入魔道。
言稚川两眼放空,在天道系统对话。
湛玉节想了想,岔开话题:“魔种现世了,分开方便行事。”
言稚川冷静下来,魔种?什么东西?原命轨中有它吗?
天道系统支支吾吾。
言稚川的资料面板上“魔种”两个字实在是触目惊心,还不如一开始的“伪人”呢。
第89章 089
好在言稚川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天道系统不知道,湛玉节也不细说,她也懒得去思考,反正天塌下来也不用她顶着。她鬼鬼祟祟地凝着湛玉节,可又不说话。
“师妹?”湛玉节眉头微蹙,她宁愿言稚川闹腾,也不想看到她安安静静的模样。
言稚川揉了揉脸颊,说了声:“没事。”
湛玉节:“?”她不信。
默不作声地收回打量着言稚川的视线,一合眼似是要入定。果不其然,数息后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眼皮子一掀,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灿烂笑靥。
“师姐。”言稚川的语调又轻又软,温热的吐息在湛玉节的脸上拂动,仿佛一根羽毛轻轻勾过。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屏息道:“有话直说。”
言稚川跪坐着,此刻见湛玉节拉远了与她的距离,顿时身体往前一倾,双手撑在了湛玉节的身侧,她支支吾吾一会儿,才满怀期待地问:“出发前,我们是不是该养精蓄锐?”
湛玉节挑眉:“想休息?”
言稚川连连点头。
湛玉节斟酌片刻,道:“不必外出,但得打坐吸摄元炁,蕴养法力。”
言稚川有些失望,她“哦”一声,打坐总比在外头挨打好。双眼一闭,谁知道她在修行还是在睡觉?心中算盘拨得响,怕到手的“自由”飞了,她也没跟湛玉节讨价还价。
湛玉节觉得稀奇,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
等到言稚川老老实实地盘膝打坐,又在半刻钟内变成打瞌睡时,湛玉节才恍然大悟。
在九渊峰的那些年,她这师妹练了一身随处随时入梦的好本事。
湛玉节起身走向言稚川,手一抬还未落在她的肩上,忽地又缩了回去。眸光在言稚川的身上来回转动,在瀛洲岛上,师妹几乎每天都在抱怨,可修行却没有真的落下。或许真的应该让她休息片刻?湛玉节暗叹一口气,将已经在梦境里的言稚川横抱起。
言稚川没有醒,甚至朝着湛玉节的怀中拱了拱,梦中呓语含糊不清,无非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将言稚川放到榻上时,湛玉节隐约听到“师姐”两个字,她下意识俯身,听到“你不要堕魔”这句低喃。
湛玉节:“……”她揉了揉眉心,师妹真是为她着想,连梦中都记挂着这事,她到底是哪里展现出了堕魔的迹象?她不希望自己堕魔,恐怕也无法接受自己沦为魔道吧?湛玉节心情沉重,一口气叹了又叹。
玄魔二道尚未肆意搜寻魔种下落,但她有预感,那一日不会太远。
这次传承之路的出现,是否应魔种之兆呢?如果是玄门传承,落在玄门哪一宗派都无所谓。可要是魔道传承,师妹能修行吗?
湛玉节暗自思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扑棱翅膀的小肥啾,她眸光微微一凝。师妹是魔种,那这奇怪的小肥啾其实也是魔道之灵物?一道湛蓝色的剑芒掠出,剑意如奔涛怒卷,眼见着就要斩向小肥啾,湛玉节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蹙了蹙什么,将剑芒按下。
天道系统战战兢兢地飞到言稚川枕边,安详地躺下。
虽然不会死,但那骇浪似的剑意仍旧教它心慌。
可翅膀才敛起来,天道系统就发觉自己被湛玉节抓起。
好似抛垃圾,将它甩到了榻尾。
天道系统“啾啾”两声,安分地躺在言稚川脚边。
传承之路骤然现世,不管是玄门还是魔道修士,都将视线投向“传承之门”现身处。
天幽城中。
在上次攻袭玄天仙障后,洞天魔修忽然间安分了下来。
一方面是消耗庞大,身上负伤,需要静心修持;另一方面等待着有人带回魔种的踪迹。
“以别惊鹊的道行,就算是勘破了颠当的阴阳逆,也不可能将拥有天魔移形的颠当斩杀。颠当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想来是魔气被强行压制了。”罗观音坐在下方的铜案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颠当恐怕死于魔种之手。”
石麟沉着脸:“桃花瘴中的天幽城魔修一个活口都没留。”
罗观音扬眉笑:“也未必是以魔修身份存在。”安静数息后,她伸了个懒腰,又说,“进入桃花瘴的修士,分别来自九渊、冲虚、万兽宗以及慈航斋。依照九渊道人的德行……魔种想来不会潜藏在那处,万兽宗特殊,也不容易藏身。倒是冲虚和慈航斋——”罗观音话语一顿,神色莫名。
石麟屈指敲了敲椅子把手,面无表情道:“查。”
罗观音懒懒地说了声“是”,又道:“传承之门出现了,我天幽城也有一处。根据反复试探,只容元婴道人入内,至于是玄门还是魔道传承,尚不可知。”
石麟眼神微凛,吩咐说:“命人前去,如是玄门传承则毁去,是魔道传承,则想方设法带回。”在冬融和颠当都被斩后,天幽城洞天只余下八尊了。如果玄魔二道的力量彻底失衡,玄门那边就会采取攻势,剑锋直指天幽城。
罗观音继续颔首,只是在石麟的身影消失前,她忽又问道:“只有打破玄天仙障一途吗?”
石麟深深地望了罗观音一眼,没有回答。
玄门天衡府。
传承之路的出现使得离天枢分出一部分精力在传承之门上。
“只能容纳元婴道人、一道入口在天幽城出现、魔道传承概率极高……”离天枢喃喃低语,她面色泛白,忽地想起什么,又催动道法开始推演。一个时辰后,神色大变的离天枢起身,将通天宝鉴摄入掌中,给各大宗门传讯。
魔种即将出现在传承之路中!
九渊宗。
得到魔种消息的言济之神色不变,将覆玉沙一行人请来。
她嘱咐道:“遇到她们,记得将人带回。”
覆玉沙点头说了声是。
这段时间到处找人可累死她了,头一回知道湛师妹除了剑术过人之外,藏身的本领也这么强。
瀛洲岛。
湛玉节在通天宝鉴中选好了一处入口,就带着言稚川出发。
她取出了一卷画轴,一展开,里面出现数十道栩栩如生的身影。“选一个。”湛玉节对着言稚川道。
言稚川“噢”一声,随手一点。在她指尖触碰那道身影时,画上的人似是活了过来,从画中走了下来,与她身形相和。言稚川一懵,回神后发现自己已经跟画中人一个样子。她抬眼看身侧的湛玉节,发现她也换了副面孔。
“这是?”言稚川问。
“千形万象图。”湛玉节道,不过这法器瞒不过更高层次的真人。好在通天宝鉴中有消息传来,有资格进入传承之路的,只有元婴境,不怕被人看破。
言稚川又好奇问问:“哪里来的?”
湛玉节佯装没听见。
天道系统打小报告:“她刷了自己的名望卡,给你炼丹用的药材、阵盘以及千形万象图等法器,都是赊来的。这么长时间没还,估计要债的已经找上九渊宗了吧。”
言稚川:“……”
她太感动了,怎么师姐宁愿成为欠钱不还的老赖,也要在这里陪她修行啊。
“传承之路,九渊必定会派遣门人前去。见到同门,师妹不要贸然相认。”湛玉节道。
言稚川眼也不眨:“都听师姐的。”
湛玉节:“。”
干脆得很让人怀疑。
算了,到时候直接让她闭嘴好了。
传承之门随机出现,只不过玄门那处有通天宝鉴,底下的修士四处巡视,一旦发觉传承之门的踪迹便会报上坐标。就连天衡府都无法掐算传承之门存留的时间,故而在得知传承之门消息后,符合要求的修士们都在第一时间前往。
湛玉节选择的传承之门距离瀛洲岛约莫两日路程,这处灵机并不昌盛,没有宗派山门坐落,留下坐标的道人恰好云游路过。
“这么冷清。”没看到熙熙攘攘人头簇拥的场景,言稚川还有些失望。她拽着湛玉节的袖子,探头探脑。“里面有什么呢?”
湛玉节道:“不知道。”
言稚川缩了缩脖子,又问:“危险吗?”
湛玉节:“死生难料。”
言稚川心中一紧,脚步顿住。
湛玉节生怕袖子被言稚川扯烂,也停步,困惑地望着她。
“可以不去吗?”言稚川小声说。
什么传承啊,还要她自己去努力。
湛玉节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不可以。”
言稚川“喔”一声,可怜巴巴地凝望着湛玉节,从拽袖子改成牵她的手:“师姐,你要抓好我。”千万不要像三途河那样将她一个人丢在某个旮旯头啊。
湛玉节没有甩开言稚川:“师妹,你已经元婴,可以独当一面了。”就她那砸人的劲,大山都能被她撞塌了。
言稚川挺一挺胸膛:“我要保护你。”
没有失败的爱情、友情、亲情,师姐跟宗门之间的关系还是出现异变。
原来的命轨被打破,新的堕魔风险也跟着出现。
保护湛玉节,她义不容辞!
湛玉节沉默。
好半晌,她才在言稚川的眼神催促下,回答道:“那就有劳师妹了。”
言稚川神采飞扬,喜溢眉梢。
她气昂昂地往前迈步,嘚啵自己天道之女的光辉事迹。
湛玉节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没松开,就被言稚川往前一拽。
湛玉节犹豫道:“师妹。”
言稚川面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怎么了?”
湛玉节摇头说:“没什么。”
师妹懒散,又爱热闹。
可她身为魔种,必定千夫所指。
她会孤单,会害怕的吧?虽然师妹脑子有疾,可她待自己是一片赤忱,甚至为了她不惜自伤。这条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穿越传承之门并没有让言稚川和湛玉节分散,那阵天昏地暗消失后,言稚川最先看向身侧的,千形万象图使得视野里出现的面孔极为陌生,言稚川的思绪没转过来,被那张脸惊了惊,下意识地要将人甩开。可湛玉节没松手,她手上的力道收了收,并朝着一惊一乍的言稚川喊了声“师妹”。
言稚川眼皮子跳了跳,反应慢了半拍。她“哦”一声后,朝着湛玉节靠了靠,这才抬眼看前方半倒塌的建筑。从建筑的残骸中,能看出这处建筑规模很是宏大,虽然过去漫长的时机,可仍旧有几根高耸的石柱矗立在几近半人高的荒草中。石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祥云图案,以及残留着道道剑痕,似是过去某个宗派的遗址。
“是玄门传承吗?”言稚川问道,她没在这里感知到萦绕的魔气。如果是魔道建筑,恐怕是另一种气象了。
“不好说。”湛玉节道。
她注视着前方破碎的石阶,斟酌片刻说:“师妹,走过去看看。”四面风声呼啸如潮,可等越过废墟,石阶延伸的尽头是连狂风都吹不散的浓雾。走了约莫一刻钟,湛玉节脚下忽地一顿。她眸光倏然间犀利起来,抬眸望向了前方的一截庞大的暗影。
那是一条早已经死去的巨蟒,身上半点生机都没有,连自身的魔气都散得一干二净,看去死亡已经有些年数。
湛玉节兀自观察,言稚川却一步上前,抬脚就将巨蟒的尸身踹出十丈远。轰隆大响,浓雾中又扬起了一片烟尘。湛玉节还没说什么,言稚川就伸手一指,嗳了一声,说:“师姐,这儿有压塌的山石碑文。”碑文上刻着的都是道文,言稚川脑子需要转一圈才能将它们译成如今的通用语。
石碑碎成几片,湛玉节用剑拨了拨,将残破的字迹拼凑在一起。她抿了抿唇,神色出现细微的变化,半晌后才道:“天元宗。”
言稚川疑惑。
湛玉节解释道:“天元宗是上古时候的宗门,在玄魔之劫中因护佑生民被灭门。后来人收拢了天元宗道典,扶持它重建,奈何后辈不争气,使得天元宗道统彻底断绝。”如果这里是天元宗遗址,那她们接下去要面对的,恐怕也是那个时代的画面了?典籍中,天元宗是因一种名为“魔魇”的咒术消失的。
魔族将魔魇种在凡人的躯壳,无法靠丹药和神通拔出。为保生民不死,天元宗道人将魔魇引到了自己的体内,舍我而度众生。这魔魇在道人身上发作极快,尚未等到有人来解开这道咒术,天元宗道人便化作一滩血水。道人死去后,魔魇之毒咒并未从血水继续扩散,此事不了了之,书中没有记载解法。
“魔魇?”言稚川不懂,在心中问天道系统。
小肥啾:“。”
言稚川:“……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知道这处就是天元宗遗址后,湛玉节越发谨慎。过去虽然有传承之路,但并不是同一种传承,没有规律可言,也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供参考,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
临近晌午的时候,茫茫的雾气消散了。
天元宗的废墟已被言稚川和湛玉节甩在身后,走过四面荒荒的原野,眼前终于出现一处小镇。小镇有生机在,可生机中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师姐,你看。”言稚川忽地惊呼一声,抬手往上一指。
只见日光下,一道湛蓝色的光芒砰的爆裂,宛如一蓬星光向着四面散开。它并未在风中消散,而是在半空中化作一面面泛着波纹的水镜,从中映照出来一道道在传承之路中前行的身影。“这是什么?”言稚川呆滞。
“应该是进入传承之路的道人。”湛玉节眼神微沉,不同的水镜中映照出来的画面不同,从道人装束上可以看出以宗派为主,兴许一道传承之门对应一面水镜。她的视线快速地飘动,很快就找到覆玉沙、幽莹她们的身影。
“果真有魔修唉。”言稚川看得眼花缭乱,她眨了眨眼,又道,“那她们也能看到我们吗?这是让我们从中获得线索?还是要我们竞速?”
湛玉节抿唇不言。
无法听到水镜中道人的说话声,但从变化的微妙神色中,依稀也能揣测出什么。像玉沙师姐她们带着九渊道人停下了脚步,却也有人加快行进的速度,生怕落在旁人后头。
“先等一等。”湛玉节道。
言稚川忙不迭点头。
另一边,覆玉沙眯着眼在八方水镜中找寻湛玉节和言稚川的踪迹。
天衡府那处推演到魔种会现身,而言稚川必定跟湛玉节待在一起。这传承之路还不知道是哪方传承,这突然出现的水镜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但很快的,覆玉沙的眉头就拧成一团。她问身边的幽莹:“找到了吗?”
幽莹抱着双臂倚靠着一蓬萤火,她垂着眼睫,叹气道:“必定换了容貌,师姐忘了吗?有珍宝阁的执事拿着账单来九渊呢,其中有一种千形万象图就是遮掩行迹的。”她想了想,又说,“等动手了就能辨认出了。”
湛玉节不可能不使用九渊之剑吧?
覆玉沙说了声“有道理”,又抬头仔细看水镜。天幽城的道人极好辨认,不遮掩身份的时候,总是魔气冲天的,煞气腾腾。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眨眼便闯入了小镇中。而借着魔修的动作,覆玉沙也看清了小镇中的境况。
镇中病苦,人已非人。
魔修对待病人的手段十分简单残暴,只秉持着一个“杀”字,但凡出现在眼前的生物,全部都斩首。速度最快的一路魔修很快就杀过小镇,在他们的跟前,缓缓出现了一道传承之门,俨然是指向更深一层。
不管里头是玄门传承还是魔门传承,都不能让魔修赶在前头。眼见着水镜中的魔修已经进入第二关,修道人如何坐得住?有些道人认为传承之路中一切皆是幻象,也学魔修那般借着杀戮破关,只是从血泊中走出去后,这一行人无一例外,尽数堕入魔道中。
覆玉沙看得心中一寒,喃喃道:“因果枷锁,杀孽缠身。道心崩溃,魔念滋生。这镇子里的人……”
“不是幻象。”同时观摩着水镜的湛玉节对着言稚川说。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人,身上果真携带着魔魇。”湛玉节的神经紧绷,面色冷凝。她的视线在水镜中来回挪动。不能靠魔修那般靠着杀戮前行,那就只能采取度化了。湛玉节的眸光定落在妙手宗道人所在的水镜里,看着道人们研究针对魔魇的丹药。
“清心伏魔丹不起作用?”言稚川看着水镜里的妙手宗道人,有种身临其境的紧张,她紧紧地抱住湛玉节的手臂,语调中浮动着几分惊异。要知道这清心伏魔丹可是连魔皇残魂带来的魔气都能驱逐的。
“上古时候道果境横行,又不是只有一尊魔皇。”天道系统嘀咕。
言稚川听它说话就来气,没用的东西!哪个天道之女的宝贝这么鸡肋啊?还天道意志降临。
“那边是慈航斋的道友吗?”言稚川伸手指了指白衣金冠的道人,发上缠着白纱,就差头顶放一圈金轮了。“她们这是——”
湛玉节眼神微沉,道:“学昔日的天元宗,以身饲魔!”魔魇无法拔除,但是能够转移到修士的道体中。但杀戮镇中的病人会让罪孽缠身,恐怕舍身后等来的只有满身魔魇,而不是在度过境关后,恢复如初。
行走在镇中以身容魔魇的道人如湛玉节所想,在穿过镇子的时候化作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此举冒险,只有数人如此做。就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余下的人也只觉冷风逼人,寒气侵骨,仿佛吞咽了一块万年寒冰,四肢百骸都要冻结。传承之门缓缓地浮现,可谁也无法抬动沉重的脚步。
水镜中透露出的讯息足以下判断了,湛玉节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吐了一口浊气,说:“这回是魔道传承。”
如果是玄门高修留下的传承,在舍身之后必定有所得,眼前一切只是试探道心。
可若是魔道传承——对方巴不得将玄门道人拦截在外,哪会留有生机。
言稚川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这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着都是死路啊!
纠结了一会儿,言稚川拽着湛玉节的衣袖,做出重大的决定:“师姐,你不要背负杀业,如果要杀人破局,那就让我去吧。”已有前车之鉴了,她不能让湛玉节也跟着堕魔。
至于她自己——
言稚川转向了挨骂到不吭声的小肥啾,对它寄予厚望:“小天,你不会让我堕魔的对不对?”
天道系统:“对。”
谁能让魔种堕魔啊?
言稚川松开湛玉节,迈着英勇就义的步伐往前走。
结果没两步又被湛玉节拽了回来。
湛玉节道:“引魔灯。”她抚了抚额,哪敢让言稚川过去啊。
第90章 090
引魔灯是从魔修手中得来的法器,可这并非是邪物祭炼,是好是坏端看如何运用。在三途河以及画境中,引魔灯能够吸摄魔气,兴许对小镇子中的魔魇也能起到压制作用。就算没有作用,也能遮掩言稚川身上的异象。
言稚川退回到湛玉节的身边,嘟囔说:“我觉得不行。”顿了顿,又道,“水镜还在天幕,不会被人看穿身份吗?”其中有些熟面孔是一同在三途河历练过的,她们或许能够认出引魔灯。
“无妨。”湛玉节眸色幽沉,她的声音清淡。
有前头一些人在示范,排除了种种错误答案后,各方来的道人想必也判断出了传承的好坏,开始各显神通。在魔道传承历练里,渡尽众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至于以杀生为护生——不信邪的人仍旧有,可惜血债难负,自认为不会堕入魔道,靠着杀尽病者开路的,无一不是堕入魔道中。
言稚川很听湛玉节的话,既然她说了不要紧,那就将引魔灯拿出来就是了。她小步地跟在湛玉节的背后,时不时仰头看天幕的水镜。妙手宗道人并非单独成行,而是分散在各个宗派的队伍中,一个个掏出鼎炉,想要钻研出能够破解魔魇咒术的丹方。
还有一堆不认识的人,可能认为牺牲少数人换取传承之门大开是很合算的,于是推出几个愿意为玄门大道献身的义士,让她们将镇子中生民身上的魔魇转移到自己道体来。最后的魔魇随着道人们化作了几滩血水,而传承之门缓缓开启,洇着血色,蒙着一层残酷的意味。
换成言稚川,她是做不到如此大义凛然的。
她的世界很小,只有一个九渊。
湛玉节眼神凝视着前方,法剑化作了一道湛然的剑芒,如玉带般在周身环绕。她右手提着灯,法力一转便将灯焰催动,放出无量光明。光晕笼罩着屋檐下痛苦呻吟的病人,可正如言稚川所说,那能吸摄魔皇气机的引魔灯,对魔魇没有半分作用。
“我就说没有用吧。”言稚川眨了眨眼,笑得很开心。
湛玉节腾出手在言稚川眉心轻轻一弹,在言稚川的“哎呦”声中,问:“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引魔灯没事是好事情吗?
这条通道只有她们两个人迈入,如果恰到好处地闯进来一个魔修,倒是能强迫对方做魔魇的容器,可四方空空荡荡,连只飞鸟都没有,何况是魔宗道人?
言稚川:“……”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师姐们所在的水镜,“咦”了一声,问:“幽莹师姐她拿的是什么?”药峰的师姐们忙着捣鼓丹药,可幽莹也没有闲,一群碧绿的萤火朝着小镇中飘去,停在了病号的身上,几个呼吸后,萤火坠落在地,而病号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几分。
湛玉节道:“一种法器吧。”三途河中那团血肉被辅师取走,后来药峰为了研究易魔丹偷偷找来许多高层次的魔物,能入药的入药,不能的则是扔给器峰看看能不能做炼器的材料——总之,言稚川开了个好头,九渊宗硬是添了几分魔道的风采。
言稚川的兴趣很快就转移,她望着湛玉节:“那我们怎么办?”
师姐固然厉害,可她是个剑修,擅长杀伐之道,却不能做到妙手回春。
湛玉节凝眸看言稚川:“你不是医修?”
言稚川低头。
翻遍《神农百药经》元婴境界能炼制的丹药,也没能找到一味能够克制魔魇之咒的。
什么天道系统,太没用了!
湛玉节也没逼迫言稚川,魔魇之咒到底如何,光靠典籍上的记载是无法全然了解的。她看了水镜中的画面,知道魔魇之咒发动的速度跟数量和强度有关,只有一道咒术,兴许能够借着自身的修为压制。
言稚川偷偷看湛玉节,发现她的脸色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言稚川愣神片刻,就看湛玉节迈着风一般的步伐转瞬离开她,那架势——分明是要以身饲魔啊!魔魇之咒难解,要是支撑不到找到解法怎么办?要跟天元宗的道人一样化作血水,只在典籍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想到这种可能,言稚川就急红了眼。
她不要见到这一幕。
大惊之下的言稚川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如电光疾电,刹那攻向湛玉节。湛玉节没察觉到杀机,可还是一错身,将剑鞘往前一推,格住言稚川砸来的无名之朴。她的眼神困惑,又夹杂着几分无奈:“师妹?”
“不行!”言稚川气鼓鼓地瞪着湛玉节,“你不能冒险。”
湛玉节:“只是——”
言稚川不想听她说什么大义,她跺了跺脚,威胁湛玉节:“你要是将魔魇转移到自己身上,那、那我就杀光镇子里的人!”
天道系统听着言稚川的“豪言壮语”,急得用嘴去叨她。
言稚川心中盘着郁气,一巴掌将小肥啾拍开,倔强地看着湛玉节。
湛玉节怔愣片刻,她叹了一口气,说:“无碍。”
言稚川瞪她:“我天生耳聋。”
天道说师姐会堕魔,可她分明一身清骨。她是按照系统的要求希望师姐向善,但也没要她做到舍身的地步。
镇子里的人她又不认识,没了不关她的事。
师姐出事了,她怎么办?
湛玉节蹙眉:“魔宗修士已经跨入第二道门,这回是魔道传承,那关卡必定有利于魔修发挥自身恶性,而玄门道人举步维艰。”要是传承落入魔道手中,玄门面对的境况越发艰险。
言稚川抿唇,道理她都懂,但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看湛玉节眉头越蹙越紧,言稚川纠结一会儿,抬手点向一边的病人,气哼哼地说:“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吸收魔魇,那就让我来。”
至少小天说她不会堕魔。
她都吃了这么多苦,不能半途而废。
湛玉节想要阻拦言稚川,可根本来不及。在言稚川下定决心后,何止是她抬手点中的人,就连那些远些看不到的角落中的病患,身上的魔魇之咒也化作一道道呼啸的黑风朝着言稚川身上卷来。湛玉节神色骤变,倒不是怕言稚川无法消化这魔魇之咒,而是怕魔相在她的身后显化,要知道水镜无处不在,此间一举一动,都落入旁人的眼中。只能催动引魔灯遮掩一二。
脚下火莲虚影摇曳,那让湛玉节担忧不已的魔相到底没出现。
言稚川脖子上悬挂着的法器散发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荡出一波波清正的玄门气机。只是湛玉节仍旧从中辨别出细微的不同。
那莲形的吊坠……是辅师用魔皇遗物祭炼成的灵宝?它在转化玄魔的气机?
辅师怎么给师妹这种法器?湛玉节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可来不及深想,伸手接住醉酒般摇摇晃晃的言稚川。
“云——”言稚川想躺在绵软的云床里,只是浑噩的思绪尚存在一点清明,等到一片云出现,那就真的要被人认出来了。她趴在了湛玉节温暖的怀抱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走不动路了。”
湛玉节双手揽着言稚川,她窥见言稚川眉心鲜明的火莲印记,一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掩住水镜的窥伺。
早在引魔灯出来的时候,覆玉沙的目光就锁定言稚川、湛玉节二人所在的水镜。
“那人脖子上挂着的是师尊祭炼的法器,应当就是言师妹了。”
等到耳畔幽莹的声音响起,覆玉沙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她没想到传承之路是依照各道门分开的,第一关如此,后头的关卡是否能让她们碰头呢?覆玉沙正乱想着,就看到湛玉节抱住言稚川,微微低头。她眼中露出几分震惊之色:“她们在干什么?!”
“可能在庆祝吧?”幽莹不太确定,她眨着眼问,“湛师姐这么不稳重的吗?”
覆玉沙:“……”
湛玉节不知道自己的同门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言稚川眉心的印记像是一团燃烧的赤火,滚烫炽烈。两人的距离极近,温热的吐息交缠在一起,掀起轻柔的热风拂在脸上。
身为魔种的言稚川不自知地吞噬着魔魇,法力如泄洪般释出,她还以为是天道系统终于起了一丢丢的作用,懒洋洋地等着湛玉节抱她走。哪知湛玉节忽地一低头,肌肤相触使她打了个激灵,脑海中仿佛掀起了一股风暴,将她自话本中得来的知识打碎了又重组。
在她读过的某话本里,一心向上的师姐始终看不上懒散天真的师妹,在某次秘境历练中,素来被她瞧不起的师妹愿意舍身相救,让她知道无用之人也有用处。可惜那时候的师妹其实早已心灰意冷,看着幡然悔悟的师姐心中已经不起一点波澜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要学话本里的师妹,一把将拥抱着她的师姐推开。
但师姐对她没有很坏——虽然逼着她修行,可那都是为她好。
况且她现在双腿软绵绵的没力气,摔在地上痛得是她自己。
这个剧本不对,那就再切个新的。
师姐被师妹勇于献身的志气感动,决定抛弃过去芥蒂以身相许。
而师妹经历了重重艰险,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看到了柳暗花明的风光,于是放开矜持和羞涩大胆地亲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湛玉节感知到言稚川气息缠来,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时,险些手一软,将言稚川扔在地上。
她蓦地抬头,错愕地盯着言稚川那张盈着喜意、羞涩,又夹杂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脸,面颊忽地染上一片薄红。
她知道师妹做事无厘头,喜欢钻到她怀中撒泼吵闹,有时候还会趁机咬她几下,但——
脑中懵然,湛玉节但了半天也没有但出个所以然来,她脸上出现罕见的拘谨和无措。
言稚川动情说:“师姐你要以身相许,那我会负责到底的。”
湛玉节:“……”她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对上言稚川那堪称天真无邪的眼神时,心中忽地一凛。
这又是翻到那个话本演上了?淡淡的郁闷上涌,湛玉节面上的红潮还未退却,她刻意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师妹,少看些话本。”
言稚川一听“话本”就来气,前一刻还款款情深、柔情百转呢,这一刹那脸色如阴云密布,恶狠狠地诅咒偷她话本的小人。
一番酣畅淋漓的痛斥后,言稚川对着沉默的湛玉节说:“师姐,我不是说你,虽然你让我没了追新话本的机会,但也是为了我好。而那个偷话本的贼害我失去了温故知新的机会,我诅咒她——”
湛玉节腾出一只手捂住言稚川的唇。
“够了,师妹,该走了。”
谁也不知道第二道门后是什么,但无论如何都要走过去。
在法力耗空后,吞噬的魔魇无声无息地反哺魔种。
言稚川的气机逐渐恢复,她从湛玉节的怀抱中滑出来,绕到了她的身后非要跳到她的背上。
背一次是背,背两次也是背,湛玉节也就由她去了。
跨越传承之门后,湛玉节很快就从目眩中回过神来。她将言稚川往地上一放,伸手捉剑。只见眼前闪过一串火花,紧接着响起连绵的声音,而后无数碎片飞溅出来,便使得密不透风的剑荡到了一边。湛玉节手腕一抖,继续往前方那道身影戳刺,她的衣袖在卷来的大风中飘扬,如水波卷起。那暗中偷袭的人退避不及,只在匆忙间举起破碎了一半的剑相格,但铛一声响,半截剑被振飞,而他在惊惧中被湛玉节用剑戳中要害,不甘地倒在血泊中。
湛玉节转身,肃声道:“禁法地。”
言稚川“哦”一声,抬头看天空,那密密麻麻如镜面的存在不见了。她又问,“出现了一个魔修,水镜还消失了,是所有空间都合到了一起吗?”
湛玉节道:“应该是的。”她用剑拨了拨魔修的尸骸,发现了一封用道文写就的帛书。她还没动作,言稚川已经将帛书捡了起来,甩了两下,用自己贫瘠的知识艰难地辨认着帛书上的文字。“摄、摄命术?”
湛玉节扫了一眼,冷声道:“是一种上古咒术,摄取旁人的性命来延续自己的生机。”魔宗那边也有这一咒术,但摄取的凡人性命其实没多大用处,而想要对修道人下这道摄命术,需要道行高过对方许多,且对方不能有护持自身的法器,这道摄命术十分鸡肋,几乎没有魔修专门去修持。
湛玉节不会修持这种邪魔歪道,怕言稚川对这道摄命术感兴趣,她索性将记载着咒术的帛书销毁。
“如果人都在这边,那我们碰到玉沙师姐她们,要过去相认吗?”言稚川对咒术兴致缺缺,她转了个话题。言稚川至今不清楚湛玉节将她带到瀛洲岛并且不回宗门的原因,只能乱七八糟想一通。她有一颗回九渊的心,但最大的诚意在嘴上。“到时候将伪装一摘,吓她们一大跳。”
湛玉节随意地敷衍了两声,耳听八方。
天幽城那处有一道传承之门,进入传承之路的魔修不少,迟早会面临一番恶战。
禁法之地,不管是玄修还是魔修,一身法力都被封锁。幸亏九渊有先见之明,在禁法峰锻炼过,不至于没了法力就变成待宰的羔羊。
约莫走了两里路,耳畔响起了汩汩的水流声,道上出现了数道缠斗的身影,其中有一个是熟面孔。
对方俨然也瞧见了她们,青竹杖将砍到跟前的刀拨开,大声喊“救命”。
湛玉节眸光沉凝,提剑跃身向前。剑与刀交击,发出敲金戛玉般的脆响。湛玉节脚步往后退,复又往前一踏。就算没有法力在身,她的动作也是极快,长剑仿佛灵蛇探出,剑尖荡出一连串嗡鸣,直取魔修的心口。魔修心中一惊,匆忙回身,用刀防御。而得到喘息的江慈竹,甩开了黏着她的魔修,青竹杖已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往那魔修刀上一点,震得魔修险些握不住刀。
言稚川也在魔修如狂风骤雨的攻击中,与她对战的魔修武器是一根玄铁棍,可打在言稚川的身上像砸在了坚韧的金石上。魔修一愣,心想着,难道是力道?言稚川嘶了一声,她感知不到真实的痛意,但她想象力太好,被玄铁棍砸到的地方猛地泛起一阵幻痛。药神鼎掏不出来,她只好举起拳头快而又力地打向那个魔修。
等到湛玉节她们解决余下的魔修时,言稚川已经将那魔修踹到在地,抬起脚一次又一次地往那已经半陷入地面的魔修脑袋上猛踹。在湛玉节视线往来时,言稚川扬了扬沾满了血迹的手,气冲冲说:“师姐,他打我!”
湛玉节瞥了那血肉模糊的脸就收回目光,忙不迭将言稚川拽到一边,从那死得还算干脆利落的魔修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来擦拭言稚川拳头上的血。
骨节泛红,可连破皮处都没有,血迹都是别人的。
湛玉节松了一口气,将破布扔回到魔修身上,带着言稚川去水边。
“多谢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来自哪个宗派?”江慈竹顾不得摸尸体,忙不迭追上言稚川、湛玉节二人。
言稚川眨了眨眼,看向湛玉节。
湛玉节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面不改色道:“冲虚宗,我姓钟,这是我师妹,姓谈。”
江慈竹一怔,没想到是冲虚宗的道友。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言稚川、湛玉节二人,发现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庞。不过冲虚宗不像其它宗派,它们历年都大肆招揽门徒,可能连冲虚宗自己都不能认全,更何况是别人。不过——
江慈竹的视线落在小肥啾身上,暗中嘀咕,又不是万兽宗的,怎么也带着灵宠?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有想太多,毕竟九夏大陆多得是豢养灵宠的道人,养着可爱,也未必要它们去战斗。
“原来是钟道友和谈道友。”江慈竹恍然大悟,抬手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慈航斋江慈竹。”
湛玉节还了一礼,跟江慈竹打探道:“江道友可曾发现此处的异状?”
“禁法地,不管是玄门还是魔宗修士,都一视同仁。但是——”江慈竹神色逐渐地凝重起来。
“但是什么?”言稚川问。
江慈竹:“有一道咒术不会被限制。”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道:“摄命术?”
江慈竹一怔,问:“钟道友也遇到会用摄命术的魔修了?”见湛玉节一颔首,她又道,“禁法地只是禁绝法力,并不会让我们的功行消失。来到此处的都是元婴境,魔修对我们运用摄命术成功的可能极低。”
湛玉节冷声道:“可以对凡人使用。”魔道传承地不限制“摄命术”,必定有其用意。
江慈竹点头说“是”,她叹气道:“师妹们去探查消息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传承之路无法预测,处处凶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出没的魔修并不多,一直走到跟慈航斋的道人会合,都没有再撞见他们。
慈航斋的道人情绪并不高,对待凡人,宗门宗旨是慈悲度世,所以在上一关的小镇中,她们无论如何都会选择走天元宗的老路,以自身为容器,彻底断绝魔魇之咒。
“江师姐,我们发现了一座法殿,兴许传承之门就在那处。”不能运用法力,目力有限,哪里有什么东西,得靠双脚去测量。说话的是最后回来的人,她甚至没看多出来的言稚川她们一眼,便急匆匆地将所见所闻说来。
言稚川抬眸望向说话的道人,两鬓斑白,额间和眼角也出现了道道皱纹。
这人……难道比江慈竹年少吗?言稚川眨了眨眼,暗自嘀咕。
慈航斋的一行人神色骤变,江慈竹没有追问法殿的消息,而是拔高了声音,诧怪道:“师妹,你怎么突然苍老了?!”
那道人似乎不知自己的变化,听到江慈竹的话语茫然地摸了摸斑白的鬓角。
对于修道人而言,骤然苍老要么是功行无法向上一步,已到了阳寿将尽的地步。可能入传承之路的哪里是即将逝去的元婴?那就只余下另一种可能了,生机流逝。“是魔修的摄命术吗?”可要是与魔修动手,哪能一点知觉都没有?
江慈竹心中沉甸甸的,她问道:“师妹,你碰触到了什么?”
道人有些慌张,她的面色煞白,仔细地回忆自己途中感知到的异常。良久后,她才哆嗦着吐出两个字:“法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