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慈航斋道人没有遇到骤然苍老的事,言稚川她们也要往法殿走一趟的,毕竟那儿是传承之路可能出现的地点。在休憩一阵后,众人决定一道出发去法殿附近一观。
这方天地还算平坦,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村落如星子散布在其间,地表没有险峻的高山需要翻越。
临近黄昏,云层厚重如山,缝隙中泄下的天光有些惨淡。一行人的心情很是沉重,道人在介绍了法殿以及此处遇到的魔修事后便沉默不言。
言稚川想叭叭几句,可看着一脸愀然的江慈竹,她又识相地闭上了嘴,只闷闷地跟在湛玉节的身后,时不时扯一把她的衣袖。
途中经过了一处看不出来历的废墟,残存的灰色石柱上并没有纹路,也没有刻着道文的石碑。夜风从断壁残垣中吹过,如荒野中野兽的咆哮。天已经黑了,视野仿佛蒙着一层迷雾。可在迷雾之中,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
湛玉节将言稚川掩在了身后,她的反应最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一道雪亮的剑光。铿锵声响,迷雾中悄悄潜来的人露出了行踪。湛玉节的心微微一沉,并不是从天幽城中出来的魔修,而是先前水镜中因杀业堕魔的人。
慈航斋的修士此刻也动了起来,铛铛铛的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一入魔道,过往皆消,只能是仇敌。连问候都不必说,直接动手。那些偷袭的人气息有些混乱,动作很是仓促,甚至有人催动了摄命术。但这摄命术本就很难对同道起效,更何况是在慌乱之中?
湛玉节持着剑,剑刃所到之处拉开了一道血红色的口子。禁法地限制了她的法力,但她的剑术格外勇悍。习惯了没有法力的日子,她也不似旁人那般在失落中失去对自身的控制。剑尖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湛玉节的长剑一荡,杀机凛冽。
等到潜藏的人都被杀死后,湛玉节才收起剑。她借着火把凝视着地上的尸身,拧眉道:“她们身上有许多岁月的痕迹。”
言稚川探出脑袋,可视线才往血泊中走一圈,眼睛就被湛玉节捂住。
江慈竹神色冷肃:“难怪会对我们使用摄命术。”话音一落,她忽地愣住了。岁月流逝……摄命术……难道这就是传承之路的考验?摄命术并不难学,可当其到手后,人会变成什么模样就难说了。如果摄命术对修道人不起效,那对凡人呢?一股寒气从脊骨蹿升,江慈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那些村落——”上一关中,镇子里的人都是老病身,魔修通过杀戮解决魔魇打开了传承之门,那么到了此间,是否要魔修摄取所有生人的性命?魔道传承,那自然不可能是正义凛然的。
“我们既然走到此处,那就继续往法殿行进。”湛玉节冷静道,现在去找寻错落的村子,很可能救不了那些人,也无法拦截魔修。她有分别心,对她而言,传承之路中被强行养育的人种,是不如九夏大陆重要的。她们需要做出取舍。但如果江慈竹要折向村落,她也不会阻拦。
江慈竹面露犹豫之色,片刻后,她跟几个同门叮嘱一番,让她们即刻前往村落查探异状,而她自己则是与言稚川她们继续前行。“钟道友,我与你们一道。”江慈竹说。
湛玉节一点头。
夜色渐深,迷雾渐浓。
越靠近那座法殿,遇到的魔修越多。但只有少数与她们交手,大部分都是向着四面逃窜。
“那座法殿要是吞噬生机,那不是谁都进不去了吗?”言稚川问。
上一关魔魇入体是真的残害道体,那这边的生机失去,也是真的。被夺去的时间不会返回来,就算成功抵达,比起同道,也无端损去寿数。
湛玉节接腔,语气中泛着寒意:“所以传承之路才留了一道摄命术。”摄取别人的命数来抵消法殿的侵害,传承之路要找寻的传承人是残酷的人,不可能会对无辜人留情。上一关以杀戮解决魔魇,一个不留。那么这一关,极有可能也会夺尽人寿。不过这些猜测要等到抵达法殿才能得到验证。
天蒙蒙亮。
湛玉节她们抵达了法殿附近。
言稚川闭着眼睛走路,撞到了湛玉节后,就压在她打瞌睡。
横亘在前方的是一条玉带似的长河,数丈宽,水流并不湍急。水面上架着一座残破的铁索桥,垂落的锁链在风中微微震颤。
“我师妹过了桥。”江慈竹抿了抿唇说。来到这处探寻的有好几人,但岁月悄无声息留下印痕的只有一个,她们之间唯一的不同,便是过桥。
“别过去。”正当江慈竹沉思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
连昏昏欲睡的言稚川都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嘟囔了声“师姐”。湛玉节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将言稚川掩在身后。她凝眸注视着拖着魔修过来的覆玉沙,不发一言。
那魔修身上都是刀伤,浑身鲜血淋漓的,奄奄一息。
被覆玉沙拉拽着,就像是一条死狗。
覆玉沙将魔修往地上一扔,朝着湛玉节挑了挑眉。
江慈竹隐约察觉到氛围不太妙,心中茫然。她指了指湛玉节和言稚川说:“是冲虚宗的钟道友、谈道友。”
冲虚宗?覆玉沙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的手指抵着面具的边沿,轻轻地敲了敲。片刻后才道:“我九渊平天下峰的真人也姓钟,如此有缘,我替辅师请道友来我九渊做客。至于谈道友……掌教早已经知晓道友的事迹,道友弃暗投明,也该来我九渊一趟。”
言稚川听得云里雾里的,拿眼神去瞥湛玉节。
早已经知晓?难道掌教和师尊她们有意的?魔皇遗物、种种法器……无暇整理的错乱思绪再度涌出,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可这一切又与师尊那斩钉截铁的斩杀魔修言论不符。湛玉节心尖一颤,对覆玉沙对视刹那,心领神会。眼睫披垂着,如风中蝶翼,轻轻一颤。她道:“好。”
江慈竹暗暗咋舌,从冲虚宗到九渊叫弃暗投明?这两宗关系怎么差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当没听见好了。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到湛玉节询问:“这魔修?”
覆玉沙扬眉,飒爽一笑:“是在路上遇到的,正好用他来试验桥那边时间流逝的速度,到时候好把控时间。”
湛玉节眉头一皱,问:“你练了摄命术?”
覆玉沙道:“尚未。”不过在观察了附近的情况后,她的确萌生了修习的念头。这里只有摄命术能用,而且想要走向法殿,得靠借来的命数来抵抗时间。传承之路魔修也来了,她完全可以设法夺取魔修寿命。
她提起魔修,正准备将他扔到桥那边去,言稚川忽地窜了出来,说了声:“等等!”
除了乾坤囊储物,言稚川还准备了小囊,就算法力被禁,也不至于一点丹药都取不出来。她从小囊中找到了一小坨“三岁丹”,抠了一点怼到了魔修的口中,看着他快速地缩小。
江慈竹只在言稚川的手中见过这玩意儿,下意识转向那张陌生的脸庞,想要从她的眉眼间找出故人的痕迹。只是视线才停留了片刻,就看到初日下照眼的寒光。
提着剑的钟道人面无表情。
但她架势妥妥地在防贼。
江慈竹:“……”
覆玉沙将从怀中钻出来的貂儿按了回去,耐着性子问:“好了吗?”
言稚川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没等覆玉沙动脚,湛玉节就用剑将那缩小的魔修道人拨到了桥中央。
片刻后,那桥上的魔宗修士开始“成长”。
从二十到二十五岁的时间变化并不明显,但是从三岁到八岁,还是能够轻而易举靠肉眼分辨的。
覆玉沙眼中掠出一道惊异的光芒,取出一本字迹潦草的小本子,快速地记录魔修的变化。
四个人蹲在桥的对面观察那濒死的魔修。
“等他成长到原先的寿数后,才消耗本源的生机。”覆玉沙合上笔记,这就意味着师妹的丹药能够抗衡那边的时间流逝,而所谓的摄命术跟丹药相比就是一坨垃圾。覆玉沙灼热地凝视着言稚川,想将她提起来抖一抖,看看有没有丹药掉落。
“其余人呢?”湛玉节开口,说起来跟丹药无关的事。
覆玉沙:“在村庄那边看着,魔修要用摄命术掠夺凡人生机,当然不能让魔修得逞。”
在踏入传承之路时,玄门道人的数目极多。可现在有一部分被拦在第一关、有的则是不知不觉堕魔,想来在魔道传承之地,先前的优势会荡然无存。拦截魔修除了保护那些凡人,还有看看能不能趁乱杀死魔修,毕竟禁法地,约等于元婴一重境和三重境都在一条起跑线上。
湛玉节道:“那道友你也过去吧。”
覆玉沙:“?”
掌教知道了师妹是魔,不一定愿意师妹去取魔道传承。
师妹魔气充盈的模样,还是不要让旁人看到为好。
毕竟在九渊宗中,养师妹的法子也不是魔功……吧?
湛玉节甩开那一丝不自信,让沸腾的心绪慢慢地沉寂下来。
湛玉节斩钉截铁道:“我与师妹先行一步,劳道友将魔修拦截在外!”
言稚川:“我——”
她没想去啊,可师姐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天道系统嘚瑟,自从进入传承之路后就被言稚川骂了无数次的它,再度精神振奋,开始叭叭:“医修才是最强的,你现在明白了吧?!想当年一人成军,无数丹药,不亚于杀伐之道,你——”
“路有多长、丹药有多少?如果不能走到尽头,要如何规划才能安然折返?”湛玉节的视线落在覆玉沙的草稿本上——覆玉沙不可能有这东西,八成是幽莹师妹那抢来的,至于计算的方式,大约也是幽莹师妹告诉她的。湛玉节没准备从覆玉沙口中得到答案,她取来那一堆草稿,自己默默地计算。
魔道传承不可能洒向所有人,就算是魔修自己也需要争。这里的一切都被传承控制着,恐怕摄命术取来的所有命数,只够个位数的人抵抗时间的侵蚀,走到道路尽头。
湛玉节雷厉风行。
言稚川怎么样都要跟着湛玉节一道过去的。
只能在吞服了丹药后挥了挥手,跟覆玉沙、江慈竹她们告别。
江慈竹眼皮子跳了跳,她在木桥这侧站了大半天,什么也没做。
“就这样……让她们走了?”江慈竹望向覆玉沙。
覆玉沙一副很轻松的模样:“自有运数。”以前听说言师妹总喜欢说自己天命在身,是天道之女。眼下看来其实也没错,只不过命运稍有偏移,她应得是魔道运数。
但没事,依照师妹的本事,一定能够将魔道搞垮。
服了丹药后的言稚川和湛玉节都变成一小只,慢吞吞地迈着小短腿过桥。
每走一段距离,身体就抽条似的往上长。
言稚川拽着湛玉节的衣袖,眸光善良,脑子中都是话本情节。在咕噜咕噜一阵后,言稚川终于驯服了她的口舌,看着湛玉节问:“师姐,我们是不是从幼年走到白头了?”
湛玉节:“……”她计算着药效和时间流逝,在恰当的时机对着言稚川道,“师妹,服药。”
言稚川“哦”了一声,没到白头,约莫十八岁就得往回倒退了。但没关系,她的知识储量丰富,她又喜滋滋说:“那就是一起轮回千百次。”
湛玉节眼睫颤动,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轮廓逐渐清晰的法殿。
已经不奢求言稚川闭嘴了,最起码没在外人跟前乱说。
魔道传承的残酷都体现在摄命术上,在这条通往法殿的道路上如果能够抵抗时间的侵蚀,也便没有其它的危险。在言稚川和湛玉节服用了十二次“三岁丹”后,终于抵达了巍峨辉煌的法殿,没等她们动作,厚重的殿门在沉重的响动中缓缓地打开。
“师姐?”言稚川转向湛玉节。
湛玉节说了个“走”。
在迈过那道门之后,禁制消散,法力回潮。
但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魔气,比之先前冬融的修罗图中还要精纯迅猛。
湛玉节不得不放出法力来抵抗如大浪压来的魔气。
言稚川像个没事人,歪着头想了想,将引魔灯取了出来。
灯焰燃烧,无声息地吸收着魔气,提灯前行的湛玉节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少,至少到了一个可以凭借自身抗衡的境界。
法殿中灯火通明,穹顶灿灿的光芒仿佛日轮悬照。
殿中除了玉阶尽头的一张座椅,并没有多余的摆设。
言稚川对魔气没什么感觉,但湛玉节却时时刻刻都感知到一种侵体的恶寒,尤其是她与壁画上的魔物化的怪物画像对视时,那股恶寒越发明显。
壁画上刻着几行道文,顺着湛玉节视线望去的言稚川努力辨认:“吃得苦中苦,方为魔上魔?进一步魔御天下,退一步五马分尸?挨最毒的打,当最强的魔?”言稚川越看越心惊,这都是什么东西?当魔修……原来这么苦的吗?
“前两道关卡是看魔修的心性,而这座法殿,或许是为了考量对方的功行。”湛玉节分析道。
言稚川张大嘴:“啊?怎么考量?”
湛玉节摇头,那壁画上的恶意越来越明显,兴许——
念头才生,一道咆哮声就从壁画上传了出来,不知道是她们进了壁画,还是法殿在消失,周围的景致开始扭曲变化,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白角魔牛。这牛四蹄着地的时候,足足有四人高,它的背脊宽厚,微微隆起,有力的四足踏在地上,发出道道震响!
“师姐,救命!”言稚川大叫。
湛玉眉头紧皱,她察觉到眼前的魔牛像一种灵性力量,对方猩红的眼只锁定师妹一人。她尝试着祭剑攻击,可剑芒仿佛落到了空处,而那魔牛也没有回身来攻击她。这说明在魔牛的眼中,她是不存在的。
日光下的魔牛表皮漆黑,仿佛精心雕琢的黑色宝石。哞哞的叫声如同闷雷滚动,它微微一低头,那对螺旋似的白色牛角朝向言稚川所在。它猛地往地面一踏,在震荡声中以极快的速度撞向言稚川。壮硕的躯干并没有减缓它的速度,撕裂的空气伴随着震颤声传开,仿佛一支诡异的魔曲。
“师妹,只能靠你自己。”湛玉节道。
在瀛洲岛海域中千锤百炼带来的强劲躯壳已经足够凭借力量跟这头魔牛相抗衡,更何况除了纯粹的力量,言稚川还有其它的手段。
遇到困难就躺平——但前提是有人遮风挡雨。
至于从保护伞下走出去后,言稚川也很能认清自己的处境。
她对着湛玉节吱哇乱叫,可手上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她选择一种更为轻省的方式,直接洒出一堆魔爆丹——这是她在炼制易魔丹时候悄悄存下来的魔爆丹,可惜受到修为限制,只有金丹层次。那魔牛在吞下魔爆丹后被晕眩刹那,随即就怒气飙扬。而言稚川很好地把握了魔牛晕眩的时间,掏出药神鼎哐哐猛砸。
药神鼎碰触到魔牛那螺旋似的白角时候,发出铮一声响。猛烈的撞击只在牛角上留下一层很浅淡的血痕,旋即又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复原。
牛角是好东西。
这样的认知让言稚川改变了策略,直接徒手抓住牛角。她人悬在半空,眼见着要被魔牛用力甩出去后,猛地朝着一坠!如泰山往下砸落。魔牛被它掰着角,整个脑袋往下沉,庞大的身体摇摇晃晃,脚步趔趄。
湛玉节眸光沉凝,注视着言稚川运用她的沛然之力。
暴怒的魔牛吭哧吭哧打雷,脑袋猛地向下一掼,仿佛要顺势将言稚川砸到土中。言稚及时地松开手从缝隙中快速地滑了出去,无名之朴出鞘,剑刃上寒光一闪,猛地斩向魔牛的四足。剑上冷光卷,那牛蹄虽然间没有全断,可被切开了筋骨,鲜血如泉水喷涌。魔牛渐渐地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了下来。
言稚川捉剑去砍那魔牛的牛角,但这回剑光落了空。
硕大的魔牛忽地化作了一团团的碎光消失。
言稚川一怔。
而湛玉节的神色微凝,她道:“师妹,来了!”
这次来得不是硕大的魔修,而是魔狼群。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魔物,单打独斗能够轻松解决,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则会有些棘手。
湛玉节不觉得言稚川敌不过这些魔狼,而是这魔道的考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结,之后面对的境况可能会更凶险。这就要求言稚川尽可能地节省体力,要以最快、最省力的方式解决魔物,而其中则是看对法力的操控。
不管玄门还是魔道,在这点上都是一样的。
要想从这里走出,得学会收放自如,将每一道法力都用得恰到好处。
在瀛洲岛上,言稚川虽然将药性都激发出来,但在法力的掌控上,做得还不够好。
湛玉节与那些灵性魔物之间有隔阂,虽然不能出剑对付魔物,但魔物的破绽在她眼中也无处遁形,可以借着这个时候指点言稚川。
依照言稚川的天赋,不至于一点都学不会。
言稚川垮着脸。
投喂给天道系统的丹药那么多,储存的能量也够她使用很久的九渊之剑了。
杀这些魔物不就是小菜一碟?
“听你师姐的。”天道系统谆谆劝说。
言稚川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万一小天这没用的东西续航不足怎么办?
对吃苦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魔物身上。
但这一波狼、一波虎……怎么没完没了的?
她也会累的!
在第十轮后,言稚川快要忍不住使用九渊之剑了。
那一波接一波的魔物终于没有再出现。
言稚川无力地瘫在一片云上,双目无神。
湛玉节冷静地分析:“当初留下传承之路的魔兴许是一尊拥有时间天赋的魔皇。这里也有时间之力,不与外间重叠,传承之路是用来培养魔道洞天的。”如果不是她跟言稚川率先一步进入此处,在这历练的就是魔修了。当然也不一定只有这么一片空间,只能希望师姐她们将魔修拦住,至少拖住他们的脚步。
言稚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眼巴巴地凝视着湛玉节,萎靡不振地喊了声:“师姐。”
湛玉节垂眸看着躺在云上的言稚川,周身的锐意退去些许,神色不由变得柔软起来。她摸向乾坤囊,冷不丁想起零食袋已经空了许多。心中暗叹一口气,湛玉节抬起手抚了抚言稚川的脸,夸道:“师妹,你做得很好。”
言稚川蹭了蹭湛玉节的手,她凝视着湛玉节,眸光清透纯真。
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一点都不像说混账话、干缺德事的模样。
如果五岁入山门时,掌教就将师妹给她养,就不会养歪了吧?
“师姐。”被夸的言稚川高兴得喊了一声。
湛玉节垂着眼睫,心中像是被一阵春风扫过。
她又柔声笑道:“师妹乖。”
第92章 092
留给言稚川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在凄厉的风怒号着刮过时,四面的景致也开始发生变化。莽莽原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色的土地,厚重的阴云如同铅块堆积,惨淡的天光从云隙间洒落,照亮了地面上一个个将近一人高的灰色蛋壳。
言稚川不知道蛋壳中有什么东西,她吐出了一口浊气,药神鼎伴随着飞旋的火朝着上头悍然砸去。赤色的光芒向前一溜,旋即消散了。这些蛋壳并没有被她捣烂,赤火一挨上蛋壳就如融雪,而那对蛋壳则像是砥柱,任由激浪排空,也撼动不了分毫。
“什么鬼东西。”言稚川嘟囔。
数息后,蛋壳上起了变化,咔擦咔擦的细响在寂静之地回荡,蛋壳上出现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隙,风裹挟着寒意吹来,还夹杂着浓郁的腥味。言稚川心中警兆大作,她警惕地盯着那蛋壳,亲眼看着锐利的爪子如刀在壳上滑动,将那坚不可摧的蛋壳切开。佝偻着身躯的怪物缓缓地顶开蛋壳,舒展自己浸泡在古怪液体中的躯体,用一双赤色的眼眸,锁定了言稚川。
“是魔宗的造物,魔物与人融合了。”湛玉节的心一沉,先前一波只是纯粹的魔物,而这回,结合了魔物和人特质的怪物会更强。它们拥有魔兽的强悍躯体,极有可能继承血脉中的天赋能力,而且还拥有了一些智慧,至少在对战的时候,会变得更灵活。
蛋壳破裂声接踵而来,随着第一只怪物爬出,第二、第三只……它们会陆续诞生,然而这一切只能凭借师妹自己去对付,她只能在一旁稍作指点。
这场斗战格外漫长,而此刻的法殿外,覆玉沙提着刀,和江慈竹一道守在桥边。并非所有魔修都是一道来的,天幽城魔修深谙此间的恐怖,想方设法施展摄命术夺来命数为自己所用,而有些半道加入的魔修,得到的消息尚不明确,只会朝着法殿所在猛冲,而毫不意外的,在此处丧命。
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流淌,滴在了血泊中。
江慈竹凝眸望着覆玉沙感慨:“禁法地道友还有如此能耐,强悍不下力道修士了。”在法力禁绝的地方,力道修士能够凭借自身铜皮铁骨似的的躯壳占得便宜,而覆玉沙一个擅长攻伐的刀修,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九渊宗中有禁法峰,可覆玉沙在宗中修行的时间极少,她的一身本领都是在游历中得到精进的。对上江慈竹感慨的视线,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跟我一样没钱找医修治病,也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江慈竹:“……”她转了个话题,“村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覆玉沙耸了耸肩,说:“尽可能拖着。”没法使用法力,光靠一行人奔波来奔波去,想要完全守御,不使一人受伤,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必定有魔修用摄命术窃取凡人命数,正因为如此,她们越发要在桥这边等着。
也不知道进入法殿中的两位师妹怎么样了。
村落那处。
跟魔修想象得快速收割不同,玄门道人的出现毕竟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
“通往法殿的路不好走,摄命术带来的命数不够。主上的事业紧要,得到传承才能光大我天幽城,不能在这边耗下去了。”为首的那位视线如同鹰隼一般扫过,被他注视的魔修一颗心不住地下坠。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了,到时候要从他们的身上借命。对魔修来说,凡人和玄修可任意杀戮,而所谓的“同道”,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化作血食。
“我们进不去,玄门修士更是无法。”一道冷笑声响起,“借出寿数倒是无法,但是道兄能够保证自身能够突破玄门道人的攻杀,成功踏上那条路吗?”
话音落下,为首的魔修也噤声不语,他需要同道的护持,片刻后,才道:“设法避开玄门道人,再去借些命数来。”
法殿中。
言稚川与那些融合魔兽力量的怪物斗战了极长时间,精疲力尽,已经濒临极限。怪物臃肿庞大的身躯并没有成为它们的负担,而且似是感知不到痛楚,就算是遍体鳞伤也会往前冲。有些怪物拥有的天赋能够使得伤痕复原,对付起来更为棘手,得在关键的时刻一击毙命。
等她好不容易解决一个怪物,那蛋壳中新生的怪异也诞生了,根本不给言稚川喘息的时间。
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蛋在一蓬蓬烈火中耸立。
许久之后,言稚川的力量被挥霍一空。
那如同小山般的怪物重重地砸落在地面,十几次呼吸后,所有动静都消失了。它身上蒙着一层光焰,被风一卷就消散得无影无踪。言稚川跌坐在地,连催动一片云的力气都没有,这鬼地方比湛玉节带给她的压迫还重。
耳畔是蛋壳的碎裂声。
天道系统还在那叫嚣:“往死里练。”
言稚川掀了掀眼皮子,不想动弹,就算怪物要将她踩成肉泥,她也绝不会翻一下。
心中想着,一股冷厉的劲风迎面吹来,言稚川毫不犹豫地一个翻滚,等抬眸看到只是一阵风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蛋壳还在破碎,但怪物没有出来,是休息时间到了?
“我们还能出去吗?”言稚川瘫在地上,眯着眼看走到身侧的湛玉节,有气无力地询问。六捌肆捌捌伍壹伍‘六日日更。
湛玉节摇头说不能。
言稚川愤怒地捶了捶地面。
这些怪物怎么就打她一个?
“我恨魔修。”言稚川咬牙切齿,她艰难地坐起身,伸手拽住湛玉节的衣摆,“等出去后,师姐你要多杀点魔修替我报仇!”
湛玉节轻笑了一声,伸手抹去言稚川面上的血迹,她道:“好。”
碎裂声如魔音绕耳,蛋中传出粗重的呼吸声,似是在告知言稚川,短暂的休憩时间即将结束。
这间歇太短,而且每回都将法力压榨一空,言稚川根本没有机会炼制能够快速恢复元炁以及对付这些魔物的药物。
“你就说这医修有什么用吧!”言稚川恶狠狠地瞪着前方,浑身怨气散发。
一波又一波的战斗节奏极快,言稚川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动手了,眼前那兀立的蛋尽数破碎,只余下残骸种在赤色的土壤中。而那从蛋中爬出来的怪物化作一蓬蓬的灰烬,连点炼丹材料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的躯体已经十分强悍,但仍旧在对战中受了伤,浑身鲜血淋漓的,一眼看去都是撕裂的伤口。言稚川嗑了一堆忘忧丹,感知不到痛意。她不知道接下去还要吃什么苦,没等湛玉节开口,便爬起来打坐运转功法,自这方天地间吸摄力量。伤口复原的速度极快,随着撕裂、复原这一步骤的重复,她的气机也节节高,冲到了元婴二重境。
等到两个大周天运行下来,言稚川才苦着脸问湛玉节:“我们在这呆了几年了?”
湛玉节:“……”这个地方时间并没有意义。她抬起手将言稚川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她眯着眼道,“下一回会场景变换,如果跟上次相似,那师妹还有些休息的时间,睡一会儿吧。”
言稚川恹恹说:“我睡不着。”
她磨了磨牙,恨恨地想着,吃得苦中苦,杀入天幽城。
熟练地恨天恨地恨一通后,她眼巴巴地望着湛玉节:“师姐,小天以前都会读话本哄我睡觉的。”
天道系统:“啾啾!”它没有。
湛玉节犹豫了一会儿,说“好”。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话本,哪知还没翻开,言稚川就蹦跶起来,将话本抢到手中,说:“我的!不是丢了吗?”她愣神,眸光落在湛玉节平静的脸上,言稚川心中的一抹狐疑渐渐消去,难道是认错了?可等翻了两页后,她很快就找到了证据。灵光一闪,她拔高声音,不可思议道,“师姐,我的话本都在你的手中?”
湛玉节一点被戳穿的心虚都没有,将话本从言稚川手中取回,她从容道:“听不听?”
言稚川赶忙点头。
账可以以后再算,但师姐哄她这事儿,错过了那就没有了。
等出去后一定要师姐替她买一箱话本,还得是白玉琅嬛出品的未删节本!
湛玉节垂着眼睫,并不是头一回翻看这些东西,先前在白玉京为局势所迫,也看了些。但将其中的文字念出来,那真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湛玉节沉默,心中打起了退退堂鼓。可对上言稚川满怀期待的眼神,又不好直言读不出来。
师妹辛苦了那么久,理当嘉赏。
但——
湛玉节捏着话本的手指收了收。
天道系统在一边啾啾叫。
湛玉节忽地灵机一动。
那小肥啾怎么读书哄她睡觉,不就是啾啾乱叫吗?
一抹薄红攀上了脖颈、面颊,湛玉节拿着话本的手往下一垂,在两者中非要做一样的话,她选择后者。
深呼吸一口气后,湛玉节自暴自弃地“啾啾”叫了两声。
言稚川一呆,凝视着湛玉节绯色的面庞,心中仿佛被羽毛拂过。
她等待的是抑扬顿挫地念话本,没想听师姐学鸟叫啊。
她毫无准备,也毫无招架之力。等到回神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发飘。
她像是踩在一朵绵软的云上,好似扭动的游蛇,双手缠在湛玉节的肩上。
“师姐。”言稚川蹭着湛玉节。
湛玉节有些羞恼,话本被甩在一边,道:“师妹,别闹。”
言稚川拖长语调哦一声,她也不想听话本了,至于倦意更是消散于无形。她高兴地说:“离开这破地方,我们就去白玉琅嬛买书嘛,什么啾啾、喵喵、呜呜都有哦。对了,师姐,你还有钱吗?之前欠的没还上,那些道友是不是不让你欠债了?”
湛玉节:“……”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把将言稚川按在怀中。
喋喋不休的言稚川终于噤声不语,在让她熟悉的香气中安详地合上了眼。
等会儿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先从师姐的身上汲取点力量。
当言稚川法力恢复得差不多时候,眼前的景致又开始变化了。是一处阴风凄厉、满目肃杀的古战场到处都是兵戈的气息。眼前出现的存在虽然样貌与人不同,可也只在身形轮廓有差异,头顶戴着双角,总得来说,像是个人。
经历了魔物荼毒的言稚川松了一口气,至少眼睛能够得到片刻的休息。
那魔族持着刀戟,可并没有将锋刃朝向她,而是往丢了一面旗帜给她,吐出一个简单而肃杀的字:“杀!”
言稚川:“?”
杀谁?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刀光剑影中,嘶鸣痛嚎声渐渐地清晰,那从天际掠来的模糊光点中,逐渐掠出了陌生的道人身影。
言稚川眼皮子一跳,那些清气湛然的都是玄门修士啊!
她从小在九渊长大,以九渊为荣,将杀魔当成自己的重任,就算在历练中,也不能被分到魔族的阵营!眼皮子跳了跳,言稚川避过了来自玄门道人的攻击,她身在魔营心在玄!试图倒戈的她将武器指向了身边走动的魔族,哪想到仿佛砸上了一团空气。那魔族一触便化作灵光,数息后重新凝聚,待她的态度仍旧如初。
这些魔族如果被玄门道人杀死,却不是化作轻烟消散,而是化作一团精纯的魔气,被言稚川无意识地吞噬。
“兴许是古战场的投映,闯过这一关,得杀尽对面的道人。”湛玉节冷静道。她跟着言稚川进入此处,但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隔阂。但眼下有些不同,因为那些组成玄门道人的灵性力量并没有快速消散。玄门道人被杀死后,爆散成一团团元炁,可以被她吸收修行。这个地方不再是处处压制她的纯魔之气。
“可对方是玄门同道。”言稚川有些纠结。
“是一团元炁演化出来的幻象,打破后会重归元炁。”湛玉节道。
她不会因为物质幻化成玄门道人的模样而无法下手,至于师妹——
未来她可能因魔种身份被玄门逐杀,难道她要束手就擒吗?湛玉节眉头拧了拧,不知是否该劝言稚川举起屠刀。
“还愣着干什么?拿不起武器吗?不行的话就退回训练场,继续跟魔物厮杀。”言稚川的动作引来了魔族将领的注意。
言稚川的立场一瞬间变得坚定不可撼动。
没有战功就要被扔回训练的地方面对丑陋的魔物?被打到浑身没有力气为止?
她不允许那事情发生!
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她啊!
天道系统:“……”它就说言稚川的立场真的很“随机应变”。再看一眼抓紧时间用那爆散元炁修炼的湛玉节——同样的,没有任何负担。
难怪有堕魔的可能。
天道系统沧桑得叹了一口气。
传承之路演绎的古战场终于有了日夜,可以确认在这个地方度过的时间。
修士并不需要入眠,但双方激战总有休憩的时刻,而这个时候,言稚川就恹恹地躺在云上问湛玉节,还要多久结束。
湛玉节:“可能得修到三重境?”
与时间相关的神通是极为罕见的,这意味着会比寻常人多出更多的修行时间,不只留下一日千年之慨,还能得到切实的好处。
湛玉节不喜欢魔道,但她不会完全将魔道之物摒弃,譬如引魔灯、譬如传承之路上的修行。
言稚川揉了揉脸,指了指自己问:“我可以吗?”
湛玉节扬眉笑道:“师妹不是天命之女?”
言稚川愁眉苦脸:“天命之女也会累死的。”
九渊宗中。
蜿蜒的山脉如沉睡的巨龙,连亘起伏。
临近黄昏,日轮悬山,四处云蒸霞蔚,勾勒出绚烂的霞彩。
言济之负手立在桃花树下,瓣瓣桃花被风垂落,尚未触及便被一股无形的气机弹开。
“传承之路已经开启一年了。”言济之垂着眼睫,眉心深处浮动着几分倦色。
钟湛兮道:“依照过去的记载,三五年也说不定,长久的甚至到百年。”她朝着言济之扬了扬通天宝鉴,烦躁道,“别惊鹊不去闭关休养她那破烂身体,隔三差五发消息问小稚的消息。”她都想去冲虚宗将病歪歪的别惊鹊一剑砍了。
没等言济之回答,又使劲地戳了戳通天宝鉴,说:“还有天衡府那处,别惊鹊是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离天枢,推演推演推演——就惦记着那什么破天命。”原本九渊宗中的琐事都是分到各个峰头的,九渊峰这边她帮忙处理。可现在方知我不在,妙天音借口炼制能够辨认魔修的“无明之明”闭关,素已闲则留在玄天仙障那处镇守,沉重的担子就落在她的肩上。
其余琐事倒是好处理,只是别惊鹊的执着让她心烦。
当然,其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就算有封名之印在,小稚的身份也藏不住了。
钟湛兮唏嘘叹气:“谈莲见怎么没给我们留下三个锦囊妙计呢?”小稚的身份,万兽宗常无欲知情、慈航斋掌教凌繁也知情。可前者自我封镇在十万大山,后者只是化神境,是谈莲见的徒儿,这两个宗派都算没有强悍的洞天坐镇,在廷议上话语权极少。“你说我要现在杀进天幽城——”
没等钟湛兮说完,言济之就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道:“说什么胡话?”
钟湛兮噤声,可只安静了数息,又怅然道:“老二传回消息,天幽城也在找小稚。你不担心吗?”
言济之仰头看着那株高大的树,恍惚间仿佛看到言稚川挂在树上看书的身影。
她能不担心吗?但忧虑也没有用处。
她慢吞吞地往法殿中走,良久后才转身说:“多采买些我们不产的物资回来,省得到时候其它宗派不卖了。”
钟湛兮:“……”
传承之路。
言稚川在打散一堆化影后,双目无神地望向湛玉节,第三千三百六十次询问:“师姐,我死了吗?”
湛玉节:“没死。”甚至更强了。
她也是沾了师妹的光,在那团化影被打散重归元炁后,也成了她的修炼资粮。它们本身的纯度不比丹砂差,但在满是魔气的天地间,几乎散开的刹那便跟魔气纠缠在一起。她吸摄元炁的时候不得不剔除魔气,这种修行方式也让她的修为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元婴不比金丹,越往上越是难突破,许多人被根基限制,很有可能元婴便是终点,但她不是。
元婴之上有化神,化神之上还有洞天,至于洞天往上——师尊并不多言,但就典籍的记载来看,魔劫后已无人得证道果。
但谁不想去追逐道果?
“这是第几年了?”言稚川哆嗦着问。
“六千次日出。”湛玉节道。
言稚川打了个激灵,哈哈笑了两声:“我竟然还没死啊。”
湛玉节眸光微凝。
金光破开重云,道道疾光宛如电光洒落,轰轰隆隆声不绝于耳。
湛玉节道:“师妹,动手!”
言稚川深吸一口气,脚下莲影重重,赤色的火焰如流星坠落,将天穹染成了血红色。
剑术不借助小天她无法施展,至于鼎诀,其实适用的场景并不多。言稚川并不知道自己拨动魔种的本源力量,只将漫天红莲火当作是越发强悍的“鼎火”。陨星似的火焰如惊涛怒卷、骇浪疾拍,光焰隐隐显显,在言稚川法力催动下如长龙卷浪,横扫一片,声威赫赫。
法殿外。
魔修依然没能够从凡人身上摄取足够的命数,但已然是等不及了,摄命术对着魔修施展。
有的魔修心甘情愿,而有的则是四下逃窜。别说是从其它传承之门溜进来的,连天幽城的魔修都无法拧成一根绳。
在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掠夺中,最为强悍的魔修终于走向了法殿。
可就在他逼近那条河看到驻守在那边的人时,一道轰隆巨响从法殿上方爆开。赤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宛如玉带般拖曳出数十丈的赤色长尾,光芒闪烁着,星雨堕落。一尊庞大而古怪的魔相虚影缓缓浮现,笼罩了半边天。
魔修心旌摇荡,精神振奋,眼中满是向往和贪婪。
桥边的覆玉沙皱了皱,很是担心。
红光和魔相出现得莫名,消失得也快,一晃眼功夫,就只剩下微茫的残影,在高天之上,没有半点行迹在。
矗立的法殿在呼啸的风中仿佛流沙之塔,以极快的速度崩塌。
“怎么回事?”魔修心一沉,惊魂不定地看着前方。
法殿崩塌后,惊雷炸响。
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传开。
“根本魔经,传我魔道天骄言稚川。凡我门徒,皆行叩拜。”
覆玉沙:“?”
传承之路崩塌,滚滚的声音却没有消失,仿佛天地之音,在九夏大陆狂卷。
而拿到魔道传承的言稚川陷入呆滞。
不是,这得到了传承,还用大喇叭嚷嚷得全天下的人都听到吗?
湛玉节也没有料到这一出,她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言稚川又问:“那个……魔道……天骄是什么意思?”
湛玉节面不改色:“杀入魔宗的天骄。”她一把扼住言稚川的手腕,转身就跑。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滚雷声,接下来面对的可能是没完没了的追杀!
第93章 093
法殿崩塌就是个预兆,紧接着传承之路消失,不管越过了几道关卡的道人,都被一股斥力从传承之路中扔了出来,下饺子似的纷纷坠落。进来时有不同的传承之门,可出来只有唯一的路径,相去不会太远。玄门与魔道本就是死敌,这一刹那拉开的就是残酷的厮杀。
传承之路上传出的雷音滚滚,浪潮久久不息。聚合在一起的玄门以及魔门修士,视线都情不自禁地望向言稚川。传承之路崩塌,要么是传承被毁,要么是有人得到传承。雷音中放出的声响是真是假?那言稚川又是何方人物?
言稚川身上有封名之印,不像湛玉节那样名满天下。可有些过去与她接触过的,此刻心中如滚浪。视线从言稚川身上挪走,不动声色地瞥着九渊宗的道人。如果言稚川是魔……那又当如何?
“江道友在看什么?”覆玉沙离江慈竹最近,传承之路崩塌后,法力自然而然地回笼,她和江慈竹十分默契地对着那想要逃亡的魔修出手,法力猛地往下狂泄,刀光如疾电,瞬间将魔修斩首。她并没有急着追逐其余魔修,而是振了振刀上的血迹,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江慈竹。
江慈竹一颗心发沉,她斟酌片刻,道:“那声音——”
覆玉沙眼也不眨道:“江道友也知道,这里是魔道传承,我师妹毁了魔宗的传承,传承之路自然是气不过,故意污蔑她,想让我玄门一众对她出手,自相残杀。”谁也说不清那雷音怎么回事,覆玉沙抢先一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跟随九渊的、不想跟九渊翻脸的,自然只能信服。
此刻的湛玉节和言稚川并未遁出人群,拦截在她们跟前的是冲虚宗的道人。冲虚宗这一代中修持到了元婴的,自然也位于十大的行列。在出发前,她们便得知了桃花瘴中的事,将言稚川记在心中。在传承之路崩塌后,她们放弃追杀魔修,而是锁定了湛玉节和言稚川。虽然这两人改变了形貌,但从刚才泻出的剑气中,能够辨认出她们的跟脚。
“道友这是做什么?”湛玉节将言稚川掩在身后,眸光幽沉。
“足下为何急着离开?传承之路崩塌,魔宗修士也在附近,我玄门道人应该以斩杀魔修为任,而不是趁机遁逃。”冲虚宗道人直视着湛玉节,淡淡地说道。
这理由站不住脚,根本就是随便找个说法拦截她们。
湛玉节懒得跟冲虚宗道人废话,内心深处思量着冲出去的可能。
言稚川探头,眨了眨眼:“你们说话的闲工夫已经能杀死十个魔修了。”
冲虚宗道人冷漠地瞥了言稚川一眼,并未让开。
湛玉节并不想在这边耽搁,那声音极为响亮,不知道会传到何方,到时候聚拢来的就不只是冲虚宗道人了。依照覆玉沙的意思,掌教她们早就知情,可未来要如何做,她猜不出来。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被其它宗派道人拿住。
她心中一狠,直接将法剑放出。湛蓝色的光芒围绕着周身旋转,拖曳出一道长尾。伸手超前一点,便见疾光如电,伴随着隆隆的水潮声,化作一片肆意剑海。剑气绵绵不绝,如流水生发,数道剑芒勾勒出的旋波犹为锐利。
冲虚宗道人神色一冷,道:“湛玉节,果真是你!”冲虚宗除了与同门竞争,九渊众人也是她们暗中较量的目标,故而对湛玉节的功行十分熟悉。上一回露脸是元婴一重境修为,她销声匿迹一阵,就算将心力都放在修行上,想来至多也是二重境。毕竟除了天资外,还得有足够的时间积累。可甫一交手,冲虚宗道人就从锐利的剑气中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她和同门也修到了二重境,但跟九渊之剑一照面,清脆的声音响起,几乎一瞬间,她们放出的剑芒便被湛玉节削尽!
“元婴……三重境大圆满?”冲虚宗道人望向湛玉节,不仅仅是讶异,还有恍惚。是因为她是洞天道人唯一的真传,所以九渊剑峰的资源大半倾注在她身上吗?可纵然如此,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修到三重境大圆满。这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啊!有多少人在三重境蹉跎数十年甚至百年都无法修到圆满。
湛玉节冷淡地望着冲虚宗的道人,传承之路上她无法与化影较量,但在吸收庞大而精纯的元炁中、在指导言稚川的过程中,她的道行以极快的速度提升。旁人看她在传承之路只是一年,但最后的法殿中,时间与外界不一,她跟言稚川何止待了一年?
她志在冲出冲虚宗道人的包围圈,如果对方非要撞上剑锋,那就只能深表遗憾了。好在冲虚宗的人虽然拦她,但并没有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在知道无法阻拦后,便自发地朝着四面散开。湛玉节握住言稚川的手,剑芒飒飒作响,顷刻间便如一道虹光冲破云霄。
可就在飞遁的时候,一股警兆骤然从内心深处升起,湛玉节眼皮子一跳,毫不犹豫地将先前买来的护身法符掷出。剑光暴涨,如流水澜生,积蓄成一片汪洋肆意的海。在剑势积蓄的时候,天际骤然间出现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倏忽间灵机震荡不已。这只巨掌极快地往下落,掀起了尖锐的啸声,它下落的同时与剑气狂潮撞击在一起,顷刻间便将剑潮压平!方圆百里皆在这股浩荡法力的笼罩之下。
湛玉节心中一沉,哪会不知道这是洞天手段?她眸色一寒,知道自身的修为是不可能抗衡洞天的,这股磅礴的气机中并未夹杂着凶煞的魔气,也没有流露出奔涌的杀机,兴许对方的目的在擒而不是杀!她眸光幽沉,直接放弃了防御,将浑身的法力都压在剑遁上。两人化作虹影,剑光比先前更快。
那金色的巨掌已经逐渐地收拢,在被抓入掌心的刹那,剑芒险之又险地从指缝间掠出。只是法力鼓荡,汹涌澎湃。湛玉节身上宝光尽数撤去,就算那洞天无心杀她,激涌的法力碾在身上,也迫使她五脏六腑仿佛被打碎了般,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师姐!”言稚川一急,眉心火莲印记又隐隐若现。
湛玉节知道这是她浑身魔气即将溢出的预兆,可在洞天道人跟前露出跟脚,就不太妙了。她赶忙传音安抚言稚川:“师妹不要妄动,设法离开此处!”
那头催动大掌抓湛玉节二人的,正是冲虚宗的洞天真人金婆娑,她“咦”了一声,没想到这一掌会落空。她立在云霄之中,衣袂被风吹动,法力轻松运转,又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湛玉节她们抓去。她左手一弹,一道流光落下,仿佛一只大碗将四方空间禁锢。
禁锁天地。
湛玉节心一沉,她的剑气不可能撕裂那道壁障。
她的神色一变再变,料想对方不可能杀她,索性发狠撞向边缘。法力奔涌,狂潮像是连绵的大浪,无法泻出的力量尽数拍在她的身上,打得她七窍出血。
言稚川心中着急,一把揽住湛玉节,催促着天道系统释放九渊之剑。这剑芒不可能超越她自身的道行,与洞天法力对撞,流泻的气机荡出,如不闪避,就会打在她们的身上。
湛玉节咳了一声,鲜血染红了衣襟。
她快速传音道:“那人杀心不重,许是心中忌惮,我如果做出玉石俱焚之兆,她会放松禁制,到时候有一线破绽,我们便有可能从中逃出!”她挣扎着,催动着剑芒在包围圈中左突右撞。
这根本就是用伤换来的!
言稚川不忍心也不甘心,她往湛玉节口中塞了一些药。
眼神闪烁着,言稚川一跺脚,猛地向着无形的壁障撞去。
她头铁,如果非要那么做,那就让她来!
言稚川向前冲的时候,周身浮动着赤色的火焰。温度不住地攀升,像是一轮熊熊燃烧的烈阳,将空气都灼得扭曲起来。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道了一声“不好”!师妹还没修行根本魔经,仍旧控制不好她体内那股本源力量,也许下一瞬间魔相就要跳跃出来。
一声脆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无数金色的流光纷纷扬扬从苍穹洒落,带出一串长尾的金焰。
那只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手上出现了一道道腾跃的雷霆,它跟巨手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可当它灌落的时候,那雷霆上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轰隆一声炸响,好似天地崩裂。法力汇聚而成的金色巨手被雷霆撕裂,被余波搅碎,好似玉屑般四处飘散。雷霆并非消散,反而像潮水般往前涌去,直接打向云霄。
金婆娑神色骤变,身形一闪,避开那好似要撕裂天地的雷霆剑气。紫红色的电光逐渐消散,只余下大大小小的滚雷,炸了数息才消散。金婆娑朝着悄然无声出现的言济之望了一眼,眸中藏着深深的忌惮。
那边劫后余生的言稚川眼眸一亮,面上露出喜色。她道:“师——”话还没说完,就被呕血的湛玉节吓了一跳,慌忙扶住她,掏出药神鼎就地炼丹。
“金道友这是做什么?”言济之神色恹恹的。
金婆娑张了张嘴,要是将人拿住了还好,可现在连极少在人前现身的言济之都出来了,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她不知道言济之如今功行如何,但总不会比妙天音弱。深呼吸一口气,她道:“传承之路崩散时候滚滚雷音,言掌教想来也听见了。
言济之觑她,睁眼说瞎说:“没听见。”
金婆娑:“……”她话锋一转,“桃花瘴之事,言掌教到现在都不准备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言济之懒洋洋的:“说了你们又不信。”她觑了湛玉节和言稚川一眼,暗叹了一口气,懒得跟金婆娑废话,准备将人带走。原先不用她亲自来的,但方师妹传讯,说魔宗那边有动静。魔宗也得到了魔种在传承之路的消息,一口气遣出三尊洞天,钟湛兮她们要过去拦截。魔修倒是拦住了,可冲虚宗这边,也有让人烦恼的小动作。
“言掌教。”金婆娑眉头紧皱,她谴责道,“祖师传道,我等以天下福祉为重。我冲虚宗有魔则斩,九渊自诩得祖师正传,难不成要违背祖师的意愿吗?”
言济之垂眼,惺忪的眼中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倦。没了钟湛兮,只能她自己开口说话,于是,她抬眸看了金婆娑一眼,哑声道:“那怎么办,你去找祖师告状吧。”
金婆娑心中一梗,只觉得的九渊宗个个都讨厌至极,她索性不废话了,直接将剑祭出,道:“得罪了!”她身形一纵,化作飘忽不定的轻烟,转瞬间便绕到了言济之身后,抬起手指一点,便将一道百丈长的白色光焰拖曳而出,声势隆隆,越来越强劲。
言济之将剑一拨,看也没看金婆娑,身后掀起的雷霆剑气宛如浩荡的瀑流,横冲直撞的,直接将袭来的白芒打得支离破碎。
她无心理会金婆娑,神色有些恍惚,她抬起头,天幕一点点地黑了下去,明明没到暗夜,可四面幽沉,只余下一轮圆满的血月挂在苍穹。血月中,一道白色的身影飞身而来,她脚踏着莲花台,一身白衣胜雪,项戴璎珞圈,原本的宝相庄严被血月衬得邪气横生。
“言道友,二十年未见,你的功行退步许多。”罗观音笑了一声,她右手的杨枝往前一点,倾泻的不是清露,而是一片濛濛的血光。这血光是邪法祭炼,专门用来污秽道人的法器。她此番过来,也是有目的的,要将魔种接回天幽城中,便不再藏掖自己手段。
真是让人意外啊,要不是那滚滚雷音,她根本想不到魔种是被九渊养大的。
金婆娑也停止了动作,凝眸望向骤然现身的魔修,冷哼一声道:“罗观音!”
“诶呀,金道友也在。”罗观音故作惊异,视线落向金婆娑,“没想到连金道友都能迈入洞天中。”
金婆娑:“……”她嫌恶地荡开洒落的血点,隐隐与言济之、罗观音成三角之势。魔种不能被言济之带走,更不能落入天幽城手中。不过罗观音那番话什么意思?言济之的功行退步了?难道她跟掌教一般,其实有伤在身?如果是这样,要如何做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将魔种带走?
言济之很疲倦,跟罗观音废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周身剑光旋绕着,那血月落下的红芒阻隔在外。伸手朝着被护佑在身后的言稚川一摄,那件名为“言灵”的法器便落在她的掌中。
言稚川忙着跟湛玉节塞药,根本没听清几位洞天的话语,这会儿才抬眸看了半空中的真人们一眼。
“师姐,那冲虚宗的好像不跟师尊一边。”言稚川扶着湛玉节,小声说话。
湛玉节咳了一声,服药后她的状态好上了些许,但被洞天法力冲击留在气脉间的伤,却要小心修养才能恢复,眼下也不是运行法力的好时机。她撑着剑站起身,眸光紧紧地粘在言济之身上,口中则不忘安抚言稚川,温声道:“掌教不会输。”
小哨子言灵是一件灵宝,此刻在言济之的指尖,无人吹动,便发出了唿哨声响。那道寄存在法器中的化影走了出来,她的面貌与言济之别无二致,但周身萦绕着一种冷峭的剑意,森森的,仿佛匣中蕴养百年的剑器。它冷漠地朝着罗观音瞥了一眼,便一迈步朝着言济之正身走去。
像是身上的禁制松落,言济之那萎靡不振的气机猛地向上一拔,她的神色出现了微微的变化,也不再是那副懒散得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她将法力一引,便化生出一片肆意的浪潮,而在浪潮之中,金光紫电流窜,汇聚起千百数,发出隆隆的响动。这是九渊天水真雷神通,雷法剑气蕴藏在法力狂潮中,蓄势越久,这一神通的威势就越强。
此刻乍一积蓄,那千万雷霆便像是要从狂澜中腾跃出来,扑向罗观音。血月悬照,无数血雾别说是污染玄门清气了,被那电光雷霆一震,当即化作乌有。
再看天穹,数点光芒仿佛星辰错落,慢慢的,这光华越来越盛,仿佛星河冲破阴翳,在顷刻间将辉光洒落。言济之抬手一引,便见群星坠落,轰轰烈烈,气势磅礴。
别说是罗观音,就连金婆娑都心中骇然,生怕自身也被那无穷尽的光华淹没。那飙飞的“群星”不是纯粹的法力,而是言济之的雷霆剑意!先前言济之对付她,分明是留手了。纵然是认为言济之不至于大胆地抹杀同道,可金婆娑下意识地朝着外间遁离,想要远离雷霆笼罩的天地。
至于罗观音——
她的面色十分难看。
她与两位同道来接引天幽城魔修和魔种,是两位同道替她牵制钟湛兮,而她抵达了此处。
天幽城得到了消息,知晓言济之会动身来此处。而且离经也说了,言济之多年不曾露脸,其实跟别惊鹊一样,在多年前的玄天仙障处受了重伤。当年可谓是凶险至极,连她那九夏第一人、最为趋近道果的师姐都身亡,更何况是年龄比她小上许多的言济之一行人?
可现在言济之展现出的实力根本就不同于天幽城打探来的消息,别说是受伤,她的气机比过去更为磅礴气盛,恍惚中觉得天地都为其掌控。罗观音不敢大意,她的手中有一道“天幽符书”,一旦场面无法控制,便可催动天幽符书遁回天幽城中。此刻她的气机未曾折损,或许能跟言济之斗上一场,看看言济之到底是不是虚张声势。
脚下的莲花台消失不见,血月坠落,霎时间便化生出一片血海。这功法原先是慈航斋的“水月无边”,但在罗观音堕魔后,“水月”则彻底地化作了“血月”,她再度一挥杨枝,血光四洒,化作一只只血色的骷髅,裹挟着一团团碧绿色的邪火,朝着言济之所在冲去。
言济之眼也不眨,整条雷河猛地一翻,如狂龙卷向了血海,而无数雷霆剑气当空劈落,几乎一照面便将骷髅打成齑粉。这些都是纯粹的大法力催动,剑中气机不曾变化,一个“力”字,便已打得罗观音如身负大山。
罗观音很惜命,任务可以不完成,但自身绝对不能折损,要不然她的图谋就是一场空。在意识到自身不可能言济之对手的时候,她准备撤退了。袖子一挥,一枚银丸弹射而出,旋转中散出道道光芒,与那雷霆剑气撞击在一处。这银丸只能支持数息,但足以让罗观音得到一丝闲暇催动天幽符书。
只是天幽符书并没有如罗观音所想的那般将她带回天幽城。
她看着掌中废弃的天幽符书,身躯一僵,眼神下意识地朝着底下的魔种望去,等到雷霆劈面打来,才如梦初醒。
难怪当初离经没有遁回天幽城,会被玄门所擒!
在魔种的影响下,天幽符书失去用处!
言稚川舔了舔唇。
她周身的魔影悄无声息地延伸。
吞噬了天幽符书上萦绕的力量,她有了一种饱腹感。
可她的思绪并没有落在先前发生的事情上,无知无觉的。她朝着湛玉节靠了靠,仰头看着云霄中立身的言济之,举手投足间,都是崩山裂海的浩瀚法力。她眨了眨眼,羡慕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像师尊那样?”
湛玉节见她眉心印记消失,才暗松一口气。她淡然道:“修到洞天。”
言稚川闻言眉头一皱。
这修到元婴她都没了半条命,修到洞天那不是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言稚川转向湛玉节,语重心长道:“师姐,洞天之下皆蝼蚁,你要努力啊。”
湛玉节:“?”
洞天也可以是蝼蚁。
眼前的罗观音就是个例子。
在察觉到不对劲想要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言济之是个标准的洞天剑修,罗观音的速度哪能比得过她?
往抓住的罗观音身上拍了几道禁锢法符,言济之又朝着她的丹田来了一剑。
片刻后,她才吐了一口浊气。
自从应下谈莲见的遗愿,她分出了大部分力量去守御、镇压魔种,自身始终处于不满盈的疲惫和倦懒中。
而现在,总算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了。
“掌教。”湛玉节摇摇晃晃地起身行礼,神色沉重。
“师尊。”言稚川也喜滋滋地看着言济之,一脸万事不经心的快乐。
言济之凝视着湛玉节半晌,叹息道:“玉节,把我们从黑名单中放出来。”
言稚川猛地转头看湛玉节,一脸意外,片刻后她小声嘟囔:“师姐,你怎么把师尊她们拉黑了,我说怎么没人关心我呢。”
湛玉节假装没听见。
言稚川没有苦恼太久,她朝着言济之伸手:“师尊,我要买个新的通天宝鉴。”
言济之凝眸看湛玉节。
湛玉节沉默着将装着通天宝鉴和话本的乾坤袋塞到言稚川手中。
言稚川:“?!”
第94章 094
罗观音被擒,金婆娑不想被殃及池鱼,已撤退到遥远的地方,将冲虚宗道人聚拢到身侧。想要在言济之的剑下拿住言稚川,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斟酌片刻后,给宗中的别惊鹊发了条讯息,便带着冲虚宗剩余人马往回赶。
那头覆玉沙一行人也聚在了一块,见四面没有魔修的踪迹,也没到处搜寻,而是朝着言稚川所在围拢。她抬袖朝着言济之一拜,随即又垂眸看满脸错愕和震惊的言稚川,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走吧。”言济之也不欲多留,直接带着九渊宗门人回宗。
传承之路虽已结束,可余波未歇。这道传承行事有异于旁人,不知掩饰,而是大肆地将得到传承之人的名号喊出,声浪如潮,响彻九夏大陆各个角落,显然这也是历练的方式之一。如果得到传承的魔宗,玄门会因此拍手交好,毕竟能够借着传承之路给的讯息锁定魔修。奈何,现下接受魔道传承的是言稚川。
她本就被冲虚宗怀疑身份来历,如今传承之路的雷音,俨然是证实了冲虚宗的猜测。
谁家好人会得到魔道传承啊?就算一开始不是魔,那在踏入传承之路后也肯定显露魔的特质。
各宗派的道人不可能不闻不问。
数日后,言济之带着众人回到九渊。
钟湛兮已经在山门前相侯,见到言济之,她的面色沉了沉,道:“逃了。”
言济之一颔首,一切俱在意料之中,除非道行之间差距极大,又或者是功法正好相克,要不然想要留下一名洞天,颇为不易。
“怎么处置?”钟湛兮又问,她已知道罗观音被带回了九渊宗。按理说是扔给白玉京进行刑讯的,不过眼下,白玉京的道友们最想问罪,大概是她们九渊宗。
“纯狱峰。”言济之道,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将琐事都扔给钟湛兮她们处置。
“师尊,我的法器!”言稚川看着言济之摇头,立马拔高了声音。“言灵”里有师尊的化影,师尊把它拿走了,竟然不给她一个新的吗?
言济之装聋作哑。
钟湛兮一挑眉,讶异地问:“元婴三重境了?”这修行速度令她惊诧,要知道一开始,言稚川可是九渊真传里最为废物的一个,如今并非是本源力量催动,而是她自身修来的法力已到了这个境界。
言稚川立马就想到自己吃的苦,脸色垮了下来。
湛玉节言简意赅地说了传承之路的特异。
钟湛兮眼神闪了闪,道了声“好”后,又照着言稚川她们叮嘱:“近段时间不要离开九渊,安心在洞府中修行吧。”
“那我的——”“话本”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言稚川就被湛玉节捂住了唇。
言稚川愤愤地瞪了湛玉节一眼,顾不得跟钟湛兮争辩,而是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跟湛玉节清账!
“接下来恐怕不平静了。”覆玉沙抚了抚面具,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她的视线在言稚川和湛玉节身上来回打转,不知道掌教她们会如何处理。思考片刻,想不明白,索性直接放弃动脑。她将刀一振,朝着湛玉节道,“湛师妹,来!”她之前修为最强,没想到被两个师妹后来者居上。她倒是要看看,她和三重境的差距在哪里。
湛玉节蹙眉:“师姐不如去纯狱峰试刀。”她的手已经被言稚川拽了下来,言稚川眼中闪烁着泪光,眸中充斥着无声的控诉。湛玉节顾不得跟覆玉沙说话,带上言稚川立马化作一道遁光离去。
覆玉沙眯了眯眼,遗憾地望着那道剑气。数息后转向还没离开的师妹,道:“来!”话音一落,一众人立马做鸟兽散。
只有雪貂从覆玉沙的怀中钻出来,吱吱地叫了几声。
覆玉沙叹气,师妹不如霸王擂上的道友好用,可惜近段时间不得离宗。
只能去纯狱峰或者禁法峰了。
另一边。
湛玉节带着言稚川,驾着遁光,随意地落在九渊宗群峰中的一座山头。危崖百丈,削壁千寻,上入青天,下望无地。崖壁上生长着浓绿色的苔藓,抬眼望不到顶。附近一片通坦的平台,生长着不知名的奇花异草,随风摇曳。
言稚川凝眸看着环绕着群峰出没的白云,眼中放光。
这不知名的山峰也是个看话本的好去处,得记下来。
只是一想到话本,她拿眼神睇向湛玉节,故作严肃道:“师姐,你难道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湛玉节好整以暇地望着言稚川:“师妹想听什么?”
言稚川跺了跺脚,怎么师姐比她还理直气壮。她道:“你把我的通天宝鉴和话本都藏了起来!”她还当着师姐的面痛斥小贼呢,师姐一副端肃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来她就是那个狂徒!
湛玉节从容道:“师妹容易被外物移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师妹能定心修炼。”
“我不听。”言稚川捂着耳朵,气鼓鼓地瞪湛玉节。见她没有半点愧疚神色,恶向胆边生,猛地踩了湛玉节一脚,还故意碾了两下。“师姐你自己努力修炼变强就好了!”她要躲藏在师姐和师尊羽翼下。
跟言稚川相处那么多,湛玉节哪会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她低头看着留着印子的鞋尖,轻叹道:“我与掌教、辅师只要在,就会想方设法保师妹周全。可这一切终究不是自己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那师妹你要怎么办?”
“什么意思?”言稚川一怔,心中像是被剜了一块,突然间变得空空落落。她抓住湛玉节的手,急声问,“为什么不在?”
师姐不是没有堕魔吗?她没有踏上那条不归路,师尊和辅师她们也不会死,九渊还是玄门大宗,她们所有人都好好的,怎么能不在了?
“天数变化,谁说得清呢?”湛玉节凝眸望着言稚川,轻声叹息。
传承之路的异状即将传到天涯海角,只要师妹取出通天宝鉴浏览一圈,就能得到许多讯息。
瞒不住了。
可湛玉节仍旧不想在这个时候主动说出她的来历,打破她的天真。
湛玉节的堕魔、九渊宗的覆灭,是言稚川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
一想到湛玉节说的可能,言稚川眼睛红了一圈,她气愤道:“那就先下手为强,将那些人全部杀死!”管她玄门还是魔道呢,对九渊宗下手的就是坏人!
“师妹,你又在说胡话了。”湛玉节无奈摇头。
“我没有。”言稚川说。光抓着湛玉节的手,言稚川无法抑制那股让她战栗不已的可惧场景,她又张手抱住湛玉节,委屈巴巴开口,“我会努力修行的。”
天道系统停在一侧的树枝上,在经历了大风大浪后,言稚川的立场怎么变,它都不会惊讶了。
它已经是一个拥有了死感的系统。
扫了扫湛玉节,见她的立场很稳定,天道系统放了心。
得亏是出身九渊。
要是这两人在冲虚,早就镇狱里面排排坐了。
被言稚川抱住的时刻,湛玉节身体有刹那的僵硬,无端地想起传承之路中,言稚川主动落下的吻来。她的思绪迷离片刻,又重新清醒过来。她没有推开言稚川,而是抚了抚言稚川的后背,温声许诺:“只要我活着,我必定设法保师妹平安。”
言稚川抬眸,眼睫颤动,扫下一小团黑影。
师姐的承诺固然让人心花怒放,但这……是不是有一些些不吉利?
湛玉节早就将保护言稚川当成自己的责任,可从未像这次坦言道出。言稚川的眸光灼灼,仿佛赤火,湛玉节被她瞧得有几分不自在,如白玉般的耳垂泛上了滴血般的红。她垂眼,放轻声音问:“师妹在想什么?”
“那个——”言稚川松开湛玉节,她清了清嗓,说了两个字便截住话头,朝着湛玉节眨眼,等她的灵犀一点通。
怀中倏地一空,言稚川如鱼般滑开,冷峭的崖风吹来,散去怀中的余温。满与空、温与凉……湛玉节心中浮现一丝微弱的怅然来。她的情绪收得很快,对上言稚川充满暗示的视线,她摇头说:“不行,师尊有令,近些时日不得离宗。”
至于专门下山一趟买话本?想都不要想。
“愿意为我出生入死,但是不愿意为我下山买话本,果然是骗人的。”言稚川幽怨地扫了湛玉节一眼,抚膺长叹,“没有话本我该怎么办?”
“温故知新。”湛玉节拿言稚川的话堵她。
言稚川:“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湛玉节岔开话题:“师妹不是说要尽心修行吗?”
言稚川嘟哝:“区区丹药,一看就会,有什么好修行的?”
湛玉节:“……”要是让巫绛听见了,看她不打死言师妹。风声甚是喧嚣,湛玉节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又说,“师妹不是从传承之路中得到一部功法吗?”
在传承之路最后一关,举手投足间扫灭最后一个仙人化影时,那传承之典便从虚空中坠下,落入言稚川的怀中。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是天塌地陷,随即又是一阵厮杀。
言稚川随手将道典揣在怀中,此刻听湛玉节一说,才将它取了出来。费劲地盯着封面上“根本魔经”四个龙飞凤舞的道文,言稚川抬头看湛玉节,讷讷道:“这是我能修行的吗?”
一旁的天道系统很欣慰。
这都过了多久了,言稚川终于意识到这点了吗?
湛玉节平静地说:“师妹不是能炼制魔丹吗?”
言稚川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说:“也是。”她是天道之女,魔丹都炼制了,那修一修魔功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天道系统:“?”
就这么容易被说服了?!
言稚川翻了两眼,很努力地辨认道文鬼画符,认识一大半但是连在一起看,还是有些吃力。她啪一下合上《根本魔经》,朝着湛玉节讪讪一笑:“我不认识字。”
湛玉节闭了闭眼。
逼迫自己接受在道文一道上,师妹是个彻头彻尾大文盲的事实。
她道:“我教你。”
言稚川对学习不甚热切,但不妨碍借着机会提要求:“师姐,我能跟你一块住吗?”殷切的视线落在湛玉节身上,可等来的不是爽快地好,而是一片沉默。言稚川撇了撇嘴,闷闷不乐说,“那我就自己睡到日上三竿。”
湛玉节没把言稚川的威胁当回事,她凝视着言稚川,眸光逐渐幽邃暗沉。状若无意道:“九渊峰与剑峰相去不远。”
比起询问更怕让人窒息的沉默,十分擅长打蛇上棍的言稚川一听湛玉节的语调,就知道有戏。她义正词严道:“师姐,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湛玉节:“?”她的语调稍稍加重,“师妹。”
言稚川忸怩一阵,才道:“先前我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现在一回九渊宗,让我独守空房,我有些不习惯。”
师姐身上的气息让她很安心,而且……想尝。
湛玉节继续沉默。
独守空房是那样用的吗?
不过师妹现在的情况,的确需要一个人看着,而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掌教那处还未说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如果九渊峰面临的压力太大,她得带着师妹出逃,撇清与九渊的关系,而不是将九渊宗也拽入深渊。
“可以。”湛玉节给了言稚川答案,“但我有个条件。”
言稚川举起手:“我保证不赖床。”
湛玉节将言稚川的手拽了下来:“不要随意动手动脚。”
言稚川乖巧点头,没等湛玉节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又问:“动口呢?”
湛玉节:“……”
恰在此时,一道剑气掠过峰头,将漂浮的云气震散。
剑上送货的道人一个趔趄,险些从剑上掉下来,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没忍住朝着底下幽会的同门看了一眼。
随即瞪大眼睛,哆嗦着掏出通天宝鉴,在宗中大卖八卦。
湛玉节无暇理会路过的同门,她抬起手覆在言稚川的额头上,恨不得将她脑中乱七八糟的话本都清空。“师妹,听话。”
言稚川委屈,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用肩膀碰了碰湛玉节:“我很听话啊。”
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乖巧的师妹吗?
九渊殿中。
言济之和钟湛兮都坐着,只不过她们此刻的意识沉入了通天宝鉴中。
传承之路的异状,其它宗派道人不可能不问,召开玄门廷议,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先的廷议各宗派是派遣主事人现身,可这一次,各宗派能够使用通天宝鉴的道人尽数露脸,就连十万大山中封镇自身的常无欲的化影也光芒湛湛的现身。
玄门廷议,来的都是玄门同道,不管遇到了什么难以攻克的事,氛围都算平和。然而此刻,无形的硝烟弥漫,随着九渊宗洞天化影的出现,气氛越发凝滞,甚至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凛冽寒峭。
九渊宗是九夏大陆玄门之最,有着最多的洞天坐镇。九渊理应是玄门的中流砥柱,可现在,九渊宗中竟然出现了一尊魔种!还是九渊掌教的真传。以九渊近来行事看,她们根本不是被蒙在鼓里,而是有意为之!九渊是什么意思?她们跟天幽城那边有关系吗?思绪不可遏制地跌向了极端的恶处,每个人心中都泛着料峭的寒气。
一有不慎,就是天翻地覆。
“言道友。”离天枢望向言济之,不知道第几回叹气。推动天轨演出魔种的消息,没想到是个开始。无人开口,只能由天衡府打头。她一拂袖子,道,“传承之路中得到魔道传承的,是魔种吗?”
言济之颔首:“是。”事到如今,已瞒不住,那就不必隐瞒。
离天枢:“九渊早知情?”
言济之:“是。”
离天枢涩声问:“为何?”她想质问九渊是否勾结了魔修,可斩杀两尊魔修算起来都是九渊的功劳,而方知我更是冒着天大的危险潜入天幽城中,九渊不该背叛玄门才是。她将那涌到了喉头的话强压了下来,但冲虚宗的洞天却不会那么好说话。
柳空桑冷冷地说:“你道我冲虚窝藏魔修,可哪里及得上九渊。欺师灭祖,当真是好胆量!”
“柳师妹!”别惊鹊皱着眉呵斥一声。
言济之和钟湛兮不言不语,妙天音懒洋洋地扔着骰子,她漫不经心道:“祖师遗训斩杀魔修,可魔种又不是魔修。”
“你——”柳空桑不想跟妙天音玩文字游戏,她在别惊鹊的视线下忍气吞声,猛地一拂袖子,掀起一波翻涌的气浪。
妙手宗掌教孤阳真人一言不发,先前一直沉默着的白玉京洞天莫真人站了起来,淡漠道:“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魔种应天地运数而生,昭示着魔劫将来。杀一魔种,天地将再生一魔种。与其让魔种落入魔道手中,成为供魔道驱使的利器,倒不如将魔种纳入我玄门之下,以魔抗魔。”言济之慢悠悠道。
“荒谬,魔族尚不能被我能感化,更何况是集天地之恶的魔种?”柳空桑呵斥一声,认为九渊的理由站不住脚。
言济之缓声道:“寻常魔种的确是恶中之恶,可要是有莲心封罪业呢?”
离天枢一怔,凝眸望向言济之:“什么意思?”
言济之眸光望向了慈航斋掌教所在。
慈航斋掌教凌繁只是化神道行,是谈莲见座下真传,过往参与玄门廷议,几乎不会开口发表意见,永远坐在尾端。此刻,琉璃宝树下,枝叶沙沙作响,宛如涤荡心神的梵音。她站起身,朝向离天枢,道:“恩师在玄天仙障陨落,舍至纯至净之身,度化魔种,赠她琉璃澄澈莲心。莲华化业,魔孽皆消。”
当年玄天仙障有一场魔祸,前去对战的洞天以谈莲见功行最高,天幽城少有能与她匹敌的魔修。她若想保全自身,实为轻而易举之事。可魔种应劫而生,谈莲见不造杀,以度化魔种为上法,将她托付给九渊一众,养育至今。
“慈航斋也知道?”离天枢心中一震,猛地转向言济之,又问,“为何不告诉我等实情?”
“诸位难道与我九渊一心吗?当杀还是当度呢?”言济之问。
这句话落下,四面一片寂静。因为言济之问得不仅是过去的选择,也是如今的取舍。
离天枢飞快地冷静下来,她没有回答言济之,再度询问:“除却九渊、慈航斋,还有谁知情?”
五色声光中,常无欲伸手抚摸着身侧焦躁不安的凤凰,淡淡地答了声:“我。”她虽参与廷议,可气机不稳定,像是随时都要化作萤火的溃散。
离天枢半晌无言。
“循天轨推演出了魔种以及天地根被毁事,虽不清楚其中的关联,但将魔种留着太危险。”别惊鹊深深地望了言济之一眼,并不赞同九渊的举措。她停顿片刻,又道,“天地再生魔种,其成长需要时间,只要在魔种长成前,将魔种斩杀,便不至于成为我玄门心腹大患。”
妙天音嘲弄道:“魔种什么时候诞生,诞生在哪里,是能够完美推演的吗?如果是,天衡府怎不知当年有魔种诞生?”
离天枢眉头一皱,解释道:“当年循天轨桀骜不驯,如今掌教师姐化入天轨中,不会闹出大乱。”
妙天音随口道:“我看未必。”
“就算不杀,也当将她囚镇在白玉京镇狱中。”白玉京莫道人附和别惊鹊,她凝眸注视着九渊一行人,谆谆劝诫道,“当以天下事为重。”
言济之站得笔直,眉眼间的倦意消散无形。她道:“小徒尚未作恶,甚至诸位门下也多蒙受其恩惠。”
柳空桑不以为然:“魔性难收,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带来大劫?要是因小恩小惠便放下一切不追究,那日后如何面对堕魔的亲旧?”
柳空桑的话很有道理。
但钟湛兮不想听。
她一挑眉道:“既然这样,日后对付天幽城的事情,我们九渊就不参与了。”
离天枢:“……”
钟湛兮话音落下,化影便散作一团金光消散,紧接着言济之、妙天音等人的身影也跟着离去。
“这——”柳空桑额上青筋一跳。
还没说完,一声暴躁的凤鸣传出,常无欲的身影也从廷议中退去。
慈航斋掌教凌繁硬着头皮说了声“抱歉”,不敢看那几位洞天的脸色,悄悄离开。
“简直——”金婆娑也气得磨牙,忍了半天,最后吐出两个温和的字,“任性!”
也不知道上一代九渊宗掌教和辅师怎么教的,门下真传尽数成就洞天。她们冲虚其实有天赋的人比九渊多,但大半折于道中。
跟九渊打交道,每次都吃亏。
“这可如何是好?”离天枢揉了揉眉心。
以前觉得不讲道理的只有妙天音,现在想想,可能是余下几位露脸太少,藏得太好。
九渊宗中六位洞天,她们如果撒手不管,那余下的人如何抵抗天幽城魔修?
“逼我们退步而已。”别惊鹊扶着额头,蹙眉说道。
“不能惯着她们。”柳空桑憋了一肚子气。
别惊鹊沉着脸,良久后才吐出一个字。
第95章 095
“退。”
“除了退一步她们还能怎么办呢?”
九渊峰法殿中,言济之、钟湛兮一行人离开廷议,在宗中开小会。
九夏大陆各大宗派有很多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她们师姐妹几个是活的,况且慈航斋、万兽宗的立场也很明确,就算没有洞天道人坐镇,也是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量。离天枢她们没有太多的选择。难不成将九渊逼入天幽城那边吗?
“罗观音怎么处置?”妙天音忽又道。
从罗观音的口中撬不出太多与天幽城相关的讯息,先前选择解决冬融、放开罗观音,是希望罗观音能够助“离经”在天幽城站稳脚跟。如今“离经”已经凭借着丹道修为打入天幽城,被魔修奉为尊贵的药师,那罗观音这道桥梁,是死是活也就不重要了。
“先不送到白玉京了,押在纯狱峰中,将她的力量嵌入山门大阵中。”钟湛兮转向妙天音。对待魔物未必是杀了,将它们束缚在阵法中,可以抽取力量作为大阵运行的动力之一。见言济之点头,她又问,“师妹,你那辨别魔修的东西祭炼得怎么样?”
妙天音道:“问小稚要些血‘点睛’,就算完成。”那法器名为“无明之明”,本体留在九渊宗中,而分体则是可以送到各大城池,悬照四方。亦或是由修道人持拿,但凡遇到藏身人群中的魔修,法器都会发出警示。
言济之掀了掀眼皮子:“先送到九渊宗名下的各大城镇中。”有“无明之明”在手,其余宗派更会往后退一步。
妙天音说了声“好”,仍旧化作骰子形貌的“无相”被她一拨,在半空中快速旋转,数息后方定下。妙天音觑了眼,朝着言济之一伸手,道:“运气不好,折扣不多。”
言济之:“……”她扭头觑钟湛兮。
钟湛兮嘶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将一个乾坤袋扔给妙天音。
这无明之明都是宗中出材料祭炼的,等到成功后,又得支出一笔。师妹修的什么破道法,偏生不能不付钱,毕竟这是最小的代价。
收获即得满足,这是妙天音修行的方式之一。她也懒得看乾坤囊,将它一收,便道:“我去找小稚。”无明之明辨认魔修的方式是魔气的共鸣,魔种的本源力量能够察觉一切潜藏的魔气。
天衡府中。
离天枢满腹心事。
她希望九渊宗能够识得大体,可在魔种上九渊宗根本不与她们站同一条阵线。难道比起九夏大陆,与魔种的师徒情更为重要吗?不得不承认,九渊的威胁是成功的,毕竟连冲虚宗都点了头,愿意稍微退一步。她们还需继续与九渊谈判,偌大的魔种,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得有束缚才是。
“九渊宗在外游历的门人陆续归宗。前段时间,九渊还大肆采买宗中无有之物,几乎将市场扫空,恐怕是抱有避离尘世之念。”白玉京莫道人送来了相关讯息。
离天枢:“……”她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恨不得将九渊一行人骂上千万遍,可憋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她前往法殿中,跪坐在蒲团上,抬眸凝视着循天轨,苦笑一声,语调中带着几分委屈无奈:“师姐,该如何做?”她试图推演九渊和魔种带来的变数,但命运无法窥探,仿佛被迷云遮蔽。难道要再推一次循天轨吗?
“如果是谈道友的布局,不妨信九渊道友一回。”一团莹莹的光芒闪烁,玉廉贞温和的声音传入离天枢耳中。
“可魔种——”离天枢面露迟疑之色,良久后,她才下了决心,坚定道,“师姐,再推一次天轨!”
玉廉贞:“你的道行不能推第二次。”
离天枢一点头道:“我知晓,我不会强行推演天轨,此番推演将请来化神境的师妹们帮忙。”天衡府道人修到了化神境便能通推天轨法门,在洞天道人因为种种缺席的时候,天轨便是有化神境的道人们一致推动的。
玉廉贞闻言没有再劝。
九渊宗和魔种事不是她们天衡府说如何就如何的,怎么也得拿个结果出来,给其它宗派的道友一个交待。
传承之路的声响传遍各处,但魔种之事因各宗派道人刻意隐瞒,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众人只知道言稚川莫名其妙的得了魔道传承。
与言稚川相熟的,此刻纷纷通过通天宝鉴联系言稚川,询问究竟。
“可能因为我生来不凡吧。”言稚川先前的疑虑已被湛玉节打消,现在的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每一个询问的道友都做如此回复。
应付了诸多道友后,她在石榻上翻了个身,扔开通天宝鉴 ,直勾勾地望着一旁打坐的湛玉节。
在得到了湛玉节的应答后,言稚川便尾随着湛玉节来到剑气崚嶒的平天下峰。
这儿是湛玉节修持的洞府之一,十分高大,壁上镶嵌着各种晶石,照得四面如同白昼。洞府中的陈设很是简陋,除了石榻、蒲团之外别无外物。言稚川来了后,从乾坤囊中东掏掏西摸摸,取出药神鼎,又搬了石几、石屏、石案、琴架、剑以及话本出来,将石洞弄出了几分有人生活的烟火气。
“师妹又想做什么?”湛玉节眼也没睁心平气和地问。
言稚川从石榻上滑了下去,她搬了一片蒲团到湛玉节跟前,与她面对面的跪坐,她好奇道:“师姐,你怎么不催促我修行了?”她玩通天宝鉴不管,看话本也不管,说好了要教她的呢?
别说是湛玉节,就连天道系统也很讶异。
这是言稚川能说出的话吗?
“师妹想修行了?”湛玉节睁开眼,注视着言稚川。不是她不想催促师妹修行,而是不久前师妹才被辅师取了血,得到一堆药物要好好温养几日。既然辅师都那么说了,修行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了。
“没有。”言稚川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只是问问,才不是想修炼。她的身躯向前一倾,双手压在地上,撑在了湛玉节的身侧,像是要趴伏到湛玉节身上。
湛玉节眉头微蹙,轻声喊道:“师妹?”
言稚川耸了耸鼻子,她回神,期待地望着湛玉节:“师姐,陪我玩会儿?没有新的话本,忒没有意思。”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问:“玩什么?”
言稚川不知道,她有些苦恼,跌坐回蒲团上,半晌后伸手摄来一本话本,准备就地取材。
湛玉节一觑话本的名字,就心生不妙。她按住了言稚川的手,道:“话本是话本,你我是你我。”
言稚川奇怪地望了湛玉节一眼:“我知道啊。”
湛玉节不觉得言稚川是真知道,她十分怀疑言稚川那些亲亲抱抱的举措,都是从话本里学来的。话本里师妹对师姐任意妄为,却不能套用到她们的身上。湛玉节没什么修炼的心思了,念头百转,最后准备借着这个时机好好教一下师妹。
可言稚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瞅着湛玉节,惊讶地问:“师姐,你是不是中邪了?”
湛玉节:“……”
言稚川又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话本里的师姐。”
湛玉节沉默。
根据言稚川惯来的表现,她仍旧保持怀疑。
可言稚川像是一下子点通了全部窍穴,琢磨一阵后,恍然大悟。她说:“师姐,我没将你当话本中师姐的替身。我就是、就是——”明明想的时候好好的,即将出口的时候,又莫名语塞。
湛玉节凝视着言稚川,一副“你又演上了”的无奈神色。
“既然师妹觉得无聊,那我们来看道册吧。”湛玉节说,决心揭过这个话题。
“不要。”言稚川没来由地生闷气,她的眼神四处乱瞪,视线落到湛玉节的身上,又软化了下来,水湛湛的眼神有些迷离。“我没有演。”她气鼓鼓地说,“我就是喜欢那么做。”
湛玉节抬手摸了摸言稚川的脑袋,她的心中好似一阵春风吹过。她轻声道:“有些举措……可能不太合适。”不是话本,那就是跟师尊有样学样,那两位没个正形,师妹在九渊峰中耳濡目染,认知就扭曲了。
“哪里不合适了?”言稚川追着湛玉节要答案。
湛玉节蹙眉,不知怎么形容。半晌后,才道:“有的事情得是道侣才能做。 ”
言稚川理直气壮:“可师尊和辅师也不是道侣啊。”
湛玉节心想,果然如此。
她面不改色道:“她们是,只是师妹你不知道。”
“是这样吗?”言稚川一脸狐疑,思考片刻,她说,“那我们也是。”没等湛玉节答话,她又满是期待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湛玉节:“……”
言稚川继续分析:“之前你没有推开我,那些事只有道侣能够做,所以我们已经结道了。”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湛玉节,也被言稚川的理论镇住。她跟言稚川说不清楚,算了,还是不说了。“师妹不是要玩游戏么?将根本魔经取出来,我来说页数,师妹来背内容。”
言稚川:“?”她摆了摆手,故作老成地叹气,“师姐,做你的道侣也要这么辛苦吗?那我们分手吧!”
湛玉节磨了磨后槽牙,她就知道师妹演上了。
一巴掌拍碎了近在咫尺的石几,她和善道:“背不背?”
言稚川缩了缩脖子:“背。”
可背道文的前提是识字,言稚川也没有彻底文盲,只是道文在脑海中转一圈,转化为通用语总有种磕磕巴巴的滞碍感。言稚川期待地看着湛玉节,等着她替自己解释。
道文本是通向洞天的必由之路,但凡想修到洞天,一切道册都只能够读原典,无法领悟道文,几乎不可能精进。
湛玉节过去的认知如此,然而在言稚川跟前,她的常识没了用处。
她认命地教言稚川认道文。
但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考验,根本魔经是魔道至上宝典,是魔族的传承功法。
她看过了道典,那深藏在心中的魔念会被功法牵引出来,一有不慎便会堕入魔道中。
万载前的魔劫使得魔念深种人心,除了靠自身道心压制,几乎没有别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湛玉节挪开《根本魔经》,道:“明日再读。”
言稚川眸光一亮,片刻后又满是担忧地望着湛玉节:“师姐怎么了?”这还是她一天要修炼十二个时辰的师姐吗?怎么半个时辰就萎靡了。
“没事。”湛玉节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要修行了。”
言稚川“哦”了一声,她懂了,嫌她碍事了。
天道系统飞到言稚川的肩膀上,用小翅膀拍了拍她:“《根本魔经》是魔道传承,你师姐能读半个时辰不堕魔,已经很厉害了。”
言稚川:“可我还能读啊。”
天道系统:“……”能一样吗?这《根本魔经》不就是为魔种量身定做的?
言稚川想了一会儿,突然敏锐起来:“你的意思是师姐教我《根本魔经》容易堕魔?”
天道系统扒了扒湛玉节的信息:“或许可以借此锤炼道心。”
言稚川蹙眉。
这么严重的结果,她还能让师姐教她吗?!
在湛玉节修行的时刻,言稚川取出了纸笔,将《根本魔经》上难以辨认的道文誊抄下来。
师姐们都得修道文,湛师姐有堕魔危机,那就换个师姐用一下。
虽然住在湛玉节洞府,但言稚川还是自由的,只要不出九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给湛玉节留了纸张。
第一天,说是去刀峰。
第二天,去药峰。
第三天,又到了器峰。
……
一连几日,都没留在洞府。
湛玉节起先没在意,毕竟师妹大了,总不能处处管着她。
可连续半个月都是如此,湛玉节心中满是狐疑,几乎以为言稚川只是找个借口偷懒。
但修为的确在精进。
这日,在湛玉节几乎按捺不住要去找言稚川的时候,言稚川提前一步回来了。
她半死不活地躺在一片云上,眼神懵懵的,嘟嘟囔囔地骂覆玉沙。
她就是认几个字而已,怕师姐被魔经影响了,还送上清心伏魔丹。玉沙师姐一点都不爽快,貂貂恶霸打小肥啾就算了,师姐也将她当沙包打!
等她练成剑仙后,一定要玉沙师姐好看。
言稚川气哼哼地在记仇本上写上一串新的话语。
原本可以找师尊和辅师的,哪想到她们有开不完的会,压根没有功夫搭理她。
言稚川气得闭眼就睡。
等到言稚川气息逐渐平稳,早从入定中醒来的湛玉节才睁眼。
她将言稚川从一片云上抱下来放到石榻上,凝眸望着她好一阵,才取出了通天宝鉴。
“师姐,你找言师妹做什么?”
覆玉沙:“言师妹果真有些本事,比大力峰的师妹们抗打。对了,她不是剑修吗?怎么不出剑招?”
这师妹算哪门子剑修?
湛玉节心浮气躁的,她道:“你这不是欺负师妹吗?”
覆玉沙:“哪能?她现在元婴三重境,修为比我还高呢。再说了,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湛玉节蹙眉,难不成言师妹转性了?想要通过对战提升自己的功行?
覆玉沙又说:“她跟你住在一块儿吧?她已经开始读《根本魔经》了,掌教她们还在开会,你看这些。”
湛玉节:“你怎么知道?”
覆玉沙:“你们那点事都传遍了,幽会的时候也不看着些,要是路过的师妹被吓到从剑上坠落怎么办啊?”
湛玉节咬牙,不准备跟覆玉沙谈论这些,她这师姐也喜欢八卦。她道:“……我说《根本魔经》!”
覆玉沙没有隐瞒:“她拿不认识的道文来问我,还问巫师妹、问幽莹师妹她们了。”
湛玉节微微一怔,一颗心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她有些茫然,怎么言师妹去找别人了?难道她教不了吗?一开始不是好好的吗?言师妹其实对她不耐烦?并不想跟着她修行吗?是她不好吗?混乱的思绪浮动,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湛玉节扔开通天宝鉴,她转眸凝望着言稚川,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收成了拳。
她的殷勤和关怀实在是太可笑了。
师妹根本就不需要她。
湛玉节面无表情地坐回到蒲团上打坐,可这日日重复的简单修行忽然间变得艰难起来,她的内心无法找到平静,灵机在气脉间运转滞涩。气机躁动起来,她的额上沁出了汗水,法力忽地往上一荡,森森的剑气将洞府中的陈设碾为齑粉,只除了言稚川躺着的石榻。
“怎了么?哪里放鞭炮了吗?过大年了?”睡得昏天暗地的言稚川猛地惊醒,她脑子发懵,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但被小肥啾踹了一脚。
天道系统很着急。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睡?
言稚川摸了摸脸颊,她睁开了惺忪的眼,看着像是被盗贼洗劫过一样的洞府,半晌无言。
小心翼翼的视线在罪魁祸首的脸上游动,她情绪稳定的师姐,好像在生气。
谁惹她了?
“师姐?”言稚川小声地喊。
没人理会。
言稚川盘膝坐着,一掐诀,一片云被她催动,朝着湛玉节蹭了蹭。凛冽的剑气呼啸而来,将缭绕的浮云劈成数片。一片云转瞬聚合,言稚川“哇”一声,觉得事情很严重。
“师姐?”
“湛玉节?”
言稚川拖长语调喊她。
湛玉节的思绪中找到一丝清明,她睁开眼,眸光冷锐如霜雪。
她定定地望了言稚川许久,才强行压下那些杂乱的思绪。
“师姐,你怎么了?”言稚川蹭蹭地跑到湛玉节跟前跪坐,她捏着袖子很殷勤地替湛玉节擦汗,可手腕忽地被扼住。
湛玉节用力不小,像是一把铁钳。
言稚川困惑地看着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去哪儿了?”湛玉节问。
言稚川怔愣片刻,才道:“刀峰,我给你留了纸条呀,师姐你没瞧见吗?”
湛玉节面不改色说:“没有。”
言稚川“啊”一声,耷拉着脑袋说“对不起”。
纸条的确不明显,通天宝鉴消息也可能被忽视。言稚川抬眸看湛玉节的脸,心想,下次只能贴到师姐脑袋上了。
湛玉节松手,淡淡道:“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需要告诉我。”
言稚川很自在地接话:“可我怕你担心。”恢复自由的手搭在湛玉节的肩头,趁机抚了抚的她垂落的乌黑发丝。她没忘了告状,“玉沙师姐她打我。”
“是么?”湛玉节微笑,“她为什么打你?”
“因为——”言稚川语塞,半晌后才说,“因为她坏!”
湛玉节漫不经心道:“你这番话我会转告师姐的。”
等着湛玉节替她出气的言稚川一呆,片刻后不可思议地大叫:“怎么又要告状。”她朝着湛玉节的身上一扑,“不行,不行,不然玉沙师姐不教我了。”
湛玉节将言稚川拽了下来,凝眸问:“教你什么?”
本来宗中任意一人都可以为师,但言稚川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心虚。
这点心虚在她日日背着湛玉节找其它师姐认道文的过程中,也跟着茁壮起来。
她还未说话,面颊就红了一片,眼神四下躲闪,连心跳的节奏都加快了,隆隆的像是擂鼓。
“我、我——”言稚川支支吾吾。
天道系统急了,恨她不争气:“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湛玉节面上仍旧挂着笑:“师妹的事情无需告诉我,不想说也没关系。”
言稚川眨眼:“真的吗?”
湛玉节一颔首,合眼不再看言稚川。
可言稚川没能松一口气。
天道系统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假的。”
人很阴沉,有种持续黑化的迹象。
言稚川:“……”
言稚川心一横,老实交代:“我找师姐们教我道文了。”她憋着气,神色慌张地看着湛玉节,“对不起。师姐,不是我心猿意马,我只是怕、怕——”
“怕什么?”湛玉节口吻很随意,她觑了眼满是狼藉的洞府,作势要起身。
言稚川以为湛玉节要走,很用力地拽住湛玉节,将她往下一拉。她抱住湛玉节的腰,两人视线齐平。她嘟哝说:“怕你被《根本魔经》影响,堕入魔道。”
湛玉节笑了一声:“那玉沙师姐她们难道不会吗?”
言稚川说:“我有个聪明的办法,把语句拆散打乱了。”
湛玉节面上的笑容仍旧有些凉:“那我不能这样吗?还有,在师妹的心中我就这么容易被污秽道心吗?”
“没有没有。”言稚川哪敢说实话,只是腹诽,这不是她判定的,是天道打上的戳。她绞尽脑汁想理由,“师姐让我心乱如麻,没办法正常思考。”
湛玉节挑眉,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怪我?”
“怪我,我就是关心则乱。”言稚川唉了一声,扬起手作势要打自己。她等着湛玉节拦她,哪里想到湛玉节噙着笑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言稚川只好继续“打”自己,手掌落在脸上就像是轻风抚过,她自己配上了音:“啪。”
湛玉节:“……《根本魔经》呢?”
第96章 096
怕湛玉节堕入魔道,言稚川才悄悄地去找别人,这会儿东窗事发,她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似的,不敢再惹怒湛玉节。只是看着湛玉节脸色略有好转时候,才小声说:“不收拾吗?”看那碎石乱叠,她景致的小几屏风转瞬便化作齑粉。
湛玉节淡淡道:“不必。”
言稚川不吱声了。
天道系统安慰她:“你师姐没那么容易堕魔,她能用《根本魔经》炼心。”虽然起伏很大,时不时堕入混沌中,但都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挺过去了。总之就是挨过了言稚川这一关,做什么事情都能够成功的。
在湛玉节缓慢地教言稚川修行《根本魔经》的同时,掌教和几位辅师又去参加玄门廷议了。
天衡府中。
离天枢请来几位化神境的师妹们一道推演循天轨,答案并不明晰,但总体来说是倾向九渊的。她应该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玄门道友,然而在推演的过程中,离天枢感知到了通天塔出现几分异状,推演结束后,顾不得修行恢复消耗的元炁,立马纠结人手检查通天塔。然而不管她们如何做,通天塔都呈现出一种无缺的状态,仿佛那不祥的预兆,只是离天枢的幻觉。
检查不出所以然来,离天枢只能传音诸多师妹,派遣更多的人镇守通天塔。
天地根极为重要,不管玄魔,但凡有向道之心的,都不会对它下手,可万一碰到一个想要全天下一起死的呢?
廷议上。
钟湛兮抱着双臂,淡声道:“诸位已经商议出结果了吗?”
冲虚宗洞天只有金婆娑露脸,她闻言眉头紧蹙,不去回答钟湛兮的话。先前掌教就已经决定退了,而天衡府推演出的结果只是给了她们一枚定心丸。看似有选择,其实并没有。九渊宗实在是太重要了,她们光是袖手旁观就能给玄门带来极大的麻烦,更何况还有最坏的结果——举宗投向天幽城。
“她毕竟是魔种,还得了《根本魔经》,想要一切照旧是不可能的。”白玉京莫道人的眉头紧锁,她跟九渊宗有交情,说话颇为直白,“如果放任她在外,我玄门修士如何安心?”
“那莫道友以为该如何?将人留在宗中不许外出吗?”钟湛兮的询问还算客气。
“能做到这样自然好,但——”莫道人语气一停顿,俨然是不相信这点。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离天枢的身上,等待着她来说下文。
“放过她可以,但是需要她戴上负罪枷锁。”离天枢暗叹一口气,这是她们最后的坚持了。
钟湛兮眉头一蹙,负罪枷锁是一种枷具。它过去是玄门道人修行时候克制杀戮戴上的,这法器落在身上无声无息的,可一旦行杀戮之事,便会带来天雷之刑。负罪枷锁戒杀,不仅仅是针对同道,就算斩魔修也不成。如有相应的功法,譬如金身神通,能够发挥出效用,但落在言稚川身上,意味着她面对危机时候,无法反抗。
“那位小道友不是医修么?负罪枷锁也影响不了她。”金婆娑道。
钟湛兮一挑眉,这都被她们考虑到了?她道:“如果有人得知她的来历,想杀她呢?束手就擒么?”玄门道人何其多,被负罪枷锁束缚后,可能连个金丹都对付不了。对自家宗派的道人能够令行禁止,但一些散修,可不见得能约束,况且还有魔修在虎视眈眈。
莫道人淡然道:“她是魔种,这也是她该受的。”白玉京除魔念头坚定不移,她并未因言稚川先前诛杀魔修有功而宽宥她。注视着钟湛兮倏然冷下的脸色,她又道,“以九渊的本事,难道保不了她吗?”
这近乎挑衅的一番话让钟湛兮眼睛眯了起来,她支起身体,周身剑气飒然环绕。
离天枢抚了抚额,忙出来打圆场:“如有玄门道人对她动手,天下共诛之。”九渊宗中并不缺什么,只需要她们表明一个态度。
钟湛兮心中不痛快,恨不得将负罪枷锁一道拒绝了。可言济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和其它宗派的关系如何僵硬,在本质上,她们对付天幽城的立场是一致的。对方既然往后退了一步,那她们九渊也该做出表示,要不然真蒙受恶名,真无颜祭拜祖师了。
金婆娑嘀咕:“以妙道友的修为,会不会将负罪枷锁给炼了?”她的声音再小,廷上的洞天道人都能清晰听到。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垂眼不语的妙天音身上。是了,这位是臻于化境的炼器宗师。
金婆娑朝着莫道人望了一眼,希望她再度出头,可莫道人老神定地闭口不言,而妙手宗的洞天孤阳真人同样撇开眼,仿佛没听明白金婆娑的暗示。
妙天音笑了一声,手中托承的无相旋转着,仿佛一团流动的火焰。她漫不经心道:“既然诸位心有疑虑,想来‘无明之明’诸位也不敢使用了,日后劳烦诸位,莫要再询问识别魔修之器了。”
话音一落,离天枢和莫道人脸色骤变。
她们上回打听到那法器还差最后一步,难道现在已经祭炼出来了?埋在天幽城的暗子固然可提供一些名单,但并不全面。如果有那法器在手,识别魔修将事半功倍。这根本就是威胁!她们毫不怀疑,一旦让妙天音立誓不对负罪枷锁动手脚,妙天音便会拒绝与其余宗派的交易。
“妙道友,大局为重。”离天枢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妙天音掀了掀眼皮子,淡淡道:“我就是大局。”
离天枢:“……”
始终阖着眼一言不发的言济之此刻缓缓睁开眼眸,她温声道:“诸位不信我九渊,何必提出负罪枷锁?”胁迫妙天音立誓,这就是对她们九渊的羞辱了。
“我等并非怀疑妙道友。”离天枢道,再继续议论下去,恐怕也是一团糟。她索性结束话题,道,“负罪枷锁会送上九渊。”
妙天音冷哼一声,化影消散。
这回廷议算不上痛快,但至少达成了共识。
离天枢心忧魔劫,取来负罪枷锁亲自送上九渊。
藤荫覆地,清风拂袂。
言稚川站在洞口,松了松筋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师尊喊我做什么?”言稚川很纳闷,她转向湛玉节,眨了眨眼。要知道师尊一直很懒散,有时候就隔着一道门,也只会通过宝鉴或者法符来传讯。
湛玉节不知道,她摇头,淡淡地说:“去了就知道了。”
已是深夜,明月如盘。危崖交错,月光落在石隙上,仿佛银龙似的,又好像是蜿蜒的白练,点缀在幽静的山崖间。
言稚川跳上一片云,朝着湛玉节招手,不到一炷香,两人便落在九渊峰上,理了理衣冠,朝着灯火通明的法殿走去。
言济之没有露脸。
殿中只有钟湛兮和妙天音在,还有一个言稚川不大认得的道人。
她老老实实地参拜辅师,之后好奇的望着离天枢。
离天枢也在暗暗地打量言稚川,虽然是魔种,还在传承之路得到魔道根本经,但双眼澄澈如琉璃,当真看不出半点堕入魔道的迹象。也不知是九渊藏得好,还是魔种的本性真被谈莲见的菩提慧心给度化了。
湛玉节不似言稚川那般懵懂无所知,在拜见师尊和辅师后,她又朝着离天枢打了个稽首,拜见这位来自天衡府的洞天。
“小稚,来。”妙天音也不说废话,一拂袖,将离天枢送来的负罪枷锁取出。这是一条银色的细链,长度约莫能绕手腕两串。东西到手的时候,妙天音检查了一番,见上头没有多余的禁制,才放下心来。
“这是什么呀?”言稚川问。
妙天音也不隐瞒她,直言道:“负罪枷锁。”
言稚川一脸茫然,求知的眼神落在湛玉节身上。
湛玉节闻言心中一沉,她近段时间都跟言稚川一起修行,并不知廷议中发生的事。
她知道负罪枷锁,这东西戴在身上,不是锁修为,更胜锁修为,天衡府她们是怕师妹作恶?
妙天音道:“戴上。”
言稚川往湛玉节身后一藏,摇头说“不”。
负罪加上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为什么要戴?”言稚川小声嘀咕。
钟湛兮淡定道:“因为你是魔种。”
言稚川:“?”
湛玉节神色错愕,蓦地转向吐出这句话的钟湛兮。
这是能够随便说的吗?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师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玄门正道,知晓自己是魔种后,能够轻易接受吗?湛玉节心中一紧,望向钟湛兮的视线逐渐不敬,隐约夹杂着谴责。
钟湛兮一看湛玉节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但言稚川好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深知她到底是什么德行。
魔种?她根本不在意。
以前没必要说,现在别人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隐瞒必要了。
被真相冲击的言稚川陷入呆滞,像一尊雕塑。
她的心脏猛地一抽,好一会儿,才消化这句话。
言稚川猛地抬起手,眸光灼灼:“所以,我跟一般人是不同的的?”
钟湛兮很熟练地顺毛,道:“那是自然,小稚你独一无二,岂能与凡众同?”
言稚川“哇塞”一声,挺了挺胸脯,脸上甚至出现骄傲的神色。
离天枢有些恍惚,不是,身为魔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天道系统:“你瞎高兴什么?魔种,人人得而诛之!从今以后你就是玄门的大敌了。”
言稚川豪情万丈:“我要一人独对百万师!就算是千夫所指又能怎样?王者之路注定是孤独的。”她觑了觑湛玉节,又说,“更何况师姐会保护我的,吾道不孤啦。”
天道系统:“……”
湛玉节紧凝着言稚川,看她神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演什么剧本,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内心深处浮动着一股夹杂酸涩的茫然,她之前过于小心了吗?师妹堂而皇之说出“全宗堕魔”这样的话,看来对玄门真的不在意。不过……面对师妹,诸事小心都是值得的。
“戴上它,就没人害你了。”妙天音又说。
言稚川眨眼,心境演绎到十面埋伏、突出重围,从此天下扬名。但妙天音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幻想,没有举世皆敌啊。她对辅师很是信任,问一句已经是极限了。往前走一步,作势要拿落在小几上的锁链,可脚步一动,手腕就被湛玉节扼住。
湛玉节将言稚川拖了回来,藏在身后。她的眼神冷峻,面上凛若冰霜。她道:“敢问辅师,负罪枷锁从何处来?”
妙天音似笑非笑地望着湛玉节,努了努唇道:“天衡府。”
湛玉节又问:“有什么用处?”
典籍中记载的负罪枷锁是一回事,拿到眼前的又是另一回事,谁知道这么多年,负罪枷锁是不是已经发生异变了。这枷锁如果变成囚具锁住师妹,那又该如何?
离天枢眉头微蹙,心中对九渊包庇魔种的行为有些不满,这一个赛一个,甚至连师长都怀疑起来。她道:“只是止杀令。”
湛玉节问:“如果造杀业呢?”
离天枢:“受雷击之刑。”
湛玉节继续问:“斩魔算杀业吗?”
离天枢淡淡道:“算。”
湛玉节:“这是要将我师妹困在峰中?”
离天枢平静道:“医修留在安全之地,不是正好么?”
湛玉节深呼吸一口气:“千千万万人不信我,我也不信千千万万人。”负罪枷锁不能与金身神通相契合,一旦套在身上,与砧板上的鱼肉何异?!
来回问答,离天枢已经有些不耐,可毕竟是九渊宗中,她不好对着小辈发怒。她转向了钟湛兮,冷淡道:“九渊难道要毁约吗?”
妙天音笑了一声:“就算毁约你又能如何?我们也没有立下法契?”看着离天枢勃然变色,她又眨了眨眼,说,“开个玩笑。”
离天枢深呼吸一口气,不跟妙天音一般见识。
钟湛兮看够戏,她朝着湛玉节道:“玉节。”
湛玉节紧抿着唇,眼中藏着不甘。
就算要让师妹戴上负罪枷锁,那也该和金身神通修持法一并送来。
天道系统感慨:“你师姐还蛮偏心眼的。”
它还以为只是言稚川没有普世是非善恶观,看来整个九渊都有自己的行事原则。
再迟钝也能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言稚川就差尖叫“你们不要再打了”。她挣开了湛玉节的手,道:“师姐,不要紧的,到时候你来保护我呀。”
湛玉节心一沉,如被尖锐的刺扎穿。
言稚川迈开脚步走向小几,伸手将负罪枷锁捡起,绕在了手腕上。只见一道金色的光芒从负罪枷锁上荡出,那细细的锁链忽然间延伸,如同蛛网般快速蔓延,覆盖了言稚川全身,一个斗大的篆文“缚”字一闪而过,金芒渐渐地散去,连带着那串锁链也消失无踪。
言稚川抬起手看了看,她扭了扭脖子手腕,发觉负罪枷锁对她没有影响,也便松了一口气。
要是拖着条锁链在外头走,那也太难看了。
现在看不见,那就等于没有。
离天枢看言稚川戴上负罪枷锁,心中悬着的石块才落了下来。
这九渊宗她一刻都不想停留,随便找了个理由,快速离开。
她一离开,湛玉节就朝着钟湛兮一拜,抿唇道:“徒儿知错。”
钟湛兮看她一眼,就知道口中这般说,心中未必服气。
“师妹并未犯错,甚至有功于玄门。”湛玉节道,她觉得这般处置很是不公。来依依03·7⑼*6;巴尔*1
钟湛兮摇头道:“没有完全公正的事,我们深知小稚性情,可别人不知。魔种,可不是寻常堕魔修士。为天下安定,双方都需要后退一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她这徒儿在斩妖除魔道上有自己的信念,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接受。若是换一个陌生人,未必会持如此立场。但这也合理,是人之常情,毕竟她们也是这种人。
“若是修为提升了,谁也奈何不了你。”妙天音笑吟吟道。
湛玉节沉默片刻,答了声“是”,随即拽着懵懵然的言稚川,一拜后转身就走。
“师姐,诶?师姐?”言稚川察觉湛玉节闷闷不乐,心中一缩,生怕自己也像洞中被打为齑粉的石块。
迈出大殿,湛玉节起伏的心绪在凛冽的夜风吹拂下,很快就沉寂下来。
她松开了言稚川,认真道:“外头的人不可信,师妹身上有负罪枷锁,更不能离开九渊。”
言稚川眨眼,她知道湛玉节是关心她,但负罪枷锁……其实对她没有影响。她瞅了瞅湛玉节,没有辩驳,而是乖巧地说了声“好”。
湛玉节合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我会尽快迈入化神境。”
言稚川:“唉?”说得是自己,不是她耶?难道她可以放假了?
湛玉节又说:“在此之前,我会以最快的速度为你梳理完《根本魔经》。”
言稚川眉头一皱,担忧道:“师姐毕竟是玄修,过度翻阅魔经,不是好事。”
湛玉节:“不碍事。”
言稚川摇头:“师姐不用勉强,我怕——”“堕魔”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言稚川就先脸红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言稚川才是魔种。
她之前还兢兢业业地劝湛玉节不要堕魔,小丑竟然是她自己。
师姐早就知情了,之前带她躲在瀛洲岛,不是师姐犯错,而是怕她魔种身份被人知晓,被玄门逐杀。
所以要躲,所以要变强。
而她,就像个呆瓜,劝师姐回头自首。
言稚川情绪鼓胀,终于开始难受了。
她低着头,浑身散发着郁气:“我是魔种。”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心想这一刻还是来了。她肃容道:“在我心中,师妹就是师妹,不会有任何不同。”
言稚川抬头瞪她,幽幽道:“师姐,你是不是嘲笑我,觉得我很笨?你是不是看我笑话了?”
湛玉节一怔,重点是这个吗?她轻叹一口气,说:“没有。”
言稚川继续像一朵阴郁蘑菇:“你犹豫了,你骗人。”不等湛玉节答话,她就朝着湛玉节怀中一栽,一个魔种劝人向善,太招笑了。
“你忘掉。”言稚川催促。
湛玉节揽着言稚川,点头说好。
言稚川心结已了,顿时眉开眼笑。她揽着湛玉节道:“我是魔种诶,我就知道我生来不平凡,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到时候我是不是能号令群魔了?让它们给我演话本……唉,不过魔兽都好丑,只能做反派角色。”
湛玉节:“……”她忍了又忍,但没忍住,提醒道,“师妹,魔种也得修行到洞天,方有资格。”话音落下,她又想起桃花瘴中言稚川吞噬魔修的一幕,改口说,“得学会掌控自己的力量,要不然会反噬自身。”
言稚川啊一声,垂头丧气,趴在湛玉节怀中先死一死。
言济之不想见人,钟湛兮和妙天音没待多久就被扫地出门。
一眼就看到了月色下相拥的人,妙天音神色微妙地望了钟湛兮一眼。
就……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清了清嗓,道:“九渊峰是重地,甚少有人频繁往来,但也不是无人之地。”
湛玉节一惊,忙推了推言稚川,转身就看到了含笑站立的妙天音和钟湛兮。
言稚川半扒着湛玉节,目光茫然。
“回去睡吧。”钟湛兮道,她一拂袖,云淡风轻地化作遁光离去。
妙天音觑着湛玉节“啧”了一声,身影很快就消失。
“怎么了?”言稚川问。
湛玉节身躯僵硬,缓了一会儿,才说:“没事。”
流言早就有了,不怕再多。
脸皮练练,就厚了。
天幽城中。
两个洞天道人已没了上境修士的雍容体面,宛如两条死狗般趴伏在地面上。殿中,强横的威压如同大浪砸下,这来自同境界的力量,洞天道人并非无法抗衡,可浑身魔气好似失去控制,化作荆条牢牢地束缚着她们。
在魔族的跟前,就算是洞天魔修,那也只能是好狗。
“又失败了?魔修种子折了几个、魔种没有带回、罗观音被擒……而你们,在外头迟滞数月方归?”石麟抚了抚额,都快被底下的人气笑了。
两个洞天魔修对视一眼,苦笑一声说:“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回来,而是法身被钟湛兮劈开,不得不寻找小魔穴休养。”
“除了失败回转天幽城,你们还能做什么?”石麟骂道。
“属下无能。”魔修齐声告罪。
“无用废物!”石麟烦得不行,瞪了她们一眼,怒气冲冲道,“滚!”
第97章 097
被石麟驱逐出殿的两位洞天都是天幽城出身,天幽城中有人种,自小就催动魔念,修持魔道。除此之外,天幽城还会四处寻找有根骨的修士接引对方入道。但九夏大陆毕竟大半都在玄门的掌控下,故而要论洞天数目,天幽城是不如玄门多的。
这两位洞天一名无常,一名松明,都是与罗观音一道前去接应门人以及带回得到传承的魔种。哪知玄门那边警觉,她们被九渊洞天拦截,勉强牵制玄门洞天,给罗观音创造良机。谁能想到罗观音溃败如此之快?她们失败后并未及时归来,一方面如她们所言,需要调养伤势,另一方面,是内心深处萌发的恐惧,她们并不愿意面对石麟。
对于魔族来说,魔修也是一种口粮。
如果石麟要吞了她们的修为,她们一点抵抗的办法都没有。
所幸九夏大陆残缺不全,修道人已无法攀登道果,留着她们比解决掉利处要多。
“罗观音怎么失败了?”无常压低了嗓音,语调喑哑。
“或许是低估了九渊道人的实力。”答话的松明隐晦地朝着耸立入云的魔宫望了一眼。
“自那位苏醒,主导的事情大多失败,恐怕那位会拿我们开刀。”松明又道。魔修出自人族,与魔族终究不同。
“谁让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一尊魔呢?”松明笑得很是惨淡。
在过去,魔族与人族共居九夏大陆的时候,魔修也是魔族的马前卒,但修到了洞天选择就会多。毕竟魔族之间也有斗争,魔修可以选择投靠某一方,借助魔族的力量来达成目的甚至提高自己的地位声名。
但如今不同了,只有石麟这么一尊苏醒的魔族,所有的魔修身上的契印都会受到石麟的掌控,除非——
“找到魔种。”无常眼神闪了闪,说。
传承之路得到《根本魔经》的人选已经确定,那人必定是魔种,可笑她竟在玄门大宗成长,是九渊掌教的真传。天幽城这边始终关注着玄门天才的成长,但在先前传回的消息中,没有一个提到“言稚川”的名号。后来对这一名号略有耳闻,可惜玄门逐渐拔出了天幽城留下的暗子,想要打探更多的消息,几乎是不可能了。
“她能入传承之路,说明是元婴修为。” 松明道,纵然之后有成长,又能有多快呢?顶多是化神境。
“她的修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九渊,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将她带出。”无常皱眉,话音落下又是沉重的一道叹息。传承之路后,关于言稚川的议论多了起来,玄魔不两立,如何处置言稚川,是她们关注的问题。原想着玄门如果要将她押向镇狱,那就伺机将人救回,哪里想到九渊会力保她。
“真是荒谬。”松明想到打听来的九渊态度,仍旧是觉得好笑。大部分玄门道人是不知道那是魔种的,只以为是修了魔功。是否将魔种的消息传出,她拿不定主意。毕竟魔种落在玄门手中,迈出一步如果导致魔种的死亡,石麟绝不会放过她。
无常没说话,她忽地蹙眉,猛然间抬眸凝视天际。只见一道闪烁着的光团从遥远的天际落来,几乎毫无阻滞地闯入天幽城的屏障。从那奇怪的光团上感知到了一种源自血脉的压制,无常的瞳孔骤然一缩,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几个呼吸后,那光团落了下来,从中迈出一个白衣道人。
她的气息其实残败不堪,如风中的游絮,仿佛下一刻便会失去命火。可无常和松明仍旧心中生出无边的恐慌,对上对方的笑容时,控制不住往后迈一步。
“嗯?洞天的魔修?”白衣道人眯着眼打量着无常、松明二人,眸中闪过一道猩红的光,她沉声道,“过来!”
无常和松明闻言身躯一僵,控制不住周身颤抖,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着她们。她们很快就意识到这存在也是魔族。但兴许是对方力量太低,无法带来彻底的压制。对视一眼后,无常、松明强行运转法力,默契地朝着白衣道人出手。
白衣道人的道行不如无常和松明,又是重伤之身。她眼中讶异神色越发明显,道:“敢与我抗衡?嗯?有主的?这里有同族?”道人的神色倏地一变。魔族之间是会互相吞噬的,她如今处于重伤状态,若是见到那魔族,兴许会成为对方阶下囚!思绪一转,她抬手打出法印,试图操控魔族身上的契印。要只是一个低等魔族掌控,以她的血脉能将契印掌控权夺回来。可法印落下,白衣道人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很意外,这边竟然还有个高等魔族。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衣道人转身就走。
可无常和松明哪里肯放她离开?先前被她呵斥,如果能够擒下这鬼祟的魔族,兴许能博得主上欢心。
两个洞天同时出手,动静极大,四面的建筑顷刻间便被夷为平地。不到一刻钟,无常和松明便成功地拿住白衣道人,擒着她往魔宫中走。
白衣道人脸色极为难看,要不是她在穿梭的过程中魔躯崩毁、境界下跌,哪里轮得到两个魔奴对她放肆!
魔宫中。
石麟正在修行,外间的动静传出,她也懒得去管顾。
哪知动静不休,骚扰不断。
被骤然打断行功的她眼中皆是怒火,整座魔宫霎时间腾起黑焰,灼烧声中一片凄厉的怪啸。
无常和松明心道不好,可仍旧是硬着头皮向前,禀告道:“主上,擒住一名鬼祟的魔族。”
石麟没有露脸,她的气息充塞着魔殿,直到无常的声音落下,身披着黑衣的英挺身影才从烈烈的焰火中缓步迈出。
魔族?又有苏醒的魔族了?可上一回天魔祭,借助玄门道人之手,留在此间的魔族残魂不是被她吞噬了,就是彻底被打散了,哪里还有魔族存在?她的视线露在被扔在地上的白衣道人身上,目光中充斥着冰冷的审视。
白衣道人抬头看石麟,她的脸色僵硬,心中越发惊诧。在无法借助契印操控魔修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里有一尊高等血脉的魔族,但面对面的接触,她察觉到一股庞大的压力,那同样是一种源自血脉的压制。这边……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尊大魔?
陌生的面孔、虚弱的气息……石麟漫不经心地想着,她注视着道人,冷漠地询问:“你从何处来?”
白衣道人猛地抬起头:“魔域,无尽渊!”
石麟眼皮子蓦地一跳,一抬手示意无常和松明都出去。无常、松明纵然对魔域感到好奇,可也不敢违抗石麟的命令,只能带着不甘从殿中离去。顷刻间,殿中就余下了石麟和白衣道人在。
“你是谁?”白衣道人强提着一口气,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与石麟对视。
石麟没有回答她,而是道:“魔域如今谁当家?”
白衣道人心尖一颤,本想说“你还没回答我”,但在石麟冰冷的眼神中将话咽了回去。她道:“自是魔皇主持。”
石麟:“名号?”
白衣道人抬头挺胸:“莫无愁。”
石麟:“莫?不是王族血脉?”魔劫前王族四支皆出军踏入战场,难不成最终一个都没有回去?
白衣道人:“……她是魔皇,便是王族。”
石麟不屑地嗤笑一声,心中想着,不是王族支系的魔登上了魔皇之位,在极重血脉的魔族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那边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不知道哪个旮旯头冒出的魔已经是魔域最强悍的魔族了。她搜寻着久远的记忆,在魔皇麾下并没有姓莫的大统领,倒是一些小将,有莫氏。她没有询问魔皇的情况,而是道:“你怎么过来的?”
玄天仙障无边无际,彻底拦截魔域,玄魔双方不可能沟通往来。
白衣道人:“无尽渊。”
石麟冷漠地看着白衣道人,无尽渊乃是魔族的天地根,里头的气机极为躁动,是魔气之源。要知道洞天道人进入小魔穴都得放着躁动的气机,何况是天地根中?况且天地根和九夏大陆如何关联?
白衣道人见石麟不信,又道:“无尽渊并非无尽,它的尽头就是通天塔。”这边有一尊魔族,意味着她不可能主导魔修了,甚至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她不知道这位陌生的魔族打算如何,她没有选择,只能够将计划全盘托出。她不相信这边的魔族不想归家,玄天仙障截断天地后,这边的魔穴以及魔气纯度哪能跟魔域相比?
“但无尽渊极难穿渡,而进入通天塔后同样会遭受攻击,我原本洞天道行,可在穿渡过程中只堪堪吊住一条命。”白衣道人坦言道。
石麟睨着她,半晌后才道:“有病?”穿越天地根自己魂飞魄散就算了,万一搅动天地根气机,导致天崩地裂,所有存在都一起完蛋,又有什么意义?
白衣道人面色一僵,没想到石麟会这么直白。她深呼吸一口气,道:“有的时候代价是值得的。一千年前,我魔族出现了一个天才,她创建了神机院,一生都在研究穿渡无尽渊。她炼制出了穿梭器、绘制了符文,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消天地根对我等的侵害,还能不扰乱气机。”
石麟不屑道:“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又怎么会变得这么狼狈?”
白衣道人:“因为通天塔在运转,我们对无尽渊研究透彻,但对通天塔知之甚少。而且无尽渊与通天塔交接之处,有一截道上都是风暴乱流,一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在石麟鄙视的眼神中,白衣道人深吸一口气,又说,“好在魔族那边做了许多预案,其中一种符文便是用来稳定通天塔的,只是通天塔——”白衣道人眉头皱了皱,那是玄门的地界,使用符文的前提是控制通天塔。
石麟道:“风险太大,不如攻击玄天仙障。”
白衣道人讪笑一声,玄天仙障她们也有研究,但得出的结果是无法攻克,只能寻找其它迈入九夏大陆的通道。思忖片刻后,她取出一道符文,道:“这是魔傀阵印,在阵法之中,魔修实力能得到极大提升,足以应对玄门道人。”她对上石麟的视线,问,“您难道不想归家吗?”
石麟接过魔傀印扫了一眼,这陌生的阵印需要极为庞大的魔气做支撑,意味着要在小魔穴上筑造法坛,联结成阵。麻烦,但或许有用。她将符文收入袖中,漫不经心道:“这边诞生了魔种,只要将她接回来,便能让她吞噬玄天仙障。”
“嗯?魔种?”白衣道人面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石麟又问道:“那边其实感应不到天魔祭么?”
白衣道人眼神闪烁,自魔劫之后,被拦截在另一端的魔族在失去了王族统领后,开始厮杀,争夺魔皇之位。等到魔域稳定下来,莫氏自号王族时,魔族的力量已经经过战乱削弱不少。之所以急着绕过玄天仙障寻找新的同道,是想侵占这边的资源。魔族那……资源逐渐地不够了。
她知道魔劫时代种下心魔念,相信此间必定有魔修在,她的计划便是统合魔修的力量,设法占据通天塔,哪想到魔修出没的地方早就成了某个不知名魔族的领地。“您是——”白衣道人又小心地问。
石麟冷淡道:“新的王族出现,旧日的典籍难道都在战火中销毁了吗?”
白衣道人无言,隐约猜测到石麟的来历。是魔劫前的魔族复苏了吗?大部分都在沉眠中灰飞烟灭了,能够苏醒的必定是魔皇麾下的大将乃至于魔皇本尊。不管是哪种出身,血脉都凌驾于魔域那边自号王族的莫氏。如果魔皇知道这里的情况,还会选择侵入九夏大陆吗?哦不对,本来入侵九夏大陆的事情都是神机院主导,魔皇和她麾下貌合神离的几位大将都只是半推半就。白衣道人暗想着,一颗心狂跳不已。她朝着石麟一拜,道:“某名白藏云。”
石麟眼也不眨,只懒洋洋道:“知道了。”先前的计划都是围绕玄天仙障开展的,重心落在魔种上。可玄门那边的应对不似她所想,麾下的魔修个个都是没用的白痴,或许那边的谋划可行?她的心思浮动,思考了许久,命人将魔种的消息放出去。
九渊宗中。
言稚川跟在湛玉节身后修行《根本魔经》,一开始只为她解读一个时辰,可慢慢的,时间拉长到了半日,有时候是一整日。约莫两个月,《根本魔经》已经尽数解完。但这只是浅层字义上的解释,至于深入其中,湛玉节没有这么做,言稚川也不敢让她那么做。
湛玉节沉声道:“经文已经能读通了,至于其中的神通道法,需要你自己去领会。”
言稚川连连点头,她托着腮,凝视着湛玉节道:“师姐,你怎么一副……”
在言稚川那不太中听的话说出来前,湛玉节就打断她,说:“我要闭关冲击化神境。”传承之路中她也得到来自前人庞大的元炁浇灌,在反复的打磨中已经蓄满,需要再往上走一步了。
言稚川呆了呆,有些无措:“啊?那我——”之前就知道师姐要闭关,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湛玉节拂开言稚川的发丝别到耳后,她道:“如有不解,可以询问掌教、辅师,再不济去找玉沙师姐。总之,不要离开九渊宗。”尽管知道宗中会有人照看着师妹,但湛玉节还是没忍住,殷切交待。
言稚川悄悄地看了湛玉节好几眼,期期艾艾道:“我问别人,师姐,你、你不会生气吧?”
湛玉节保持微笑:“你不离宗,我便不会生气。”
言稚川一脸雀跃:“好哦。”看到湛玉节脸上的笑容敛起,她又扑向湛玉节,抱着她的脖子,笑盈盈道,“师姐,我会想你的。”
湛玉节说闭关就闭关,翌日,大梦初醒的言稚川阖着眼在洞中瞎摸索了一阵,没找到湛玉节。
天道系统没好气地提醒她。
言稚川才“哦”一声反应过来,跪坐在蒲团上发呆。
天道系统:“你之前还抱怨她看得紧呢,想要放假,现在不是好时机吗?”
言稚川一脸惆怅说:“你不懂。”累了师姐会鼓励她、进步了师姐会夸她、偷懒了师姐会骂她……现在师姐闭关了,她的情绪摆给谁看呢?言稚川懒洋洋地取出《根本魔经》开始参悟,经文已经捋顺,知道这《根本魔经》有五大魔神相,一相一法印,这五式没什么变机,都是一力降十会。至于怎么修成魔神相,还得继续参悟。
转眼就到了黄昏,言稚川从入定中醒来,扭头找湛玉节,扑了个空后才揉了揉肚子,取出通天宝鉴请剑峰的师妹帮忙带饭。顺势刷了刷新的消息,她眼神好,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九渊”“魔种”几个大字,一目十行地浏览,却是玄门道人义愤填膺,说九渊勾结魔族,要九渊给个交代!
言稚川:“?”
先前议论的还是她拿到魔道传承的事,怎么如今笃定她是魔宗了?师尊说魔种之事只有各宗核心人物知道,那又是哪个漏勺将事情抖出去了?
“师姐——”言稚川垮着脸拖长语调。
“你师姐没在。”天道系统懒洋洋地答话。
言稚川一拍脑门,深吸了一口气,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跳到一片云上就往九渊峰跑。
九渊殿中,言济之、钟湛兮都在。
看到言稚川急冲冲地闯进来,两人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钟湛兮开口:“怎么了?”
言稚川道:“现在她们都说我是魔种了。”她挠了挠头,虽然是事实,但不是已经处理过戴上负罪枷锁了吗?怎么还要九渊给出交代?
“是从天幽城散出的消息。”钟湛兮道。天幽城那边本就得到魔种讯息,通过传承之路确认魔种身份,也是理所当然。但她先前认为天幽城会设法接回魔修,可没想到天幽城直接爆出讯息,这是试图将魔种逼上死路。难不成是想让小稚对玄门死心?她们有办法将小稚救出?或者有了其它的措施,魔种已变得不再重要?方知我没有送回消息,而白玉京暗探同样没有给出答案。
“那怎么办?”言稚川问,她戳了戳通天宝鉴,老成地叹气,“敌人固然可怕,但来自自己人的辱骂才让人心凉啊。”
“天幽城是借机打击九渊的名望,希望九渊跟玄门走到对立面呢。”钟湛兮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不必管。”
这是天衡府要头疼的事。
言稚川“哦”一声,悬着的心安稳落地。
“不要离开九渊宗。”钟湛兮强调。
言稚川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就算是有人送来了珍藏版孤本也不要下山。”言济之淡淡地补充。
言稚川有些纠结,犹豫片刻,才说了声“好”。
才从九渊殿中走出去,通天宝鉴就有新的消息进来了。
在一堆询问她身份的话语里,有那么一条来自书友的消息,格外扎眼。
那书友过去与她议论过话本情节,但对方是谁、来自哪个宗派,她一概不知。这会儿书友说镇中书坊里有了新书,问她要不要出来。
言稚川咬了咬牙,点了删除。
她回头望着法殿,心中纳闷,难道师尊她未卜先知?
“言道友,你真的是魔种吗?”又有人发来了消息,是在三途河中加上的好友。
言稚川愤愤地戳着通天宝鉴:“是不是魔种,你们欠我的丹玉都得还。”
那人回得极快:“言道友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勇斩魔修,怎么可能会是魔种呢?那些人污蔑道友,我替道友出头!”说着就在通天宝鉴中与人大战三百回合。
天衡府。
离天枢的神色不好看。
魔种消息泄露的事她已经知道,但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在上回推演循天轨的时候,她捕捉到一丝不祥的预兆。修到了洞天预感不会凭空生发,更何况她是修行卜算推演一道的。这一个月中,她将通天塔仔细地排查了一边,竟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捕捉到了一丝魔气!那魔气溯源,指向了通天塔,但怎么可能?!离天枢心中翻起了惊天骇浪。
“辅师,宗中已有无明之明排查过了,并没有堕魔的修士潜藏在其中。”姜璇玑道。
离天枢面色紧绷,“嗯”了一声后,又道:“继续往外搜寻。”
魔种、通天塔……这是逐渐地应先前的推演结果了,难不成跟无尽渊那边有关?
离天枢心情沉甸甸的,折回法殿中与玉廉贞对话。
“通天塔和无尽渊同为天地根,是天地伟力自然而成。通天塔的顶处是什么?无尽渊尽头是什么?”
没有人有答案。
第98章 098
通天塔为天地根,万物起始、归元之地。
附近出现魔的踪迹让离天枢难以安心。
天衡府虽然有两尊洞天,但玉廉贞的情况特殊,而战斗并非离天枢的长处,她只能够寻找其它宗派道人援助。玄门洞天总数虽多过天幽城,可分到各个宗派,其实也不多。唯有冲虚、九渊能够腾出手来。在认真的思考后,离天枢请妙天音镇守通天塔。妙天音长于炼器、阵法之道,通天塔出现变数,她或许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妙天音跟各宗派道人往来时候说话很不客气,不过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扛起职责的。天衡府也很识趣,一方面是投桃报李,一方面是不得不为。离天枢联合各宗派的道人在通天宝鉴中替言稚川出头,将矛头指向了魔修。
玄门各宗派围攻九渊、逼得九渊无路可走的事情并不可能发生。
一切道理和规矩在洞天真人的跟前是不堪一击的,所谓原则同样因人而异。
可九渊宗道人心中清楚,如果九渊是个只有元婴坐镇的小宗,那等待她们的就只有可能是覆灭了。
“只有走到了一定高度,才有可能拥有自由。”天道系统得知近段时间的事,忍不住跟言稚川感慨。
言稚川“嗯嗯”两声,态度极为敷衍。
天道系统倒也没在意言稚川的敷衍,它原本以为湛玉节闭关后,言稚川就要进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中,哪想到她换了个人似的,忽然间刻苦起来。除了修行《根本魔经》外,还抓紧时间炼丹。
除了克制魔念的伏魔丹外,还着手炼制一堆洞悉丹、破韧丹,这些武丹因为草药的失传如今已极少使用。言稚川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可能炼制那么多,她的选择是誊抄丹方,然后从系统中兑换相应的草药种子,最后将一切都打包扔给丹峰——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你有没有觉得我师姐闭关有点久?”言稚川一心二用,跟系统闲聊。
天道系统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小几上,道:“半年很久吗?”它除了陪言稚川做消遣,还时刻关注着湛玉节的变化,可能是读通了《根本魔经》,魔念起伏十分厉害,在前期湛玉节的立场时常摇摆,陷入混沌中。但近来却是逐渐地稳定下来,似乎降服了心魔。
“久。”言稚川用力一点头,久得像是天塌了。
天道系统转移话题:“你早就元婴三重境大圆满了,怎么还不破开境关?”
言稚川:“马上。”顿了顿,又说,“等等师姐。”
天道系统:“……”它一转身,懒得搭理言稚川。
言稚川轻哼一声,将一切愁闷都转化成修行的动力,在她坚持不懈地努力下,总算是领悟了《根本魔经》中的第一魔神相。
“根本魔经第一式是开天印?”言稚川嘟囔一声,从湛玉节的洞府中钻出去,踩着一片云落到了一处无人往来的峰头。她将收束的气机一放,顿时四面飞沙走石,啸声如潮。崖风吹拂着长发,她的身后缓缓地腾起一尊法相。那法相只有一层淡淡的虚影,浑身流淌着罡气,言稚川指尖掐着法诀,法相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数息后,言稚川抬手往上一劈,顿时一道轰隆爆响传出,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砸在山峰上,顿时将耸立的山崖推平。
言稚川吓了一跳,在山崩地裂的悍然响动中,转身就想跑。
如此声势,九渊宗巡山的道人不免被惊动,第一时间掠向倒塌的山峰。
言稚川:“……”她老神在地背着手,面不改色从同门中穿过。
但还没走远,就被覆玉沙拦截住。
“无事,是师妹在练功。”覆玉沙道。
九渊道人朝着覆玉沙一拜,旋即四下散开。
“师妹领悟了那魔经?”覆玉沙问。
言稚川老实道:“第一式开天印。”
覆玉沙环视四面,威力不小,但元婴道人随便拍下一掌都能达到这个破坏力,毕竟这儿不是主峰,也没什么特殊的领悟,没有屏障护着。她将雪貂丢到一片云上,朝着言稚川招手,说:“师妹,来。”
言稚川一看覆玉沙这手势就心惊胆战,哪里是切磋,分明是挨揍的先声。“我可以拒绝吗?”言稚川眼神中藏着期待。
“不可以,要么我直接打你,要么你同意后我打你。”覆玉沙道。
言稚川:“……”
覆玉沙这半年的修行没落下,虽然境界没有突破,仍旧在元婴二重境,但打同门还是绰绰有余的。刀气漫天飘洒,凛冽如霜冻,寒霜一起,仿佛空气都被寒意凝住。
跟同门切磋,言稚川不会用九渊之剑。鼎诀没什么用处了,倒是能够试试开天印。可等到那魔相缓缓浮现的时候,刀罡已经破开她的护体真气抵达她颈边了。
覆玉沙皱眉:“太慢。”掐诀的时间太长,在这间隙可以死上一百次了。
言稚川嘟囔:“我才学会。”
覆玉沙眉头一蹙,点头说:“有理。”顿了顿,又道,“师妹,你好好练习,我过些时日再来找你。”话音落下,就潇洒地将扑鸟的雪貂一捞,化作一道长虹消失了。
言稚川打了个哆嗦,她往一片云上躺倒,祈祷湛玉节早日出关。
半个月后。
开天印已经能够随心念而发了,言稚川出门都是鬼鬼祟祟的,怕覆玉沙找上她。不过覆玉沙一直没有出现,言稚川有些意外。
在一次剑峰师妹将食物打包送来的时候,言稚川一边掏丹玉给她,一边打探消息:“玉沙师姐呢?”
剑峰师妹道:“玉沙师姐离宗了。”
言稚川:“嗯?不是说不许离开吗?”
剑峰师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多事之秋,天幽城那边有异动了。”
“什么动作?又闯入玄门地界了?”言稚川问,她也看过通天宝鉴上的讯息,知道辅师祭炼的无明之明已经送到各宗。在一番巡查后,又揪出了一堆天幽城埋伏在玄门的暗子,有的甚至做到了真传。不是像瀛洲岛那样服用无心丹的,就是通过天幽城道宝御中敕印来调和气机,伪装成玄修的。有无明之明在,按理说魔修没办法潜进来,除非身上怀有类似御中敕印的道宝。
剑峰师妹挠了挠头,说:“魔修在小魔穴上修筑法坛,不知道目的为何。”
玄门有灵脉灵穴,魔修也有小魔穴。不过玄门占据九夏大陆大片地界,可以让宗门直接坐落在元炁充沛的灵脉上,但魔修不同。魔修只有天幽城类似玄门,余下占据的小魔穴都类似驻地。玄魔斗争不休,魔修时不时偷袭玄门小宗派,毁去一些小灵脉,玄门这处同样,在捣毁魔修驻地的同时,也将魔穴镇压。
言稚川“喔”一声。
师尊没让她去帮忙,那就是没她的事。
九渊殿中。
妙天音前往通天塔坐镇、 素已闲留下玄天仙障镇守,而方知我正身潜入天幽城中,九渊宗中就只余下言济之、钟湛兮以及师无净三位洞天在。
“魔修那边准备做什么?”师无净皱眉问。
“天衡府怎么说?”钟湛兮沉吟片刻,接过话茬。
师无净扫了钟湛兮一眼:“等天衡府推演出结果,可能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言济之抚了抚额:“师妹传回消息,说天幽城针对小魔穴布局,想要调动小魔穴的力量,对玄天仙障发出致命一击。”
“魔穴的力量可不好掌控,魔族的阵道、符道修为能到那个地步?”钟湛兮不太相信。
言济之不置可否,又道:“魔族那边近来有一道白衣身影出没,可身份来历不明。师妹通过炼制魔丹与魔修交好,但也打探不出更多的事。师妹怀疑对方是一尊魔。”
师无净脸上流露出几分讶色,她皱着眉继续问道:“是苏醒的?”一个魔族都十分棘手,如果还有昔日的亡魂归来,玄门这处的压力越发大了。
言济之沉默不言。
那张素来蒙着倦意和懒散的脸忽然变得冷肃起来,眸光也幽邃沉暗许多。
漫不经心坐着的钟湛兮看到言济之如此脸色,也不由打直脊背,她心中冒出一个猜测,让她遍体生寒。“难道……是从那边过来的?!”一颗心如置冰窟中,如果是从那边过来的,意味着就算不推倒玄天仙障,两边也能够打通,未来的玄门要面临魔族的侵袭,还要像魔劫时候那般付出惨痛的代价吗?
如果是,那入口又在哪里?是天地根吗?可天地根是归元之地,一旦失衡绝对会引发天地动荡,哪能外力干涉?魔族如果从天地根钻出来,有把握将天地根躁动的元炁镇压下去吗?
良久后,言济之才说:“不知道。”
过了几天,白玉京潜伏在天幽城的暗探递回了消息——借着天魔祭复苏的魔族,名白藏云,处于衰竭的状态,掌握诡异的阵符。
天幽城从探子处得到玄门相关的讯息,真真假假,而白玉京递来的消息同样也是真假参半,玄门只能够自己来判断。
但不管那魔族身份来历如何,玄门与魔道之间的新一轮交锋已然开始了。
天幽城魔修大肆出动,在小魔穴筑造法坛后,层层推进,并不局限于驻地范围,而是堂而皇之地侵入玄门地界。在几度交手后,小魔穴打破了几个,但仍旧有十二座法坛从魔穴上悍然拔起!玄魔之战,已避无可避。
各大宗派都派遣宗中道人前往小魔穴,已经不是过去的元婴、金丹层次斗战,极少在外走动的化神境道人也同样卷入其中。
宗中氛围有变,言稚川哪能察觉不到?起初只是覆玉沙率领刀峰师姐妹外出,随后余下几峰的真传尽出,只有尚在闭关的她和湛玉节尚在宗中。
往常嚷嚷着天塌下来自有洞天挡着,可真到氛围凝滞的危急时刻,言稚川还是有着走在前头的觉悟。在领悟了《根本魔经》第二式的时候,言稚川也想跟着宗中的人一道出发。然而等来的是钟湛兮坚定不移的拒绝。
“你留在宗中也能炼丹。”钟湛兮道。
“可丹药从宗中出发需要时间,要是半道被魔修打劫了又该怎么办?”言稚川不服气。
钟湛兮笑了一声:“我亲自送。”
她一拂袖,将言稚川送回到了平天下峰。
笑话,小稚的身上有负罪枷锁,眼下已经没人议论她魔种的身份了,可人心难赌。她们有把握将小稚留在玄门阵地中,但无法保证玄门其它宗派的道人不动杀心。
“难道我就留在宗中吗?”言稚川仍旧不解,如果这样的话……她做什么要修行呢?反正有人扛着,直接躺平不是很好么?
“这不正合你意吗?”天道系统听到了言稚川的心事,嘀嘀咕咕。
言稚川将小肥啾捉到手中揉了一把,又屈指一弹,将它弹飞。她唉声叹气:“你不懂!话本里嬉皮笑脸、一身懒散的主角,到了最后还不是得敢为天下先吗?”
天道系统:“……”它最怕言稚川灵机一动,万一偷偷摸摸离宗就不好了。思考了一会儿,它说,“等你师姐出关。”
言稚川嗯了一声,没想到师姐这回破境这么慢。想了想,她说:“不等了,我也要化神。”
两个月后,平天下峰上隐隐传来雷动之声,峰上好似浮现一片水潮,不停地翻腾滚荡起来,浩浩荡荡的,风激浪涌,声震天地。水中无数剑芒穿梭不定,如生生不息的水,绵延不绝。这异象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止。
言稚川在峰头摇荡的时候,就从中掠出,遥遥地观望着。只见风静水平的时刻,一道飒然的剑芒如长虹似的破云而出,言稚川连系统说的话都没听见,就跳上了一片云,朝着湛玉节飞去。
“师姐!”言稚川的声音雀跃,才不管萦绕着湛玉节周身的水潮剑芒,直接朝着她扑去。
湛玉节伸手按住言稚川,觑着她问:“怎么还没化神?”
言稚川:“……”这么长时间不见,一出来就问功课合适吗?她跺了跺脚,气哼哼地说,“快了。”
湛玉节嗯了一声,周身肆意外放的气机尽数敛起,四方不闻剑啸水动之声。她将怀中的言稚川推开,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她安然无恙,没有被魔念侵蚀的预兆,才稍稍地放下心来。她道:“去拜见师尊。”
言稚川点头:“好哦。”她改拽着湛玉节的衣袖,口中嘚啵不停,“《根本魔经》修到了第二式了;我这一年都在宗中没有下山,有人约我参加书会、赠我话本,我都拒绝了。”她微仰着头,面颊挂着灿烂的笑,眼神灿若星辰,满怀期待。
湛玉节摸了摸言稚川的脑袋,道:“师妹乖。”
言稚川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湛玉节,又开始告状:“魔修把我是魔种的事情传了出去,有人骂我,我记住她们的名号了。”
“嗯?”湛玉节眉头一压,天幽城想要魔种,就不会大肆宣扬她的身份,因为魔种在玄门手中,极有可能将魔种逼上死路。可天幽城还是这么做了,是有足够的把握,还是觉得魔种不再重要了?她的神色慎重,问道,“师妹,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言稚川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将打听到的消息连带着自己的猜测一股脑说给湛玉节,末了,又背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魔劫,再度降临了。”
湛玉节:“……”
九渊殿中。
钟湛兮和言济之都在。
在见到湛玉节后,钟湛兮露出满意的笑容。她问了几句功行上的问题,见湛玉节没有什么疑惑后,话锋蓦地一转,说起了如今的局势来。
天幽城这回不是小打小闹,而是铁了心与玄门开战。十二座法坛玄门打破了三座,而其中付出的代价同样也不小。那般法坛,小魔穴上还有九座,其中不乏坐镇的化神境道人。天幽城的洞天倒是没有露脸,但是极有可能对玄天仙障下手,洞天真人需要时刻关注玄天仙障,故而魔穴只能够交给门人来处理。九渊宗附近的魔穴已经被封镇,但其余宗派却需要人手支持。
“你出关的时机正好,万兽宗附近有一处小魔穴,有化神境魔修坐镇,需要支援。你准备一阵,等功行彻底巩固后就出发。”钟湛兮道。
湛玉节道了声“是”,她已听师妹说了天幽城魔穴一事。
言稚川道:“我也要去。”
湛玉节第一反应是不行,她皱了皱眉说:“师妹,留在宗中安全。”
“那你们怎么不留在宗中呢?”言稚川说,先前被拒绝的气闷又上来了。
湛玉节:“你的身上有负罪枷锁,如落入险境,恐怕难以自保。”
言稚川凝着她:“师姐保护不好我吗?”扭头看言济之,她又说,“师尊,再送我几样护身的法器。”
见殿中人都不太赞同她的意见,言稚川又说:“负罪枷锁不造杀业,又没说不能打人。我也不是完全不能还手,打个半死不就好了。”
钟湛兮:“……”她瞥了言济之一眼,想让她说话,哪知言济之眼睛一合,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她叹气:“一旦见血,负罪枷锁便会显形,到时候谁都能知道你身上有负罪枷锁,万一要与你同归于尽呢?”
“那算他们倒霉。”言稚川说,这负罪枷锁降下的雷刑又劈不死她。
“师妹。”湛玉节叹气。
言稚川捂着耳朵不听劝,脾气上来,只想闹腾的:“不让我用本事,却要让我学本事。那把我关到纯狱峰吧,那里最安全。不然,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下山的。”
片刻后,言济之睁眼,她道:“让她去。”
言稚川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多谢——”师尊两个字还没说出,言济之抬起手指朝着言稚川眉心一点。那道封名之印应声破碎,原本被压制的魔种气息立马滚荡起来,使得殿中的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要熄灭。言稚川眉心的莲花印记越来越明显,好似用火灼成。她茫然地望着言济之,有些不解她的举措。
言济之凝视着言稚川,见她身上的力量没有暴动,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看来修持《根本魔经》后,她能够收束住外溢的力量了,但这还不够。本源没有暴动,但魔气流散越是一发不可收拾,连佛魔千相都无法压制。她一拂袖,扔下了一袋铁翅木,她道:“用开天印雕琢铁翅木,什么时候铁翅木不崩溃,什么时候下山。”
言稚川一听,自信满满:“这简单。”她一捋袖子,从袋子中取出一截来,心念一动,开天印便落在铁翅木上。然而连声音都没发出,这铁翅木就化作齑粉。言稚川一呆,谴责的视线落在言济之身上,这不会是动过手脚的吧?!
“玉节。”钟湛兮朝着湛玉节一扬眉。
湛玉节取出一截铁翅木,剑气随心而发,眨眼间便雕琢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肥啾来,毛发根根分明。木屑被风吹散,她对剑气掌控到了极致,无一丝一毫逸散。
言稚川:“……”这不对劲,她以前也练了对法力的掌控!她不信邪,又取出一截,一个呼吸间,铁翅木又被法力碾成碎屑。
言济之道:“我解了你身上的禁制,你的本源力量仍在体内潜伏着。你要拿出比过去精到百倍、千倍的掌控力,才能彻底地降服它的力量。”
言稚川眼皮子跳了跳,诚恳道:“师尊,您还是把我封印起来吧?”
言济之温和微笑:“不下山了?”
言稚川心中一梗,早知道偷偷溜走了。她憋着一股气:“我练就是了。”
湛玉节道:“半个月。”巩固功行至少半个月,到时候无论师妹成果如何,她都要出发了。
见言稚川老实了,钟湛兮继续先前的话题:“那小魔穴在天河山附近,方圆千里被一座盘山大阵笼罩着,镇守那边的是魔宗的化神道人,名杨彦。盘山大阵是外阵,由五十幅阵图共同组成,阵中魔气蒸腾,沛然充塞天地。内阵是魔穴都有的,号曰魔傀阵。它的范围不大,只有百里地,但它能够调集力量,使得魔宗修士得到极大的力量增幅,甚至能够跨越境界斗战,千万要小心。”
湛玉节暗暗记下。
五十幅阵图是大手笔,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祭炼出来的,魔修一定为此做下许多的准备。
再说那“魔傀阵”,过去闻所未闻。难道是魔宗研究出来的新阵图吗?湛玉节提出了自己的议论。
钟湛兮道:“的确是新的阵符,从残破的魔穴法坛中提取出的符文,有别于天幽城过去使用的任何一种,倒像是万载前魔族的手笔。”
湛玉节心一跳,问:“难道是那帮魔修又找到了什么?”
钟湛兮:“天幽城主事的是一尊复苏的魔族洞天,她能找到过去的传承,也不算奇怪。”
第99章 099
魔劫后,九夏大陆分崩离析,进入漫长的失落时代,虽然前人留下典籍,可仍旧有许多东西埋葬于战火之中。魔修是被魔念侵蚀的人族,他们身上并没有得到完整的魔族传承,只是魔族的傀儡,但一个复苏后的魔族就不一样了,她古老的记忆会带来极大的变数。
但对付魔修是急不了的事,湛玉节虽然借着传承之路前人留下的庞大元炁迈入化神境,可毕竟年少,仍旧需要时间打磨自己的法力。半个月是她在权衡后,选择的最为恰当的时间。
湛玉节留在钟湛兮身侧,听她讲道和指点。至于言稚川,她实在不想独自留在九渊宗中,便努力跟那脆弱的铁翅木做斗争。封印解除后,她的气脉间充斥着玄魔两股力量,正逐渐地融合。但毕竟跟过去不一样,想要操控这股力量,让自身的魔气收发自如,还得靠练习。
传承之路是魔道传承,湛玉节都能从中获得好处,更别说是言稚川了。再加上本源力量的解放,到了第二日,言稚川便不得不放下那堆铁翅木去冲击化神境。她没有遇到心魔,提升是水到渠成的事。纵然如此,也花了三天时间。
言稚川不大高兴,要知道只有半个月,要是没能做到师尊提出的要求,那就得自己窝在九渊宗了。
“从元婴到化神,才算是真正进入大修士的行列,以你师姐的天分都要沉淀那么久,三天已经是世上罕见了,你还不知足。”天道系统叹气,这要是传出去,得有多少人被刺激到。
“我是天道之女,能一样吗?”言稚川捣鼓着铁翅木,头也不抬说。
天道系统对言稚川那套说辞已经麻木了,它啾啾叫了两声,又道:“那对你来说,雕琢铁翅木也是小菜一碟吧?”
“当然。”言稚川哼了一声,话音才落下,掌中那逐渐成型的铁翅木直接化作齑粉散去。
言稚川:“……”她愤愤地瞪了天道系统一眼,“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在湛玉节跟随钟湛兮修行巩固修为的时候,言稚川拿出了往常没有过的努力,夜以继日地雕琢可恨的铁翅木。有的是在雕琢中破碎的,而有的是被愤怒不已的言稚川一巴掌拍碎。好在持续的努力能带来好结果,在时限前,言稚川勉强拿出成果——人偶。虽然说五官不够精致、发丝不够精细,但好歹维持了平衡,没有再出现法力失控的现象。
如果师尊说不行,那她就要闹了!
言济之倒没有出尔反尔,在叹了一口气后,一拂袖道:“下山去吧,道上小心。”
“师尊,哨子?”言稚川眨了眨眼,朝着言济之伸手。
“你不是很自信?”钟湛兮挑眉看她,过去力量熔铸在“言灵”中,可如今却是没必要了。言济之的正身也需要保持全盛的状态,以应天幽城带来的变数。
言稚川“哦”一声,垂头耷脑的。她没继续问,怕多说一句就没了下山的机会,拽着湛玉节的衣袖小声催促她快走。
万兽宗,天河山下,盘山大阵前。
这座小魔穴是新出现的,魔潮涌动,天地间一片魔云惨淡。天幽城下了大手笔,一口气扔下五十座阵图结成盘山大阵,想要镇压小魔穴,就得经过重重阵关。在此处抵御的玄门道人以万兽宗为主,余下的则是依附万兽宗的小宗派道人或者散人。双方僵持了数月,元婴道人都有所折损,可那盘山大阵只打坏了十座。
一开始万兽宗道人试过用法器轰炸,但那五十幅阵图气机联结,想要将它们打坏得一气压下去。况且也不是死阵,每一座阵门处都有魔宗的道人守着,哪能任由玄门修士乱打?
万兽宗带头的道人是化神境的余长老,她注视着前方的气机,知道这道阵门中坐镇的是元婴道人,眸光转了一圈,回看玄门的道人,她沉声问道:“谁愿意前去破阵?”阵图变化多端,不入阵中,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此去危机重重,是生死之战。
她一开口,常知便道:“我去吧。”身为掌教之女,她并不缺乏修道资粮,再加上此身天赋也高,长久的积蓄后功行已逼近元婴二重境。她朝着余道人打了个稽首,便驾着遁光掠向了阵门。在常知带着小肥啾去破阵的时候,驻地中的人也提高了警惕。东南北三个方向,各有滚滚的烟尘荡起,余道人哪还会不知道是敌袭?她心中警铃大作,朝着道人吩咐道,“依照先前的安排阻挡。”
道人们道了声“是”,纷纷朝着对面掠去。在破阵时,也不止一次遭到魔修的攻击了,玄门道人配合有度,默契十足。至于余道人,她注视着最前方直冲而来的一道乌烟,冷哼一声,一拂袖,汩汩的水潮声滚动起来,漫天的水光泼洒,横在乌烟前,水潮中则是一只庞大的龙鲤在游动。
乌烟见余道人出迎,立马朝着两边一散,一个身着黑袍的道人从中迈了出来,正是坐镇这处小魔穴的杨彦。她注视着余道人,打了个稽首,随即身形又化作一道淡烟。这并不是她消失了,而是催动了遁法,这种遁法出没无常,难以防备。
万兽宗的道人战斗力与灵宠挂钩,抛开灵宠,自身其实很脆弱。如被魔修近身,更容易落入下风。但余道人不紧不慢的,她眸中闪过一抹金光,气机与龙鲤合在一块,她修的道法能让她与龙鲤合体,拥有极为强悍的防御力。在乌烟出现的刹那,余道人已抬掌朝着杨彦拍去。
杨彦身影聚散,凝视着余道人,“咦”了一声。她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只要将余道人牵制在此处,便已经足够了。
盘山大阵前战端复起。
那头前往支援的湛玉节和言稚川,半道也遇到了一个魔宗的元婴三重境修士。
魔宗修士似乎料定了会有援兵来,便在一旁等待。他领的命令并不需要杀死谁,而是将人拖住,能拖多久拖多久。元婴圆满,距离化神境只有一步之遥,在得知九渊出来支援的是湛玉节后,他其实很是自信,认为阻拦容易,将人斩杀也简单。但看到魔种出现的时,他改了主意。
九渊宗愿意为魔种担天下骂名,如果魔种归向天幽城,那九渊的道人是否愿意跟着堕入魔道呢?
他唇角噙着微笑,拦在前方,明知故问道:“道友何方去呢?”
湛玉节持着剑,眸光凛然。
言稚川也探头探脑地看,嘀咕道:“什么臭鱼烂虾也来拦路。”
湛玉节懒得跟魔修说话,直接将剑芒一催,呼啸声响,如九天雷动。
“道友何必急着动手?”魔修道人道,他避开了剑芒,又道,“道友既然能与魔种同道,想来不是玄门那等一味排斥我魔宗的迂腐之人。玄天仙障倒下,等于身上的禁锢全部消失,到时候天地完整无缺,摘取道果也指日可待。如今玄门自以为是,其实是自身断了上进之路。不如——”
话还未说完,湛湛的剑芒便已经削破魔修的护体宝光。他的神色骤然一变,感知到了剑芒的威力,惊呼道:“化神?!”太多的惊异让他的声音变调扭曲,任他如何想,都料不到湛玉节会突然间迈入化神境。在化神剑修的跟前,他就算元婴大圆满又如何?别说是拖住人了,他第一念头就是遁逃,将消息传出去!
湛玉节眸光冷峻,她冷哂一声,岂会让这魔修逃脱?汩汩的水潮如大浪卷起,无数剑芒在半空中交错,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阻绝了魔修的去路。魔修心中大急,匆忙之下催动幽风,这幽风古怪迅猛,只要被其刮中,修为稍弱的道人都支撑不住。可这手段对付元婴足矣,但哪能降服湛玉节?更何况,这风根本吹不到湛玉节身上。魔修眼皮子狂跳,厉声大喝,一起法诀,顿时魔气蒸腾。
可就在魔修拼命抵抗无处不在的剑芒时候,一道轰隆爆响,仿佛天地开裂。魔修只窥见一道诡异的魔影,手腕一翻,便砸下一道蛮横的,根本无力对抗的法印。碰碰声响,魔修身形一滞,被剑穿透。而法印的余波将他往下掼,一直砸到地上,留下一个数丈深的人形坑洞。
“师妹!”湛玉节骤然变色,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要言稚川别动手,可言稚川果然只是口中应下!扭头看到负罪枷锁显形,湛玉节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那魔修定然没命!负罪枷锁见血现形,负罪生刑。只见一串雷芒沿着枷锁流窜,宛如紫电般笼罩着言稚川。湛玉节伸手一抓,可那强悍的雷霆将她周身的护体灵光震散,连带着手掌都出现一道焦痕。
“我没事。”言稚川拍了拍身上的雷霆,可这东西附着在负罪枷锁上,没到时间没法散去,她索性不去管。看着湛玉节因惊惧而泛白的脸色,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又小声说,“我跟你说不要紧你又不信,那我只好演示一次了,这能算我一个人的错吗?”
一颗心几乎因沐浴在雷光中的言稚川而跳停,脑中嗡嗡作响,骤然拔到尖峰的情绪收束起来,可心跳仍旧隆隆作响,仿佛要闯出胸腔的。湛玉节的眼睛泛红,好似带着吃人似的恐怖。她抬起手,看似要落下,可在即将碰触到言稚川的时候,一圈剑气猛然外泄,将方圆十里夷为平地。
言稚川看了看,又绝望地闭眼。
她朝着湛玉节一跪,抱着她的腿,快速地道歉:“对不起师姐,是我的错,我下次不会了。”
湛玉节深呼吸一口气。
她的心情得平静下来,她跟言稚川计较什么呢?
况且她说得没错,来的路上她说了无数次负罪枷锁没影响,是她不信,是她小瞧了师妹。
但——还是很气啊!
一把将抱着她双腿的言稚川提了起来,拽着后领的五指缓缓收紧。
言稚川面色涨得通红,她可怜巴巴地说:“师姐,衣服要破了。”
湛玉节冷笑:“法衣,没那么容易撕裂!”但联想到言稚川过去的壮举,怕她自己借着力量猛地下坠弄裂衣服,湛玉节还是松开了她。
言稚川站稳脚跟,朝着湛玉节伸出双手,扁了扁嘴:“那你打我吧。”
湛玉节眸光幽沉,她没说话,剑气向着人形坑洞俯冲,剑啸声不绝于耳。
言稚川捂着耳朵没敢看,湛玉节冷冷地吐出一个“走”字!
“师姐,你的手受伤了。”言稚川又说。
负罪枷锁带来的刑雷只会一回比一回重,业深则雷动。湛玉节手掌被雷光灼伤,法力运转一圈,也没能将附着在伤痕处的雷芒扫干净。言稚川其实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但在看到湛玉节掌心的伤痕时,她的心颤了颤,脸上终于没了狡辩时的率然。她低着头,心中难过,喉头被棉花梗塞似的。她抓着湛玉节的手,轻轻地亲了口。
湛玉节:“……”心情大起大落,她也没继续生气的打算。看着楚楚可怜的言稚川,怒意酝酿成了无奈,罢了,也有她的错。拍了拍言稚川的肩膀,她温声道,“师妹,附着伤口的不是魔气,你去炼药。”
言稚川“喔”一声,她眼巴巴地望着湛玉节,吸了吸气,说:“下次不会了。”
湛玉节微笑。
她不信下次。
半道虽有魔修拦截,可对方明显低估湛玉节、言稚川二人的功行,不到化神境如何是她们的对手?纵然解决魔修耽搁了,但到底及时抵达了。此刻,常知带着常不知一连破开三座阵图,但常知本人也伤痕累累,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力气。那头魔修和玄门道人厮杀,化神境的杨彦和余道人更是斗得难解难分,龙鲤腾跃掀起洒遍江天的瀑流,猛然间倾泻。
言稚川将丹药甩给奄奄一息的常知,她注视着跟魔修厮杀的余道人一阵,又扭头看阵门。
常知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强撑着站起身,道:“破阵!”余真人那处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将杨彦牵制住后,剩余的元婴道人未必是湛玉节的对手!
湛玉节说了声“好”,化作一道锐利的剑芒直接朝着阵门冲去。
言稚川也想去帮忙,但看着忙不过来的医修,终究吐了口浊气,取出药神鼎开始就地炼丹。
玄门驻地外有屏障,但凡伤重的都会推到驻地里头休憩。
此刻,一道幽幽的影子却是悄然无声地潜入驻地中。这影子也是魔宗修士,极为擅长潜行和刺杀,她修持得功法与影子相关,只要小心些,能够避开无明之明的扫查。以她元婴三重境的修为,足以将一帮没什么战斗力的医修乃至伤残道人都一网打尽。
这魔修道人一开始想解决的是伤残,谁知道她们在濒临绝境的时候会不会突然燃烧丹田,进行玉石俱焚的一击,但在看到言稚川炼丹的时候,感知到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机,立马改了主意。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这一炉丹药炼制成,伤残的玄门道人极有可能快速恢复。
目标一变,魔修道人心中一寒。她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一柄匕首。道心种魔,而这匕首除了伤人,也能将魔念催发,纵然杀不死对方,也能将对方变成同道中人。她的动作极快,如一阵幽风掠过,可当一声响,匕首仿佛撞击在金石上,一层淡淡的精煞浮动,魔修道人眼皮子狂跳。
不是医修吗?怎么修的力道?
她神色大变,出手的时候已经引起气机波动,那用来扫荡魔修的无明之明刹那间发出尖锐的鸣声,魔修转身就走,但随时潜动的影子好似被什么踩住了,任由她如何波动,都无法离开那片界域。无法借助影子潜行,迫于无奈,魔修从影子中跃了出来,以她三重境的修为,也能横扫四方。但在她出现的刹那,一道法印猛然间朝着面门盖来。魔修第一念头是避开,可在抬眸刹那窥见一道魔相,浑身骤然一凛,等到回神,已经被法印拍得飞出去数丈,肺腑直接被震碎。
言稚川一边喊“救命”,一边催动开天印朝着魔修身上狂拍。
在魔修出来的刹那,常知就感知到她身上远胜于自己的强横气机,可她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对抗,哪想到一个呼吸间,魔修就整个倒飞出去,砸在地上,被言稚川的法印打得粉身碎骨。
常知觑着言稚川身上浮现的负罪枷锁,眼皮子狂跳。
她知道言稚川是魔种,各宗派不放心,便在她身上留下负罪枷锁,这意味着不管功行修到什么地步,都无法轻易动手。那刑雷会要命的!可一切发生太快,她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要是言稚川在这出事,她——
常知心中焦急,直到被常不知用翅膀轻轻扇了一巴掌,才恍恍惚惚地看向雷霆中没事人似的坐回去炼丹的言稚川。刑雷浩荡,将言稚川周身都化作了焦土,持续一刻钟才散去。而沐浴在雷霆中的言稚川,容光焕发,继续掐诀炼丹。
常知:“……”半晌后,她才憋着一口气问,“言道友,你现在修为如何?”
言稚川扭头:“化神一重境。”
常知一愣,已经化神了?啊不对,化神一重境也能抗住负罪枷锁的刑雷吗?听说这是一件道宝啊!就算被抹去了宝灵,那也是刑重之器。
这合理吗?
一旁的医修和散修也很吃惊。
通天宝鉴上关于言稚川是魔种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可天衡府、冲虚宗等宗派的洞天真人都说九渊是抵御魔修的中坚力量,她们也便认为言稚川不是魔种了。可刚才言稚川身后浮现的虚影是什么?脚踩莲座,半佛半魔?
“言道友是朋友。”常知道,她的目光扫过了那帮受伤的道人。
好在那些人也识趣,不管内心如何嘀咕,此刻都应了声好。
可能魔种也被九渊感化了吧。
另一边。
湛玉节化作遁光闯入阵中。
盘山大阵有主阵人,阵门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难以捕捉,只有一处是安全的,只要踏错了,面临的就是无穷尽的刀兵。在道行相仿的情况下,闯阵之人需要入对阵门。然而当力量凌驾于主阵人时,便不需要那帮麻烦了。
湛玉节提着剑入阵,周身剑气呼啸如潮动。只听得一道嗡鸣声响起,剑气越来越盛,满空都是荡漾的光芒。阵中掠来的刀兵每一回落下,皆被剑气阻滞,上头光芒越来越暗淡。那守阵的人慌忙波动阵旗,湛玉节冷嗤一声,剑气如流水刹那泛滥起来,满盈的剑芒如悬在半空中的银河,猛然间向下坠来,砸在了大阵上。大阵摇荡不已,而那四溢的剑芒并未散去,而是逐渐地向内合拢,九渊剑式四合一起,剑芒倒悬。剑势在散开后并未落入低谷,一式天冲又使得强横的力量爆发,剑光闪闪,蓬蓬勃勃,别说是这座阵图,就连与之相邻的大阵,也在充溢的剑气下暴散。
远处的人只能看到漫天剑芒留下气痕,那坚不可摧的大阵纷纷崩裂,涌动的魔云在剑气下冲荡四散,顷刻之间,躲藏在阵图中的数名元婴道人,直接毙命!
跟余道人缠斗的杨彦面色大变,原以为这处只剩下一名化神。至于元婴,她们闯入阵图中也是送死,就算得手,那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这阵图并非真正护持小魔穴,而是要借机牵制甚至是抹消玄门道人力量的!
那闯阵图的怎么也是个化神?还是个锐气蓬勃的剑修!对方杀机太重,就连杨彦都不确定自己能够在那人手中讨得好处,更何况是其它?杨彦的战意当即消失,她需要遁回到阵中主持真正的核心——的魔傀阵。
可余道人也察觉那处的变化,她冷冷笑了一声,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杨彦不耐烦与余道人纠缠,手中掷出一块符牌,一只硕大无比的形似蜘蛛的怪物闪电般的从中掠出。它的獠牙密布,八足如矛,浑身闪闪发光,头大如斗。它的肚腹鼓动着,噗的一声,吐出一蓬蓬闪着暗光的银丝,同时八足脱身,如箭矢般朝着龙鲤飞射。这是杨彦从天幽城得来的魔物,但并没有完全将它驯服,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将它祭出,自己化作一道遁烟就跑。
可就在这时候,一道法印如霹雳打下。
杨彦眉头一拧,眼眸中浮动着幽光,她喃喃道:“魔种——”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去北极圈西幻吃点苦(不是。
这本五月完结,如果没有仙侠文预收给我托梦,非要我写,那么下本开的就是《穿为恶龙后被圣女缠上了》。
文案见下:
尤尔希是费尔大陆远近闻名的恶龙,摧毁城市、强占人类。
她是五色龙中臭名昭著的黑龙,偏偏光明教会奈何不了她。
最近,她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抢走了光明神降下神谕指定的圣女维兰瑟,惹得光明教会再度招兵买马前往红叶行省围剿恶龙。
红叶行省——曾经的边荒之城,如今的恶龙巢穴。
传闻中的恶龙尤尔希很苦恼。
非要跟着她回来的金发少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黑龙不是住在阴湿的沼泽吗?你为什么住宫殿?”
“你不是恶龙吗?为什么你的巢穴没有金币?”
“我听说龙族很不讲究——虽然那些遗留物可以做高级炼金材料。”
“为什么你的巢穴里有龙蛋?难道是要将它们烤了吃吗?”
“谁教你这么当恶龙的?真刺激。”
尤尔希不胜其扰:“闭嘴!”
她又一次询问维兰瑟:“请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维兰瑟期待地看着尤尔希:“那个——您可以再表演一下大锅涮肉吗?”
尤尔希:“……”
后来,盯着强行赖在她这里的维兰瑟,尤尔希想不开。
请问光明神亲自挑选的圣女,为什么是个黑心还挑剔的饭桶?
第100章 100
言稚川一心二用。
在炼制丹药的时候,同样也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余道人和魔修的斗战。
勉强达到师尊的要求后,言稚川发觉自己炼制丹药越发得心应手了,虽然往日也没感觉到什么滞碍,但最终呈现出现的丹药形状是不一样的。同样的道丹,如今在出炉的时候不再是一坨,而是分成了清光湛湛、灵气缭绕的丹丸。
将一炉九枚丹药甩给常知后,正巧阵图在湛玉节的攻势下接连破碎,那魔修似是要回身支援。言稚川想也不想就将药神鼎扔在一边,化作一道遁光掠向那魔修。
在言稚川出现的刹那,杨彦的脸上出现惊异之色,而余道人的眉头也皱了皱。她知道魔种的存在,天衡府那边为了玄门着想,已让她戴上负罪枷锁,行动间其实受到法器的掣肘。她的出现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言道友。”余道人注视着言稚川,沉声道, “后退。”
杨彦脸上的意外之色收起,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所谓魔种是应天地之运而生的,意味着魔涨道消时刻的到来。魔种虽然在玄门宗派中成长,但其本性终究是魔。比起九渊,天幽城不是更好的归宿吗?呜咽的风声响起,杨彦凝眸注视着言稚川,道:“大人身在玄门,可终究为人忌惮,何不归来?”
大人?我吗?言稚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朝着杨彦眨眼。
杨彦眸中闪烁着异芒,又用蛊惑的声调,道:“大人是魔种,是我天幽城诸魔修之久。玄门以大人为刀,如果我天幽城败落,最后玄门难道能容得下大人生存吗?要知道,玄门这帮人心狠手辣,对待昔日故人尚不能留情。纵然有九渊力保,可能够对抗得了整个玄门吗?”
余道人见杨彦出言,眉头皱得更紧,一声长喝,身侧的龙鲤已经卷起千重浪,与那怪物缠斗在一起。杨彦放声大笑,风声骤然急促起来,她一抬手,无数煞烟滚滚而来,如雷霆震响。她一边与余道人缠斗,一边继续出言诱惑言稚川。
言稚川眉头微微皱起,她问:“天幽城能畅玩通天宝鉴吗?天幽城有话本吗?有戏台吗……最重要的是,有师姐吗?”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杨彦愣神,心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言稚川冷哼一声,就知道天幽城那破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想邀请她加入呢!“什么末流货色,别来沾边。”言稚川骂道,看杨彦想要逃到阵中去,言稚川催促了一声系统,无名之朴化作流光出鞘。霎时间,万千盈盈光华在四野闪烁,倒悬如洪流的剑芒掼下,何止是将那怪物吐出的银丝截断,它们顷刻间便将来不及逃逸的怪物穿透,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啸声传出,怪物化作一团血沫爆散!
九渊之剑是系统的能量,并不消耗言稚川的法力,而死在剑下的怪物同样没能拨动负罪枷锁。言稚川“咦”了一声,也没有细想。她身后一尊魔相由虚入实,风声呜咽,啸声越来越凄厉。
被魔相注视着的杨彦心蓦地一沉,对魔相对视刹那,心神好似被摄入一道漩涡中。那种面临魔族时候如影随形的压迫也重新出现,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膝盖一软就朝着魔相朝拜。这是源自魔修本能的恐惧和敬畏。魔族以魔修为马前卒、为奴仆,自然不可能让魔修有机会凌驾于魔族之上。魔劫时留在九夏大陆的魔念带着一道契印,但凡堕入魔道,终究是魔族的走狗而已。
杨彦心道不好,如果魔种是天幽城,顶多是被其训诫而已,但她如今信奉玄门,听从玄门道人吩咐行事,那就是魔修的死敌。她的身份对魔修的克制太强了,若是无法挣脱,那必定会被魔种吞噬!不是打探出来魔种身上落了负罪枷锁吗?!难道她想死?不对,魔相矗立在此处,她未必要动手,玄门道人也能前来。
杨彦的心思混乱,如一团乱麻,她下意识朝着余道人望去,却发现余道人同样不耐魔相掀动的法力狂潮,那只水中沉浮的龙鲤格外的躁动不安。
或许有机会!只要回到魔傀阵中就能无恙了。杨彦心念一动,强行提起法力。可煞烟还没滚荡起来,便见无数如红莲似的落火当空落下,伴随着火焰的还是偌大的法印,快得来不及躲避。没等杨彦挣脱那来自魔种的压制,便被开天印打中胸口,顿时噗一声,整个人朝着地上栽去。
言稚川身上的负罪枷锁显形,偌大的“缚”字拂动,链条在罡气中荡出沉重的闷响。她低头看着杨彦,完全不在乎挂在身上的链条,《根本魔经》中有五式,她修成了“开天印”“撑天印”,此刻毫不在意自身的法力,法印直接往杨彦身上砸。
“你什么档次,也想拦我师姐!”言稚川冷冷一哼,负罪枷锁上雷霆并作,整个人浸在雷光中。她身后的魔相并没有消失,反而是如鲸吞般吸摄着附近散逸的魔气。魔相上精煞流淌,那令玄门道人不适的魔性越来越强,一双红色眼眸漠然无情地望着众生。言稚川身上雷光未止,她立在红莲火里,站在魔影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也渐渐地蒙上一抹猩红色,有些诡异。
言稚川为玄门出头,可看到魔相的玄门道人不由得心中倒抽一口冷气。那魔气肆意滚荡的模样比之魔修更甚,她斩杀魔修,却难说与玄门一道的,因为魔相显形的时刻,玄门道人受到魔念的侵蚀也越来越重。
况且,那用来约束魔种的负罪枷锁失效了。
谁也不知道魔种最终会走向哪一步。
言稚川并不在意玄门道人在想什么,她转向了那仍旧庞大的盘山大阵。比之先前又往前推进了许多,言稚川犹豫片刻,也化作一道遁光掠向了阵门。只是大阵时刻都在变化,她迈入的并非是湛玉节所在的阵图。她哪里知道怎么破阵?至于辨识方位——
“小天,能吗?”
小肥啾扑棱着翅膀抱怨:“你直接吸收了魔气算了,反正这里大阵运转都是以小魔穴为依托的。”
言稚川恍然大悟:“有道理。”她身上层层法力往四面涌动扩散,一簇簇焰火飞扬,伴随着法印,将那涌来的阵中煞气排开。魔相在身后浮动,那因为阵势的阻隔,并不能与那股类似美味小点心的气机相接。“不行。”言稚川摇头,有些烦恼。没等到废物系统吱声,她就做下决定,强闯就是了。
此刻镇守这座阵图的道人很是慌张,外头的斗战她都瞧见了,对魔种也有着本能的恐惧。原先想着,年少的魔种能成长到哪里,她那个年岁也堪堪金丹而已,可看到魔种弄出来的声势,她就知道大错特错了,就算没有魔相带来的恐怖压制,她也不是魔种的对手。惧意在心中盘桓,越来越盛,镇守的魔修没有与言稚川正面接触,便已经支撑不住,化作一道遁烟出逃。
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阵图失去主持,四面煞气震颤了一下,随即传出了接连不断的碎裂声。这幅阵图,言稚川还没有发力,就自行破碎了。须臾间,言稚川找到了阵图的气机,身后魔相猛地一吞。她摸了摸肚子,先前消耗的法力渐渐地恢复过来。
另一边,湛玉节又闯过一幅阵图,踏入了新阵中。
这处镇守的是两个元婴三重境的魔修道人,察觉到湛玉节进入后,立马道了声“好”,这阵名为“真火血炼阵”,只要踏入阵中,除非是找到阵门,要不然就得忍受真火的烤炙。靠力量打破阵图是不可能的,这阵图极为特殊,一切攻势都会转化为阵力,使得真火越发猛烈。
此种阵图是玄门堕魔的道人带来的,最初是镇压魔物、利用其力量化作阵屏的封镇之阵,后来阵图落到魔修的手中,经过擅长阵道的魔修几次改易,终究是炼成了这么一幅宝图。
两位魔修没有迟疑,将法诀一催,便掀起漫天的真火。
湛玉节在阵中行走,渐渐感知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降下,仿佛有什么枷锁牢牢地套在身上。她将法力鼓荡开来,剑气一催便朝着那纷纷坠落、宛如灿烂金阳的雷火扫去。但一触碰到那烈焰,湛玉节就察觉到情况不对,她眸光微凝,浑身法力内敛,化作湛湛的清光,如流水般萦绕着周身,将赤焰阻隔在外。不能用剑气直接打破,等找到阵门所在!
魔修始终注视着湛玉节,其中一人道:“她一路闯过来,都是强行斩开阵图,一来消耗法力多;二来……她对阵法禁制一窍不通,是不可能找到阵门的。不需要多久,护体宝光就会在烈焰中消融,我等便能将她炼做灰烬。”
另一人提醒道:“小心些好,毕竟是化神真人。”
“如此年轻便入化神,是用了什么秘法么?”魔修接腔,语调中隐隐有些妒忌。从元婴到化神有一条极深的坎,许多人在此境界滞留,一直到寿尽都不能迈过那道关卡。可湛玉节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迈入化神境,就算是天纵英才也不能形容,必定是得到了天大的机遇!
话说回来,湛玉节在九渊颇受重视,如果能够将她斩杀,就是大功一件,能得到更多的赏赐,未必不能借此突破化神。两位魔念怀着这等念头,精神大震,将真火催得漫天爆散。
湛玉节修行专注于剑道,对阵法一知半解,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不能找到阵门。魔修催动法力的时候,自然有气机之变,而只要捕捉到那一缕缕气机,便能一剑斩去。
罡风伴随着真火在阵中搅动,而阵势外头,轰隆隆的大响连绵不绝。主持阵势的魔修得到了外间的传讯,知晓又有一位玄门化神掠入阵中,顿时如临大敌,心中满是惊惧。湛玉节已经入阵中,魔修自信对敌,但若是阵外有化神道人攻袭,大阵就很难维持住了。况且——如果大阵遭到攻击,就意味着前头的大阵全部被打破。万兽宗破开阵图花了数月,怎么眼下就能势如破竹了?!来了强敌,如果没有化神真人坐镇,是守不住小魔穴的。
“杨真人身陨,消息已经传出,会有人来支援的。”一位魔修开口,“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到支援的人到来。”
话音才落,整座大阵就剧烈地摇荡了起来,高耸的法坛上,阵旗阵器中的灵机以极快的速度溃散,腾腾的煞气胡乱掠动,好似大阵随时要崩裂了。
“怎么回事?”道人大惊。一抬眸朝着外头看去,只见一道庞大的魔相顶天立地,它浑身煞气周转,脚下莲台炽烈如火。漫天的红光飞堕,它朝着前往猛地一吸,那阵机几乎要被摄走。别说是那些无意识的灵机,就连镇守大阵的道人,心神也好似堕入漩涡中,无法挣脱。
“魔种——”道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恐慌地看着那越来越凝实的魔相掐着法诀,恶狠狠地往下打了一道法印。擦咔一声大响,阵门被那股强悍的法力摇动,魔修道人慌乱地拿着阵旗,试图稳住阵器。
法阵中,轰隆隆的声势入耳,湛玉节眉头微蹙,也看到了那道魔相。察觉到阵法越来越脆弱,那真火已经维持不住,已没有寻找阵门的必要。她眸光一冷,紧接着,浑身浩荡的法力如同天河倒泄般冲了出来,灿烂的剑光直漫远天。
内外交击之下,这座大阵尚未发挥出应有的威能,便宣告破裂。魔修的脸色异常难看,及时地祭出法器护身,但是在仓促间出手的,没能用出所有力量,一时间被激窜的气浪掀翻。没等气机稳定下来,湛玉节已经踩在洪潮上,持剑而来,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既然如此,只能够一战了。
但阵法破碎后,言稚川也带着一身雷光跑来。她按了按眉心,强行吸收阵图中的力量让她有些疲倦。她朝着湛玉节喊了声“师姐”后,便噤声不语,身后庞大深邃的魔相也渐渐地隐没。
那让魔修心悸恐惧的魔相消失,压在身上的负担稍微轻了些。魔修抓紧时间,想要从茫茫的剑海中逃脱。然而一道响彻天地的大响声传出,言稚川抬手打下开天印,紧接着九渊之剑出,一股强悍的力量冲霄而起,暴烈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围剿魔修道人,根本没有破绽。此刻的湛玉节也一扬剑,“九渊天冲”能够再爆发一次力量,她毫不犹豫地催动剑气,朝着魔修身上一斩。
罡风乱卷,风云变色,天地间哪里还有魔修的身影。
言稚川吐了一口浊气,想要向湛玉节扑去,可又怕激窜的雷芒灼烧了她。拍了拍身上的雷光,言稚川终于生出了一丝烦恼。
“师姐!”言稚川又兴奋地喊了一声。
湛玉节凝视着她,见她身上没有伤痕才安心,本想问为什么从驻地中跑出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必要。她注视着前方的法坛,道:“盘山大阵阵图还未尽毁。”
“可一气打破那么多阵图,法力恐怕不足。”言稚川道。
“那杨道人已死,眼下没有化神坐镇,是最好的时机。”湛玉节答道,她眸光闪了闪,将剑芒一催,作势要朝着前方冲去。
言稚川忙跟上。
可就在两人即将冲入下一座阵门的时候,那联结的阵图气机陡然一散,十多道遁光冲出,朝着大阵正中心落去,那儿是一道核心阵禁,名为“魔傀阵”,调动小魔穴的力量,能够将魔修的道行拔高。
主持大阵的人一走,阵图也就容易对付了,九渊之剑摧枯拉朽似的破开阵图,毁去盘山大阵,顷刻间,湛玉节和言稚川便逼近小魔穴百里之地。
“最后一阵,魔傀阵。”湛玉节皱眉道。来之前师尊已经描述过这一大阵了,在阵中的魔修会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在小魔穴力量的加持下,甚至能以化神抗衡洞天道人。好在这处没有化神修士,但元婴到了里头,发挥出来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湛玉节、言稚川两人横扫阵图,万兽宗一行人清理外围的魔修。在扫除魔氛后,余道人她们也堪堪地赶了上来。
玄门道人齐头并进,强势杀向小魔穴,而躲在魔傀阵中的魔修则是紧张起来,就算得了大阵的力量,也怕湛玉节她们冲来,到时候死无全尸。要知道那群人中还有魔种在,魔种对魔修的克制,不知道魔傀阵能否抵消。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空无一物的天际忽地浮动着的一团徐徐旋动的乌光,紧接着现出一个涡洞来,紧接着一个清秀的白衣女子从中踏出,她的神情冷漠,脚下踏着一道浊浪翻涌的长河,朝着湛玉节一行人望了一眼,淡声道:“诸位道友有礼。”
湛玉节、言稚川二人尚且年轻,未曾和这魔宗道人打过照面,可余道人却是见过这一位乐道人的,她的眼神中浮现几分忌惮。那道浊河煞气重重,对万兽宗的灵兽十分克制。万兽宗倚仗灵兽战斗,一旦灵兽被魔性侵蚀,等于战斗力折损大半。
天幽城乐道人没得到回应,也不以为意,身一转便踏入魔傀阵中。大阵里的灵机鼓荡着,煞气腾腾地围绕着周身,她将周身法力一鼓荡,顿时如浑浊的河中潮涌,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放出皎皎的剑芒,与那浊水相抗衡。
天幽城中。
石麟始终关注着战局的变化,十二座小魔穴上起法坛禁阵,不到半年的时间,只余下了六处。
玄门道人在斩杀魔修这件事情上当真是不遗余力。
石麟并不在意镇守小魔穴道人的生死,她对着白藏云问道:“时机真的到来了吗?”
白藏云眸光闪了闪,在天幽城中休养一段时间,有足够的血食和魔丹,她的法力恢复到了化神境,想要再回到洞天,不知道得等多久。在听到石麟的问话时,她回过神来,道:“我来时,魔族便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跨过无尽渊。至于风暴乱流,我是探路时候不慎失陷,小心谨慎些仍旧有可能的。如今只要将符文送到通天塔处,便能顺利地穿梭过来。”
石麟道:“小魔穴已经吸引了玄门的注意,但想要趁此机会潜入通天塔,仍旧十分艰难,毕竟的战斗还未涉及洞天层次。玄天仙障的特性能让我们将玄门洞天引过来,但近段时间天幽城折损了三尊洞天,已经无力拨动玄天钟将玄门道人集中到玄天仙障处了。更别说是再遣出一人前往通天塔。”
白藏云问:“小魔穴中,难道没有化神能够借机攀升到洞天吗?”
石麟摇头道:“难说。”她凝视着白藏云,又问,“你的修为几时能够恢复?”
只是化神,仍旧不够。
白藏云凝重道:“天幽城虽有药师,但只是化神境修为,不够炼制出蕴养我道体的魔丹。”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吞噬同族,但石麟能够让她吞噬吗?至于魔种——更不可能成为她的口粮。沉默了片刻,她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石麟扬眉:“嗯?”
白藏云伸手一抓,掌中浮现一枚玉简。她道:“其中有一味魔丹,能够提升魔修的修为,配合着魔傀阵,能让化神魔修发挥出洞天一击,如果利用这些人,是否能惊动玄天仙障呢?”
石麟眸光闪了闪,化神道人惊动玄天仙障,将玄门洞天吸引到这边,而她们一行洞天借机前往天衡府,或许真能达成目的。但是这一味丹方,白藏云直到此刻才拿出来,说明代价不小。“这魔丹需要什么?”
白藏云深深地凝视着石麟:“药师已经有了,就缺药材,其中九十八味草药容易寻得,而有一味得之不易,看真人是否愿意做取舍了。”
石麟:“嗯?”
白藏云道:“这魔丹名曰魔神六合丹,它的层次不一。如果要元婴道人服用,但就得用元婴道人做药材炼入,而如今要炼成化神层次的,必定得牺牲化神魔修。”在魔域,这种丹药很常见。万载前魔族退却,其实携带大量的人种,那些人种都是魔修,是魔族的奴隶,也是魔族的资粮。其中不乏天赋出众的,一来能做马前卒,二来也能合丹用。
她的神色漠然,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残忍的。
石麟沉默片刻,道:“你以为天幽城能有多少化神?”
白藏云漫不经心道:“小魔穴处战败逃回的,不就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