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慵懒的日光穿过枯枝,落在白雪上点点斑驳。
这两日存了玩雪的心思,怀夕特意交代不让扫雪。
积雪盈庭,有些位置已经堆到膝盖高,像是刘婆子做包子时用的那一袋袋雪白的面粉。
到了外面,怀夕倒不需要丫鬟和宋承云陪她玩。
他们留在廊上,怀夕自己小跑进院子里,蹲在阶上,手掬起一捧雪。
雪从指缝漏下,她觉得好玩,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发髻间的千瓣菊珍珠步摇随之一晃一晃。
玩雪怎么能不堆雪人呢?
怀夕用手团了个手掌大的小雪球,再想团个大些的,但
手上的伤虽然拆了纱布,可一用力还是有些微痛感。
怀夕不想败兴,只好转头喊两个跃跃欲试的小丫鬟:“你们俩快来帮忙。”
外头虽冷,但真见到满院子白茫茫的雪,两个丫鬟的兴致早被勾起,只是碍于宋承云在场
怀夕喊话后,她们看了看对方,又偷偷看了看宋承云,有些犹豫。
“去吧。”宋承云站在廊下,目光只凝在一处。只是当院里的小姑娘回眸望来时,他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低头去拂袖口并不在存在的雪屑。
有了琥珀和翡翠的帮忙,雪人很快就垒起来。蹲得久了,怀夕有些脚酸,索性直接坐进雪里。
还差点什么呢?
怀夕捧着雪的指尖冻得通红,但她却浑不在意。她歪着头咬了咬唇,端详着雪人一会,说道:“琥珀,你去厨房找点东西,这雪人脸上空落落的,差点意思。”
“是,姑娘。”琥珀笑着应道。
“翡翠也去帮忙看看,能用上的都拿过来。”
“行嘞。”翡翠应道,“雪地冷,姑娘先去廊下等我们,我们快去快回。”
怀夕点头,拉着她们伸出的手站起来。
一番动作,斗篷歪到一边,伸手去拨正,手上的雪丝沾了一脸,怀夕笑着去拂。
虽狼狈,但好不开心。
看到廊上衣冠整齐的哥哥,怀夕忽然起了个念头。
“哥哥。”怀夕喊他,笑得眉眼弯弯。
宋承云虽站在廊上,可目光不时凝在她身上,她一喊,他指节微屈,下意识想上前。
可不知想到什么,又生生顿住,只将手背在后面,慢慢收紧。
“哥哥,我脚好似扭了。”怀夕眉心倏地皱起,蹲回雪地里。
听到这声,所有的顾虑不再,宋承云立马踏雪走近。
而怀夕蹲下时,手里早就从旁侧抓了一把雪,待宋承云走近蹲下,立马朝他洒了过去。
碎雪簌簌飘散在他们中间,宋承云一时不备,被雪花迷了眼。
他忍不住微眯住眼,垂下的眼眸缝隙却还是落在眼前女子身上。
小姑娘自觉做了坏事,眼睫扑闪得厉害,唇瓣一抿又松开,似乎急剧在想着怎么撇清干系。
她腮边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寒风掠过,吹散她呵出的白雾,却吹不散她眼角眉梢跃动的灵气。
世间万物,不及这一瞬灵动鲜研。
怀夕见玩得有些过头,就地低头蹲靠到宋承云面前,想帮他拍走睫上的雪。
不料,头顶枯枝上冷不丁掉下一团积雪,正中怀夕头顶。
怀夕刚刚嫌兜帽碍事,没戴,现在正好,砸在她头上,虽围脖挡住一些,可还是有雪粒钻进她脖颈里,冻得她止不住嘟囔出声。
雪花在睫边化成水,宋承云看着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些忍俊不禁。
怀夕这下有些气急败坏,坐在地上,有些破罐破摔了。
宋承云憋住笑,伸手帮她拂去发丝上的雪,又替她将兜帽拉出来,系紧。
怀夕轻昂下颌,不满地说道:“这雪欺负人,怎么就不砸哥哥呢。”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又是笑脸,待宋承云收回手,她眼珠子一转,对着宋承云就是一推。
宋承云未防备,一下子被推进雪里
看着如同年年一般躺着露着肚皮姿势的哥哥,怀夕有种做了坏事得逞的快感,虽知道哥哥不会做什么,可下意识地拔腿就想跑。
可这次她却料错了。
雪本来就厚,半条小腿没在雪中,怀夕穿得厚实,抽出腿的时候略显笨拙。
才抽出一只,另一只脚被忽然伸出的手拉住。
怀夕一个趔趄,脸朝下地往下栽。
宋承云终究不舍,临了还是挪了身子过去。
怀夕就这样扑到宋承云身上,头在他胸前撞出声响。
摔倒了,扑了满身的雪,怀夕却一点也不恼,反而更起劲了。
就着压住哥哥的姿势,抓一把雪,伸手往他脖颈里钻,势要报一摔之仇。
宋承云一手揽着怕她受伤,另一只手挡住她的动作。
怀夕两只手对他一只手,却还是无法靠近他脖颈。
她索性耍赖,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压了上去,
她假作放手,头靠在宋承云胸前喘着气,嘴上一直讨饶:“我错了,我错了。”
宋承云果然不再动作,手就着她压下来的动作轻轻拍着她的背,“起来吧。”
“好。”
怀夕应了一声,一只手撑起身子,假作要起来。
可起到一半,另一只手迅速抓起一把雪
宋承云眼疾手快,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将怀夕制在身下
这下,变成怀夕垫在下面,双手还被压到脸庞两侧
整个人陷进松软的积雪里,雪花在他们翻转间被卷起又簌簌洒落,在日光下如碎银般闪烁,怀夕笑得眉眼弯弯,止不住讨绕。
“哥哥,我错了。”
“冷,快些让我起来。”
“”
琥珀和翡翠从厨房提了一篮子蔬果出来,走到廊下,远远看着院子里一道身影都没有。
入眼满目积雪,明明能听见不间断清脆的欢笑声
待走得再近些,才发现他们姑娘被公子压在雪地里,姑娘正抱着公子的脖颈挣扎着要坐起来,嘴上一直在讨饶
而一向清淡寡言的公子此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在姑娘的求饶声中轻轻地揽起她的腰身,将姑娘揽坐了起来。
两人的斗篷卷在一块,分不清你我。
翡翠心里突地一跳,脚步忽地一顿,不知该不该上前。
走在她身后的琥珀不明所以,推了她一把,翡翠这才回过神来。
“姐姐怎地突然停住了,吓我一跳。”
琥珀紧随翡翠的脚步,被她的忽然停滞乱了脚步,差点摔跤。
翡翠摇了摇头,说没事。
再看向院子里时,公子已经站起来,身姿笔挺,面容清疏,神色平淡地任由姑娘替他拍走身上沾染的雪花
想多了,公子和姑娘兄妹情深,而姑娘向来贪玩,也没什么
怀夕背对着回廊,不知道她们已经走近,帮宋承云拍完雪后,这才感觉自己手被冻得通红刺痛。
她唇微微噘着,本想埋怨哥哥不留情面将自己扔进雪地里,但甫一抬头,便看到哥哥被她折腾得头上的冠都有些松动。
想着刚刚她还往他身上塞了一把雪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湿透里衣。
有些心虚,只好缩了缩脖子,把手展开给他看。
摊开的纤长指节上是圆润干净的指甲,原本如白玉般白嫩的肌肤被冻得乌红。
宋承云收回目光,平静自若地说道,“是你想玩的。”
怀夕晃了晃手,低声嘟囔道:“手冷。”
宋承林轻叹口气,将她的手握到掌心。
宋承云平日的手总是温凉,在雪地里冻一遭更是凉了几分。可对比怀夕冻得快无知觉的手,此刻的温凉已经是难得的温暖。
怀夕舒服地眯了眯眼,“哥哥真好。”
宋承云扫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牵着她往廊上走。
怀夕这才看到两个丫鬟。
见哥哥脚步不停,又不松开她的手,怀夕只好紧跟着他的脚步,回头对两个丫鬟说道:“就要那两块炭和那个萝卜。”
“你们先插上,我晚些过来看”
怀夕的声音渐行渐远,琥珀笑着应是,提着篮子就去装扮雪人,而翡翠看着相携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又陷入沉思-
宋承云把握着度,所以怀夕脱了斗篷,里头的衣物都未曾被雪浸湿,唯有玩闹时颊边掉落的几株发丝沾上雪,进了屋后便湿粘在一旁。
不知道是何时吩咐的松毫,他们进来不久,松毫就端来了两碗姜汤。
宋承云自己就没怀夕那么幸运了,怀夕的雪是实打实地钻进他衣领内,渗到后背,拿了帕子给怀夕擦拭后,宋承云只得回屋里换衣。
临走时他嘱咐怀夕趁热喝下姜茶。
姜茶被宋承云随手放在他的书桌上,还有些烫,怀夕懒得挪动,就势坐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那些烟雾往上飘。
用手试了试碗壁,因手还有些冰冷,那股热烫显得异样的舒服,怀夕便捧着碗一口一口地抿着。
等她喝完后,宋承云还没有回来,怀夕就地拿起他桌上的书翻了起来。
晦涩的语句,没看两行,怀夕又扣上。
桌上的笔墨纸砚整齐摆放着,怀夕一个一个看过去,忽地,目光在右侧桌屉定了定。
她眼尖地看到桌屉夹缝里有一条浅黄色的绸带。
怀夕伸手将桌屉拉开,那条浅黄色绸带还是只露了一小截,上面压着哥哥的书信。
怀夕没有再碰触,就这样看着,依稀能辨认出那绸带应当是香囊的系带。
怀夕眼眸闪了闪,平日里帮哥哥收拾书桌时并没见过类似颜色的随身之物
难道是心仪女子送的?
思绪发散,怀夕忽地想起自己跟着丫鬟学绣了两月有余的荷包。
哥哥生辰就快到了,她的手也终于能活动了,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该抓紧绣了
盯着那条浅黄色绸带发呆的时候,下腹突然抽痛一下。
怀夕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抽痛断断续续,没一会,身下有股热热的暖意
这阵子吃了好些药,原本半月前就该来的葵水迟了好些日子
没想到,竟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怀夕急忙站起,顾不得等哥哥回来,自己披上斗篷赶紧小跑出门
第52章 第52章心里隐隐有种自得感
怀夕前脚刚走,宋承云后脚就回来了,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有些惊讶。
桌上的一碗姜茶已经见底,另一碗碗壁已经见凉,宋承云还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妹妹或许是累了想回去休息,他并未多想,坐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
冬日日头比平日短了不少,不知过了多久,松毫进来点灯。
屋子很快亮堂起来,松毫把火柴放回原位,走过来说道:“公子,该用膳了。”
宋承云淡淡应了声,“姑娘呢?”
“姑娘刚还带着琥珀去院子看雪人,这会应该已在偏厅了。”
宋承云把笔放下,从位上站起。
松毫拿来斗篷,欲替他披上,但一走近便咦了一声,“公子,您衣袍处沾上什么东西?”
午后宋承林换上的是一身锦色衣袍,衣袍上一抹暗红异色便显得极为明显。
松毫弯腰去辨认,捧高衣摆给他看,“像是血迹?”
宋承云垂眸看了看。
他并没有受伤,那个位置
宋承云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
椅子上隐约有抹轻浅的印记。
静默片刻,宋承云将衣摆拉回来,淡淡说了句:“先更衣。”
松毫不明所以,只赶紧跑去屋里取衣服。
宋承云仍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虚虚地落在那抹浅的几乎看不到的印记,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膳时,宋承云一如往日,安静地吃着膳食。
怀夕因身子不是很舒服,意外地很安静。
从前月事来时怀夕很少肚痛,这次可能真是有些受了凉,肚子一阵一阵地痛,怀夕只想赶紧吃完回屋里躺着。
第一次,她在宋承云前头放下筷子。
“哥哥,我吃饱了。”
宋承云随之放下,嗯了一声。
“那我回房了。”
宋承云仍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怀夕站起来让丫鬟替她披上斗篷,刚披好,脚步不停地便往外走。
接下来几日,怀夕每次用完膳就回房间,不再跟着宋承云去书房,宋承云也未多问过一次,只是每日厨房都会送来一盏姜茶,说是驱寒。
几日后,怀夕又开始活蹦乱跳,吃饭时话也多了起来,又开始跟屁虫一样跟着宋承云
冬至前两日,小艾终于回到金陵。
小艾至今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宋承林打晕,之后小厮骗她说怀夕已经回了泸州,她坐了几日船,又被中途送回金陵
隐约知道宋承林没做什么好事,但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来后听琥珀他们说姑娘回来的时候身上受的伤,心疼得不行。
晚上主仆许久不见,怀夕让她抱来被子一起睡,小艾也没有拒绝。
没有外人后,小艾才敢开口问怀夕缘由。
虽然三公子自小爱欺负他们,可上京以来小艾对他颇有改观的,怎么突然就绑走她们。
怀夕有些犹豫,自回来后,身边没人再提起过这件事。
但是小艾不同,她们一起长大,除了娘亲和哥哥,她便是自己最亲的人了。
她至今都不知宋承林为何会对她起了那种龌龊的心思。
那日药效发作,她只隐约听到一声嘶吼,但并不知道哥哥最后如何处置了他。
她也根本不想问,总之,以后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怀夕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隐瞒。
小艾也算聪慧,一点就通。
“杀千刀的,他算哪根葱?”小艾立马就炸了。“竟敢觊觎姑娘,还用那样龌龊的手段来谋姑娘。”
“见过恶心的,没见过这般恶心的。”小艾性子直,说话也直。
怀夕拍了拍手,示意她小声些。
小艾还气不过,“他怎么敢!算起来,姑娘还算是他妹妹,这种人渣”
是啊,她可是他妹妹。
怀夕无端想起宋承林几次在她耳边嘶吼过的话。
她说哥哥
不可能。
怀夕摇了摇头。
见自家姑娘不愿多说,小艾也不再开口,只在心里不停咒骂宋承林。
冬至大如年,小艾回来了,怀夕脸上更多了些笑意。
冬至前一日,怀夕照例让刘婆子回去跟家人团聚。今年多了琥珀和翡翠,比往年又热闹了一些。
包了几年饺子,如今怀夕也包得有模有样,一整天下来,主仆几人便准备好一日的饭菜。
按从前的习惯,除了饺子,照例包了汤圆,几月前就酿好的糯米酒也上了桌。
晚膳时,小艾和松毫说什么都不愿再一同围桌了。
怀夕也不强求,饺子和汤圆煮了两大锅,怀夕让她们一同分给前院差使的小厮。
冬至是一年最冷的时候,今日虽未飘雪,可外头风却很大,撞得门窗有些哐哐响。
饭后,怀夕同宋承云提议,先回她屋里下盘棋。
宋承云没有异议。
小艾吃过饭,与琥珀她们聊了一会,就回屋来。敲了敲门,听到怀夕应了,便推门进来。
几个丫鬟,除了小艾,其他人在宋承云面前都有些畏怕不自在。
看到外间对弈的两人,小艾习以为常,送了一些茶水和糕点到盘侧。
果然,刚放下,怀夕便伸手捻起一枚红豆糕。
“好吃。”
其实是轮到她的次序,不过显然她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了。
怀夕又捻起一枚,喂给小艾。
小艾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宋承云,见他并未看过来,才敢张口,叼住怀夕喂来的搞点。
显然,小艾也觉得很好吃,对着怀夕直点头。
红豆糕是她们第一次尝试做的,没想到那么成功。
在家里休息了一阵,许久未去拜见王老太师夫妇和干娘他们,怀夕想着明日可以做一些送去给他们品尝一下。
怀夕边落下一字边同小艾说道:“那糯米酒还剩了许多,已经凉了,你拿去温一下再送进来吧。”
小艾应是。
她走后,怀夕又捻起一块。
刚想送进嘴里时,恰好看到对面的哥哥在盯着她。
怀夕疑问,挑了挑眉,犹豫着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
“哥哥想吃?”
宋承云摇头,淡淡说道:“轮到你了。”
“哦。”怀夕把糕点放回,这才看着棋盘仔细思索起来。
几手回合,输赢已见端倪。
怀夕不想垂死挣扎,直接弃棋认输。
宋承云脸色淡淡的,并没有赢棋的喜悦。
怀夕输习惯了,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再来一盘?”宋承云问道。
怀夕歪了歪头,有些犹豫,一盘至少要下半个时辰
不过也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点了点头。
宋承云把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捡入棋娄,怀夕喝了口茶,想再去拿红豆饼吃,才发现刚刚她咬了一口的饼已经不在了
饼哪里去了?
怀夕狐疑地看着哥哥。小艾不在,在也不会拿,难怪是年年?
怀夕看着在哥哥脚边熟睡的小猫奴,否定了这个答案。
那只有一种可能,哥哥吃了。
想来哥哥没注意那红豆饼少了一角,怀夕看着碟子上剩余的绿豆和黑米口味的饼,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枚黑米饼-
翌日,怀夕向王府递了拜帖、
身子痊愈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王府给夏敏请安。
今日来得巧,夏敏院子里有客人,不过马嬷嬷还是将她请了进去,怀夕料想里头的也是她熟识的人。
原来是沈玉瑶。
见她进来,王郁心亲热地上前来搂住她,左看右看,问她病好没有。
见怀夕点头,王郁心开心说道:“你都不知道,这阵子我多无聊”
夏敏瞪了她一眼,招手让怀夕过去。
怀夕走近,她牵起怀夕的手,看到掌心里留下的斑驳痕迹,心里不由纠了一下,心疼地抚了抚。
沈玉瑶并不知道怀夕发生了什么,只听王郁心说她生了病。
虽不是很在意,但在夏敏面前,还是关切地说道:“今年冬日可比往年冷多了,妹妹早晚可都要注意多添件衣服。”
怀夕与沈玉瑶虽是同龄,但出生月份差了几个月,又常在王府见到,因此平日里也是姐姐妹妹相称。
怀夕笑着点了点头,“多日不见,还未来得及恭喜沈姐姐。”
此言一出,厅上的人不免都把目光落到沈玉瑶身上。
沈玉瑶有些羞赧,低下头说多谢。
王郁心难得见沈玉瑶害羞,还低下来去看她,惹得沈玉瑶更是红了脸。
夏敏也笑着看过来。
自定了亲后,这些恭贺的话,沈玉瑶已经听了许多。可在怀夕口中听到,不知怎地,她心里隐隐有种自得感。
再让沈玉瑶选一次,她知道,自己仍然会这样做。
虽这亲事得来的不算光彩,虽疼爱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再不如从前那般亲近,虽从不舍得怨怪自己的母亲也叱骂过自己,可她仍不后悔。
她遂了愿,将来要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她相信,总有一天,父母亲都可以理解她。
几人说了一会话,夏敏留她们用膳,还亲自说了几道菜,让马嬷嬷吩咐下去做。
离午膳还有些时候,王郁心便带着她们俩先去逛逛花园。
只是风太大,王郁心又不小心脏了衣裙,索性她们两人都陪王郁心回她院里换衣,顺便喝盏热茶。
等待的间隙,沈玉瑶状似无意地说起:“我听姨母闲聊说,宋编修今年已经拒了好几门亲事?”
“嗯?”怀夕有些意外沈玉瑶会主动提出话题。
她与沈玉瑶虽碰面次数不少,但私下两人其实很少说话。
怀夕多少能感觉到她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虽不知道缘由,不过她也不在意。
沈玉瑶轻笑,“怀夕姑娘好像不那么惊讶?”
怀夕摇了摇头,浅道:“哥哥从不与我提起这些,不过确实是听干娘提过一回。”
沈玉瑶挑了挑眉,“是么。”
她话里有话,怀夕不知是听不出来还是不想接茬,嗯了一声。
正好王郁心的贴身丫鬟橘林端来一盘糕点,摆在桌上,笑盈盈地请她们尝尝。
这糕点的卖相
实在一言难尽。
怀夕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捏
得到底像个啥?马头?狗头?
四不像的
不过她还是捻起一枚,放到嘴里。
很快,忍不住皱眉
这也太甜了。
怀夕忍着把糕点吞下,又大大喝了一口茶。
“你家姑娘的厨艺”怀夕无奈道:“你们也不拦着她?”
橘林捂住嘴不敢笑出声。
怀夕身上总透出一种明媚又温暖的感觉,让人忍不住亲近,夏敏和王郁心屋里的婢女都很喜欢她,所以在她面前不自主地都会放松一些。
沈玉瑶捧起茶杯,轻抿了口茶,看怀夕和丫鬟说笑,嘴上也拉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只是目光落在怀夕脸上,眸里闪过一丝暗色。
不可否认,即使她不喜欢怀夕,可不得不说,她的那双眼睛,长得真是好。
眸色浅如琥珀,如梦如幻,纯净无邪。
让人看了,无端让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明明她身份比她尊贵千倍万倍,可只要有她在,不管是姨母,还是郁心妹妹,抑或是裴劭,他们永远都围着她转
想到前几日无意间在父亲书房听到的话,沈玉瑶嘴角不自觉扬起。
没关系,很快,这些人也会对她嗤之以鼻。
第53章 第53章若是问心有愧呢?
刚下值出了宫门,宋承云便被王楚修的车驾拦住,说是上次拿了他一卷书,天色还早,若是方便,请宋承云顺道去取。
散值的官员三三两两,有些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来。
宋承云没多说,便上了马车。
拿书当然只是个借口,宋楚修其实也不知道父亲让他请宋承云家去是何缘由,因此车上也只是闲聊。
两人一齐到了王老太师的院子,通报的人出来后,低着头说:“太师说,请宋编修一人进去。”
王楚修:“”
敢情他只是个跑腿的。
“那你进去吧。”王楚修干笑了笑,“不过,我这真有卷书要同你探讨,一会你与父亲聊完,我俩再叙。”
宋承云应是,拱手行完礼便跟着引路的小厮进去。
书房内明窗净几,宝炉内烟雾缭绕,淡淡的檀木香弥漫着。
王老太师坐在一侧的花梨茶几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陆羽所著的茶经。
见宋承云进来,他把书放下,笑道:“免礼,过来尝尝我的茶。”
宋承云应是,在茶几的另一侧落座。
宋承云坐下后,想提壶冲茶,王老太师却摆了摆手。
“这是歙州来的茶叶,昨日太子特意叫人送来的,今日,让你品品我的茶艺吧。”
宋承云便将手收回,轻笑道:“那承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歙州茶叶有特殊的泡法,滚水一过一浇,汤色立马变得红艳透明,香气也有几分独特。
宋承云在嘴里抿了抿,这茶带着花果香气,有些像妹妹平日里爱捣鼓添进茶里的花蜜。
显然,王老太师也并不太喝的惯。
“算了,还是换碧螺春吧。”
宋承云轻笑,自然无不可。
很快,仆人新呈上了一副新的茶具,这次,王老太师便没再阻止宋承云动手了。
宋承云知道,老太师专程请自己过来,不可能只是来陪他品茗的。可王老太师不说,他也只是安静地等待。
王老太师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哈哈笑了笑。
难得有这个爱徒不擅长的事情。
“品茗你算得上是一流,不过,这泡茶的功夫,最多只算合格。”王老太师调侃道,“我听你师母说,你妹妹倒同你宋伯母学了手泡茶的好功夫,这方面她可以当你老师。”
宋承云低头笑了笑。
老太师其实不是无意提起怀夕,相反,是故意的,也想借此看看爱徒的反应。
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
闲话几巡,是该进入正题了,王老太师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正了正色:“其实叫你来,是有要事同你说。”
王老太师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几年很少有事能让他真的忧心,可事关储君,他不能不小心对待。
“如今朝堂上有人紧盯着想抓太子的错处,抓不到,他们便只能抓他身边人的错处。”王老太师紧蹙着眉头,“伯卿,我不怕说予你知,圣上龙体,恐怕”
圣上龙体欠佳,日日梦魇,已经好几日没上朝了。
太子本就有代领朝纲之责,可说句不好听的,这种时候,做得好是本分,若有些错处,那少不得让人拿来做文章。
那些人明面上不敢拿储君来做文章,自然,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太子爱才,并不掩饰对承云的青睐,加上承云和太子皆是他的学生,很多目光少不得会聚在承云身上。
这次他忽然离开金陵几日,有心人只要一探查,多少能摸得到些蛛丝马迹。何况,此行中还有太子的人,这文章能做得多大,便看背后的人到底想闹得有多大。
但事态如今还不至于如此严重。
只要妥善善后,不让事情发酵,那事态便还能控制得住。
御史们参奏的文章在递到内阁前,已经有人抄录送到太子处。王老太师翻了几封,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
老太师十分清楚朝野上那些腌臜手段,明着找不到破绽,便只能从私德上做文章。
大意都是说宋承云不顾人伦,占妹为裔,诸如此类不堪入目的言语。
王老太师将太子的态度同宋承云大致说清,只是说到那些参奏的内容时,终究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原本是你的家事,太子和我,都不应该指点。只是”
听完王老太师一番话,宋承云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从找上太子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以瞒得住。
见老师欲言又止,宋承云说道:“老师直说吧。”
也由不得他犹豫,王老太师看着宋承云的眼睛,“眼下不能让这把火烧起来,而最好的方法,便是给你妹妹怀夕定一门亲事,并且,尽快成婚。”
王老太师知道宋承云有多看重怀夕这个妹妹,虽说这事仓促些,可再仓促,有太子和他在背后撑腰,还是能容许怀夕挑到一个她满意的夫婿,总不会委屈了她的。
听完后,宋承云默了一瞬才道:“没有别的办法么?”
“若是你娶妻也好,可眼下你正处箭靶之上,能在京里做官的这些人都精着,之前那些想同你结亲的,如今不知都躲在哪里观望”
王老太师见宋承云不说话,继续说道:“自古多少清白毁于流言,如今你妹妹已经及笄。成年兄妹独居一起,若有心人想攻击,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知道你问心无愧,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伯卿,就算为了你妹妹,你也要好好做打算”
夕阳余晖透过珠帘斑驳洒落在茶桌上,青瓷茶盏里的茶叶浮浮沉沉,碧螺春入喉之后,舌尖苦涩蔓延至心底。
宋承云垂着眼,眉头微蹙显出专注的弧度。
王老太师一番谆谆善诱,说得嘴都有些干了,他知道这个爱徒一定会懂他的用意的,见他听得认真,心下也平稳了不少。
茶杯晾了一会,已经不那么温热了,老太师还是端起喝了半盏。
“若是学生问心有愧呢?”
茶杯哐当一声,碰到桌沿,又滚落地上,细微的裂缝瞬间蔓延,碎片散开一地。
垂落的睫羽微抬,宋承云望向王老太师惊滞的眼神里。
显然,这句话在王老太师心底炸了个响雷,他猛地睁大眼睛看向眼前这位他最欣赏的学生。
王老太师从不掩饰对宋承云的欣赏和喜爱,除了太子,宋承云是他教过最有慧根的学生。
他认为,读书人就该像他这般,君子如竹,谦和温润。
他教过那么多学生,也唯有他一人,能做到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思而惘顾,行而桀黠。
但人无完人,他从前觉得,这位学生唯一有些不足的,就是太无所求了。
做人,不能太心无挂碍。无所求则无所
惧,可胸怀天下,一定须有一颗博爱之心。
都是聪明人,老太师当然不会以为宋承云是无缘无故说出这句反问。
问心有愧?
他的声音如往常般清清淡淡,像冬日湖面,所有情绪都似封冻在平静干爽的冰层之下。
王老太师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学生,但到底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王老太师神色认真。
自从知晓自己的心意后,宋承云就知道,总有一天,这份心意会藏不住。
可那又如何呢?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唯一在意的
茶炉里的热水奔腾翻滚,热气氤氲在周遭,潮湿了桌面一角。
“我知道。”宋承云坚定的声音与沸水的咕噜声交织。
“这便是你一直不愿成家的缘由?”王老太师眉头紧锁,盯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见宋承云点头,可眸底的坚定不变,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以后的路,或许会很难走”
宋承云垂眸,掩下眸里那抹执着,他知道什么对他是最重要的。
他曲下膝盖,对着王老太师跪了下去,“承云辜负老师厚爱。老师放心,太子那里,我会亲自上门请罪。”
王老太师心里虽有些怒气,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学生的,见他跪下,又来拉他。
他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入室弟子,是真的偏心到没眼了。
到了此刻,见他不肯妥协,他心里已经在开始替他找补。
说到底,怀夕并不是他亲妹妹。
男女之间,相处久了,会产生感情也情有可原。
最后,王老太师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让我再想想。”
王老太师并没有想太久,他与太子原本都觉得此事不难解决,只要怀夕出嫁,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为免事情生变,首要是要让太子知道,再行筹谋。
“现在就去太子府。”王老太师撑着桌沿站起,语气不容置喙,“我与你同去。”-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太子府内一片沉寂。
一名侍卫跪在冰冷的地上,垂着眼回禀道:“王老太师和宋编修已在二门外等着。”
太子静坐在书桌前,有些惊讶,“现在?”
“是。”
“请进来。”-
太子向来礼待恩师,亲自在书房门口迎王老太师。
窗户是细碎的小雪,屋内却是熠熠生辉,温暖如春。
底下人上完茶退下,轻微的阖门声后,宋承云正想提步上前,却被王老太师按住。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这个动作,不过只是略笑笑,“老师,到底是何事?要您老亲自来一趟。”
王老太师回头瞧了一眼宋承云,才斟酌着开始说道:“不知太子是否听说过民间的一种说法?”
王老太师的话显然有些出乎太子意料,不过太子还是接话问道:“什么说法?”
“童养媳。
第54章 第54章将她永远绑在自己身边吗……
太子微微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王老太师身后的宋承云听完之后,呼吸也是滞了一滞。
他没想到,老师说的他有办法,是这样的办法
王老太师见太子怔愣,解释道:“太子可知,汉昭帝的皇后上官氏,六岁时就被送入宫中,作为皇帝的待年媳。民间百姓有些为求知根知底,也效仿汉昭帝”
太子当然知道什么是童养媳,他只不过是疑问老师为何无端提出,于是他说道:“老师不妨有话直说。”
王老太师不停在心里斟酌着言语,私心里也不想太子怪罪宋承云。
宋承云不愿见王老太师为难,还是跪下下去,“请太子恕罪。”
太子更是一愣,他何曾降过罪于他。
宋承云继续说道:“舍妹一事,臣深感恩于太子,今传言四起,是臣一人之罪,不管太子要臣做什么,臣都甘愿为太子肝脑涂地。只是,关于臣妹妹的婚事,请太子收回成命。”
宋承云说完后,垂眸看着地下。
太子这下才知道师生两人因何而来。
晚间,他桌上参奏宋承云的奏章又送了一叠过来。虽部分被他拦下,可首辅那边的人是铁了心思想把这事闹开。
太子也有些头痛,为君者本就要广开言路,总不能不让别人弹劾他看中的人。
这事要破局并不难,他派给宋承云的那些人皆是亲兵,别人如何打探都打探不到实质的消息。只是宋承云在罗湖耽搁了几日,住了几日客栈,难免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便捕风捉影,攻击他们兄妹□□
王老太师见太子冷下脸,这下也顾不得斟酌了,替宋承云解释道:“太子,怀夕并不是伯卿的亲妹妹。”
太子惊讶地回望过来。
显然,太子并不知道这一事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王老太师的意思,若不是亲兄妹,那那些御史指控的罪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太子扬了扬眉,示意老太师继续说。
“臣细细盘算过了,沈震无非是想提前做局断了您的臂膀,既然他想毁了伯卿名声,那我们不如来招釜底抽薪。”
“直接坐实,让他们两成亲。”王老太师重重说道。
宋承云抬头望老太师,清冷平静地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
原来老师前面铺垫的童养媳,是这个意思。
太子的手在茶杯上摩挲了几下,显然在心里掂量老太师的说法是否可行。
这番一来,首辅的心思可就落了空。虽说童养媳的由头,怎么说都有些牵强。但若他们本来就不是兄妹,那他们的那套说辞自然站不住脚。
这可是比让他妹妹嫁其他人更好的还击。
“起来吧。”太子叫起宋承云,问道:“既然你不愿意让你妹妹嫁人,那你便娶了她吧。这你可愿意?”
宋承云看着太子,眼神里有些挣扎。
这件事的发展走向,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王老太师见太子颇是满意他的提议,内心松了口气,打着圆场说道:“怎么不愿意,恐怕是求之不得。”
今日王老太师一反常态,屡次语出惊人,显然太子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了。
这话信息量可大着,饶是太子,也不由得被勾起了八卦的心思,“哦?”
只不过,宋承云不似寻常臣子,并不理会他的调侃。
不过太子也不在意。
眼下,他的心情倒是十分愉悦。
对于太子来说,女人从来都不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他知道,女人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一种比刀更好用的武器。
制伏别人,有时靠权力,有时靠武力,而有时,只需要一个柔软的女人。
他从前不觉得,用这些东西能让宋承云俯首称臣。
心无挂碍,是他最欣赏他的地方。
可若底下的人完全没有弱点,对于为君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宋承云有弱点,这个事实,让太子反而更安心。
而宋承云到底还是没有驳王老太师的话,他知道太子已经做了让步了。
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
离开前,太子瞥了一眼桌上的奏章,叫住他们:“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那便赶紧着手成亲把。孤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了”
宋承云知道这话是对着他说的,垂下眼眸,拱手应是-
虽说有些波折,但事情能顺利处理,回去时王老太师的脸色显然比来时轻松不少。
他活到这把年纪,知道有时事情,并不能单单用礼义廉耻来定
义。但他也知道,这次做主让承云娶了他妹妹,他有自己的私心。
他知道,能让这个端方持重的弟子承认他问心有愧,甘愿冒天下之不韪,那这份情意,不说蚀骨,至少也是刻骨之深。
他知道求而不得是一件多么磋磨人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他对他报以多大的期待,所以他愿意为他荡平他前进路上可能有的阻碍。
为公为私,王老太师都觉得让宋承云娶怀夕是最好的办法,既能成全大局,也能成全他的心意。
只是老太师心里多少也有点愧意,是对怀夕的,他考虑了方方面面,唯独没有将那个单纯的小姑娘考虑在内。
到底是他不仁义了。
他难得幼稚地在心底说服自己,万一人家就是两情相悦呢。
但眼下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他不可能在这里细究他们兄妹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纠葛。
他的这个学生,看似温和,实则界限非常严格,即便他们是师生,有时也不能越了线。
开弓无回头箭,老太师也只好硬着头皮将此事做到底。
“我想着,既然怀夕认了你伯母做干娘,干脆,就改了姓吧。”既然不是亲兄妹,那为怀夕名声着想,不如将事情做得更妥帖。
“就姓夏,或者,姓王也好,料想别人不敢多说什么。”
“至于婚事,回去我就让你师母安排,怀夕不能再与你同住了,最晚后日,就要让她搬出来”
宋承云心里并无欣喜,可他很确认,他不可能让妹妹随意嫁给某个男子。
是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可以坦然接受所有的指责和嘲骂,但唯独妹妹不能因为他受任何一点点伤害。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宋承云很清楚,老师此举是尽所能在替他们兄妹筹谋了,所以心里也不免动容,他掩下心里的凝重,在车厢内跪下,对着王老太师叩了个头-
再回到宋宅,已是亥时。
宋承云一人进了书房,未曾点灯,在黑暗中坐了有俩刻钟。
平静的内心波澜乱起。
三言两语,就要自私地将妹妹永远绑在自己身边吗?
他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理由,去同她开口,同她讲述她全心信赖的兄长对她存了龌龊的心思?
她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吧。
是啊,他与宋承林,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在暗地里窥伺她,渴望她,觊觎她的男人而已-
暮色融融,松毫守在昏暗的书房门外,眉弓皱成了川字,不停地走来走去。
公子自回来后一言不发,独自进了书房,也不让他进去点灯。松毫侍候他多年,第一次看到这般反常的公子。
他很犹豫,该不该去请姑娘过来看看。
不过在他犹豫之际,宋承云自己推门走了出来。
松毫忙跟了上去,在转过第一道游廊时借着月色偷偷觑了觑公子的脸色。
可从神色上根本看不出端倪,松毫很快把目光收回。眼见公子越过回正屋的廊道,继续往里走,松毫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再走下去,就是姑娘的院子了”
身前的身影脚步一顿,松毫也跟着站停。
正对院门,抬眼望进去,暖黄的窗扇上映着几道影子,松毫垂眸不敢看。
宋承云目光定定地落在窗扇最右侧的那道身影。
院内,翡翠和琥珀正好侍候完怀夕睡前擦脸擦牙,捧着脸盘走了出来,看到宋承云和松毫,有些惊讶,蹲了个安,“公子。”
见宋承云脚步未停,翡翠往门后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挡在门前,“公子,姑娘正准备睡下了。”
宋承云看了她一眼,翡翠立马低垂下头。
里头大约听见声音,小艾打开了门出来看。
“姑娘,是公子。”
说完,小艾也向宋承云行了礼。
怀夕原本已经准备拖鞋上/床了,听到小艾的话,又把鞋芨上,小跑到门口。
“哥哥,你怎么来了。”怀夕把手搭在小艾肩上,因怕冷,只探了脸出来,小脸笑盈盈的。
宋承云目光落到她脸上,明显柔和不少,轻轻嗯了一声,道:“我有话同你说。”
“外面冷,哥哥进来说吧。”
怀夕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向迟钝的小艾看了看门外低垂着头的翡翠和琥珀,一时也觉得好似有些不妥。
不过,宋承云并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他提步走了进去。
宋承云止步于外间,小艾站在门旁犹豫该不该退下,看了眼怀夕,怀夕只是轻巧地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门重新阖上,寒风又被挡在门外,轻微撞击了两次门又呼啸而去。
第55章 第55章我不能再做你的妹妹
显然,怀夕也感觉到宋承云的不对劲了。
除了她昏睡那几日,哥哥从未在夜间踏入她的小院。
怀夕料想,或许是发生什么事。
原本她已经要睡下了,所以一头黑发披散着,身上穿得也是薄薄的寝衣。
看着哥哥一身正式庄严的朝服,怀夕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到内间,又披了件外袍才走出来。
她向来畏冷,屋里的炭盆烧得很旺,她这样两件单薄的衣服觉得温度正好,但哥哥身上还披着大氅
见宋承云一言不发,只低垂着眸盯着桌上还未收拾的叶子戏,怀夕走了过去。
纤白的手指伸到眼下,宋承云下意识往后微仰。
怀夕是站着的,宋承云以仰视地姿势看她。
许是未料到哥哥会被她解系带的动作吓到,怀夕的手一时也顿在他胸前,她轻笑着解释道:“屋里暖,哥哥把大氅脱了吧。”
宋承云点头,自己抬手,将系带解开。
怀夕的手顿在半空,没有收回,待宋承云把大氅脱下,她顺势接了过来,放到窗边的榻上。
解了厚重的外氅,怀夕这才发现宋承云头顶几缕发丝有些湿漉,清隽的脸庞也有些不自然的青色。
怀夕伸手,去试探他手的温度。
果然,冷得惊人。
她提壶倒了杯热水,推到宋承云面前,“哥哥手怎么这般凉?”
眼前的女子羽睫轻扇,毫不掩饰眸里的担忧。
她对他这个哥哥是这样全身心地信任。
那种灭顶的羞愧感就要将他淹没,只要想到她或许会厌恶自己,害怕自己,宋承云心便纠得发痛。
一想到将来,会有另一个男人,会得到她这般细心的关怀,会看到她这般娇软的情态
只是想象,他都嫉妒得发狂。
没错,他十多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深刻的情绪,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这样浓厚的占有欲,也是第一次这样,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来之前,明明已经下了决定:就这样顺水推舟,娶了妹妹,将她永远绑在自己身边。
无论她愿不愿意,他绝不容许她离开。
可现下看到她,他又知道,那些自以为是的,冠冕堂皇的,阴暗龌龊的想法,通通不作数。
嫉妒和叫嚣,只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不能吓到她。
即使永远得不到。
即使永世在痛苦里沉沦。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若是她说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决计,不舍得伤害她的。
见宋承云一动不动,怀夕有些担忧,来拉他的手,轻轻问道,“哥哥想同我说什么?”
宋承云未说话,手却回握住她的。
回握过来的手如冰块般寒凉,怀夕毫不吝啬手上的温暖,覆上另一只手,勉强地宋承云的手包裹住。
屋内明明很暖和,可哥哥的手就是怎么握也不见回暖。她看了看一旁的炭盆,心想是不是让哥哥坐过去烤一会火更见效些,可还没开口,就听到哥哥犹如积雪清凌的声音。
“你还喜欢裴劭么?”
怀夕抬头去看宋承云。
哥哥的眼神如同平常,如同平静未曾有过波澜的湖面,仿佛只是闲谈而已。
怀夕很困惑,这是什么问题?
虽说他们兄妹感情好,但在哥哥面前谈论这些小女儿的心思,小姑娘还是有些不自在,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怀夕微微出神,握着宋承云的手力道渐渐松了些。
她乌发垂肩,宋承云盯着她头上圆圆的小发旋,搭在桌案上的另一只手
微微蜷了蜷。
定过亲的裴劭是决计不行的。
宋承云的脸色更冷峻了几分。
怀夕朱唇微启,正想说什么,宋承云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怀夕敏锐地察觉到那目光里的异样。
哥哥怎么突然好像有些不太高兴了。
忽然提起裴劭,怀夕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没注意到哥哥提问里还带了个“还”字,她摇了摇头,说:“不喜欢啊。”
不喜欢么?宋承云心底冒出一丝丝欣喜,只是很快又被苦涩淹过。
那为什么还要珍藏着那枚纹佩呢?
妹妹昏睡那时,他曾在妹妹的枕下,看到过那枚熟悉的纹佩
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攀升,怀夕慢慢收回握着宋承云的手。
“哥哥,到底发生何事?”
宋承云的声音轻得如同蒙上一层薄纱,“你记得吗?你刚来宋家不久,有段时日,常常要我陪你玩一个游戏。”
“嗯?”怀夕有些惊讶哥哥忽然提起从前。
她被娘亲带走的时候已经好几岁了,但她的记忆很好,所以从前的记忆十有七八都记得。
那时宋清初姐妹她们玩过家家,学着街上那对卖馄饨的老夫妻,一人做馄饨,一人卖馄饨。
她们不肯带着她玩,怀夕有些难过。
那时娘亲刚带着她搬出主宅,搬离曾经与父亲居住的地方,怀夕隐约能感受到娘亲有些伤心,所以不敢缠着娘亲让她陪她玩。
实在无聊,她偷溜进去哥哥书房,掂着脚抢过他手里的书,“气势汹汹”地威胁他:“若是你不做我的相公,我就把这本书丢掉!”
那时宋承云待这个捡来的妹妹很是冷淡生疏,可不知怎地,怀夕偏偏不怕他。
果不其然,宋承云并不理她,只是皱了皱眉,将书从她手里抽了回来。
小怀夕原本就气势不足,被宋承云一瞪,立马偃旗息鼓。
她没有其他动作,可怜兮兮地站在他旁边看着,就是不肯离开。
最后,宋承云忍无可忍,招手叫她过来,问道:“谁叫你说这种话的?”
小怀夕不懂,以为宋承云愿意陪她玩,立马就去牵他的手:“二婶婶那边的嬷嬷说了,我将来是要给哥哥当媳妇的。”
怀夕之前在主宅里住,偶然听到浣衣的几个嬷嬷闲聊说,她是娘亲捡来给哥哥做媳妇的。
宋承云听完冷下脸。
怀夕还是继续童言童语道:“哥哥,我是你娘子,我来做馄饨,你来卖馄饨。”她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怕他甩开,握得很紧。
最后,还是宋承云无奈妥协,任由她拉出去,坐在院子里看她拿树叶做馄饨,还要他卖给松毫
怀夕显然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只要玩那个游戏,就称哥哥为相公
宋承云知道怀夕想起来了,在怀夕抬眼看他时,他立刻错开视线。
宋承云并不打算瞒怀夕,把前因后果同她讲清楚,至于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他并没有多说,只是解释道:“简而言之,若我们还是以兄妹相称,那些人就有了攻击我的说辞,恐怕还会牵连太子。”
知道是太子协助哥哥救出自己,怀夕自然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连累太子,当然,更不愿意哥哥被中伤。
“那自然不行。”她急道:“所以,哥哥的意思是,我不能再做你的妹妹。”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成亲?”
好似遇到了很大的难题,怀夕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似乎有些烦躁,用力搓了搓一旁的眉毛。
“只有这个办法吗?”
怀夕的确有些烦心,眼珠子四处提溜着,因此没注意宋承云一瞬的凄然之色。
宋承云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浸透水的棉絮,怀夕每说一句,心头就越沉甸一分,那些难以启齿的愧意凝成细小的砂砾,在胸腔间来回摩擦。
嫁给别人当然也是一种方法。
太子和老师原来的想法便是这样。
是他做不到。
既不愿怀夕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自己,也无法放手
分明的指节在膝上敲击,他不敢看她,只能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是。”宋承云听见自己说道。
而后,他开始等待。
等待怀夕的宣判。
若是她不愿意
若是她开始厌恶他
宋承云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是他心思龌龊,是他趁人之危。所有妹妹可能会有的情绪,憎恶抑或是怒火,都是他应得的。
他想,若是她说她不愿意,那无论如何,他都会逼自己放手。
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一定要做到。
气愤凝滞了一瞬。
可于宋承云来说,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妹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想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出来接下的话。
“其实”怀夕歪了歪头,“就是假成亲是吧?”
闻言,宋承云滞了一滞。
“也行,只要能帮到哥哥。”怀夕轻挑了挑眉,眼眸仍是弯弯的弧度,“反正我也不想嫁别人。”
如果嫁人就代表要离开哥哥,她想她是更不愿意的。
若做了哥哥的假新娘,那她还是可以天天陪在哥哥身边,她很乐意。等将来哥哥有了心仪的女子,她再把这个位置还给她将来的嫂嫂,岂不两全其美。
宋承云敛了敛眼峰,压下心头酸涩,神情依然平静,“好,那就行。”
他开始交待接下来的事情,“事出紧急,可能这两日你便要先搬到王府住几日。”
其实婚期还没定,可宋承云知道太子不会允许他们拖太久。但即便即便是假的,也不能委屈了妹妹。
听到要搬出去,怀夕愣了愣,歪头问:“不是要嫁给哥哥么?为何要搬走?”
这些事情,原本不该是自己同她说的。
可她这样凝神看着自己,如好学的学生一般诚恳,仿佛自己无所不懂一般。
宋承云眼神难得有些闪躲,“成亲前还有许多事要做,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等。”他咳了一声,尽量平静地为她解答:“不过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乖乖地呆在王府,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好”
虽说这个决定仓促了些,可他能做到的,能给怀夕的,他皆想为她做到。
而怀夕,听着哥哥的回答,也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总之,哥哥说什么,她照做就是了。
而王老太师那边,回府后,与王老夫人合计完,急召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向他们通报了这个消息。
夏敏不用说,被这个消息惊得一时说不出话。连一向不管杂事的王楚修也第一时间否定:“父亲怕不是吃醉酒,怀夕可是伯卿的妹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我看你才是吃醉了,哪来的哥哥妹妹,以后怀夕就姓王。”王老太师瞪了儿子一眼,“总之,这事就这样定下了。”
“伯卿没有父母,我既是老师,他的婚事,自然该有我来做主。”王老太师看着夏敏说道:“从前你认了怀夕作干女儿,如今索性让她冠王家的姓,也免将来落了别人口舌。”
“还有,明日你把我们隔壁的茗澜苑收拾出来,把怀夕接过来。”王老太师又转头看王老太太,“事情有些匆忙,吉日,礼册等这些,就烦请夫人费心了。”
夏敏从进来直到现在,都在尽量让自己控制好表情,免得在公爹面前失了礼。可现下都已经提到吉日她还是惊得呛了一下
王老夫人刚听到时也好些惊讶,可毕竟年岁在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快就接受了。老太师说完,她从容地笑着说:“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跟敏儿了。”
第56章 第56章新郎官是个会疼人的
夏敏一夜未睡,一个晚上思前想后,才堪堪把昨夜公爹说的话消化掉。
既是有太子授意,又有公爹保媒,这门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除去朝堂上那些弯绕,她只是有些惊讶,事情最终会是这个走向。
宋承云作为郎君人选,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否则不会连那些有爵人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
他每每拒绝,夏敏只当他是想立业再成家,从没有多想。对婚事这般慎重的人,竟然会听从太子和公爹这般不符合常理,甚至不符合世俗的安排?
别的不用说,怀夕有多亲赖她的哥哥,她看在眼里。可亲近是亲近,哥哥变成郎君,她能接受吗?
夏敏一夜翻来覆去,天刚刚明了,她便起了,一大早便去茗澜苑看丫鬟收拾,之后又去库房呆了好一阵。
到了午后,夏敏亲自来了一趟宋宅。
怀夕将她迎进屋内,心头一堆话,可见到怀夕之后,夏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姑娘晶亮的眼眸里是飒意爽朗的笑意,两颗浅浅的小梨涡一直挂在颊边,美得如同刚要绽放的小花蕾,格外明亮耀眼。
夏敏根本看不出她有一丝勉强的意味。
说了好一会话,夏敏确定承云并没有欺瞒怀夕,小姑娘知道实情,并且对她很快要嫁给哥哥这件事情,毫不抵触,甚至有些喜悦?
其实夏敏不知道,怀夕本就以为这是一场假成亲,况且对象是她哥哥,她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抵触心理。
夏敏接过怀夕捧过来的茶水,上下看着她,见小姑娘脸上的喜悦不似作假,心也渐渐落了下来。
本就不是亲兄妹,换个角度想,两人相依为命,情分深厚,怀夕对她哥哥本就十分依赖,而承云对她这个妹妹有多看重她也看在眼里。
既然如此,她何必要想那么多呢。
想通之后,夏敏才开始觉得神清气爽,没有比承云更妥帖的人了。
她握着怀夕的手,打量了一下四周,“最晚明日,明日我让你司岩哥哥和你嫂嫂来接你到王府去。”
哥哥已经提前交待过,因此怀夕听完也乖巧地点点头。
夏敏离开之前,还留了两个丫鬟下来,说帮她收拾东西,怀夕推拒不了,便只能留下了。
打定主意之后,夏敏办事就利落起来。将怀夕接到王府安顿下来,第二日王老太师便召来族亲,将怀夕添入族谱里,怀夕正式成为王府的三姑娘,而王郁心顺位便成为四姑娘了。
同宋承云想得不差,成亲一事虽繁杂,但怀夕在王府的每一日还是轻松自在。所有出嫁事宜,王老太太和夏敏亲力亲为,为她备了厚厚的嫁妆,王老太师更是从中添了不少。
怀夕已经半个多月未见到哥哥,并不知道宋承云为了这场婚事忙得脚不着地。
夏敏来茗澜苑时,怀夕正和王郁心蹲在地上,拿着零嘴逗王郁心的那条小狗坐下和握手,看着两个小姑娘还如孩童心性,夏敏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郁心见到夏敏过来,心虚地落下眼眸,害怕母亲又要说她。不过这次夏敏可没空理她,她招手让怀夕过来,把手里的两沓礼单递给她。
一份是红妆单子,一份是宋承云刚刚送来的聘礼单子。
按例,夏敏已经看过那份聘礼单子了。她们给怀夕准备的嫁妆是按大女儿出嫁时的红妆单子准备的,王老太师又着意添了不少,所以那份红妆单子是厚厚一沓。
宋承云送来的那份聘礼单,虽然不如那份红妆单子厚,但夏敏瞧过之后,还是有些惊讶。
宋承云几乎,不,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作为聘礼送给怀夕了。
她原本以为,承云娶怀夕,或许是朝堂上的无奈之举。可自婚事筹备以来,他事事尽心,亲力亲为,唯恐不能尽善尽美
夏敏渐渐有些怀疑自己原本的想法,她不禁猜想,也许承云对怀夕,不止是兄妹之情
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对她的冲击不亚于第一次听公爹时他们兄妹要成婚。
再越到后来,看着承云对这场婚事着重的样子,她越来越肯定自己内心的猜想。
怀夕接过那两沓单子,直接放到桌上,然后,拿出一盘的茶壶,为夏敏倒了一杯茶。
“红妆单子我已经带你看过了,上面那本是你哥哥,”夏敏说完有些懊恼,怎么老是改不了口,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承云刚送来的聘礼单子,你看看吧。”
怀夕听话地拿起来,翻了一翻,然后又放了回去。
好似任务般,做完了便笑盈盈望着夏敏,眼里仿佛在说:我都看完了,多乖巧。
显然,怀夕并不在意单子上写了什么,无论是多是少,无论是不是哥哥的全部身家,只要是哥哥给的,她都愿意收下。
夏敏这下是看清楚了,怀夕可以坦然接受承云给予她的任何东西,他们之间自有他们相处的一套方式,旁人怎么都插不进去。
对怀夕而言,她的便是哥哥的,哥哥的便是她的,他们之间,原就不分你我。
便是真正的夫妻,恐怕也很怕做到如此。夏敏在此刻,对他们曾经是兄妹的身份,心里才算真的释怀-
婚事时间虽仓促,可各项礼节都没有省。
怀夕曾亲眼见过王郁雾出嫁时的场景,也算是有经验,所以直到婚事前一日,她都跟没事人一样,丝毫不紧张。
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夏敏拿着一盒子的书册,坐在怀夕床边,神色沉静地叮嘱了有半刻之久。
已经给大女儿讲过一次,这次夏敏得心应手,同怀夕讲得也就更细致。
怀夕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听到最后耳根红透,夏敏才堪堪讲完。
夏敏把盒子打开,还想继续解释,却被怀夕突然伸过来的手挡住下一步动作。
怀夕整张莹白的脸此时布满红晕,她用力地压着夏敏的手,不让她翻开书页。
夏敏这才反映过来,姑娘这是害羞了。
也是,当时大女儿第一次讲给大女儿听的时候,自己都羞赧得不行
“总之,你待会若不困,便翻一翻,多看看总不会有错的。”
“”怀夕很想说,她跟哥哥只是假成亲,怎么可能会
但夏敏已经起身走出去,把马嬷嬷和小艾唤进来,让他们再仔细看看明日要用的东西还有没有疏漏。
于是怀夕看着还放在她手上那个有些重量的小盒子,怕小艾进来看到,只好涨红着脸把它放到一旁还未封箱的红木箱子里。
翌日一早,怀夕就被叫起来,晕晕乎乎地被簇拥着换上鲜红的嫁衣,人生第一次被绞线绞过脸庞,怀夕疼得直皱眉,引得屋内的夫人们一阵笑。
这场亲事是以太师府嫁女的规制请的宾客,连太子都送来贺礼,所以这场婚事,场面也十分盛大。
太子派的就不用说,无不备上厚礼早早到太师府相贺。而之前等着弹劾宋承云的那些官员,原以为这次弹劾怎地也能让宋承云脱层皮,毕竟,为官者谁不把名声当命根子。
可偏偏奏章都呈到上面去了,风眼开始酝酿,这厮竟传出要结亲的消息,再一打听,要娶的竟然是他妹妹。
这事阴就阴在,他的妹妹,并不是他的亲妹妹。
如今,人家的妹妹成为王府的千金,连太子都亲自下场为这场婚事保媒,他们受了上边训斥还有苦说不出,只能也备着厚礼来宋家祝贺,希望不要与宋承云闹得太难看。
但怀夕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派欢腾和笑语中画上美丽的新娘妆,在接亲队伍到来之前,夏敏为她盖上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她与身侧的另一道红衣身影一起拜别王老太师一家,听着礼官高喊着“吉时到”,而后在一阵欢闹声中被扶着坐上前来相接的花轿。
她以另一种身份,回到她与哥哥的家。
跨火盆,过马鞍,拜天地,怀夕在盖头下被搀着走完成亲所有繁琐的流程,直接被送入喜房,还有些云里雾里。
她对宋宅实在很熟悉,即使蒙着盖头,也知道她们领她走近的喜房是她从前住的屋子。
她坐在喜床上,屋子里满是起哄声,怀夕不知为何也开始紧张起来,咬着嘴唇时尝到甜腻的口脂味,又立马松了嘴唇。
一整套流程下来,她盯得最多的便是那双黑色云纹靴。虽然见不到哥哥,但知道哥哥在身边,怀夕便很安心。
眼下,熟悉的步履声慢慢向自己靠近,在喜娘的吉语和周围的庆贺声下,遮住怀夕目光的红盖头终于被慢慢挑起
光亮忽然撞进眸里,在盖头被掀起的时候,怀夕忍不住眯了眯眼
身前那道身影稍稍挪了位,替她挡住那道光亮,怀夕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进眼前人的眼眸里。
这是怀夕第一次见哥哥穿红色的衣服,这样热烈的颜色为他疏冷的眉眼度上一层暖色。
高达笔挺,他俯着头看她,乌黑如漆的墨眸此刻亮得惊人,是毫不掩饰的惊艳感,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唇角微微勾着
怀夕的目光仿佛被牵引着,一时有着看呆了
哥哥原来这么好看吗?
就在怀夕沉浸在宋承云的美貌中时,周围的人在盖头掀起的那一刻也发出惊叹声。
女眷们毫不吝啬赞叹,那些不熟识怀夕的男眷多是宋承云的同窗,也有王家送亲的宗亲,此刻看到怀夕,都不由得在心头暗叹,难怪宋承云对这个妹妹那么着紧,原来,是位如此灵气逼人的清丽女子。
丫鬟们捧着放着桂圆、红枣、莲子等的托盘,在喜娘吟唱的撒帐歌中将它们撒在怀夕和宋承云身上。
很快,妆点得十分喜庆的小艾笑盈盈地端上合卺酒,宋承云率先端起一杯,怀夕在起哄声下端起另一杯,在交叠的袖摆下一饮而尽
与怀夕平常喝的果子酒不同,酒性烈了不少,怀夕没忍住呛咳了一下,引来宋承云担忧的眼神。
与王家交好的陈家夫人眼尖注意道宋承云停顿的小动作,不由得逗笑道:“新郎官可真是个会疼人的。”
怀夕有些羞赧,对着哥哥摇了摇头。
进来喜房的宾客都是既有分寸的,看过怀夕咬过饺子,又说话热闹了一小会,就退下去了。
按理说,宋承云是要跟着去正堂会宾客的,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看怀夕,看到她比刚刚晕红的脸颊,似乎有些不放心。
兄妹二人在经年累月中早已对彼此的情绪有着最灵敏的反应,怀夕一眼就看出哥哥眸里的担心。
她把嘴角一抿,两颗小梨涡就漾在嘴边,“哥哥放心。”
再不放心也只能先离开,宋承云点了点头,强行收回目光,提步走出房间。
人都走了之后,怀夕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房间。
明明是她住惯的屋子,此刻看起来却有些陌生。目之所及,都是耀眼的红,红色的烛火,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喜字,红色的饰品
说不出的隆重
仿佛从此以后,自己真的就是哥哥的妻子一般
怀夕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忙摇了摇头。
小艾领着丫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怀夕摇头的场景。
小艾并不知道怀夕嫁给宋承云的实情,初听怀夕同她说起的时候,惊讶程度不亚于当时的夏敏。
但她是个心思单纯简单的小姑娘,从最开始的不理解,到最后觉得这门亲事极好,中间隔了不到两个时辰。
姑娘本就不是公子的亲妹妹,小艾思来想去,姑娘嫁给任何人,都不如嫁给自家公子来得保险,公子对姑娘有多好她是最有发言权的。
在这个家里,看似公子冷淡不好说话,实则上,公子对姑娘言听计从,甚至有时连小艾都觉得姑娘提的那些要求,实在有些过了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姑娘是真心高兴的。
“姑娘,可是钗环太重?”
怀夕点了点头。
“公子恐怕还没那么快回来,奴婢们先侍候姑娘梳洗吧。”
小艾说完,翡翠和琥珀皆笑着走近,将怀夕扶到梳妆台前,其余的丫鬟见状便开始准备怀夕梳洗的东西。
正是隆冬,迎亲的时候艳阳高照,待黄昏一过,雪又开始纷纷扬扬飘了起来。
屋内的炭盆今日烧得尤其旺,与屋内的红火融为一体。
待怀夕沐浴完,琥珀帮她绞着头发,已经是快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怀夕一整日也没吃什么东西,沐浴完之后饥饿感就涌了上来。
好在不用她吩咐,绞发的时候珍珠提了一个食盒从门外进来,将食盒内的几盘珍肴摆在外间的桌上。
珍珠是此次从王府陪嫁过来的丫鬟,是夏敏精心挑选的,很是沉稳大气。
摆放完之后,她便走到内间。
“姑娘饿了一天吧,快出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珍珠走近,对怀夕福了福身,浅笑着说道。
头发还未干透,不过屋内暖和,倒也不怕着凉。
也许是在自己住惯了的房间,又换下那身喜服,怀夕显得十分自在。也不让琥珀挽发,直接披着还有些微湿的头发就走出外间。
屋内虽暖,但小艾还是不敢大意,还是从屋内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给怀夕披上。
累了一天,怀夕反而没什么胃口,虽送来的菜肴不少,不过她只喝了几口汤,一盅红豆圆子,就让她们撤下了。
沐过浴,填饱肚子,隐约还能听见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但对怀夕来说,成亲这件事情,好似已经结束了。
她完全松散下来,只留下小艾在屋里侍候。
因着礼节,一会哥哥还是会过来一趟的,因此怀夕也没有上床,便如同平日一样窝在罗汉床上,随便拿了本书消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怀夕似睡非睡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嘎吱的声音,然后就是小艾带着喜意的声音,“姑娘,公子来了。”
第57章 第57章哥哥,你进来
宋承云身上还穿着那套繁琐的大红礼服,黑发用镶碧鎏金冠束起,与平日不同的庄重感让怀夕忽地反应过来,今日是哥哥成亲的日子。
不,应该说,今日是她与哥哥成亲的日子。
“可用过膳了?”宋承云看着盯着他袖子发呆的怀夕,柔声问道。
怀夕点了点头。
宋承云见怀夕愣着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走近,轻笑道:“喝醉了?”他把手绕到怀夕身后,轻轻碰了碰她披散的发丝。
是干爽的。
忽然的靠近,怀夕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小艾站在一旁,低垂着眉眼不敢看,但脸上却俱是笑意。
原本喜房该设在宋承云院里,可他怕怀夕住不惯,索性就把怀夕的房间改作喜房,虽多了些装饰,但仔细看,能发现大的变动几乎没有。
见宋承云目光扫了过来,小艾适时上前,“公子,隔壁净房已准备好,公子可是先梳洗?”
宋承云点头,而后他自己推门去了隔壁的净房,丫鬟们都纹丝不动,等着怀夕的吩咐。
见怀夕没有反应,小艾犹豫了下,提醒道:“姑娘,要不要派人去侍候公子洗簌?”
怀夕愣了愣,这才发现屋内的丫鬟都看着自己
哥哥怎么进了她的净房?
虽然心里还没平静下来,但她还是硬着头发说道:“哥哥不喜欢女使时候,他没说,就不必吧”
翡翠和琥珀倒是已经习惯,其他丫鬟听到时还是有些惊讶,但到底是夏敏精心挑选的,都只低垂着头应是。
隔壁很快就传来水声,怀夕忽觉身上的困意尽数消退,心里有个想法逐渐成型。
难道
丫鬟什么时候退出去她都不知道,隔壁也不知道没了声音,待屋内的红烛爆了个火花,怀夕才好似清醒过来。
怎么一切,跟她以为的成亲不太一样。
“小艾。”怀夕习惯性地喊小艾。
但门外先一步有了动静,小艾已经走到外间去开门
小艾应是听到她的呼喊,开过门后又又走回屋内:“姑娘
有什么吩咐?”
怀夕看着外间的身影,又看了看小艾
这还怎么问。
怀夕咬了咬唇,“没事了。”
“没事的话,那奴婢就先出去了。”小艾应道。
“”
“去哪?”怀夕蹙了蹙眉,问道。
今晚她不守夜了吗。
小艾悄悄转头瞥了瞥外间,脸上似笑非笑,又有些说不出的羞赧,一时看得怀夕眉头紧皱。
哥哥还候在外面,或许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怀夕只能点头让小艾先下去。
小艾低着头往外头走去,怀夕也跟在她身后走到外间,待门关上,怀夕才把目光落到桌前的人儿身上。
与此同时,宋承云也朝她看了过来。
即使穿着松垮的寝衣,哥哥还是能穿出一副端正自矜的摸样
怀夕一直知道,哥哥生得好看,但不知为何,今日不敢多看。无端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她落坐到宋承云旁边的座位,端起另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烛影摇红,另一旁的宋承云,看似平静地坐在这里,内心同样擂着鼓。
这场婚事得来不算磊落,甚至在妹妹眼中,这场婚事作不得真。
可掀起她盖头时快要冲出胸膛的欢喜,作不得假。
喜乐声喧闹一日,罪恶感与狂喜就交织在他血脉里奔涌一日。
那欢喜像包裹着蜜糖的毒液,啃噬着他的心脏。
愈是欢喜,心底的谴责愈是尖锐。
他无时不刻关注着怀夕的反应,但凡她露出一丝不耐,他便会立刻走远,不愿她有一分为难。
怀夕看不出来宋承云的战战兢兢,她自己已经想通了,既然是成亲,那戏自然要作全套,不然不是很容易被别人察觉到她跟哥哥是假成亲。
想通之后,她的几分拘谨反而烟消云散。
离得近了,怀夕才发现哥哥脸上有几分薄红,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她是见过他喝醉的模样的,跟现在有些像,都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呆着,也不怎么说话。
不过,这次眼神可比上次喝醉时清明不少。
确实,宋承云是刻意不敢让自己喝醉的,但王司时他们再怎么帮他挡,他作为新郎官,到底还是喝下不少。
“让人送碗醒酒汤进来么?”怀夕歪着头问他。
宋承云摇头,“进来前已经喝过了。”
怀夕点头,“那就好。”
“那哥哥今夜也在这里睡?”怀夕大喇喇地问着,仿佛在说着很平常的话。
宋承云难得一滞。
其实原本想坐一会便离开的,毕竟如怀夕所想,做戏是要做全套的。
或许他真的醉了,又或许他原本就是没有良知的卑鄙小人,宋承云不知怎地,还是点了点头。
“夜深了,你先进去睡吧。”宋承云神色平静地说道。
“那哥哥睡哪?”怀夕下意识问道。
“我睡外面。”
怀夕往四周张望。
外面,能躺人的只有窗边的罗汉床。
可那个位置,她平日看书窝着脚还能躺一躺,哥哥这么高大的身躯怎么躺
况且,窗边多冷,怎么能在那里睡。
“不行。”怀夕摇头拒绝。
她站起来,走到里间,左右看了看。
屋内郝然一张拨步床,连帷帐都换成红色,怀夕忽地想起今日撒帐时喜娘吟唱的撒帐歌,如今再看,这满目的红无端给人艳糜的感觉
怀夕咬了咬牙,还是爬上床。
床上叠着几床红绸被子,屋内炭火足,夜里不盖被子都不会着凉。
怀夕抱起最上面那床被子,原封不动地把它抱下来,放在床中间。
阔大的床被一分为二。
“哥哥,你进来。”怀夕在里头喊道。
宋承云手里的茶杯晃了晃,在桌沿洒落几滴水。
“哥哥。”
宋承云在那明显的催促声中,还是站了起来。
越靠近里间,妹妹身上那股清甜的香味愈发浓郁起来,宋承云觉得酒劲仿佛有些上头,这股香味在炭火的烘烤下像是加了迷魂的药,无端叫人有些晕眩。
直到走近屋内,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的呼吸更是明显滞住。
女子乌丝如瀑布,从她肩上垂落至红色的锦被上,极致的颜色碰撞。
宋承云想避过让人晕眩的满目的红,目光慢慢往上移,落在床榻上仰着头看他的女子身上。
一身轻薄的里衣在她一番动作后,已经有了些许凌乱,微微凸起的锁骨,纤细的脖颈
避无可避,宋承云只能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可心里的震颤感并没有停止。
光洁细腻的脸庞一览无余地落入眼中,在那双清透纯净的杏眸注视下,那股无法自控的心动和罪恶感交织在一起,险些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怀夕拍了拍床外那一侧,“哥哥就睡这吧。”她的瞳仁里尽是坦荡,“反正床大着,一人一边,够睡了。”
宋承云垂下眼眸,“我睡外面。”
说着,他弯腰,准备抱起怀夕放在床沿边的另一张被子。
怀夕却按住他的手,“外头又冷有空,即使有炭盆也不够暖和,况且那么窄,怎么睡。”
宋承云想说自己可以回前院的房里睡,可一说,又与刚刚的说法相悖,妹妹定然起疑。
怀夕见宋承云还是要抱走被子,便作势要起来,“哥哥既要去外面,那我也去外面陪你冻着了。”
“”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不再说话。
最后,还是宋承云先垂下眼眸。他将被子放下,可人却转身往外面走,
“哥哥!”怀夕真有些气馁,哥哥怎么那般古板。
难道连被子都不要,就这样去外面坐着?怀夕有些急了,坐姿专为跪姿,越过中间那条锦被,就要往外面爬。
“睡吧。”
宋承云的声音很低,却足够怀夕听清。
“我去吹灯。”
昏暗中,怀夕嘴角慢慢上扬。
与哥哥对峙成功的喜悦将她原本也有些拘谨的心情冲散,直到哥哥在她身旁躺下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锦被,可是距离还是很近。
屋内还有淡淡的光影,新婚的红烛是要燃一整夜的。
怀夕能听见屋外簌簌的雪落声,也能听到哥哥清浅的呼吸声。
她跟哥哥一直以来都很亲近,但也不曾这样近过
近到她稍微动一动,或许就能碰上他
锦被下的手无端变得紧绷,怀夕突然反思起自己刚刚的做法。
哥哥会不会觉得自己太随便?
哪有女子一直坚持让另一个男子睡到自己床上
但他是哥哥啊,怀夕心里又忍不住反驳道。
从一开始的反思到后来开始胡思乱想,在熟悉的床上,熟悉的人身边,怀夕渐渐起了睡意,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而直到身边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宋承云才慢慢睁开眼睛-
怀夕在王府呆了好些日子,可回来后也丝毫不认床,胡思乱想不到一刻钟就深深地睡了过去。
宋承云料想到自己会一夜无眠,可没想到,是让自己这般无措的无眠。
身旁女子的睡姿,这般
这般无状。
中间隔着的那床锦被形同虚设,甚至在她几次翻身后,被她踢到床尾。
宋承云不厌其烦地帮她盖着被子,直到卯时初,才有了些许困意,也睡了过去。
可怀夕不知怎么睡,几个翻身,将自己身上那床被子翻压到身下,许是睡梦中有些寒凉,她凭着本能离宋承云越来越近,最后掀开他被子
的一角,钻了进去。
宋承云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
侧着身子睡在床沿,他已经退到无法再退了。
毛茸茸的头不知何时顶到他的胸前,宋承云身子不禁紧绷起来。
小姑娘睡得正酣,呼吸绵长,半张脸埋在被褥里,长长的鸦羽覆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的长发因她的动作散落在被褥上,有几根落在他的脖颈边。
有些痒,但宋承云却不敢动。
即使此刻是做梦,他也感谢上天的馈赠。
第58章 第58章掩住眼底汹涌
怀夕醒来时,宋承云已经坐在外间看书了。
婚后有五日的休沐,宋承云见怀夕睡得香甜,并未让丫鬟进来侍候,因此他身上还穿着昨夜的寝衣。
听到屋内有了响动,宋承云翻着书页的手静止了一瞬。
炭火烧得旺,睡了一夜,怀夕觉得整个人就像快干涸了一样。
她闭着眼,如同往常时喊了一声小艾。
很快,脚步声往床边靠近。
怀夕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显然,看到眼前人,怀夕才意识到——昨夜哥哥是在这屋里睡的。
她成亲了。
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位置
她不是睡在床内侧吗?
怎么睡到床沿来了?
宋承云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她清醒。待怀夕自己扶坐起来,才把手里的温水递给她。
看着满室的红艳和身着寝衣的哥哥,怀夕愣愣地接过,本能地抿了几口。
见她不再喝,宋承云将杯子从她手中拿回,轻声问:“让丫鬟进来?”
原来哥哥是在等自己起身么?
怀夕点头说好。
听到屋内叩桌的声音,在屋外等了好一阵的小艾这才推开门,带着一众丫鬟鱼贯而进。
宋承云挥退了要上前侍候的丫鬟,那丫鬟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在小艾看到,从那丫鬟手上把衣服接过,又呈给宋承云。
宋承云接过后自己穿戴起来,拾掇好之后径自出到外间。
而怀夕就被几个丫鬟簇拥着,换了衣物,又推到梳妆台上梳起了妆。
其实怀夕本想说不必那么麻烦,等会又不用拜见长辈但珍珠还是认真地替她盘起了妇人的圆髻,还嵌上一只并蒂海棠步摇。
怀夕左右看了看,觉得有些隆重,便示意珍珠拿掉,自己在妆盒里挑了一支白玉簪子递给她。
珍珠替她簪上后,还是觉得有些素净,又选了一对累丝嵌红宝石的珠坠戴上。
小艾在旁边看着,夸赞道:“姑娘,这珠坠衬得姑娘脸色真是好看。”
怀夕于是凑到镜前,又看了看,倒算清亮,于是就任由珍珠戴上了。
此次成婚,宋承云有五日的婚假,所以今日便如同往常休沐一样,无论多晚,宋承云都等着怀夕用早膳。
只不过以前在偏房等着,如今就坐在怀夕屋里等着。
宋承云坐在外间几近看了半本书,怀夕才被丫鬟拥着从里间走了出来。
新婚几日的衣物都是夏敏替她准备好的,今日怀夕换上的是一件大红如意锦纹掐花对襟长褂,衬得她肌肤更是莹白胜雪。
宋承云看到怀夕的那一刻,显见地怔了怔。
怀夕也不太习惯如今的装扮,看到哥哥有些惊讶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嘴,问:“是不是不好看?”
她就是觉得有些过了
“好看。”宋承云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话。
好看地有些晃眼。
“真的?”怀夕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歪着头再次确认道。
“嗯。”宋承云轻轻点了点头,“走吧,用膳吧。”
“好。”
用膳前,两人先在父母的牌位前上了柱香。除了装点得十分喜庆的宅子和多了几个婢女,怀夕觉得成婚的日子和婚前并无什么两样。
昨夜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今早又停了,屋外是还没来得及轻扫的积雪。
用过膳后,宋承云问怀夕想做什么。
怀夕摇了摇头,外头实在冷,她也没有什么想做的。
“回房?还是去书房?”宋承云又问道。
“书房吧。”怀夕应道。
屋里到处都是红艳艳的,连被褥都是
这婚成的,跟真的一样
昨日累得无暇顾及,今日再看,心里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别扭。
“好。”
“等会。”怀夕见宋承云要走,拉住他衣袖,“带上年年?”
离开家里好一阵子了,昨日回来也没来得及见年年,怀夕还挺想它的。
看着怀夕期待的眉眼,宋承云微侧头吩咐:“松毫,你去抱过来吧。”
看着面前女子满足地点点头,又笑眼弯弯转头吩咐丫鬟回房里带上那只小猫奴的一应零嘴物品,宋承云清疏的黑眸里不禁也带了一点笑意。
今日虽没什么风,但在门口站久了还是有些冷意。
见怀夕还站在门外絮叨吩咐丫鬟,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微红,宋承云索性叩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
怀夕被突然一拉,忍不住诶了一声,“哥哥,我还没说完。”
宋承云不回头,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放开。
“哥哥!”
“天冷。”宋承云脚步缓了缓,“交给他们就好。”
一只小猫奴,值当她这般费心?
被哥哥拉着有些趔趄,怀夕只好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只是不忘回头跟松毫喊道:“记住要拿个毯子抱着,年年怕冷。”-
宋承云的生活其实很单调,给他一卷书,他能安静地坐上一日。
只是怀夕不行。
进了书房,在她的桌子上看了不到一刻钟的书,待松毫把猫送了进来,她的心思就全然到了年年身上。
今日为应景,丫鬟们给年年身上套上一件红色布兜,布兜上还绣了几朵大牡丹,穿在它身上有些滑稽的可爱。
只是年年不那么喜欢,躺倒在怀夕的膝头上翻滚着,小爪子不停地想扯掉那块小布兜。
本就是防寒用的,书房里暖和,见年年实在不喜欢,怀夕只好伸手把布兜解开。
年年被释放后心情极好,对着怀夕喵喵两声,之后便跳下她的膝盖跑开了。
怀夕追着它出去,果然见到令她担心的一幕。
年年正蹭到哥哥的脚边,咬着他的衣摆
显然,哥哥有些不耐,轻轻地想将他踢开。
但小猫奴以为那个冷淡的男主人突然愿意同它玩,扯得更起劲。
怀夕叹了口气,赶紧走过去蹲下,硬是从年年爪中拉走衣摆,然后把它紧紧箍在怀里。
“怎么不乖?”怀夕用自己的头顶着小猫奴的头,质问它。
小猫奴被束缚住,明显不愿意,只是挣脱不开,所以气势汹汹地用小奶音对着怀夕喵了几声。
看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主宠情深,宋承云眼睑垂了垂,放下手里才翻了几页的书。
本就看不进去。
他站了起来,从怀夕怀夕把小猫奴提了起来,又放到地上,表情似闪过一丝嫌弃。
毛茸茸的东西,不知道她为何这般喜欢。
“陪我下盘棋?”见怀夕又想蹲下,宋承云立马说道。
果然,怀夕止住动作,笑着说道:“好”
坐到窗边榻上,放好棋盘,照例是猜子定黑白。
不过这次怀夕没耍赖,猜了双数,果然是对的。
这次她选了黑子。
执黑先行。
她执子落在天元处。
不知是宋承云故意放水,还是他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盘棋下得很是胶着。
但怀夕显然不察,多次不敌哥哥,这次能在他手上走了那么多个回合,她很是投入在棋局中。
不知道第几次,宋承云又在等待间隙抬眸看怀夕。
除了昨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妹妹穿正红色的衣裙。
正如刚刚在屋内回答的一样,很好看。
典雅的正红色淡去了两份稚嫩,却为她平添了几分娇媚。
红衣墨发,柳眉弯弯,眸若春水,盘起发后更显脖颈细长,肌肤胜雪。
读圣贤书多年,他一向认为,君子应不为五色所眩,不为声色所迷。
可眼下,他想不出任何比这更美的场景。
不,不止是眼下。
从昨夜到现在,自己便一直像踩在浮冰上一样,明知再走下去就是万丈
深渊,可他还是一步一步,放纵自己越陷越深
怀夕落子已经好一会,见宋承云许久没有动作,从棋盘上抬起头。
“哥哥?”
宋承云目光虚虚落在她脸上,仿佛隔了一层薄雾,直到怀夕轻唤他一声,他才蓦然回神一般。
“嗯?”
“到你了。”怀夕说道。
“哦。”
宋承云从棋娄里捻起一枚白子,无须思考一般,直接落下。
怀夕皱了皱眉,原本想责怪哥哥不要放水,可垂眸一看,哥哥这招,又把她挟制住了。
原本以为看到胜算,不想又被逼得只能防守,怀夕的胜负欲罕见地被挑起来,又开始埋头认真推演起来。
宋承云见状,弯了弯嘴角,忽然觉得,她喜欢那只小猫奴,似乎情有可原。
都是动不动就炸毛,又悄无声息地平和下来
怀夕的棋是宋承云一手教的,不过她平日爱看棋籍,杂七杂八的门类都看,所以下棋的招式比之宋承云这个师傅更诡谲多变一些。
但弟子到底是很难超越师傅的,况且,师傅的应变能力一绝,怀夕最后还是输了几子。
不过比之平时,这次算是势均力敌,下得也算酣畅淋漓,所以即使输了,怀夕脸上还是兴致勃勃。
“再来一盘?”怀夕眼神晶亮,问道。
宋承云端起一旁的茶壶,斟满一杯茶放到离她手指一寸远处,“已到午时了。”
“这么晚了?”才下了一盘棋,怎么又到用膳的时间了。
话音刚落,怀夕便有些后悔,还不是自己睡到日上三竿,用早膳时就已是巳时了
原本以为哥哥在旁边,她定然睡不好,没曾想,反而睡得更香
怀夕抿了抿茶水,脸颊隐隐浮起一层薄红,难得挤出一个略显局促的笑,“那午后再下吧,先用膳。”
“好。”宋承云柔声应道。
用过午膳后,怀夕困意很快就上来了。
宋承云见她打了个哈欠,放下筷子,道:“走一圈再回去吧。”
吃完就躺下,怕她积食。
怀夕说好。
原本有些困意,可一出到回廊,被冷风一吹,瞌睡虫立刻又躲起来了。
两人在回廊里走了几圈,又走到怀夕院前时,宋承云停住脚步:“进去吧。”
“哥哥不进去吗?”怀夕转过头看他,下意识问道。
“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一如既往平静地声线。
“好吧。”怀夕点了点头,“那我睡醒后再去书房找你?”
见宋承云颔首,怀夕这才带着小艾满意地踏进自己的院子。
待怀夕走后,松毫才往前走近。
松毫与小艾一样,自小跟在宋承云身边。
松毫心细,其实之前就有些察觉到自家公子对姑娘有些不一般的感情。
只是不敢确认,况且,能被宋承云认可带在身边的人,首要一点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即使松毫真的察觉到些什么,也从来都不曾表露过。
他知道公子是胸有沟壑的人,况且,公子也从未越过雷池一步,不是吗?
若不是那时酒醉,连他也不可能发现任何端倪。
见姑娘已经走远,而公子却还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姑娘的背影,松毫不禁想,公子是真的很喜欢姑娘啊。
公子心想事成,松毫比任何人都高兴,所以语气也比平日松快几分,“公子,是回书房还是回林渊阁?”
林渊阁是宋承云原来住的院子。
原本以为公子刚新婚,心情定是不错,不料刚说完,就见公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松毫不禁噤声垂下头,心里却嘀咕着:不应该啊,都成亲了,公子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原本说是午后到书房找哥哥下棋,但怀夕睡了一觉,便把这事抛到脑后。
因在王府住了好些日子,怀夕又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其中就有王郁心送给她的一套叶子牌。
怀夕让小艾找出来,又叫了翡翠和琥珀进来,正好凑齐四人,几人玩了有半个时辰。
“不玩了,再玩下去,奴婢今日收到的封红都要输光了。”小艾连输几把,立马就不愿意了。
怀夕其实也没赢多少,但见小艾气急败坏,反而更起兴,“都说了不该那样打,你偏不信,你看翡翠和琥珀多厉害了,都出师了。”
开始玩之前怀夕大概跟她们三讲了一下规则,翡翠和琥珀上手很快,怀夕也只在前头赢了几把,后面便一直输了。
“不玩了。”小艾扁嘴,“奴婢去厨房看看刘婆子要不要帮忙。”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怀夕拉住小艾,从她自己荷包里掏出赢来的几枚银钱,“还给你吧。”
翡翠和琥珀捂着嘴笑个不停,小艾倒不客气,接过来就放进自己荷包。
“不过,你刚刚说的封红是什么?”怀夕宠溺地看着小艾,突然问道。
“姑娘不知道吗?”小艾把荷包又放回去,“晨起松毫捧了一匣子封红,让奴婢派下去,说是姑娘让打赏下去的。”
哦怀夕点了点头,既是松毫说的,那便是哥哥替她安排的,怀夕没再说什么。
“去吧,你同刘婆子说不用准备太多菜,同平时一样即可。”
小艾应是,翡翠和琥珀便开始收拾床上的叶子牌也退下了。
宋承云在书房坐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那个说要来找她的人。
不过到了黄昏时分,怀夕倒是派了人来请他回去用膳。
听到门外的说话声,宋承云把一个下午都没看完的书倒扣在桌上,站了起来。等松毫想进来通报时,他已经自己打开门。
松毫看到门从里打开,有些惊讶,但仍不忘先传话:“公子,是夫人让琥珀来请您去用膳。”
“嗯,走吧。”宋承云淡淡说道。
“”
看着宋承云已经往前走了几步,松毫有些惊讶,公子出来得那般快,难道是一直在等着夫人来么?-
和往前一样,照例在怀夕院里的偏房用膳。宋承云挑帘近来时,怀夕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看到宋承云,怀夕招手叫琥珀:“上菜吧。”
如今家里的丫鬟又多了几个,刘婆子有了帮手,虽特意让她少做点菜,但刘婆子觉得主家才新婚,还是比平日多做了两道,毕竟是晚膳,还是做得素净些。
菜色基本都是怀夕爱吃的,一道清蒸鲈鱼,一道胭脂鹅脯,两道时蔬,两盅温补的鸡汤,还特意为怀夕做了一碗银耳蜜枣羮。
用膳时宋承云很少主动说话,多是怀夕说什么,他答什么,但今日他却罕见地先开了口。
他把鸡汤拿起来,放到怀夕刚好可以舀的位置,收回手时,状似无意地问道:“午后在做什么?”
“啊?”怀夕把嘴里的鱼咽下后,才说道:“哦,懒得换衣,跟小艾她们在屋里玩了一会叶子牌。”
“嗯。”宋承云淡淡应道,瓷白的面容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心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纹泄露了情绪。
看着眼前碗里突然多出的几根青绿时蔬,怀夕皱了皱眉,抬头看宋承云。
哥哥执筷的动作与他拿笔时一样好看,修长的手指拢着乌木筷身,夹菜时动作轻缓得如同拈起一片薄雪
怀夕忽然觉得碗里的那片嫩笋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她宋承云夹给她的那片嫩笋送到嘴里,吃完后忽然想起自己午膳时说过要去找他的,于是问道:“哥哥等我了吗?”
“没有。”宋承云淡淡摇头。
“那就好。”怀夕弯眸笑了笑,放下筷子,去喝那盅鸡汤。
两人坐下不久,窗外便已经黑透了。
下雪的日子,一入夜外头愈发冷。
怀夕想早些梳洗,早些回床上躺着取暖,用过膳后,便对宋承云说道:“哥哥,那我先回去梳洗了。”
“嗯。”
“那哥哥早些过来。”说完后,怀夕又转身对小艾讲:“你让松毫送些衣物过来,省得哥哥两头跑。”
小艾应是。
宋承云垂着眸
,看不见眼里的神采,只放在腿上的指尖不经意地颤了颤,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怀夕梳洗完出来的时候,看到宋承云在屋里时,并不惊讶。
她说:“净房已经收拾好了,哥哥快去吧。”说完后,便带着小艾走近内间。
宋承云听到里头有瓶瓶罐罐相碰的声音,很快又是怀夕清清甜甜的声音,“这个香膏郁心也说好闻,下次买多几罐送给她”
之后主仆两人又说了什么,正好屋外松毫敲了敲门,宋承云没听清。
等他从净房出来,屋里已经没了声音了。
宋承云在外间坐下,有些犹豫,其实天色还早,往常他还会去一趟书房。
里头的怀夕听到脚步声,喊了声:“哥哥。”
轻轻一声催散宁静的薄雾
宋承云眼睫微微一颤,像是咽下了什么未说出口的话。
他抿紧嘴唇,到底还是回了句:“何事?”
“哥哥帮我看看,外头狐毛毯上是不是有本书?帮我拿进来”怀夕已经盖着被子在床上坐着,好不容易暖和,显然她并不想脱离被窝
宋承云转头去看,那张纯白的狐毛毯上确实叩着一本书,书页夹缝上还露出一抹青色。
他起身去拿书,连带那抹青色一起拿进屋里。
帷帐还未落下,床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女子穿着一身浅红的里衣,盘了一日的发髻此时已垂下,用只白玉素簪松松地挽起来,几缕发丝散落在颊边
仿佛初绽的花朵,皎洁无邪,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人的心神。
偏偏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拿过来呀。”见宋承云站在帘边不动,怀夕催促道。
宋承云垂下眸,往前几步,走到床前,将书递给她。
待怀夕接过,他便转身要走。
可那道清软的声音又响起:“那么冷,哥哥索性也把书拿过来这里看吧。”
外间宽阔,烧着炭盆也没有里间暖和。
“不”
宋承云的拒绝还未说出话,女子又把他刚递过去的书又递回来。
“算了,要不哥哥给我念书好了。”
怀夕是真的不把宋承云当外人,说完后就掀开被子整个人躺了进去,还侧过脸来看着宋承云。
“”
看着怀夕这般坦荡随性,宋承云的心里止不住有些酸涩。
她这样信任自己
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最后只是安静地搭在袖边。
最后,他还是翻开她说的那一页,坐在床沿替她念起了书。
怀夕向来是沾床就睡的睡相,一开始还认真地听着,没多久,眼睛渐渐开始迷蒙,睁一会闭一会
宋承云一直侧对着她,目光低垂在书上,从不旁移,因此对于身旁女子早已迷糊浑然不知。
直到听到轻轻的鼾声
被窝隆起,她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只手露在被褥外面。
她的一缕发丝铺盖在闭紧的眼睛上,连睡着时嘴边还有浅浅的弧度。
整个人娇软地不像话
那支白玉簪子松松垮在发间,宋承云伸手,想替她拔下。她一晚上不知要翻身几次,若不拔下,怕会误伤了她。
他的动作放得极轻了,可待簪子落到他手中,女子的眼睫还是颤了颤。
怀夕并不是被宋承云吵醒,只是心里还想着一桩事,所以睡得并不安稳。
“哥哥。”刚刚苏醒,怀夕的声音软软的,又有些低哑。
烛光或许是被窗外的一丝微风吹拂,略过宋承云清冷如雪的俊脸上,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化作明明灭灭的光影。
明明只是替她拔下簪子,可女子睁眼的瞬间,宋承云却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心虚,仓皇移开视线。
他身子往后退了退。
怀夕揉了揉眼,推开被子,自己坐了起来。
宋承云见她伸手过来,以为她要拿回自己的簪子,他将簪子往前递。
不料掌心忽然被捧住,暖玉般的触感在指间一触而过,随后他看到一枚青色的荷包。
这枚青色荷包被怀夕握在手心许久,放到宋承云掌心时,还有些温度。
是刚刚看到的那抹青色。
宋承云手还维持着平放的姿势,神情难得有几分怔愣,静静地看着怀夕。
“给哥哥的生辰礼。”怀夕弯着眸说道:“虽迟了几日,不过我准备了许久。”
少女莞尔一笑,眼眸如碧波澄澈,仿佛世间所有的阴暗在她眼前都只能化为无形。
“哥哥,生辰安乐。”
她的目光太过炽烈,宋承云眼皮忍不住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温热的掌心上抽了出来。
“喜欢吗?”怀夕期待地看着他。
宋承云垂眸,在她的注视下仔细地看着那枚荷包。
双面绣,一面绣着竹子,再翻开另一面,绣的居然是他的字。
伯卿。
黑沉沉的眸子里隐晦如深海,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恰好掩住眼底汹涌。
“喜欢。”
哥哥的声音低沉又坚定,仿佛宣誓一般认真,怀夕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绣的不是很好,哥哥在家里戴着就好了。”怀夕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好了,睡觉了。”
她掀开被子滑进去前不忘吩咐,“哥哥把外面的灯吹熄了就进来睡吧。”
说完后,她便闭上眼。
“”
宋承云暗暗叹了口气,出去吹灭了灯,又静静地走回来,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窝还有些凉,可掌心的那枚荷包,却灼热地有些烫手。
第59章 第59章这种事容易食髓知味
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
王司时和王司岩兄弟一起来接怀夕回门。
回门礼是宋承云亲自打点准备的,装了整整一马车。
回去时,四人一起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宋承云跟他们兄弟相熟,路上一直断断续续说着话。
不过因马车里有怀夕,所以也不聊朝堂上的事,想到哪说到哪,偶尔也把话题扯到怀夕熟悉的人身上。
到了王府,王郁心和马嬷嬷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怀夕从马车下来,王郁心快步走过来搀过她的手,两人对视着,眼里俱是笑意。
马嬷嬷走过来行礼,笑盈盈地说道:“老爷和夫人一早就等着姑娘和姑爷回来了。”她在前面引路,将他们请到正院的厅堂上。
到了厅堂上,敬了茶,也没有多叙,一行人又换到老太师的院子里,怀夕和宋承云给老太师磕了头,这回门的礼仪才算完整。
磕过头后,宋承云和王楚修父子便留在正厅上和老太师喝茶,怀夕则跟着夏敏和王郁心退到院里的花厅去。
老夫人是个温和的性子,问了怀夕好些话,见她言语间皆如未出嫁前,还有些童言童语,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笑过之后又不禁想,小姑娘嫁人才几天,嫁的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能看到什么变化不成。
怀夕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夏敏也仔细瞧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很确定,小姑娘脸上的喜悦不是作假的。
问都无需问,即使不看怀夕的神色,单从往日他们的相处,也猜得出来,宋承云对怀夕简直是宠到没边。
如今兄妹身份虽变了,可怀夕脸上的神情没有变,还是那样欢乐,那这门亲到底算是没有结错。
祖母在身边,王郁心不如平日那般跳脱,不过听她们说话时,有时也忍不住说几句。
她笑着朝王老太太和夏敏说道:“刚
刚在门口,我差点没改口姐夫,还叫承云哥哥,好在刘嬷嬷提醒我,不然怀夕姐姐可该不高兴了。”
王老太太笑着吃茶,夏敏没忍住瞪了王郁心一眼,“我都跟你说了几遍,怎么还能叫错。”
夏敏转头对王老太太说:“母亲替我好好说说她,这小妮子,我实在教不了。”
王郁心哼了哼,扑到王老太太怀里,王老太太笑着搂住她:“这小金宝,我可舍不得说她。”
夏敏不看她,搂过在她身侧的怀夕,“那就让你怀夕姐姐教训一下你。”
怀夕于是叉了叉腰,作严肃状:“那就交给我吧。”
一番情状,惹得厅堂上的人都笑开。
在老太太院里吃过晌午饭,太师夫妇要休息,夏敏又带着她们回自己院里说贴己话。
王郁心毕竟还未出阁,说了一会话,夏敏就把她支开。
今日珍珠特意为怀夕的眉心描上花钿,颜若朝华,配上她身上的大红衫裙,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张扬的艳色。
但夏敏不是无知的小姑娘,成婚多年,自己的大女儿也刚嫁人没有多久,她知道,新婚的小娘子不应该是怀夕这般神态。
她们提到承云时,怀夕的脸上没有任何娇态
清透的眼眸里透出来的,依然是从前那股懵懂和天真。
不是说不好,而是
夏敏在心底琢磨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我听说,新房是拿你原来的院子改的。”
怀夕点头说是。
“如今你们俩成婚,我想着,那座宅子终究还是小了些。”
怀夕回道:“不小啊,就我跟哥哥两人住,还有两三间房空着呢。”
夏敏听完,皱了皱眉,“怎么还唤哥哥,该改口了。”
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怀夕也知道在外面要改口,但叫习惯了总是忘记要改口。
况且不叫哥哥,那叫什么,夫君吗?
想到要这样称呼哥哥,怀夕心里不由得颤了颤,觉得有些奇怪。她缩了缩脖子,还是应道:“知道了。”
夏敏的性子惯来不会拐弯抹角,她牵过怀夕的手,不算很隐晦地问道:“我是说,你们如今有没有睡到一间房?”
“有啊。”
有?
夏敏见怀夕脸上坦坦荡荡,毫无羞赧之意
虽说怀夕性子向来比较无拘,但这也坦荡地有些离谱
夏敏心里隐隐有些猜测,继续问道,“是睡同一张床么”
“是啊。”
“”
眼看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夏敏不死心,索性豁出去,“那承云他,”看着怀夕纯净的眼眸,她咳了咳,“他有没有对你做书上那些事情?”
“”
夏敏给的那盒子书,怀夕都不知道被小艾放到哪个旮旯角落可当时刚拿到手的时候,她还是瞥过好几眼的,所以自然也听懂夏敏话里的意思
怎么可能?!
怀夕的脸忽地红了个彻底,耳尖烫得仿佛要融化一般。
“干娘!”怀夕摇头,羞赧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夏敏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怀夕身边没有长辈,她既作了她的干娘,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在她一番追问下,果然,怀夕的回答与她的猜想一致。
夏敏认为,两人既结作夫妻,自然不能再以之前兄妹的方式相处。
男女之事讲究你情我愿,虽强求不来,但总要有一方主动。
她估摸着,承云疼惜怀夕,恐怕一时半刻舍不得吓到她。
可怀夕还是半大孩子心性,夏敏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同她提起,于是捏着手绢欲言又止。
但她总不能还像个小姑娘家的,提起这种事就羞赧地不行,最后她还是拿出了长辈的风范,拍了拍怀夕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夫妻敦伦乃天纲伦常,没什么好害羞的。”
“干娘与你大姐姐也说过,这种事情,初时也是要学的。”夏敏是个爽朗的性子,既然话都开了头,那就要好好把自己的经验同怀夕分说分说。
普通的春/宫图大多以男子视角为主,多是坊间青楼流传出来的。
男女欢爱,不止为繁衍子嗣,但凡体贴爱重妻子的男子,都希望妻子也能在这样的乐事中得趣。
夏敏给怀夕选的,多是在宫廷高门间女眷们流传的精品。
但有些事情,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夏敏尽量说的好理解些,“那几本秘戏图,是干娘特意让嬷嬷精选的,你将来就知道了,这种事情,女子的感受也是很重要的。有的时候,主动一些,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听着夏敏的“谆谆教诲”,怀夕全程虚握着拳头,脸烧了又烧。
“听懂了吗?”夏敏说的口干舌燥,自以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听得似懂非懂,但为了让干娘止住话头,怀夕只能红着脸胡乱地点头-
在王府歇了一夜,翌日,用过午膳后,怀夕和宋承云带着满载的马车回了宋宅。
马车里怀夕就开始犯困,回到家便吩咐小艾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到屋里,等她睡会觉后再起来清点。
宋承云倒是没有随怀夕回屋,直接去了书房。
与宋承云在回廊里分开后,怀夕显然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回了自己屋里。
简单的梳洗,卸了妆发,怀夕便把丫鬟遣退,说是要睡会。
小艾帮她把帷帐放下后,便带着琥珀和翡翠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明明在马车里困到眼皮打架,可真正躺到床上,怀夕却忽然觉得困意愈来愈消退。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认过床,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只要身边有熟悉的人,她也能睡得很香。
何况她在茗澜苑已住了半月有余。
可是昨晚,她罕见地失眠了。
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哥哥自然也是同她一起住在茗澜苑的。
不知是不是夏敏有意的安排,昨夜茗澜苑的床榻上,只放了一床棉被。
虽不是第一夜同哥哥睡在一起,可昨夜怀夕怎么躺都觉得不得劲。
偏偏只有一床被子,都已经吹了灯,哥哥也已经闭上眼,她又不好再跨过他去叫丫鬟进来。
往日躺到床上,不出半刻钟自己准能睡着,可昨夜只要一闭上眼,干娘说的那些虎狼之词就一直在耳边环绕。
“女子要主动些”
“这些事情都是一回生两回熟”
“不过!这种事容易食髓入味,但也不能仗着年轻太放纵”
怀夕怀疑是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尤其是她与哥哥两人之间没了阻挡,他身上的温度轻易地流淌到她周围,让她整个人燥热得不行。
她有些烦躁地将被子掀开,可她以为已经睡着的哥哥却忽然轻轻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怀夕不知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反常,只闷闷地说回了一句:“没事。”
好在哥哥没有多问,只是靠过来,替她盖上被子,而后,又睡回到他的位子上。
于是一整夜,怕吵到身旁的人,她一动都不敢动-
怀夕把身上的被子扯高,将自己整个包裹住。
好一会,被褥里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声。
怀夕蹬了蹬腿,暗暗埋怨干娘,都怪她胡说一通,让自己无端对哥哥起了些奇怪的邪念。
虽一开始没有睡着,但毕竟疲累,躺着躺着,怀夕还是睡了过去。
第60章 第60章她眼里不会有这样求饶的……
屋内没有点烛,怀夕睁开眼时,看到的只是一片昏暗。
很快,外间亮了起来,然后就是小艾靠近的脚步声。
“姑娘,该起了。”见怀夕回来时十分疲累的样子,小艾特地让她多睡了会,所以中间不曾进来吵过她。
怀夕睡得有些迷糊,头晕晕胀胀的,睁着眼睛看着帷帐,呆呆地问道:“几时了?”
“姑娘,已经酉时了,外头天都黑了。”
“哦”
小艾站在床前,把帷帐挂到两旁,就来扶怀夕,“姑娘该起了,再睡夜里就不好睡了。”
怀夕半撑着手起来,"先沐浴吧。"
还有好一会才用膳,晕沉沉的,不如先沐浴,好精神些。
既然要沐浴,那省得穿外衣了,小艾拿了件外袍给怀夕披上,“那姑娘再坐会,水已经烧着了,我让琥珀她们先准备一下。”
“好。”
小艾推门出去,明明是极轻的声响,可门阖上的瞬间,怀夕却觉得那声响极为刺耳。
她皱着眉捂住自己的心口。
针扎般的痛感,好在只是一瞬-
今日沐浴时还洗了发,所以花的时间也长了些。
怀夕坐在梳妆镜前,小艾替她擦着香膏,琥珀替她绞着头发,翡翠则在一旁的橱柜里把一会要穿得衣裙捧出来。
外头有敲门声,翡翠放下后去开门,门外珍珠说道,公子已经在偏房了,问夫人是否要开膳了。
翡翠应说还有一会,珍珠便走回去回禀了。
翡翠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如今大约也摸清楚这家里的规矩了。
姑娘是很和善的性子,待她们也好,虽公子看起来有些冷淡不近人情,不过只要她们侍候好姑娘,大多时候,她们在公子面前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翡翠转身回房,又拿了一块布子,跟琥珀一起绞头发。
怀夕微抬头看她,“哥哥来了?”
“是。”翡翠应道:“公子在偏房等着姑娘了,我们绞快些。”
其实早该改称呼了,但翡翠见小艾仍称呼怀夕“姑娘”,她同琥珀便也没跟着改口。
但其他没有近身的丫鬟和小厮,如今都是称呼怀夕为夫人的。
屋里暖和,头发倒也干的快,琥珀按平日夜里怀夕的习惯,并未替她盘发髻,只是将发丝简单地挽起来,用只白玉簪子束紧。
怀夕穿上外袍,芨好绣鞋,但临出门前却又转回身,又走到镜子前看了看。
她在镜前左右摆着,犹豫了下,看着镜子里琥珀的倒影说道:“把发丝盘紧些吧。”
这样松垮出去见哥哥,显得有些
显得有些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就是太不合规矩了而且,好像也不是很好看
“姑娘不是不喜欢盘髻吗,说箍得头疼。”小艾弯着腰瞧怀夕的脸,有些惊讶道。
翡翠比她们大一些,好似有些了解怀夕的心思,主动走过去,“我在王府跟橘林她们学了好些式样,今日我来替姑娘盘吧,姑娘看喜不喜欢?”
怀夕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袖摆,点了点头。
翡翠手也巧,很快把怀夕发丝分成几股,用拧旋的方式把全部发丝都盘到发顶,拿了刚刚用的白玉簪子固定住。
她边盘边跟怀夕解释道:“这叫随云髻。”
看着倒也精巧,见翡翠还欲挑选珠串簪上,怀夕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再装点就有些过了-
到偏房时,怀夕明显感觉到,哥哥看到自己时明显滞了滞。
她袖摆下的双手忍不住捏得紧些,有些懊悔刚刚无端让丫鬟帮自己妆扮的举动。
哥哥定然会觉得很奇怪
不过怀夕倒是多想了,宋承云只是单纯有些惊艳到。
新婚几日,怀夕每日穿得都是正红的衣裙,今日换的是一条石榴色的对襟衫裙,更显身姿袅袅。
长发又用白玉簪子挽起,螓首蛾眉,颊似桃花,更显清丽,眉宇间的灵气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但怀夕明显有些不自在,坐下来后,一直闷闷地吃着饭。
见她一口未夹放在他前面的那叠五色蔬粒,宋承云用盘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她碗里。
怀夕抬头,见哥哥还盯着自己看。
她是藏不住心思的性子,叹了口气,双肩跟着垂下。
“是不是不好看?”
“嗯?”宋承云愣了愣,什么不好看
怀夕有些挫败,其实平日里她对女子妆扮那一套并不是很感兴趣,琥珀和翡翠手都巧,怀夕任凭她们打扮。
但大部分时候她嫌麻烦,除了必要的场合,在家里她向来是素面朝天,发丝更是常常用发带虚挽着
但在王府住了十多日,干娘派来侍候的丫鬟每日都把她妆扮得十分精致,每日听到干娘和郁心的夸赞,慢慢地,她也从妆扮中得到一点乐趣。
她不知道今日为什么突然起意要在哥哥面前妆扮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女子多少都是爱美的。
自己着意一番打扮,哥哥反应却平平,怀夕多少有些挫败。
见怀夕不看他,闷闷不说话,宋承云眉心蹙起一道淡淡的细褶。
料想是他哪里没做好么?
他心里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事,好似他什么都没做
他们用膳时向来不留人侍候,怀夕不说话,屋内就显得极其安静。
怀夕闷闷地夹着宋承云舀过来的五色蔬粒,食不知味,正要放下筷子,就听到哥哥清润的声音。
“好看的。”
怀夕微微一怔,抬眸,正正撞进宋承云黑沉沉的眼眸里。
宋承云的黑眸看人时总让人感觉冷冷清清,像缥缈的云雾,深不见底。
可此刻看着怀夕,那抹云雾被揉碎,褪下疏冷,里头只有满满的温润宠溺和一丝似有若无的炽热。
看着怀夕有些不解的眼神,他唇角微弯,温朗一笑:“今日的妆扮,很好看。”
像是平静的湖面忽地有粒大石重重扔下,而后炸开了花,怀夕心里呯呯跳了起来。
午后醒来的那抹刺痛感忽地袭来,扼住她忽然有些失控的心脏。
只是一瞬,快得仿佛那抹痛感仿佛是幻觉一样。
怀夕只能看到眼前哥哥清隽的脸庞,他用着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眼神,说她好看。
呯跳和刺痛之后,心头又涌上来一股甜甜的喜悦。
她愉悦地弯弯了眸,重新拿起勺子,也为宋承云舀了一勺菜-
这门亲事定的很突然,当泸州那边收到宋承云写回去的书信时,已经是他们成亲前两日了。
信里宋承云并未多加解释事情缘由,只简明扼要提了婚事的日期,还有怀夕被王府认了女儿的事,族长震惊之余,只能接受。
看完信后,族长立即去宋宅里见贾氏。虽说已经来不及去京里参加他们的婚事,但心意不可废,族里的贺礼不能少。
对族里来说,怀夕本就是白氏在外捡来的一个孩子,她是宋承云的妹妹或是妻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宋承云能走得多远,爬得多高。至于当时想让她上族谱,也只是为了卖宋承云一个好。
即使他为人冷淡,对族里的事也几乎不管不问。
但这些并不重要,只要外人知道,他宋承云,是他们宋家出来的,就可以了。
就像此次的盐引,比之从前费尽心思,花了不少银钱才拿到的盐引,这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宋承云即便不做什么,但新任的州府长官知道他们是他的家眷后,爽快地盖了章。
宋氏一族生意蒸蒸日上,便是二房的承林,生意能顺利做到别的府县去,族长很清楚缘由为何。
可他没想到,见到贾氏和宋景明夫妇,说了来意后,他们的脸色不加掩饰,难看到极点。
族长的儿子一个多月前才从金陵回来,回来时对宋承云兄妹的评价皆不错,族长见他们兄妹都没有怠慢族里派去的人,心里本来就很满意。因此看到贾氏他们难看的脸色后,心里颇有几分厌烦。
从前,要不是他偏袒,他们二房如今还不知道如何,明明最该感谢宋承云的就是他们一家,可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他明明还听说承林在怀夕的牵线下,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前阵子承林铺子里卖得很火的苏绣就是从那个朋友那里拿的货。
贾氏老辣些,知道如今族里唯宋承云马首是瞻,所以宋承林断手回来一事,如今还瞒得死死的。
到底还是笑着脸,说贺礼什么的,都听从族里安排。
把族长送走后,宋景明的妻子纪氏当着宋景明和贾氏的脸呸了一声,“我就说他们兄妹不对劲,如今不就搞到一块去。”
“宋承云他仗势欺人,砍了我儿一条手臂,你们还把承林关起
来,如今还要舔着脸去给那狗男女送什么贺礼”纪氏本就是刁蛮的性子,憋在心里很久的气此时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
宋承林前阵子三更半夜被不知哪来的人扔到院门口,待仆人半夜去通报时,看到血淋淋,少了半只臂膀的儿子,纪氏当场就昏了过去。
其实,当初宋承云救出怀夕的时候,对宋承林并没有赶尽杀绝。虽断了他的臂膀,可还是留下几人,将他遣回泸州。
只是宋承林断了手臂后,愈发癫狂,即便是那些人将他送到医馆,他也如同发疯一样,不肯配合。
后来,那几人便将他打晕,让大夫包扎了伤口,几个日夜兼程,将他送回泸州。
回到泸州醒来后,宋承林几近崩溃,跑到对面小宅歇斯底里地砸了彻底,砸到连自己的那半截断臂又开始粼粼地冒出血。
一开始纪氏他们根本问不出到底是谁伤了他,好在宋承林癫狂了几日,不知怎地忽然想通一般,乖乖地配合治疗伤处。
纪氏不放心,守了他几夜,几次听见儿子面容扭曲地叫唤着怀夕的名字。
在她不知几次泪眼涟涟地求儿子告诉她真相后,她才知道,承林的手臂对宋承云那孽障伤的。
宋承林自断了手臂后,喜怒无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哪也不去,而屋内原来侍候他的两个陪床丫鬟也接连被他用非人的方式折磨死。
眼见宋承林越来越偏激,贾氏和宋景明夫妇只能愈来愈顺着他的心意,即便他不断地从外面买进丫鬟,又不断地一个又一个被抬出他的院里,他们也不敢责骂他,只想他快些将心里的郁愤发泄完,重新变成之前那个正常且听话的儿子。
宋承林并没有刻意隐瞒他拐走怀夕的事实,当然,施害者或许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贾氏他们只知道宋承林对怀夕有意且以非常手段带走怀夕,却不知道他欲侵犯怀夕。
看着宋承林血淋淋的断臂,贾氏他们只认为宋承云小题大做。
可敢怒不敢言,再怎么说,他们也知道是宋承林做的事不占理在先。
这件事闹开了,对承林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他们瞒着这件事,对外只说是遇到山匪。
被纪氏一通乱嗤骂,贾氏不由也动了怒,手重重地锤向桌子。
宋景明见母亲气得险些喘不上气,叱骂纪氏:“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从小惯着,儿子怎会这般任性。”
“你怪我?”纪氏气急败坏,“宋景明,你忘记了吗,你儿子的手臂是被谁断的。”
“依我说,就鱼死网破算了,我去京里递诉状,我就不信,拿他没有办法。”
宋景明气得说不出话,只用力甩了甩袖子。
“你去。”贾氏指着纪氏的脸,重重地说道:“若想你儿子下狱,你就去。”
就算承林拐走怀夕这桩事有别的借口可说,可就这短短十几日,从这个孙子院里可抬出好几条人命
虽说那些丫鬟的命不值当什么,可若有日东窗事发,这个孙子就真的毁了。
这里吵得火热,宋承林那边,大冷天,屋内窗户通开,几个丫鬟只穿着肚兜,围在他身侧,一人替他按着头,另几个跪在他脚边,轻轻替他捏着腿。
其中有个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小丫鬟,被窗外的冷风一吹,不由得颤了颤,手指尖的指盖不小心划到宋承林足底。
见宋承林睁开眼,小丫鬟吓得往后跪,不住地在地上磕头求饶。
其他丫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身体都是微微发着抖,但此刻谁都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怕发出声响。
宋承林肖似纪氏,生了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本就阴柔的长相,如今配上阴鸷的神色,被他轻轻一扫,小丫鬟想起昨日刚抬出去的伙伴,瞬间就吓得魂不附体。
这里的丫鬟都是宋承林亲自从牙行送来的好几批丫鬟里头挑出来的。
眼前这个丫鬟,他印象最为深刻。
当初挑她,是因为她与那人一般,也有一双圆圆的杏子眼。
甚至笑起来时,一边颊上也有一颗小梨涡。
但还是不一样。
宋承云看着小丫鬟那双圆圆的杏眼里不断涌出眼泪,目光愈发阴沉。
即使哭着,那个女子眼里也不会有这样求饶的姿态。
想起另一张面孔,宋承林忽地将腿上其他丫鬟的手挥走,他坐直了起来,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他伸出左手,对着地上哭得满脸泪水的小丫鬟勾了勾手,“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小丫鬟颤悠悠地抬起头,即使害怕,也忍着颤抖,将她的手放到那人掌心。
宋承林将她拉了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男子冰冷的手指擦过小丫鬟眼下的眼泪,不疾不徐地放到嘴里舔了舔,而后,他捏住小丫鬟的下巴,冷冷地说道:“笑。”
小丫鬟僵硬地坐在膝上,唯恐碰到那截空空的衣袖,似乎已经习惯男子的指令,宋承林一说笑,她便娴熟地绽出一个笑脸。
不知是哪个动作惹怒男子,小丫鬟突然被扯到地上,而后,头被按了下去。
其他丫鬟跪在一侧,听着那小丫鬟的呜咽声和男子的喘气声,都死死地垂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门口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小丫鬟许是有些吓到,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宋承林猛哼一声,扯着她的脖颈又往前拉,喘着粗气说道:“别停。”又示意一旁的丫鬟去开门。
门外的小厮只停在外间,垂着眼睛回道:“公子,族长刚刚过来了。”
“什么事。”
听到宋承林有些低哑的声音,小厮面不改色,答道:“奴才在一旁听着,说是金陵那边来了信,族长过来商量,说是要一同送贺礼到金陵。”
迟迟出不来,宋承林脸上青筋暴起,他捏紧小丫鬟的脖颈,愠怒道:“快。”
小丫鬟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章法,一紧张就不小心磕到他,宋承林直接扯着她的头发丢开,又扯了最近的一个丫鬟。
许是这新的丫鬟合心意,甫一靠近,宋承林就眯着眼长长喟叹了一声。
“什么贺礼?”
待宋承林开口,那小厮才继续说道:“是新婚贺礼,说是二公子后日成亲”
小厮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头猛哼一声,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滚。”
那丫鬟捂着满脸的温热颤悠悠地跪到一旁。
宋承林眉头皱了皱,将衣摆放下,无端有些不好的预感。
“新娘是谁?”
那小厮明显有所准备,低着头,很快就答道:“是怀夕姑娘。”
“啪”地一声,是东西碎裂的声音。
屋内的宋承林死死地盯着刚刚那个小丫鬟,目光虚落着,带着恶寒的笑意,像是隔着她在看什么人。
满屋的丫鬟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得直发抖,半晌后,宋承林不知想到什么,忽发出一阵狂笑,然后,将埋首在地上的小丫鬟拉了起来,当中撕开她的肚兜,将她的头按到桌上,肆无忌惮地压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