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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姑娘和公子是这样睡的吗……

    很快就到了年关。

    这日,怀夕带着几个丫鬟在宅子里挂灯笼。

    宅子里的红绸带还未摘下,挂上红灯笼后更显喜庆。

    挂完灯笼后,怀夕便被丫鬟催着回了屋里。一冷一热,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翡翠见状,忙去厨房让刘婆子熬了一锅姜枣茶。

    刘婆子麻利,一锅热气腾腾的姜枣茶很快出锅,除了怀夕,宅子里的丫鬟小厮也都分了一碗。

    才过了晌午,怀夕倒没有困意,索性让几个丫鬟拿针线在屋里做,几人边做针线边说话,时间很快就打发了。

    做了一个下午,怀夕绣了两条手绢,此刻拿在窗下看了看,针脚还有些疏,不过自己用就不用讲究那么多了。

    金陵的冬甚长,马上就过年了,怀夕想着帮哥哥多做两身斗篷,于是随口吩咐小艾,让她明日叫人去于子恒铺里传个话,问他近来有没有什么好的皮毛。

    自上次赴宴出事以后,于子恒觉得十分愧对怀夕,找回怀夕后,他几次亲自登门致歉,但那时怀夕还没痊愈,所以他只见到怀夕那个不苟言笑的哥哥。

    之后怀夕痊愈后,倒是在他的铺子里见过一次。

    于子恒愧疚地就差跪下,怀夕很知道这事怪不到他身上,甚至还开导他,之后两人还是没有芥蒂继续来往着。

    小艾应下,怕忘记,索性披上外袍,先去外院传话。

    昨日宋承云同怀夕提前说过,今日会晚些回来。因此怀夕今日让早早摆膳,天刚黑下她就梳洗好又窝回床上。

    前几日书局新进了一批书,怀夕找到不少好看的话本,看了几个夜晚,还剩两本未看。索性让小艾在床边加了一盏烛火,坐在平日哥哥睡觉的位置看起了书。

    宋承云过了亥时才回来,怕吵到怀夕,在林渊阁沐浴完才回到怀夕的院子。

    其实本来也可以让人传话,直接在林渊阁歇下,然后就此慢慢回到从前的样子

    他哪里感觉不到,他在的时候,妹妹是有些不自在的。

    虽然她在极力掩饰

    可沐浴完,松毫问他今晚歇在哪里的时候,他还是脱口而出:“栖夕阁”-

    宋承云进来时,小艾正在坐在外间的绣墩上,头耷拉着,都快掉到地上。

    听到脚步声,晃地睁开眼,慌忙站起来行礼,“公子。”

    宋承云没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小艾轻车熟路,见他们公子往里间走,把桌上的绣篓收了便退了出去。

    怀夕正看得起兴,没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待书页上突然多了一块阴影,她才抬起头。

    “哥哥。”怀夕有些惊喜,眼睛里的笑意格外明亮。

    宋承云如今也不似之前那般拘谨,揉了揉她的头,在床沿坐下。

    “在看什么?”看得那般认真,他伸手想去拿她的书。

    怀夕动作比他更快,立马将书阖上,藏到身后,“没什么,闲书来的。”

    谈情说爱的小本子,让哥哥看到定会取笑她。

    见拿不到,宋承云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轻声问道:“继续还是熄灯?”

    虽然还没有困意,但哥哥在她还怎么看,怀夕没有丝毫犹豫,“熄灯吧。”

    趁宋承云走开去吹灯,怀夕把书藏到床里面去,然后自己也挪回自己的位子上。

    宋承云掀开被褥躺进去时,里头暖暖的,被褥上沾染了满满熟悉的味道。

    清甜之外,有淡淡的甘松香味。

    怀夕入寝时不喜欢张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以总习惯会在外间留一盏烛灯。

    今日难得精神,躺了好一会都没有困意,怀夕朝外面转了个身。

    帷帐内有淡淡的光晕,勉强能看清对方的侧脸,怀夕转过来的时候,宋承云头也往她的方向微微转了转。

    目光对上。

    看到哥哥还没睡,怀夕又往外蹭了蹭,放轻声音问道:“哥哥这几日又忙起来了?”

    “嗯。”

    怀夕不知道哥哥平日在翰林院做些什么,只是从哥哥出门和回来的时间判断他是否繁忙。

    这阵子哥哥又开始早出晚归的

    怀夕没有猜错,宋承云这阵子充任纂修官,正参与编写《世宗实录》,圣上给的时间并不算充裕,纂修官们近来都颇有压力。

    为了赶工,翰林院里有专门给当值官员设置的歇息场所,近来好些纂修官夜里都直接睡在那里。

    只有宋承云每日雷打不动,无论多晚,无论外头是风是雪,每日将负责的部分完成后,都会离开。

    其他纂修官倒也不见怪,新婚情热,皆是男子,他们都明白的。

    宁静的黑夜能放大每一点动静,宋承云能感受到隔在中间的那床被褥往他这里移得更近,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翻转声。

    怀夕翻了个身,侧撑着头,看着一旁睡姿端正的哥哥。

    “哥哥要睡了?”

    其实是有些累的。

    宋承云负责纂修的部分,每次呈递到总纂修官处,需修改的地方不多,也因此,总纂修官让他负责的部分越来越多。宋承云白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才勉强能在夜间赶回家中。

    黑暗里,宋承云还是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应道:“没有。”

    听完,怀夕的眼神更是亮了亮,“哥哥,那今年何时去青元山?”

    宋承云在青元山无极殿为双亲供奉着长明灯,过年前后他们一般会去峰顶小住几日,侍奉香火。

    “除夕吧。”

    怀夕点了点头,但又反应过来,哥哥不一定看得到她在点头回应,于是说道:“好,山顶尤其冷,这次定要记得多带些衣物。前年就是没带够衣物,累得松毫多跑了两趟。

    “嗯。”宋承云应了声,提到松毫,才突然记起回来时,松毫曾同他提起,说今日姑娘请了大夫上门。

    “心口又痛了?”宋承云睁开眼,转向旁侧。

    “啊?”怀夕手撑得有些酸了,遂又躺了回去,“没事,就是吹了风,有些头痛,吃了一剂药便没事了。”

    “哦。”

    怀夕见哥哥没有继续问,无声地松了口气,装作打哈欠的样子,“那我睡了。”

    “嗯。”

    宋承云睡觉时动静很小,但身旁的人不同,断断续续翻了几次身,过了一会,才逐渐安静下来。

    烛蜡垂落成团,烛火也变得黯淡,屋外寒风在青砖地上铺上一层冷霜。

    宋承云睁着眼,眸光沉沉,望着帐顶繁复的合欢纹绣,阴影覆在他清俊的轮廓上,将一切情绪藏进黑沉的深夜里。

    被褥半覆于身,忽然,一只手越过中间的被褥,虚虚地搭在他手臂上。

    暗藏的情绪被打散。

    宋承云侧过身子看着睡沉的女子,任目光徜徉坠落。

    他看得出来,妹妹在撒谎。

    她最讨厌苦味。

    按她的性子,一点小病小痛,决计不会主动找大夫的。

    她不愿意说,那他只好自己去问。

    炭火将屋内烘烤得暖暖的,听着身旁浅浅的呼吸声,宋承云慢慢地也坠入梦乡

    酣眠几个时辰后,怀夕的美梦被一阵阵绞痛绞醒,似梦似醒睁开眼时,屋内是暗蒙蒙的。

    醒来时肚子不再绞痛,怀夕轻轻伸展一下身子,感觉身下有一股暖暖的

    惨了,怀夕在心里暗恼。

    她平日月事还算准,按时间算明明还要过两天才来,怎么这么突然。

    怀夕小心翼翼地推开被子,轻悄悄地跪坐起来。

    衣服肯定是要换的了,月事条平日都是小艾他们做好放在柜子里,怀夕一边轻轻跪挪到床后,一边在考虑下一步先做什么。

    还是先换月事条吧。

    她打定主意,爬跪的动作便稍稍快了一些。

    宋承云是浅眠的,半夜被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后,习惯性地伸手想替右侧的女子盖被。

    可手伸了过去,却是一片空空且凉凉。

    然后,脚边有东西蹭了上来,紧接着是重重地碾压。

    宋承云眉心轻轻蹙起。

    大半夜,她要去哪?

    半夜被吵醒,宋承云脑子难得迷糊,心里想问的,嘴上也脱口而出。

    “去哪?”

    外间的烛火许是燃尽,帷帐内一片黑沉,怀夕自认为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可目不能视物

    压到宋承云的那一刻,她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哥哥。”怀夕索性停了下来,就这样跪坐在宋承云脚边。

    “哥哥能替我点盏灯吗?”怀夕弱弱地说道。

    宋承云应了一声,坐起来,掀开帷帐。

    很快,帷帐内便亮了起来。

    怀夕一眼就看到自己刚刚躺着的那个位置,有一抹不算很显眼的暗色。

    好在被褥是红色的。

    宋承云走回来时,怀夕还坐在床尾,见到他来时忽然掀起她的被褥往前丢了一丢。

    “怎么了?”宋承云走近,坐到床沿

    ,伸手替她抚开颊边的一缕碎发。

    太丢脸了,怀夕耷拉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做噩梦了?”宋承云轻轻问道。

    怀夕摇头。

    “哥哥先睡,我去暖房一趟。”

    自宋承云搬来后,暖房便是小艾夜里下榻的地方。

    宋承云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三更半夜,找小艾做什么。

    坐着又怕沾到被褥,怀夕跪坐在两膝之间,松开手上攥着的被角,推了推宋承云,“哥哥让开。”

    宋承云怔愣一瞬,在看着妹妹捂着肚子的动作,和鼻翼边飘来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血气时,忽然就明白了。

    他呆呆地站了起来,将位置让开。

    怀夕顾不上看哥哥的表情,一下床,想笈上鞋,可不知怎地,越想快越笈不进去。

    寝衣定然是沾染到了血迹,怀夕怕哥哥看到,慌乱之际,直接将鞋子踢开。

    算了,不穿了,反正就在隔壁。

    正当脚要落到砖上时,手腕被扯住。

    宋承云看她慌忙无措的模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将她拉住,见她不肯坐,也不勉强。替她捡回绣鞋,又蹲在床沿,让她一只手扶住自己肩上,而他拿出绣鞋,轻轻替她套上。

    怀夕咬着唇,拼命压着跳得毫不规律的心跳,看完哥哥不算娴熟地做完一整套动作,在他抬眸看来之时,又立马将目光挪开。

    “外面冷,我去叫她吧。”宋承云随意披了个外袍,就往外走。

    “”

    也行吧

    小艾很快就过来,看得出很匆忙,外衣上还扣错一个扣子。

    宋承云关门后,只停步于外间。

    好在屋内有温水,小艾沾湿帕子为怀夕擦拭了腿间的一点点血迹,怀夕顺利换上月事带,寝衣也新换了一套。

    小艾拿着换下的寝衣要退下时,怀夕将她拉住。

    “床上”怀夕指了指床榻。

    小艾很快就懂了她的意思,走近床榻,掀开帷帐,看到隔在中间的一床被褥,先是愣了愣。

    姑娘和公子是这样睡的吗

    第62章 第62章软乎乎的求饶

    怀夕也跟着走近,她没察觉到小艾的异常,单脚跪到床沿边,掀开她刚刚盖上去的被褥。

    正红被褥上一团小小的暗迹。

    不仔细看其实也很难注意到,怀夕看了看外间看书的身影,有些犹豫。

    屋内并未放替换的被褥,若现在更换,少不得还要去唤醒翡翠她们,一通搞完,估计就要到哥哥起身的时辰了。

    还是算了。

    “算了,天亮再说。”怀夕转身同小艾说道,“你先下去吧。”

    小艾这才回过神,“哦,哦哦。那奴婢先下去了。”

    门轻轻掩上,怀夕在里间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才若无其事般地走到外间。

    “哥哥,好了。”

    宋承云嗯了一声,放下怀夕看了一半的书。

    到底有些羞臊,怀夕说完后,见哥哥去熄灯,匆忙回了床上,盖上被褥,闭上眼睛。

    好在哥哥什么都没说,熄了灯,照旧躺在床外侧。

    怀夕向来沾床就睡,刚躺上来,很快就有了点困意。

    可意识刚刚有些模糊,肚子就抽痛了一下。

    怀夕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哎,怀夕盘算了一番,觉得小艾一语成谶了。前两日她临时起意,让琥珀把前年酿的桑葚酒搬出来,喝了一盏。

    小艾制止她时说的便是,桑葚性凉,姑娘这几日就要来小日子了,小心肚痛。

    不知是炭火烧得没那么旺了,还是肚子胀痛的原因,怀夕总感觉身上有些冷。

    她轻轻地把隔在中间那床被褥也拉到身上来。

    “还是不舒服?”

    经刚刚一遭,宋承云已经清醒了,再躺回床上,只是想让怀夕能继续安心睡觉。

    只是身旁的人不乖乖睡觉,动静不断。宋承云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妹妹第一次来月事时,抱着他哭得好不可怜的样子。

    他记得她如圆月皎洁的瞳孔里止不住滑落的泪水,抱着他的手啜泣不断,泪痕干了又湿,在他哄了好一会后,她才说道:“哥哥,我恐怕要死了。”

    “哥哥,我流了好多血。”

    “”

    那时的他看到她绯色衣裙上一团殷红的血迹,心头猛然一跳,不知妹妹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虽年长怀夕几岁,但毕竟是男子,且他自小专心于读书,对女子之事,了解甚少。

    若不是恰好有刘婆子及时解惑,恐怕那时要闹出不小的笑话

    又吵到哥哥了。

    怀夕索性将被褥拉高,半个脸埋的被褥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肚子痛,有些冷。”

    进来前,宋承云特地看过炭火,烧得仍然很旺。

    他盖着被子,还觉得有些闷热。

    宋承云不太清楚别的女子来月事时是什么反应,但他知道,每逢这几日,精力充沛的妹妹,在这几日,总是蔫蔫的。

    有时他能看到她身边几个丫鬟会做些红糖姜水什么的哄她喝下。

    宋承云欲起身,怀夕察觉道他的动作,伸手将他拉住,“哥哥起了?”

    “我去唤丫鬟进来?”宋承云回身解释。

    怀夕在被褥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宋承云有没有看到。

    “不用了,一会就好了。”

    宋承云还是不放心,可怀夕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若是有个汤婆子就好了,怀夕不禁想,但再起来一趟,哥哥就真的不用睡了。

    怀夕顺着袖子碰触到宋承云的手。

    暖暖的。

    “哥哥手暖,帮我捂一下吧。”说完,也不待宋承云反应,身子就轻挪了过来,牵着宋承云温热的手放到小腹中。

    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暖烫之意,她满足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

    “就一会,很快就好了,哥哥也闭眼休息吧。”

    宋承云侧着身,左手僵硬地,被拉到被褥里,而后,覆在温软的小腹上。

    说不上是错愕还是惊慌,抑或都有之。

    心脏不知空了几拍,连呼吸都怕惊到身旁的人。

    他们之间没了被褥的阻挡,只要再往前,再往前一点点,他就能将她尽揽于怀中

    昏暗中,那双向来疏冷的黑眸里,此刻竟慌乱闪过几丝羞赧。

    可身侧的女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大剌剌地把他的手覆上后,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令人舒适的暖意,怀夕毫无防备地沉浸在香甜的睡梦里。只她睡觉时从来不安分,没了被褥的阻挡,睡梦里,她循着熟悉的淡淡竹香,将自己完完整整地,送进另一具温热的身躯怀里。

    被抱了个满怀,从一开始的僵硬,微微后退,又被紧紧地搂紧

    宋承云不再抵抗,或者说,终于不再压抑。

    他双眼贪婪凝望着胸前的女子,另一只手仿佛不受控般,穿过她的臂下,环住她的腰身,试探性,慢慢收紧。

    直到身体贴合,一丝缝隙也没有

    一瞬间,呼吸乱了分寸。

    明知不对,不该,但怀中温软一路灼到心口,烫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该放手的。

    但,怎么可能放手呢?

    许是被搂得太紧,怀夕的女子轻轻地嘤咛了一声,在男子胸前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地酣眠过去

    怀夕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从未有过的舒爽。

    问了小艾,才知道哥哥今日起得比平日晚了一刻,鲜见匆忙出门。

    怀

    夕听完有些不好意思,昨夜被她一通折腾,哥哥定然没睡好。

    小艾半夜从这里出去后,心里存着事,回去后便也睡不着。

    她很担心,难道姑娘心里是不喜欢公子的?

    不然哪有夫妻安寝时要用被褥隔开彼此?

    昨夜公子在,小艾什么话都不敢说,回去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着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天亮。

    一早守在主屋门口,但平日卯时一刻就会开门的主屋却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等到门开,公子从屋内出来后,吩咐她晚些再进去,又交待让她备好汤婆子和红糖姜水,照顾好姑娘。

    小艾忙活了一通,才等到姑娘在里头有了动静。

    担心了一夜,在走到里间,掀开帷幔,看到昨夜隔在中间的那床鸳鸯被褥被踢到床尾,而姑娘睡在公子的被褥里,小艾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尝到甜头,夜里睡觉时,怀夕不再在床榻中间摆上那床鸳鸯床榻。

    宋承云熄完灯上床时显然也注意到了,放下帷帐时手顿了一下,之后神情平静,拉开被褥躺了进去,

    他才一躺好,身旁的女子就往前凑近些许。

    “捂肚子。”怀夕转过身,屋内安静,她下意识地也压着声音,显得声音软软的。

    哥哥的手捂肚子比汤婆子还舒服,不像汤婆子那般重,也不会变凉。

    漆黑里,宋承云的眼眸颤了颤,而后,从被褥里将手伸出来,任由怀夕拉进她的被褥里-

    今日是小年,宋承云休沐。

    庭院里的雪一早就被扫到两旁,地面干干净净。

    刘婆子家乡过小年有送灶王爷升天的传统,祭祀会呈上一种灶糖。

    厨房里有现成的材料,刘婆子见怀夕听得兴致勃勃,索性说做一些给她尝一下。

    拨糖是个体力活,翡翠和琥珀两人帮刘婆子抻着一个糖膏头,用力地拉着。

    拨糖中途,松毫来传话。

    怀夕本想再看会,无奈松毫传完话后便一直等在一旁。

    松毫是个知进退的,若是没什么急事,他不会在这里干等着,此时站在这里等着,明显有催人的意思。

    待怀夕又看了他一眼,终于走开去洗手,松毫这才安心走到厨房外等着。

    跟着松毫出了院子,见松毫过书房而不进,直接拐到厅堂上,怀夕有些惊讶。

    原来是有客来?

    真是,松毫为何不直说?

    松毫只领到门口,便摆手说道:“夫人请进。”

    怀夕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里面一阵笑声,她只好先提步走进去。

    原来是哥哥之前郊祀受伤上门替他诊治的李太医。

    李太医上过几次门,怀夕印象很深,对他治好哥哥一直心存感激,见到他,立刻走上前蹲了个礼。

    李太医笑着摆手,“夫人不必多礼。”

    他目光滑过怀夕脸上,见她面色红润,笑着抚了抚斑白的胡子。

    上次见面时,眼前这位娇俏女子还是宋编修的妹妹,如今却是他的夫人。

    李太医心里颇有些感慨,不过也知道言多必失,并未多说什么。

    总之,两人站在一块,倒是赏心悦目。

    同怀夕寒暄几句后,李太医便向怀夕伸了伸手,请她坐到旁侧的椅子。

    怀夕愣了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宋承云。

    宋承云朝她点了点头,从她身后往前站了一步,对李太医拱了拱手,“那就麻烦李太医了。”

    李太医摇了摇头,“宋编修客气了。”而后从一旁的医盒里拿出脉诊放到桌上,自己先坐了下来。

    怀夕不明所以,被宋承云牵到桌子的另一侧,被他轻轻按着坐下来。

    甫一坐下,就听到李太医说:“右手。”

    怀夕把右手放到脉诊上。

    陶瓷脉诊冰凉,冰得怀夕手指颤了颤。

    李太医换上严肃的神采,三只手指搭在寸口上,搭了一小会,便问道:“上次是什么时候疼?”

    啊?

    什么疼?

    是说肚子疼吗?怀夕下意识抬头去寻宋承云的眼。

    宋承云看了她一眼,而后对李太医说道:“大概八日前。”

    说完后,他又转头跟怀夕确认,“这几日心口还有疼过吗?”

    怀夕愣了愣,摇头。

    哥哥怎么知道她前几日心口疼过?

    前几日疼的时候,心口撕裂般地痛,小艾见她不舒服,立刻就去请慈安堂的大夫上门了。可大夫到的时候,她已经不痛了。

    大夫把了脉,最后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怀夕也不太在意,她自小就有心口痛的毛病,每年痛个一两次是常事,只是这次尤其痛些。

    慈安堂的大夫最后只说天气严寒,让她多保暖,想开几帖驱寒的药时,又被怀夕制止。

    小的时候娘亲带她寻过许多有名的大夫,为了娘亲能放心,她喝了几年的药。

    她不喜欢苦味,尤其讨厌吃药。

    好在后来大一些,只偶尔痛上一次,她刻意瞒着,白氏便只以为她的毛病随着年岁增长自然而然好了,这事便撂下了。

    李太医又让她换了左手,搭了好一会脉,皱了皱眉,“发作时是闷痛还是刺痛?”

    “刺痛。”

    “一次痛多久?”

    “一般不到一刻,上次久一些,大概是两刻钟。”

    怀夕说的认真,没注意到一旁的宋承云听完皱了皱眉。

    李太医把手收回来,“隔多久发作一次?”

    “嗯…”怀夕抬眼瞥了瞥宋承云一眼,咬了咬唇,“我也不清楚,偶尔…”

    话未说完,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沉郁的声音。

    “据实说。”

    “……”

    怀夕心虚地吞了吞口水,“以前一年偶尔一两次,今年多一些,可能有三四次了。”

    上次被宋承林带到金湖,连发了几日烧,中间隐约痛过两次,回金陵后又痛了一次,然后便前几日了。

    听了怀夕说的时间间隔,李太医又探了探她的脉,沉思一阵后,才说道:“夫人的心疾应是先天不全的缘故。”

    “夫人还小,有几味药我还要回去斟酌一下,晚间我再遣人将药方送来。”

    怀夕点了头,向李太医道了谢,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承云向李太医拱了拱手,“那便多谢李太医。”

    李太医摆手,与宋承云对视了一眼。

    “我送李太医出府。”宋承云说道。

    李太医并未推辞。

    怀夕跟着往外走,只是还未踏出门外,李太医倒是先转过身,“外面天寒,夫人留步。”

    怀夕欠了欠身,“雪地路滑,李太医慢走。”

    待他们走远了些,怀夕便转道进了书房。

    她坐在外间哥哥的座上,碰一碰砚台,又摸了摸毛笔,无端有些惴惴不安。

    宋承云很快就返了回来。

    怀夕起身,想去接他身上刚脱下的斗篷。

    宋承云没给她,甚至没看她,自己放到门侧的挂台上,然后又走到里间,拿出桌上的水壶,往杯里倒了水。

    只是倒水时,衣袖被攥住轻摇……

    宋承云侧过头,垂眸看着女子一步一步腾挪靠近,听她软乎乎的求饶。

    “哥哥,我错了。”

    “为何要隐瞒?”宋承云未甩开她缠上来的手,只是脸色依然淡淡的。

    正如李太医所说,这是她生来就有的毛病,怀夕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反正每次挺一挺就过去了

    哥哥那么忙,她不想哥哥还要分心在自己的事情上……

    但她知道若是真这样说的话,那哥哥恐怕真要甩手而去了。

    “也不是很痛”怀夕支支吾吾

    地解释,“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事,哥哥不必担心,许是之前连发了几次烧,身子虚了些,以致于”

    怀夕绞尽脑汁,把之前那位大夫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宋承云当然不是责怪她,心疼还来不及。

    只是他向来清楚怀夕的性子,若太快对她和颜悦色,那恐怕她下次更是无所忌讳了。

    “以后不舒服要同我说。”宋承云还是沉着脸,“李太医开的药也要乖乖喝。”

    怀夕使劲地点点头,“我一定乖乖喝,每日喝,喝得一滴不剩。”

    那双澄澈的双眸太过干净,从中似乎看不出一丝违心,但宋承云还是不放心。

    “等我回来看着你喝。”

    “”

    第63章 第63章哥哥还是脱掉吧

    原定除夕出发青元山,不知为何,除夕前两日,宋承云下值回来后,突然说要提前启程出发。

    因想在除夕那日为双亲办道场,他们需要再青元山小住几日。

    大多数要携带过去的东西都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但突然提前,怕难免还是有些疏漏,用过膳后,怀夕带着小艾和翡翠她们,又将要携带过去的几个箱子打开,将东西又清点了一遍。

    冰天雪地,青元山别有一番风光。只是位于青元山顶峰的无极殿,平日里本就崎岖难行,加上积雪,便更是难行了。

    此行怀夕他们只带了松毫和小艾出来,到了半山,马车上不去的地方,宋承云和怀夕转做步行。松毫和小艾便留在原地,等人来将两个箱子搬上去。

    虽几日没下雪,但路旁积雪依旧,好在上殿的人不少,沿途留下许多脚印,积雪被踩平,路也好走了许多。

    雪里路滑,宋承云一直紧紧牵着怀夕的手,每次见她有些喘气,便停下休息一会。

    峰顶明显比半山冷了许多,怀夕一路走上来,看到枯枝上都结了冰霜,晶莹剔透。

    景色虽好,只是实在太冷,便无无暇欣赏。

    待看到无极殿几个大字,怀夕已经累得直喘,一半身躯微微卸力倚在宋承云手臂上休息。

    无极殿香火一直很旺,但今日比之前几年,人多得多。尤其是入眼第一座朝拜殿,连殿门口都跪满了人。

    气渐渐顺了,怀夕抬头看哥哥,发现他也正望向朝拜殿。

    “今日人真多。”怀夕说道,想过去凑凑热闹,发现手还被哥哥紧紧牵着。

    怀夕顺势用被牵住的手晃了晃他,“哥哥,去看看么?”

    宋承云点头,往前走,手却依然没放开。

    怀夕扬了扬眉,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里头不时有捧着木碗从里头走出来的人,怀夕拦住一个,问:“这是什么?”

    “神水啊。了无大师难得到青元山清修,可惜我等无缘求见大师。”那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这是大师祈过福的神水,有病消病,没病消灾,姑娘快去排吧,晚了就没了。”

    一直有人在挤进去,怀夕拉着宋承云也想进去凑热闹,却被宋承云拉了回来。

    “衣服湿了。”

    怀夕顺着哥哥的目光垂手,果然发现,自己斗篷下沿都湿透了。

    “晚些再来吧。”宋承云说。

    怀夕只好点头。

    两人往北边再走了一刻钟左右,才到了厢房。

    好在松毫心细,厢房提先预定了,不然若同往年一般,来了再入住厢房,恐怕真是没地方歇脚了。

    怀夕和宋承云如今自然是同住一间,进了屋,有小僧人捧了一盆炭火进来,放完就出去。

    小艾和松毫都不在,做什么都只能亲力亲为。

    等炭火烧得旺些,宋承云才让怀夕把斗篷脱下,让她坐到炭火边取暖,自己也坐到另一侧,手上捧着她斗篷上洇湿的那处,放在炭火边上烘烤。

    怀夕想接过去自己烤,宋承云摇头说不用,示意她倒盏茶喝下热热身子。

    两人简单修整一会,松毫和小艾也到了。

    外头冷,寺庙里不同于家中,松毫和小艾把箱子里的东西规整出来,除了衣物,大部分是道场要用的东西。

    怀夕接过松毫手里那沓厚厚的佛经,把它放到桌上。

    今年因了无大师在此,厢房这两日几乎住满,小艾他们送完东西后只能先到半山那边的厢房住着等他们。

    眼见外面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怀夕赶忙让他们抓紧下山。

    虽说雪刚飘起,但这雪说大就大了。松毫和小艾被怀夕催着喝了杯热茶,便裹紧身上的衣物下山去了。

    烤了会火,身子也暖了,待宋承云把剩余的东西规整好时,怀夕也把床榻收拾好了。

    厢房里只给香客准备了一床薄被,好在怀夕有先见之明,这次从家中又带了一床厚被过来。

    铺好后,怀夕对宋承云扬了扬下颌,眼里是得意洋洋。

    宋承云回以浅笑。

    又坐了一会,刚刚引他们进来的小僧人又送来两份素斋。

    简简单单的菜色,一份米饭,一碟酥皮豆腐,一碟滚水菜心,一碟咸菜。

    许是爬了山路,怀夕很有胃口,几乎都吃光了。

    待她们吃完后,怀夕走到右边窗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一阵冰冷的风夹雪打在脸上,怀夕赶忙把窗阖上。

    “还好松毫他们走得快,这雪也太大了。”怀夕用手帕拭走脸上的雪花,走回宋承云身边。

    宋承云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知道怀夕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他说:“还有些时辰,你去躺会,一会我叫你?”

    怀夕却摇了摇头。

    近来每日都睡得香甜,她精神好着。

    怀夕抿了一口茶,“哥哥,要不去朝拜殿走走?”

    她喜欢热闹,刚刚若不是斗篷湿了,她定要挤进去看看的。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宋承云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之后,怀夕如愿从朝拜殿里捧了一碗神水出来。

    热乎的神水,从里头捧出来后已经凉透,怀夕新奇地捧到嘴边喝了一口,冷得她皱紧眉心。

    但毫不影响她的兴致,她弯着眉眼,笑盈盈地把木碗捧到宋承云嘴边,“哥哥也喝,去病消灾的。”

    少女头上戴着斗篷,抬头时眼睛半掩在斗篷里,宋承云只看到她白皙的下颌和笑得深深的梨涡。

    怀夕看不见宋承云,嫌帽子碍事,头在帽子里蹭了蹭,将那双如琥珀清澈的眼眸露了出来。

    宋承云自小读经史子集,并不太相信鬼神佛道那一套东西。

    但见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微垂下头,就着她的手把剩余半碗水喝完。

    看着哥哥也被冻得皱了皱眉,怀夕得逞地捂嘴笑了笑。

    “可惜没见到他们口中说的了无大师。”怀夕把碗放到门口的框篮里,“他们说了无大师是得道高僧,不仅能断命数,还能救白骨。”

    “真有这么神吗?”怀夕仰着头,笑盈盈地说道。

    宋承云浅浅笑了笑,将被她拉开的斗篷帽子又戴回来,“或许吧,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了无大师能不能替人断命数,准不准,宋承云并不大在乎。

    不过此行突然提前,确实是因为这位了无大师。

    前几日,宋承云拜见王老太师,无意间听他闲聊起这位大师。

    了无大师皈依前,是一位颇有名望的游医,王老太师的母亲在病入膏肓之际,得他相救过,后来续命几年。

    之后又过了几年,王老太师回临安丁忧时,又与这位大师有过短暂的缘分。只是那时了无大师已皈依佛门。

    如今了无大师已经九十有余,叫他扬名的不仅是他渊博的佛学,还有他断命数改命运的本领,但倒是鲜有人知他还有着高超的医术。

    怀夕的心疾比预想的或许更严重些,李太医前几日回去后,夜里叫人送来药方时一并送来一封信。

    :.

    信中说怀夕之心疾,为先天之症,但凡是先天之症,靠后天药疗,甚难治愈。且发作似有增多趋势,以他多年所识所学,先天心疾不发则已,若开始频繁发作,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宋承云看完信后,便将信烧了。

    既是疾便能医,李太医不行,那他便寻其他人来医。

    正巧听王老太师提起了无大师,宋承云才临时改了上山的时间。

    回到厢房后不久,往生殿里帮忙做道场的小僧尼过来拿抄写的佛经,

    又请他们过去点长明灯。

    宋承云让怀夕先过去点灯,怀夕以为哥哥想休息一番,便独自跟小僧尼一同前去。

    两刻钟后,道场开始前,宋承云也到了。

    几名老僧人坐在莲纹蒲团上,喃喃念着佛经。

    在佛经诵读声中,宋承云和怀夕跪在双亲的牌位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在僧尼的指引下做完一整套流程后,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僧人们念完佛经后,行了合十礼便退下。长明灯长亮,宋承云和怀夕合手回礼后,也被小僧尼引出来。

    明后日还有两场,他们需在无极峰上住上两夜。

    夜黑了,小僧尼将他们引送回厢房后,叮嘱他们夜里风雪大,最好少在外面行走。

    山上自然不如家中便利,在屋内小桌上吃完素斋后,怀夕和宋承云只得简单梳洗一番。

    外头是风雪撞击门窗的声音,偶尔能听到房顶大片积雪掉落哐当的声音。

    屋内烛台都只有一盏,坐在烛台边上看书都算吃力。

    炭火也只有一盆,怀夕本就畏冷,屋内瑟瑟装入的寒风让她总觉得凉飕飕。

    好在自己多带了一床被褥,简单梳洗后,怀夕褪了外袍钻进被褥里。

    两层被褥相叠,勉强还算温暖。

    厢房内自然也不落帷帐,小小的房间里,桌子和床的距离也不过两三步远。

    怀夕见哥哥坐在桌子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唤了他一声,“哥哥。”

    宋承云转头去看她。

    怀夕坐靠着床,被褥都拉到脖颈处,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

    “哥哥把烛火拿过来,盖着被子看书吧。”

    烛火虽亮着,可屋内仍然昏黑。

    宋承云垂了垂眸,把自己握在手里的那卷书放下。

    他将烛火拿到床头边上的烛台,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怀夕伸手来解他身上的外袍,被宋承云躲了过去。

    怀夕愣了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收回去的手暗暗握了握拳,解释道:“穿着外袍不舒服,哥哥还是脱掉吧。”

    宋承云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目光闪烁了一下,说:“好。”

    他自己把外袍解开,放到床尾。

    第64章 第64章第一次在清醒状态这样亲……

    宋承云并没有把书带来,坐下来后,他伸手掖了掖怀夕的被角。

    两人虽睡在一张床上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这样并排坐在床上,盖的是同一床被褥。

    怀夕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刚刚小僧尼为何说明日辰时来等我们?”

    道场还要做两日,但前几年皆是巳时才开始,今年怎地早了许多。

    “嗯。”宋承云淡淡应道,“先去见一个人。”

    “谁?”怀夕歪头看他。

    “了无大师。”宋承云看着怀夕的眼,并未卖关子。

    怀夕有些惊讶:“了无大师?”

    “嗯。”

    算是意外之喜,下午宋承云递上引荐信时,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王老太师虽写了信替他引荐,但也说了,了无大师不一定买他的账。

    “睡吧,明日早些起来。”宋承云虚碰了碰她的肩,待怀夕身躯微微向前时替她把靠枕放下。

    怀夕顺势钻进被褥里。

    “熄灯?”

    怀夕点了点头,厢房里就一盏灯,不熄恐怕也燃不了多久。

    宋承云微微侧身吹灭了灯。

    几缕风趁他起身偷偷钻进被褥里,怀夕在被褥里打了个冷颤,紧接着侧身缩成一团。

    虽有些凉意,但这样的温度对宋承云来说,还算舒适。

    但身旁的女子显然不是。

    趋暖的本能让怀夕不自觉往宋承云的方向靠,她半个头都缩进被褥里,往前挪到头顶到宋承云的手臂。

    黑暗里,两人都僵了僵。

    怀夕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自从在家里把中间那床床褥拿走后,怀夕睡着时不免会碰到宋承云,大多数她是睡着的,所以她也不太清楚。

    但偶尔也有她入睡没那么快的时候,睡不着她总习惯翻身,久了她也注意到,有时不小心碰到哥哥,能感觉哥哥有些僵硬。

    久而久之,她也有些尴尬。

    可被褥撤走后又放回来,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所以她有意识的时候便尽量也小心一些。

    “冷?”

    怀夕听到哥哥刻意压低的清凌凌的音,在被褥里无声地点了点头。

    屋内昏暗,怀夕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回应,刚想开口,哥哥的手已经隔着被子,搭在她的腰间。

    像是搂抱的姿势。

    怀夕眼角跳了跳,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

    可离得近,一缩脚便顶上他的。

    怀夕立马又收回。

    “睡吧,这样暖和些。”

    怀夕听见哥哥平静地说着。

    被虚搂着相向而睡,确实是暖和些

    但,这样可以吗?

    “睡吧。”宋承云见她一直僵着不动,又睡了一句。

    再不睡反而显得自己有些

    除了隔着被褥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她与哥哥之间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的。

    虽然这距离也不长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是哥哥的夫人,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被夫人夫人地叫着,她慢慢也习惯这个新的身份了。

    有时甚至觉得,当哥哥的妻子也不错。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时,怀夕吓了一跳。

    掩耳盗铃一般,她摇了摇头,想把这个想法驱散,而后紧紧闭上眼睛。

    虽入睡时有些心绪不宁,但怀夕实在心大,躺着躺着,还是睡着了。

    宋承云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的手虚虚地放在怀夕的腰间上,天知道,他刚刚用了多大的气力,才能当着妹妹的面将手伸出去。

    手已经酸到没有感觉了,宋承云还是没有收回。

    果然如往常一样,那团小小的身姿睡着睡着,伸手环住他的腰间,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宋承云将那只酸得失去知觉的手收回,伸到被褥里,好一会,等它暖透了,他又伸出去,放到她的后腰上,微微用力。

    毫无缝隙的贴近。

    心里有一股微妙的感觉,想搂紧,又不敢搂紧。

    满心的眷恋,想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而最后,满腔的心意,只化成她眉心浅浅的一抹轻触-

    怀夕被轻轻摇醒的时候,借着淡青的晨光,第一眼看到的,是哥哥有些凌乱的胸口衣襟。

    不止凌乱,甚至有些皱巴巴。

    她自己倒还是昨晚入睡前的姿势,只是哥哥没有再把手搭在她身上。

    她们之间,仍是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起来?”

    宋承云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弄开,轻轻问道。

    许是刚醒,他的声音也有几分低哑。

    怀夕很困,眼睛睁开又闭上,软绵绵地应了声。

    若是平时,宋承云定不忍心拉着她起床,但今日不同。见她眼眸惺忪,他把手伸到她脖颈下,轻轻把她环抱起来。

    怀夕微微仰了仰头,还是睁开了眼。

    宋承云先下床,穿好衣物后,开门走了出去。

    很快,不知从哪里提来一壶热水。

    待怀夕穿好衣物后,他朝她递来一条刚从热水里烫过的毛巾。

    怀夕接过来,洗了脸,又递回给他。

    小艾不在,厢房内也实在简陋,怀夕自己不会簪发,只好自己把部分头发偏分为两个辫子,用簪子扭转固定。

    只是还有一部分头发垂着,看着倒像还未嫁人时梳的发式。

    怀夕透过看了看宋承云,有些犹豫。

    坐在桌前看书的宋承云似有所感,回望过去。

    他低笑,“这样也很好。”

    怀夕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站起身来。

    宋承云早已穿戴好,见她站起,将她的斗篷拿过来,替她披上。

    怀夕微仰着头,任宋承云替她系着斗篷的系带。

    系完系带,宋承云又把斗篷帽子翻上来,

    这才去开门。

    小僧尼刚到,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烦请师傅带路。”宋承云对着小僧尼点头说道。

    那小僧尼看着虽小,说话做事却颇沉稳,点了点头,说:“施主请。”

    了无大师清修的地方离厢房这处还有段距离,是怀夕未曾踏足的方向。

    山路左拐右拐好几道弯,怀夕这才发现,原来往深里走,这山里还有一座佛殿。

    小僧尼将他们引到佛殿旁的一处禅房,敲了敲门,待里头应了声,他又双掌合十,对他们说道:“大师已在里头等候,施主自行进去吧。”

    宋承云道了谢。

    怀夕跟着宋承云的脚步进去,原以为屋内会暖和些,但走进去后,发现里头竟然没有炭盆。

    好在门窗四闭,没了寒风霜雪,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也能缓缓开始回温。

    与他们所住的厢房不同,这屋的陈设更为简单,里头只有一张炕桌,一位白胡老人坐在炕桌一侧,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近,眼角是慈祥的细纹。

    雪白的袈裟让白胡老人显得有些仙风道骨,他的神采格外柔和,见他们行礼,挥手清声道:“坐吧。”

    屋里只有炕桌上另一边的位置,怀夕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边上有张小绣凳。

    可能是这位大师与想象中不同,看着十分慈祥的样子,怀夕倒也不是很拘束,自己搬来小绣凳,让哥哥坐到炕桌另一旁。

    了无大师看着怀夕的举动,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宋承云正欲说明来意,没想到了无大师先开了口。

    “姑娘受心疾所苦?”

    怀夕瞳孔微微长大,下意识转头看宋承云。

    宋承云只是点了点头,对了无大师未卜先知好像也没那么意外,示意她回答。

    怀夕回道:“是。”

    “先天之疾,非凡力所能回转。”这话了无大师却是对着宋承云说的。

    说完后,他又转头对怀夕说道:“不过,姑娘坦率明朗,倒也不是短寿之相。”

    给了一巴掌,又喂了一颗甜枣。

    言外之意,倒是同宋承云讲明,治不好,但也死不了。

    怀夕并不意外,听他说完后对宋承云扬了扬眉,表情像是在生动说着,“看吧,我就说没事。”

    许是许久未看到在他面前这般无拘无束的人,了无大师罕见地主动说道:“今日与姑娘有缘,就帮姑娘算个姻缘吧?”

    怀夕一愣,她昨日可是听那些香客们说:了无大师只断有缘人的命数,能得他改命之人,更是凤毛麟角。

    送上门的好事,怎么能拒绝呢,怀夕眼角弯了弯,“那就多谢大师了。”

    了无大师掐了掐指:“姑娘的正缘倒是出现了,不过,姻缘未到呢,最快应是明年”

    闻言,宋承云指尖微微一顿,怀夕却忍不住笑道:“大师,我已经成亲了。”

    了无大师笑着摇了摇头,他断别人的命数从未出过差错,料想小姑娘性子活泛,明明还是未婚妆扮,怎么会是成了亲呢。

    怀夕一只手握拳抵在嘴边笑,一边指了指宋承云,“这是我夫君。”

    怀夕觉得好玩,这了无大师不会只是空有其名吧。

    但了无大师听完,神色才肃了肃,看了眼宋承云,见他没有否认,很快地又掐了掐指。

    掐完后,他脸色不似刚刚那么柔和,明显有几分惊讶。

    这位姑娘,天命姻缘并不是这位公子

    了无大师灵台突然一阵噬痛,他知道,是窥探天机太甚的缘故。

    恐怕,这两位,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但这位姑娘原定的姻缘乱了,那他刚刚说的那些,恐怕也不作数了。

    了无大师摇了摇头,“天机不可说,今日是贫僧多言了。”

    请他们走前,了无大师还是提笔写了一张方子给他们,“根治甚难,但能稍解疼痛。”

    宋承云拱手深谢,怀夕也收起玩笑,真心地致了谢。

    临别前,了无大师看着宋承云,意有所指地说道:“万物自有定数,唯顺应之,方得安宁。”之后,他便阖上眼,不再看他们-

    从禅房里走出来,天色不复刚刚来时那般昏暗,清亮了几分,稀疏的雪花在凛冽寒风吹拂上摇摆落下。

    怀夕拿着药方,觉得已经是极大的收获,至少能让哥哥安心些。

    她攥了攥宋承云的衣袖,声音柔软,“哥哥,我真的没事。”

    怀夕知道哥哥还在担心。

    宋承云承认,听到了无大师说怀夕不是短命之相,心里是有松了一口气。

    不管他此前信不信他是否真能断人命数,至少此刻他愿意相信。

    但想到怀夕此后要常常忍受那种疼痛,他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她宁愿她娇气一些,如平日那般,一点苦一点痛都会扁着嘴在他面前埋怨两句。

    偏偏她真正痛,真正需要吃药的时候,却反而要来安慰他,甚至之前,还要隐瞒他。

    宋承云垂眸看着眼前的怀夕,心头涌上来的愧疚,让他忽然不敢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

    怀夕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攥着他袖子的手转而握上他温热的手,语气认真如同堵誓一般,“以后每次痛,我都不会隐瞒哥哥。”

    “哥哥监督我喝药,好吗?”

    宋承云回望她,薄唇微抿,似要说什么,但对着女子清亮剔透的眼眸,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见哥哥点头,怀夕微微扬起唇角,“但哥哥要给我买糖?”

    “好。”

    怀夕嘴角又扬起几分,“要春芳斋的。”

    “嗯。”

    “今年要陪我去逛花灯?”

    “嗯。”

    “不准再罚我抄道德经?”

    “嗯。”

    察觉她的指尖有些微凉,宋承云将她整个手反握到自己掌心,全部包裹住。

    两人身影相叠,慢慢走在雪白的小幽径上,女子的银铃笑声不时响彻。

    怀夕说了许多许多,每一件哥哥都答应下来,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所回报。

    于是,走到半道,怀夕突然拉住宋承云,她踮了踮脚,把自己的斗篷微微往后拉了拉,而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长长久久陪着哥哥的。”

    宋承云显见地愣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怀夕,第一次有些掩饰不住眸里的情绪。

    怀夕说完后,微微推开他,只是眼眸还定定看着宋承云。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神里似有期待。

    但哥哥依旧的眼眸如同往常一样,如揉碎的云雾,叫人看不见底,反而越看越有些晕眩。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在晕眩之前,她收回目光,踮起的脚尖缓缓落下。

    飘渺的雪花泛着细碎的晶光,轻柔掉落在半垂的青丝上

    脚尖落下之前,被握住的手忽地被松开。

    冷风灌入手心,仿佛也吹到心里,怀夕的心似乎被凉风拂过,忽地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只是很快,那股失落化为无措,有股热意从脚心一路窜到脸颊。

    哥哥放开她的手心,转而搭在她手腕上,而后轻轻一拉,之后,她便不受控地,整个人撞进哥哥怀里。

    为了站稳,她下意识地抓住哥哥腰侧的衣襟。

    怀夕整个人都愣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哥哥的手落在她的腰间,而后收紧

    这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她与哥哥这样的亲密。

    不知道是因哥哥搂得太紧,还是她自己太紧张的缘故。

    心跳仿佛要擂成鼓,恍惚间怀夕以为是心疾又要发作了,可是迟迟未有疼痛,只是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我也是。”哥哥的话响过之后便一直盘旋在她耳边。

    攥成拳的手掌松开又握紧,怀夕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多久。

    最后,她顺从自己的内心,手掌缓缓松开,脊背由僵硬转向松软。

    而后,回抱回去。

    第65章 第65章他们之间,似乎有点不一……

    从青元山回来,初四那日,宋承云带着怀夕去了一趟王府给

    王老太师一家拜年,用过晚膳才回来。

    从除夕前便离开家,直到初五,怀夕总算能睡到自然醒。

    来了金陵后一直都是刘婆子在他们家做膳食的,但逢年过节,怀夕从不留她,因此慢慢地也形成一种习惯,每逢过节,都是她和几个丫鬟一起下厨的。

    当然,每次刘婆子基本都会替她们准备好大部分简单易处理的食材。比如离过年还有十来日,刘婆子已经亲自熏了好些腊肉,又腌了许多爽口小菜。

    因此,怀夕他们每顿再多炒几道新鲜蔬食也就差不多了。

    今日算是这趟年在家里过的第一天,但显然,怀夕是没有想参与准备今天的餐食的。直到巳时初,她才慢慢转醒。

    醒来时,发现自己又滚到床沿边的位置,怀夕揉了揉脸,自然地喊了一声“哥哥”。

    喊完之后,很快,宋承云从外间走进来。

    怀夕已经习惯,休沐日无论她睡得多晚,哥哥总会在屋里等她起身,再一起去偏厅用膳。

    一开始她也有些不习惯,也尝试想早起,但后来发现她再怎么早,也早不过哥哥。

    况且每日她想起来,迷迷糊糊时,总能听到哥哥让她再睡会。

    索性她就顺其自然了,每每都睡到自然醒。

    宋承云走过来,把帷帐收起后,才坐到床边。

    早膳已经热了两次了,他虽无所谓,却担心怀夕再不起来吃点东西,对胃不好。

    怀夕叫了人,却又闭上眼,坐在床边的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伸出了手。

    怀夕本就是故意逗宋承云,听到动静,睁眼的同时,将他伸过来的手握住,拉到被褥里。

    “暖吗?”怀夕弯着眸问他。

    “嗯。”宋承云轻笑,微微俯身,被她握住的手反握住她,另一只手撘到她的肩,轻轻把她揽起来。

    怀夕顺势便坐起来。

    听到屋里有了动静,很快,小艾和琥珀就捧着水盆进来了。

    梳洗好后,怀夕从内间走出来,看一眼坐在罗汉床边看书的宋承云,浅笑道:“哥哥,走吧。”

    “嗯。”

    从除夕到元宵,俞楚国的官员有着全年最长的休沐,当然,每个部门每日都留有人值守。

    宋承云在初七和初十也回翰林院值守了两日,但其余日子均陪着怀夕,除了偶尔有客至,其他时间,与怀夕几乎算是形影不离。

    日子平静且舒适,有哥哥的陪伴,怀夕的愉悦比平日更甚几番。

    当然,也有不那么顺心的时刻,比如从初十开始,金陵连下了几日大雪,怀夕不禁担心元宵花灯节是否如期举行。

    她记得有一年就因大雪封道,花灯节迟了两日才办,虽说迟几天也没什么,但哥哥过完十五便要回去当值了,若是忙起来,就不一定能陪她去逛灯节了。

    再比如说,如今她日日都要喝药。

    从青元山回来后,宋承云亲自把了无大师的药方送到李太医处,请他看看是否与他开的药方相斥。

    听闻是了无大师开的药方,李太医有些惊讶,得了宋承云的允许,抄录了一份,翻着医书仔细斟酌。

    之后,李太医又改了他原先给怀夕开的方子,从里头加加减减几味药,说上次诊脉时发现怀夕有些体寒,正好在冬日好好养养阴。但也无须耽误了无大师开的药方,他的药方主要是温补的,两厢药方不相斥,让怀夕放心调养身子。

    怀夕没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只知道哥哥从李太医那里回来后,第二日开始,她每日早晚要喝两碗药

    真是有苦说不出。

    用过晚膳后,松毫上前来,在宋承云耳边耳语了几句,之后宋承云让怀夕先回屋,说他要去书房一趟。

    怀夕点了点头,待宋承云走后,她便带着小艾回屋梳洗。

    梳洗后,坐在梳妆台前绞发时,又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怀夕忍不住皱了皱眉。

    黑乎乎的汤药还冒着热气,琥珀把药放在外间,走进来拿起台上另一块干净的布,先帮她绞起还有些湿润的发丝。

    怀夕见绞得差不多了,挥了挥手,“好了,屋里暖,一会烘一烘就干了。”

    小艾和琥珀便收回手。

    外头翡翠拿了一株刚摘下的红梅,把窗边那株有些掉瓣的梅枝换走。

    换掉的梅枝还拿在手上,见怀夕从屋里走出来,翡翠看一眼桌上稀疏冒着烟气的汤药,提醒道:“药快凉了,夫人快些喝药罢。”

    琥珀和小艾正好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收拾出来要拿去清洗的布子。

    怀夕应了一声:“好。”然后便坐到桌前,作势捧起了药碗。

    琥珀把小艾手里的东西也接了过去,笑着说:“这些先给我,一会你把夫人的药碗一齐拿出来清洗罢。”

    小艾正欲应下,就听到怀夕说:“我记得刘婆子做的腌梅子还有一些,小艾先去帮我拿一盏吧。”

    “现在?”小艾有些惊讶,都夜里还吃腌梅子么?

    怀夕假装抿着药,见状正好将碗移开些,应道:“现在。”

    小艾仍有些犹豫,“腌梅子酸得很,伤胃,公子在准也不让姑娘吃。”

    怀夕有些气闷,公子公子,她很想问小艾,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怀夕推了推小艾,“快去嘛,就拿几颗。”

    见怀夕坚持,小艾无奈,只好说道:“那就拿两颗。”说完她故意踩了踩脚,生怕后面的人不愿意,一溜烟就走出去。

    怀夕抚了抚额,见翡翠和琥珀都忍着笑,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夜里不用侍候,早些休息吧。”

    “是。”

    待门被关上,怀夕立马站了起来,端着药在屋里环视了一圈。

    倒在哪里好呢?

    窗边的红梅半开,鲜艳得很,那插花的瓶子挺秀纤美

    宋承云是沐浴完才回来的,开门进来时,看到倚坐在外间罗汉床上的身影时,眼神闪过淡淡的惊讶。

    怀夕畏寒,在自己屋里也很松散,能躺着绝不坐着。眼下,她后背垫了个软枕,身上盖着一纯白无杂色的毛毯,手里握着半卷书,懒洋洋的……

    宋承云把身上的斗篷取下,又在炭火盆前站了一小会,待身子暖透后,才向罗汉床边走近。

    怀夕的目光不时从书里抽离,偷偷觑着哥哥的动向。见他径直走到自己身旁时,瞳孔缩了缩。

    她后侧,就是那个梅瓶

    不会吧她特意往瓶子里还倒了好些水,又开了窗通了一会风,应不会留下什么味道才对。

    怀夕咽了咽口水,撑着一只手想坐起来。

    罗汉床被炕桌一分为二,两边的位置倒挺宽松,但若坐下两个人,就变得有些拥挤了。

    宋承云走近,在床沿边坐下,微微往前俯身

    怀夕撑着手的动作顿住,脑袋嗡了一声,怔怔地望着宋承云愈来愈近的清俊脸庞。

    哥哥要做什么

    怀夕脑里一片空白。

    即使迟钝如怀夕,隐隐也有些感觉,从青元山回来后,她与哥哥之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太一样,也说不上来。

    譬如说,哥哥好像变得更加亲和了?

    怀夕拿着书的那只手腕突然感觉有些麻,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书。

    “怎么不擦干些?”宋承云手微微伸入女子的发丝里,轻轻揉了揉发丝,发丝间的潮湿便洇在指间。

    视线里是逐渐靠近

    的哥哥,他的长衫一角覆在她的薄毯上,在她身侧坐下。

    怀夕无端觉得有些闷热,把书随手放到一侧,把两侧掉落的发丝全数扫到耳后,“屋里热,一会就干了。”

    哥哥还在盯着她看,怀夕有些心虚,推了推他,“哥哥先去休息。”

    宋承云在炕桌上扫了一眼,只有一个棋盘,放着一颗青梅的青花碟,一只茶杯

    但是鼻翼边明明闻到一丝药味

    怀夕垂在床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攥着那白色毛毯,身子往□□了倾,刻意不想哥哥看到她身后的梅瓶。

    “喝药了吗?”宋承云在她的推搡上站起来,恍若只是随口一问。

    话音未落,怀夕立马应道:“喝了。”

    “”

    匆忙的反应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怀夕咳嗽一声,指了指桌上那颗青梅,“喝了药,还吃了一颗青梅甜嘴呵呵”

    蹩脚地说着谎,宋承云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很快又回来了。

    回来后也没看怀夕,直接落坐到炕桌上另一侧,随手拿了怀夕叠在那的书,翻了一页。

    “”

    怀夕不知道宋承云突然出去做什么,她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平静,便没多想,又懒懒地倚回去,捏起刚刚才翻了两页的书,又看起来。

    虽烛火点了多盏,屋里还算光亮,但看了一会,怀夕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遂放下书,想回里面休息。

    才坐起来,门口就有两声叩门声。

    夜里向来不用人侍候的,怀夕有些惊讶,还不待她开口叫进,就看到宋承云站起来,去开门。

    回来时,手里端着微微冒着热气的瓷碗。

    闻到熟悉的臭药味,怀夕忍不住蹙眉。

    宋承云把药放在她那侧的桌沿,脸上并无不愉,神情还是淡淡的,“不烫,喝吧。”

    怀夕哪里还不知道,哥哥定然知道她把药偷偷倒掉了

    可是近半个月,雷打不动,每天两碗药,她真的是一闻到药味就想吐了

    “哥哥”怀夕扁了扁嘴,试图装可怜。

    但显然,人家并不买账,甚至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

    怀夕往后退了退,避开已经到了唇边的勺子。

    宋承云见状,也不恼,在她那侧床沿坐下。

    “休息一日,明日再喝?”怀夕还是不死心。

    勺子又近了两分,张嘴便能碰到那勺黑乎乎的药

    怀夕瞪着圆圆的眼,有些生气哥哥的强硬,眉心紧蹙,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宋承云,我说了,我不想喝!”

    琥珀般清澈的眉眼罕见地多了几丝愠怒,显得更为透亮,她的脸颊因此染上淡淡的绯红

    宋承云怔了怔,虽面色不显,但惯是墨色的眼眸里还是起了些波澜,不是生气,反而似惊喜,似…兴奋?

    这是怀夕第一次直呼宋承云的名字,还是以这样怒气冲冲的口气。

    两人有一瞬怔怔地看着对方,勺子上的药因微微颤抖,有几滴轻轻跌落回碗里

    脸上火辣辣的,因刚刚的怒气,也因现在的心虚,当然,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羞赧。

    怀夕知道是自己不对,偷偷倒了药还直呼哥哥大名朝哥哥耍性子。

    她向来是知错就改的性子,好说话,也不记仇,可不知怎地,此刻她就是不想认错

    那药明明就很苦

    虽然不肯抬眸看人,口头上也不认错,但搭在薄毯上的手还是缓缓伸出来,来拿宋承云手上的碗。

    喝就喝,有什么了不起,怀夕心里愤愤想着。

    宋承云轻轻叹了口气,将碗放回桌上,“说好的,明天要听话。”

    低沉的声音混着清冽的松雪味,好似风擦着在心尖略过,怀夕抬头看声音来源,有些不可置信。

    宋承云见她呆呆地不说话,抚了抚她的头顶,“嗯?”

    陌生的心跳节奏,如同青元山哥哥搂住自己时一样,有些慌乱无章,薄毯上的脚趾不自觉收紧,怀夕垂下头,低低地应道:“好。”

    宋承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和些,语气中带了几分商量,“药还有三帖,喝完后就停半个月,过两日请李太医诊脉,若他说不用喝,我们就不喝,可好?”

    其实是自己无理取闹,明明自己在山上便答应会乖乖喝药

    哥哥越是轻声细语,怀夕的头就越是低下几分。

    “好。”

    视线下沿,修长的手指,拿出一包小纸袋,看着纸袋上春芳斋的字样,怀夕眼神瞬间亮起来。

    “桃脯?”

    “嗯。”宋承云把包装拆开,怀夕立马伸手捏了一枚桃脯,送到嘴巴里含住。

    酸甜可口,怀夕忍不住眯了眯眼,眼眸里重新晕染上笑意。

    她又捏了一枚,送到自己口中时犹豫了一下,又送到宋承云嘴边,疑问地张了张眉眼。

    原以为哥哥不吃,没想到,他竟往前,张嘴,将她手里的桃脯带走。

    不经意碰到的温软让怀夕手指忍不住轻轻颤了颤,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想去袋子里再捏一枚。

    但宋承云却把袋子阖上,“明日再吃?”

    怀夕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承云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怀夕接过来一口一口小抿着。

    擦了牙,洗了脸,宋承云去熄灯时,怀夕先上了床。

    两人虽各盖一床被褥,但中间隔着的那床,自从收起后便没再放过了,宋承云上床时,怀夕无声地咽了咽口水,放在胸前的手忍不住握紧。她有些庆幸帷帐内昏暗,哥哥看不到她的无措和异常。

    “睡吧。”

    宋承云转过身来,替她掖了掖被子。

    怀夕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掖完被角后,宋承云又转回去,连躺着都是端端正正。

    不知是近来炭火烧得旺,还是喝的药真的有些效果,近来睡觉,怀夕从来没有被冻醒过,每次醒来时,身上都暖乎乎的。

    甚至此刻,她觉得靠近哥哥那一侧,似乎暖得有些发烫。

    她小心翼翼地内侧挪了挪,但仍然能感觉到热度,怀夕索性将那只手从被褥里抽了出来,顺势往里翻了个身。

    无声地松了口气,现在凉爽多了,也自在多了。

    意识渐渐模糊,怀夕就着侧卧的姿势,很快就睡熟过去。

    听到清浅绵长的呼吸声,一直未有动静的宋承云缓缓睁开眼,他转向内侧,借着月色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和那只微微能看见绒毛的小耳朵。

    直到女子翻身对着他,往他胸前挪蹭,宋承云才掀开自己的被褥,将她揽了进来

    第66章 第66章若她能嫁给裴劭

    时间轮动,日月星辰下不紧不慢地流逝,喜庆的年关很快过去,冰雪渐渐消融,枯枝渐渐焕发绿意,金陵迎来新一年的春。

    怀夕是从夏敏口中得知出征西北的军队得胜回朝的消息。

    作为此次西北之征的主帅,裴劭不负众望,用半年的时间,逐个击破西北几个不肯归顺的游牧民族,俘虏数万。

    但他最终并未伤害投降俘虏的性命,只是收缴兵器,关押一段时日后,便将他们放回,一时间收获民心无数。

    短时间内,那些游牧民族无心也无力再南下侵犯俞楚领地。

    他在萧瑟的晚秋离开金陵前往西北,再应召回京时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自西北大捷的消息屡屡传回京城,沈贵妃几次在圣上面前提起其侄女沈玉瑶与裴劭的亲事,说得多了,圣上也不禁放在心上。

    金銮殿上,裴劭为此次出战的军士请功封赏时,圣上金口玉言,不准请了请功的折子,顺势下了一道赐婚圣旨。

    于公于私,既显圣眷隆宠,慰西北军士,也为宽贵妃和首辅的心,

    当夜,宫里大办凯旋宴,宴上觥筹交错。

    作为本次宴上的主角,裴劭自然是众人的焦点。圣上不吝封赏,加封裴劭为扬武将军,此后,裴劭不再是小世子,而是本朝年纪最轻的侯爷。

    庆功宴上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圣上慰劳军士后,起了几分醉意,便只留太子继续与军士同欢。

    圣上一走,众军士倒也松快了些,加上太子口谕让他们放开畅饮,军士们见他们将军没有推辞,便开始互相敬酒。

    气氛烘托上来,酒劲慢慢上头,军士们开始大着胆子,一一来敬带他们浴血奋战,又替他们请功封赏的将军。

    在他们眼中,他们的将军不仅封侯,还得到圣上赐婚,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了。

    军士们真心奉承,贺喜的话不断,而裴劭

    唇角也始终衔着笑,对敬酒来者不拒。

    有胆大的,见裴劭身边的太子身姿轩朗,气度不凡,眉目间颇为温和,也拿着酒杯上去相敬,原本以为能得太子颔首已是恩德,倒没想到太子也拿出酒杯,碰了他的,又碰了碰他们将军的,然后一饮而尽。

    见太子以尊礼相待,众将士内心不由得对这位储君更是诚服。

    男儿在外打仗,甘愿把命挂在腰间,除了养家糊口,也为报国尽效。能得效忠君主的体恤关怀,于他们来说是难以言表的慰藉。

    不知又喝了多久,裴劭终于连酒杯都拿不稳。

    他自小便在太子身边当伴读,与太子有着不同的情分,太子看得出来,这位伙伴笑了一整日,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确实如军士们所想,打了胜仗,得了封赏,不日便要迎娶美娇娘,还是身份尊贵的首辅家的女儿,再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了。

    但

    太子叹了口气,似理解,但也不全然理解。

    儿女情长从不在他思虑的范围内,他身边虽只有一个太子妃,但也是父皇替他精心挑选的。家世容貌都是一等一,性子也温顺。

    太子不曾在情事上花费心思,但不代表他蔑视真情。

    相反,曾经他也希望裴劭能得偿所愿。

    可世间之法,阴差阳错。

    人家姑娘不喜欢他,兜兜转转竟嫁给宋承云。

    而裴劭,即将迎娶首辅之女,卷入复杂的政争之中

    欲达高峰,必忍其痛。

    太子并不欲多说什么,他相信裴劭知道轻重。

    至于他能不能真正放下,不重要-

    裴劭回来的第三日,夏敏在王府筹办了接风宴,宴请将士眷属及亲朋好友,好不热闹。

    怀夕和宋承云,自然在邀请之列。

    此次擢升的好些将士都是西北本土人。西北民风开放,夏敏不想他们到了京城反而拘束,因此特意找了裴劭身边的副将林生来问,按西北风俗摆了宴席。

    既让那些军士家属有如回家的自在,京里的亲朋好友也能粗粗领略西北风情。

    既是按西北风俗来,男女宴席也未分开,但裴劭考虑到军士大多爽朗却也莽撞,为免冒犯女眷,还是让夏敏用屏风隔开男女宴席。

    百年古树翠绿盎然,缤纷的花朵挤挤挨挨,风过时簌簌落下满室清香,艳丽光照碎碎点点洒落在蜿蜒曲折的廊道上。

    虽是春季,但风里还带着微寒。怀夕从老太师院子里请完安走出来时,连打了两个喷嚏,她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蔷薇花纹羽缎披风。

    正要继续往前走时,手腕被宋承云轻轻拉停,怀夕怔了怔,仰头去看他。

    宋承云没说什么,只是抬手绕过她两臂,想把她的帷帽戴上。

    怀夕弯着眸摇了摇头,“哥哥,我不冷。”

    其实风吹来时是有一点点冷的,但今天翡翠帮她盘了个很好看的百合髻,若是戴上帷帽,定会碰乱了。

    宋承云见怀夕伸手碰了碰发髻,察觉出她的意图,倒也没坚持,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再走路时,身躯微微侧身,替她挡了部分来自廊道的风。

    宴席还未开始,到了正院,男女宾便暂时分开,女眷到夏敏设的花房里先赏花吃茶,男宾尽数请到王楚修和裴劭所在的正厅上,虽也是吃茶,但更多的却是朝堂恭贺往来那一套。

    女眷这边,怀夕进去后,看到的多是生面孔。

    将士们在西北安了家,家眷都是西北的女子。

    西北的姑娘长得俊俏,眉眼间透出一股北地人特有的爽朗,身姿也比南边的女子都高挑些。

    怀夕这几年参加的宴席虽不多,在见过的女眷里,她算是比较高挑的,但进了屋子,发现这些生面孔的夫人姑娘,不少还要比她高挑几分。

    她不着痕迹环视了一圈,没找到王郁心的身影,倒是看到沈玉瑶正站在干娘身侧,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浅浅优雅的笑容。

    夏敏招呼女眷间隙,正好抬头看到怀夕,立马朝她招了招手。

    待怀夕走到她身边,她向她身边的女眷们介绍道:“这也是我的闺女,名唤怀夕”

    围在一起的女眷们一齐目光落到怀夕身上。

    ——杏子红的衫子衬得女子肌肤莹白生光,她一走近,未语先笑的眉眼弯成新月,唇畔梨涡若隐若现……

    果然是天子脚下,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水灵……

    “夫人的女儿们,长得可真俊。”那些夫人们看着怀夕,真心恭维道。

    怀夕也笑着对他们福了福身,“各位夫人安好,姐姐妹妹们也安好。”

    将士们的眷属多年在北地生活,初来这京里,心里多少有些怵。

    好在他们将军这位姨母性子爽朗,也没什么官夫人的架子,让他们悬着的心落下不少。

    但来了几日,他们也发现京里的这些夫人和姑娘们,个个养得精贵,皮肉嫩得发光,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尤其是站在王夫人身边的这位,听说是他们未来的将军夫人。

    不得不说,长得真是美,举止更是端庄典雅。

    只是她虽笑着,不知怎的,她们也不敢在她面前恣意说话。

    互相见了礼,怀夕问道:“怎么没见到郁心妹妹呢?”

    这样热闹的场合该是她最喜欢,怀夕没看到王郁心的身影,有点纳闷。

    沈玉瑶笑着接过话:“郁心妹妹刚还在这呢,不小心碰到茶水,下去更衣了。”

    怀夕笑了笑,倒不是很意外。

    几位副将夫人身后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听到她们说话,有些怯生生地探出头。

    但北地的姑娘出生在马背上,虽有些怯生,但骨子里总有一股豪爽在,见怀夕坦荡大方,主动问起他们北地的生活,小姑娘们慢慢地也卸下防备,言语活络起来。

    其中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主动环住怀夕的手腕,“姐姐,我叫雁儿。”

    怀夕笑着牵过她的手,看到姑娘们有些拘束,又一直有新客过来见礼,索性转身对夏敏和几位夫人说道:“娘亲和几位夫人吃茶,我带几位姐妹去那边赏花吧。”

    几位小姑娘听完眼神亮了亮,她们这些从北地来的眷属,虽然一直有同龄的京城姑娘们过来见礼,但怀夕是第一个主动提出带她们出去走走的。

    那几位夫人看向怀夕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谢意,喜爱溢于言表,夏敏都看在眼里,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若怀夕能嫁给裴劭

    不过念头一出便被她掐灭,她身边站着的,才是裴劭将来的妻子。

    “去吧。”夏敏挥挥手,对其他小姑娘说道:“让怀夕姐姐带你们好好逛逛。”

    几个姑娘纷纷点头,便跟着怀夕往外面走。

    沈玉瑶性子不似郁心和怀夕那般外放,她行事端庄内敛。

    但端庄有端庄的好处,夏敏对女孩们向来一视同仁,活泼也好,秀气也好,她都喜欢。

    看着怀夕她们远去的身影,她和沈玉瑶相视笑了笑,又转头对其他夫人说道:“我们也过去那边坐下喝盏茶吧。”

    第67章 第67章两人终于目光相触

    怀夕带着几个小姑娘在外头游廊走了一圈,在湖上游亭落脚休息,赏湖上清荷。

    唤雁儿的小姑娘摇了摇怀夕的手,“西北蛮荒,我从没见过这样多的花。”她神态俏皮,“这里的姐姐们长得都如同花儿一般美。”

    其他小姑娘听完,忍不住笑出来。

    怀夕坐在石凳上,与她平视,真心夸赞道:“你们也很美呀。”

    跟金陵城的贵女们不同的美。

    她们肤色带着些许褐色,没有那么白皙,可肌肤光滑澄亮,给人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小姑娘们听到夸赞并不害羞,反而扬了扬头,另一个叫铭华的小姑娘对怀夕说道:“怀夕姐姐倒似我们北地的姑娘。”

    说完后,她又怕怀夕觉得冒犯,解释道:“我是说,怀夕姐姐性子爽朗。我们北地的姑娘,说话从不藏着掖着,就算在马背上也不比男儿差。”

    “对呀对呀,我骑马可比家中弟弟快得多。”

    “我也是,去年将军办的马球赛,我跟姐姐在小儿队得了第一名。”

    见她们打开话篓子,怀夕听得津津有味,她问:“马赛不分男女么?”

    “当然不分。”雁儿凑过来说道,“分了有甚意思,将军说了,无论男女,自行组队。”

    “对了,将军是你的表兄么?”雁儿突然转头问道。

    怀夕点了点头,现在算是。

    “将军勇武过人,我听爹爹说,噶拉部落首领的首级,就是将军取的。”

    西北的女子,说起战事,眸里不是畏惧,反而闪着晶亮。

    怀夕听得出来,裴劭应是颇得军心的,军眷们说起他眼里都是一副尊崇的模样。

    其他几个小姑娘散在亭子四处随意看着,雁儿却凑到怀夕耳边,“怀夕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怀夕被她哈出来的气呼得耳朵痒痒的,看雁儿神秘兮兮的样子,她忍着笑,说:“什么秘密?”

    雁儿声音放得更低,“在北地里喜欢将军的女子可多着。”

    怀夕点了点头,很正常呀,鲜衣怒马将军郎,不止北地,裴劭在金陵也很受欢迎。

    “原来将军喜欢沈姐姐那样的女子啊,我们都赌错了。”雁儿想到刚刚见到王夫人身边那位穿着精美,说起话来温温柔柔,但却叫人不敢亲近的未来将军夫人,心里头还有几分讶异。

    怀夕不置可否,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女孩懂什么,别胡说。”

    雁儿用手挠过怀夕刮过的地方,睁着小圆眼说知道了。

    坐了一会,远远看见王郁心朝这边小跑过来,怀夕便站了起来,用手绢对着她挥了挥手。

    王郁心和几个小姑娘先见过的,不过刚刚只是见了礼,不久后她便回去更衣,所以还没说上话。

    见她过来,这群小姑娘们匆匆低头查看衣裙有没有不得体之处,然后才走到怀夕身后。

    王郁心踏进亭中,有些喘气,“终于找到你啦。”

    见其他几个小姑娘欲行礼,王郁心挥了挥手,“不必多礼。刚刚我还想喝盏茶带你们出来走走,没想到手滑”

    话语一落,小姑娘们便知道她的脾性了,很快也放松下来。

    “母亲叫我们回去,说是马上开宴了。”王郁心对她们说道,“一会宴会结束,我带你们去北边那个花园走走,那里花开得更好些。”

    小姑娘们笑着点了点头-

    宴席上,怀夕第一次跟王郁心分开做,和王郁雾一起坐到夫人们坐的那一桌。

    沈玉瑶和王郁心带着其他未婚嫁的小姑娘坐到另一桌。

    王郁雾刚生完孩子不到四月,脸蛋比之前圆不少,但气色红润,看着就知道在夫家过得不错。

    她虽没有亲喂母乳,但因生完不久,还在吃药调理身子,因此同夫人们相敬举杯时,她杯盏里备的是温水。

    但怀夕杯子里的装的显然是真的酒水。

    今日不仅吃的是北地的吃食,连酒水都是北地那边运过来的,女眷桌上的酒水也是。

    怀夕抿了一小口,辣得她舌尖发痛,她忍着没将小脸皱成一团。

    王郁雾注意到了,夹了一筷子鸳鸯圆子到她碗里,嘱咐她:“这酒闻着就烈,你抿抿意思一下就好。”

    怀夕把酒杯推开,点点头。

    夏敏能喝酒,但喝了两三杯,脸上也起了几分红晕,其他几位宗亲夫人也是,倒是那几位北地夫人,神采雀跃,丝毫看不出饮了酒。

    但酒只是助兴用,女眷席上没有劝酒的先例,边吃边聊,倒也十分热闹。

    男眷席上不似之前宫里的凯旋宴,大家也是点到为止,庆贺为主。

    众人向裴劭庆贺时,宋承云也走上前。

    王楚修笑着打趣道:“虽说承云大你一岁,但免不了还是吃亏。”

    怀夕名义是王府的二女儿,唤裴劭表兄,那宋承云免不了也要改口喊表兄。

    宋承云听完笑了笑,倒是没有真的喊他表兄,还是按官位称呼他:“裴将军。”

    裴劭脚步微滞,主动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可惜错过编修与怀夕的大婚,不过,新婚贺礼我已备好,明日便送到府里,希望编修不要怪罪。”

    “岂会。”宋承云轻笑回道。

    两人对视一眼,举杯饮尽杯中酒。

    待他们喝完,王楚修挥了挥手,便有人上来添酒。

    “都是亲戚,就不必那么多礼了。”王楚修笑道,“今日主要是接风,午后你姨母还请了戏班子上门,酒就留到你大婚时再喝吧。”

    裴劭听完,握着酒杯的手不小心晃了晃,酒水满溢到指尖。

    宋承云显然注意到了,但只是淡淡把目光挪开,待其他敬酒的人上前时,他也顺势退开。

    宴席中途,夏敏让下人把中间的屏风撤了。既是接风宴,总不好宴席结束,女眷们都还没见到主角吧。

    屏风撤下后,裴劭站起来,几位将士也站起来。

    紧接着,所有宾客都端着酒杯站起来

    虽来了一早上,但怀夕也是屏风撤下后才见到裴劭。

    裴劭今日身着一身深紫色云蝠纹镶边衣,身姿如松,身上的气质比他离京时仿佛凌厉了几分。

    怀夕跟着众人举杯,然后小抿了一口酒。

    坐下前,她特地往男宾那几桌望去,不知怎地那样巧,正好就与哥哥对上眼。

    怀夕笑着对他眨了眨眼,正好王郁雾凑过来说话,她便收回目光。

    酒宴结束,夏敏请大家稍作休憩后,便可移步戏台。

    宾客们三三两两从厅上走出来,怀夕和小艾先出来,在廊道上站着,王郁心带着雁儿她们出来时,以为怀夕在等她们。

    怀夕摇了摇头,让她们先行。

    王郁心看她还望着院里,一下子就懂了,转头对雁儿她们说:“怀夕姐姐等她夫君呢,我们先过去。”

    雁儿闻言,还想留下来陪怀夕一起等,被铭华拉走,边走边留下铃铃笑声。

    怀夕笑着看她们离去身影时,小艾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是公子。”

    怀夕回头,便看到哥哥正朝她这里走近。

    她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歪了歪头看他。

    嗯,还好,没醉。

    宋承云静静站着,任眼前女子左右端详着。

    “哥哥没喝酒?”怀夕打趣道。

    “一点点。”

    怀夕点头,那就行,哥哥酒量可不怎么好。

    过了晌午,春风裹着日光,打在脸上暖暖的。

    宋承云伸手,将她脸上被风吹乱的几丝发丝牵到耳后,他眼里有浅浅的笑意,“去看戏么?”

    怀夕微微仰着头,清澈的双眸弯起,“嗯,不过不跟哥哥一起,郁心她们还在等我呢。”

    “一起过去?”

    “好。”-

    走到搭戏台的院子前,怀夕看到夏敏正好从对面的廊道里走过来。

    夏敏刚刚觉得有些饱腹,特意带着沈玉瑶跟几个夫人饶了一段路,路上正好碰到裴劭和几位将军,便停下来寒暄了几句,走过来时便有些晚了,见到怀夕,她问道:“戏台都开始唱了,怎么你们也还没进去?”

    怀夕笑着回道:“等你们呢。”

    几位夫人捂嘴笑了笑,身后的几位将士眼里也含着笑意。

    雁儿的母亲丁夫人看着怀夕身后的宋承云,眸里不掩惊艳,试探地问道:“这就是二姑娘的夫君了?”

    夏敏点头说是,那几位夫人纷纷点头,“金陵可真是福地啊”

    “

    真是般配……”

    不仅姑娘水灵,连郎君,也都这般俊俏。

    几位夫人算是收敛了,若是在他们北地,横竖要说得这对夫妻羞红脸。

    但怀夕平日迟钝,今日不知为何,听完夫人们的打趣,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

    “走吧走吧。”夏敏笑着解围,“进去看戏吧。”

    裴劭站在夏敏身边,一直将目光虚虚落在地上,待那位丁夫人将话题引到怀夕身上时,他没忍住瞥了一眼过去。

    短短一眼,看到她与从前不同的妆扮,心里止不住涌上一股酸涩,只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

    桌子上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零嘴,小姑娘们一开始新奇,边吃零嘴边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几个姑娘看了一会,便开始有些走神。

    王郁心本也不喜欢看戏,跟几位姑娘对视了一眼……

    相互挑了挑眉。

    怀夕看得倒还算认真,桌上准备的核桃酥也甚得她意,正当她准备再拿一枚的时候,手腕被身旁的王郁心抓住。

    “姐姐,走?”

    怀夕转过头,看到包括王郁心在内,好几双眼睛同时看着自己,她蹙了蹙眉,“去哪?”

    王郁心笑了笑,并不回答,拉起怀夕,又示意后边几位小姑娘跟上,从戏台边上慢慢撤出院子。

    这么大的动静,许多人都看到了,夏敏当然也看到了。

    见北地的几个小姑娘们跟两个女儿相处得不错,夏敏倒也乐见其成,本来就是想让眷属们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玩得开心就行。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沈玉瑶,“你若乏了,想过去跟她们玩就去吧。”

    一个早上,她都陪在她们这群妇人身边,终究年纪还小,夏敏怕她难免觉得枯燥。

    沈玉瑶却摇了摇头,“玉瑶在这里陪姨母和夫人们看戏吧。”

    夏敏刚刚见她看得颇是入神,像是真的喜欢,便点了点头。

    待夏敏转头同其他夫人说话时,沈玉瑶的目光才从台上移开,落到右前侧那位挺拔的背影上。

    今日,还没能找到机会同他说上一句话

    台上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出戏,中途夏敏示意沈玉瑶把她桌上的一叠金丝糕端到裴劭桌上。

    沈玉瑶红着脸照做,端过去时,两人终于目光相触。

    裴劭似乎有些讶异,而后嘴角微微扬起,对着她点了点头。

    身后有人看着,沈玉瑶羞红了脸,把糕点放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赶紧回到座上。

    坐在位子上,她也捏了一枚金丝糕,放到嘴边小咬了一口。

    甜滋滋的。

    她庆幸自己坐着的位置在裴劭身后,就算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也无人发现。

    可直到裴劭中途离座,看到他桌上那碟糕点,沈玉瑶不禁有些疑惑……

    姨母明明说,他自小就喜欢吃金丝糕,刚刚还特意说下次亲自教她,让她以后也可以做给裴劭吃。

    可她端过去的那盘金丝糕,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第68章 第68章没有男子能容忍有人觊觎……

    王郁心带着怀夕和雁儿她们几个小姑娘出来后,在游廊里走走停停,来到他们刚刚停留过的湖上小亭。

    这里风景独好,满湖碧绿的莲叶,莲叶夹缝间偶尔能看到悠然游弋的小鱼冒出水面,吐了泡泡,然后尾巴一甩,又藏进湖里深处去。

    看着一会,王郁心忽然转头问雁儿她们:“想不想下去抓鱼?”

    “抓鱼?”小姑娘目露惊奇,雁儿更是直接哇了一声,“可以下水么?”

    铭华低头抚了抚她身上绣工精美的浅蓝色襦裙,有些舍不得,犹豫道:“不好吧,一会弄湿了衣服,少不得要被母亲责骂的。”

    况且,来之前她们母亲三令九申,要她们不管怎样,装也要给她装出恬静的淑女样

    “不下水。”王郁心摆了摆手,“我让老吴把船划过来,再拿几把网兜,我们就坐在船上捞鱼。”

    那可好,裙子不会湿,也不会太失礼,小姑娘们互相看了看,笑出来,“好。”

    橘林去传话,很快,负责侍花的老吴把小船从对面划了过来,船只不是游船,是平日老吴用来修剪捞拾湖上落叶用的,小小一只。

    加上小艾和橘林,他们一行总共有八人,老吴帮她们摇船,船上顶多只能再做五个人。

    怀夕笑着扶她们上船,见她们兴致勃勃,让她们先去玩一轮,她先在岸上看她们玩。

    小姑娘爽朗着,也不推辞。船慢悠悠往湖心划去,橘林先跑去对岸接应她们。

    怀夕和小艾在亭子里坐着看了一会,亭子里凉风习习,坐久了便有些凉意,看着她们快到对岸,怀夕便站起来,准备慢慢走过去对岸跟她们汇合。

    刚从亭子里出来,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声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妹妹。”

    怀夕转头,发现是裴劭。

    “将军。”小艾蹲了个礼。她倒不是意外,一路走来也有遇到零零散散出来透气的其他人。

    虽有些诧异,怀夕还是扬起清浅的笑容,停下来等他走近。

    仅仅是半年多未见,怀夕觉得裴劭似乎变了许多。

    当然不止是那张俊脸比从前黝黑了几分,而是他身上的气质。

    说不上来具体的变化,只是觉得他整个人比之前沉稳了许多,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刚毅和沉着。

    今日赴的是裴劭的接风宴,一个上午过去,这还是怀夕第一次有机会恭贺这位主人公。

    “恭喜裴将军得胜而归啊。”

    这样的话裴劭不知已经听过几遍,但经眼前女子说出来,不知怎地,他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欣喜。

    他中途从戏台里走出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也不清楚。转头时留意到怀夕的位置已经空了之后,其实就不怎么坐得住了。

    回来几日,足够裴劭了解朝廷半年来的风云变幻,自然,也足够他了解怀夕嫁给宋承云的来龙去脉。

    在见到怀夕之前,裴劭心里不是没想到其他可能。

    例如怀夕只是怕名声受损,才不得不嫁给她的哥哥。

    譬如说,或许是宋承云挟恩求报,逼迫怀夕嫁给她,其实他是个表面端方实则禽兽的人。

    可眼下,看着女子依然明净的眉眼,嫣然绽放的粉颊,灵动流光的神色……

    他知道,宋承云将她照顾得很好。

    抑或是,她在宋承云身边,依然自在开怀。

    这几日憋在心底的问题,不用问,他已经有了答案。

    “多谢。”裴劭低声笑了笑,目光滑过她尽数挽起的百合髻,像是才想起一般,“也恭喜你得嫁良人啊。”

    他的语调故意拿捏得像刚刚怀夕恭喜他时那般,坦荡又有些散漫。

    可真正说出来时,内心还是没忍住沉了又沉。

    听他说完,眼前女子似有些羞赧地垂下眸,而后唇角弯起,又抬眸看他。

    她的眸色很浅,干净剔透,仿佛能透出光来,加上她无心遮掩,目光坦坦荡荡。

    ——她坦然默认他说的话。

    “怀夕姐姐”

    对岸王郁心她们显然已经上了岸,透过裴劭身后,怀夕能看到雁儿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桶,她们在向她招手。

    “将军”

    “好多鱼”

    她们在喊着,夹杂着欢笑声,好不欢乐。

    怀夕挥挥手里的手绢回应她们。

    “将军,那我先过去”

    “你欢喜吗?”

    两人同时开口。

    午后的日光逐渐敛去热烫,但依旧很耀眼,怀夕转过来看裴劭时,眸子因强光下意识敛了敛。

    “什么?”怀夕维持仰头的姿势,她没听清。

    裴劭跨在背后的手青筋若隐若现,线条利落明显,但对着怀夕时,脸上还是拉起一抹浅浅的笑,看似悠哉悠哉的。

    他咽了咽口水,仿佛自虐一般,或者是,为了斩断所有不该有的惦念,他敛了敛脸上散漫的神色,“我是说,

    嫁给宋承云,你欢喜吗?”

    那头呼唤她的声音愈来愈近,怀夕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笑颜熠熠生辉,比日光还要耀眼。

    “欢喜啊。”

    裴劭眼底的笑意似乎更甚了些,在她转身之际,他应了一句,“好。”

    只是不知道怀夕有没有听到。

    不过也不重要。

    她欢喜就好。

    那他也欢喜-

    虽说只是坐在船上捞鱼,但网兜挥挥洒洒,小姑娘调皮互相拨水,多少还是沾湿了衣袖,发髻也凌乱不少。

    给怀夕展示她们的战利品后,小姑娘们这才注意到彼此狼狈的模样,纷纷有些着急起来。

    她们的母亲可都不似金陵女子这般温柔如水,若是这般模样被看到,恐怕不止吃一顿油鞭炒肉能解决

    雁儿想起她母亲平时掐她时的狠劲,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有些湿漉的手来牵怀夕。

    “郁心,你先带妹妹们回院里收拾一下吧。”怀夕揽过雁儿,“我先回去看看,免得一会母亲找不到我们,派人来寻。”

    王郁心回道:“好。”

    “小艾也过去帮忙吧。”

    小艾应是。

    待她们走后,怀夕沿着原路走回唱戏的院子。

    青芜院几个大字映入眼帘的同时,转弯的回廊里走出一个身影。

    怀夕含笑颔首,正想绕过沈玉瑶跨进院内,没想到她款款走上前,面带微笑道:“怀夕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怀夕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

    青芜院往前走一小段路,是一条双面空廊,两边都是立柱,柱外加山叠石,绿树掩映,一步一景,颇有情趣。

    沈玉瑶看了她身边的婢女一眼,那婢女便退到回廊尽头,空廊内只余她们二人。

    怀夕很少单独同沈玉瑶相处,即便常在王府这里相遇,两人其实也很少说上话。

    她其实不知道沈玉瑶将她邀到此处是有何话要说……

    既邀她来,却一直背对着她。

    不过倒没让她郁闷多久,丫鬟走后不久,沈玉瑶就转过身来,华丽的嫣红裙随之在地上摆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即便沈玉瑶平日看着不好接触,但怀夕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阴沉冰冷的神色。

    她的下颌微微扬起,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步步逼近,红唇微张:“我记得,宋夫人的丈夫是我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宋夫人?

    怀夕皱了皱眉,在她的逼近下下意识退了两步。

    “金陵城人人称赞令兄才华横溢,文采风华冠绝。”

    ““难道,他没有教你,基本的礼义廉耻么?

    即便语气傲慢挑衅,但沈玉瑶嘴角依然挂着柔和的浅笑,逼近时也带着独属于贵女雍容精致的姿态。只是绷紧的脊背有些出卖了她脸上的淡定与不屑。

    怀夕不知道她突然中了什么邪,听到她口出恶言,不欲多理她。只是转身欲走时,手臂被她紧紧扯住。

    想起刚刚在廊道看到的那一幕,沈玉瑶的指尖忍不住用力扣住怀夕手臂,只是还不待用力,手掌就被怀夕扯走。

    怀夕力气向来大,稍稍用力一扯,沈玉瑶就趔趄了下,手臂急忙撑在廊柱下稳住身子。只可惜指间养得长而精致的指甲碰到廊住,生生从中间折断。

    一整天被裴劭忽视的那种失落感在看到他特意中途出来寻怀夕时化成巨大的悲愤,看着怀夕生气却不掩茫然的清澈眼神,沈玉瑶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宋夫人应当知道,我才是裴劭的未婚妻子。”

    “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好手段,竟能勾得宋承云为了你罔顾人伦。”因为愤怒,沈玉瑶有些口不择言,“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否则,别说是你,就算是宋承云,我也”

    听了半天,怀夕终于搞清楚沈玉瑶发的是什么疯了。

    就因为她刚刚在路上和裴劭说了几句话?

    怀夕有些无语,忍着听她说完,但听到她一直将脏话往哥哥身上引时,她终于不想忍了。

    “我当然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但沈姑娘,你好似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怀夕轻笑,“沈姑娘是首辅之女,贵妃之侄,裴将军之未婚妻,身份何等尊贵?”

    “所以,”怀夕身段高,眼睑微垂,直视沈玉瑶冒着怒火的眼睛,“沈姑娘在怕什么呢?”

    仿佛被说中什么心事一般,沈玉瑶唇边娴雅的笑意凝固,涂着精致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想必是沈姑娘过于珍视将军,以致于误会了什么,沈姑娘大可直接质问,怀夕可以解释。”

    “但姑娘不分青红皂白,讥讽辱骂我及我的家人,恐怕你才要好好再学一下礼义廉耻吧?”

    “你”沈玉瑶不料怀夕平日看着毫无心机,却如此牙尖嘴利,一时有些噎住。

    “我的身份,勉强算是裴将军的亲戚,现在或将来,不会因为他是否有妻子而影响我们之间基本的问候。当然了,不仅是裴世子,大哥哥,二哥哥他们都如是。我想,沈姑娘作为名门闺秀,应该能想通这一点?”

    怀夕只是实话实说,沈玉瑶却觉得怀夕在故意挑衅她,她有些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扭成不成长的弧度。

    “宋承云也知道吗?”沈玉瑶逼着自己讲出她不愿承认的事实,她哼笑,像是威胁一般,“你的好哥哥,他知道裴劭喜欢你吗?”

    即便宋承云看似清冷,但她不相信,世间有男子能容忍身边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

    她知道心里扎着一根刺是什么感觉,她不好受,也必不能让怀夕好受。

    第69章 第69章她确定,她喜欢哥哥……

    怀夕皱了皱眉,不明白沈玉瑶为何又将哥哥拉进来。

    且不论裴劭是不是还喜欢她,就算是,哥哥知道,那又怎样?

    她与哥哥已经成亲了,且她已经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她喜欢哥哥

    而且,若是她没有感觉错,她觉得,哥哥应当也是喜欢她的

    这次她很清楚自己说的是哪种喜欢。

    ——不是哥哥妹妹的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怀夕不知道自己的喜欢何时变了味,总之,她很确认自己当前的感觉。

    但这些她不需要跟眼前这个失了理智的人解释。

    怀夕实在不想把时间耽搁在这里,她还要赶着回去露个脸,免得待会郁心她们真挨了骂。

    “不管沈姑娘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只有一句,喜欢一个人,是要靠真心去争取的。”毕竟她们以后总会有来往,怀夕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堪,她坦然地看着沈玉瑶,“你说一百句一千句伤害我的话都没有用,因为我不在意你。但裴将军是个心怀赤城之心的人,值得你真心相待。不管你信不信,我真心地祝愿他,也祝愿你,能得偿所愿,两心相契。”

    到了这一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沈玉瑶有多么在意裴劭。

    虽然她在意的方式怀夕并不认同,但她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也不会随便指点别人。

    她不知道沈玉瑶为何那般不安,诚如她所说,她身份尊贵,长得娇美,与裴劭门当户对,又定了亲

    沈玉瑶怔怔地听着怀夕讲着,看着她置身事外的坦然态度,她的眼神一开始带着怒火,渐渐那些怒火开始崩裂,长长的指尖刺入手心,她死死地绷住脊背,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软弱的情绪。

    直到怀夕转身走后,她那绷紧的脊背才卸了力,无力地倚在廊柱上。

    她承认,是她将得不到裴劭的那种忐忑不安怪到她身上。

    自从她脱下衣裙躺在裴劭身旁那一刻起,她就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廉耻不要,礼节不要,父母亲的期待不要

    她只想要

    裴劭。

    她可是金陵城最负盛名的贵女啊!

    裴劭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沈玉瑶死死咬住嘴唇,可还是没能忍住瞬间倾洪的眼泪-

    本还有晚宴,但许是午后吹了风,怀夕觉得有些头疼。原想一个人先回去,未料到同哥哥说完后,他便带着她去同夏敏等人请辞了。

    一群小姑娘还是孩子心性,将怀夕送到门外,待看着她上了马车,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上了马车,困乏感愈盛,怀夕想倚在车壁上歇一会,但宋承云动作比她更快,伸手揽住她,轻轻地将她的头按到他肩上。

    怀夕蹭了蹭,安心闭上眼。

    宋承云虚拢着她,目光落到她玉色的脸颊上,又缓缓收回。

    他无声地沉了沉气,神情看似平静,只是眸里似有一层化不开的浓稠般的黑雾。

    不知过了多久,怀夕隐约察觉到颠簸不再,她缓缓地睁开眼,喏喏道:“到了?”

    “嗯。”

    闻言,怀夕一手抵在宋承云胸前,借力坐直,然后整个人便完全离开他的怀里。

    “终于到家了。”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径自下车。

    马车外,松毫早就放好脚踏,怀夕无需人扶,轻巧地蹦下来,站稳后便转身等宋承云下来。

    两人一同进了屋,待走到二院门外,怀夕转头对宋承云说道:“哥哥是去书房吧?”

    宋承云眉头微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眼前女子自顾自说道:“我就不去了,我回屋里躺会。”

    说完,月白裙裾在眼前划开一道圆弧,随之扬长而去。

    宋承云看着她的背影,静立数息,也提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天色稍暗,到了用膳的时间,松毫站在书房外轻叩门。

    “进来。”

    待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他推门进去,正好看到他们公子把手里那卷书放下,推开椅子要走出来。

    松毫走上前问道:“公子,今日在哪里摆膳?”

    宋承云皱了皱眉,抬眸看一眼松毫。

    松毫见公子皱眉,急忙解释道:“刚刚小艾过来传话,说夫人今夜无甚胃口,不想用膳,问是不是直接让厨房把膳食送到前院来,免得公子两头跑”

    许久没听到宋承云的声音,松毫这才抬起头。

    公子的神色向来不太看得出来喜怒,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公子的眼睑垂落,虚虚地落在地上,倒似在发呆一般。

    松毫不敢多看,低着头等着回复。

    “嗯。”

    宋承云走回桌前落坐。

    松毫应下,觉得屋里有些昏暗,遂点亮几盏烛火后才退下。

    许是松毫大意,点了烛火却没拉上内间的窗户,书桌上的烛火被夜风吹得闪烁摇晃。

    但桌前的男子好似丝毫不受影响,目光仍落在书页上

    只是直到松毫再来敲门,书页都不曾翻过一页-

    回房后,怀夕并没有上床去休息。

    已过了申时,索性吩咐琥珀她们去备水,她卸妆拆环,褪下外出的襦裙,舒服地泡了一会澡。

    待泡完澡绞完发,刘婆子厨房里正好新出锅一屉玉米馍馍,小艾从厨房路过闻着香,便拿了两个到屋里。

    没想到怀夕泡完澡后食欲大开,两个都吃完了,以致于到吃晚膳的时候,肚子还撑着。

    让小艾去前院传话后,怀夕让琥珀把年年抱到屋子里来。

    一整个冬季年年都窝着不肯动,开春后整个大了一圈,圆滚滚的。

    天气暖和,年年身上便不再穿衣了,昨日刘婆子帮它洗了个澡,用了点皂子,干爽香喷,让怀夕爱不释手。

    可惜年年极度不愿意被抱在怀里,使劲挣脱,怀夕只好任它溜走。

    小艾传话完回来,天已经黑下来了。

    怀夕罕见地没窝在罗汉床上,而是坐在窗边书案前,提笔在写着什么。

    “回来啦?”怀夕没有抬头,手上继续动作,“哥哥怎么说?”

    “传完话我就回来了。”小艾应道,想必公子是不过来了,如果过来,松毫定会叫人过来传话的。

    “嗯。”怀夕不甚在意,“这里不用你了,你和翡翠她们去用膳吧。”

    “是。”

    小艾把圆桌上的灯也拿到怀夕边上,让她写字能更亮堂些。

    走近后她看到怀夕在写信,便顺口问了句,“姑娘在给杨夫人回信?”

    一页纸写满,怀夕把笔放下,又换了一页纸。

    “嗯,下个月是娇娇的生辰,圆圆姐姐或许会上京。”怀夕要赶紧回信,确认她会不会来,若是来,她有好些东西要准备。

    怀夕如今也不清楚圆圆姐姐是怎么想的,她搬离金陵,离开杨大人,但他们夫妻二人却始终没有和离。

    至于当时搅和她们关系的那个表妹,据她所知,已经远嫁到不知何处去。

    感情的事,真是很复杂,怀夕摇了摇头,催促小艾去吃饭。

    小艾走后,怀夕又写了满满几页纸,这才放下笔,找来信封,将信叠好放进去。明日便可将信送到于子恒那,让他运货时顺便把信带回苏宁。

    将桌面稍稍拾掇后,怀夕从桌上随意抽了一本书,又窝回到罗汉床上。

    不知看了多久书,待小艾打水进来给她净手擦脸,洗簌完,几近亥时。

    将发饰都拆除后,怀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等哥哥等得她都有些困了。

    想必哥哥很忙吧,怀夕不想让人去打扰他,索性先躺到床上去,又特意吩咐让小艾在外间多留一盏灯。

    一大早就起来,午间又没有休憩,被褥干净蓬松,有熟悉的味道,怀夕躺上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亥时末,见书房内还未有动静,松毫没忍住去敲门。

    进去之后,发现公子仍在看书。

    松毫有些纳闷,公子今日都看了多少会书了?

    这么久都还不休息么

    他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公子手里的书仍是他下午进来时看到的那本杂记

    松毫心里有些嘀咕,自成婚后,除非是很必要处理的事情,公子夜里很少在书房停留,更别说是看这样的闲书了

    夫人那里虽没有派人来催公子回去

    但夜已经深了,松毫又担心公子认真做起事来忘了时间,想着还是提醒一下的好。

    但公子,不像是忘了时间

    因为待他刚准备开口,公子便提先发问:“来问了?”

    “”问什么?

    好在松毫机敏,一下就反应过来。

    看到宋承云眸里似有淡淡光亮,松毫拿捏着分寸回话:“夫人院里灯还亮着,想必还是等着公子。”

    那就是没有了-

    夜已深,春夜微凉,窗纸内是淡淡的暖橘色,宋承云没有停顿,推门走近屋内。

    屋外,松毫提着灯笼,看着宋承云的背影,无声地松了口气

    外间两盏烛火安静地燃着,一眼望过去,桌上砚台干了大半,两只墨笔搭在上面,罗汉床上的薄毯软绵绵地堆在一起,不难想象她在屋内做了什么。

    宋承云吹熄其中一盏灯,在外间褪了外衣才走近内间,脚步轻得仿佛无痕,掀开帷帐,躺进去后,身边的女子仍毫无察觉。

    鼻翼间有暖而软的香味,宋承云觉得这个形容很奇怪,香味怎么会是暖而软呢,但他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她睡得很沉,拉起被褥发出的一丝响动惊扰不到她。

    她只是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宋承云姿势端正,手搭在被褥上,垂下眼眸。

    躺了一会,困意未起,脑子里的念头却愈发乱了。

    他甚少有这样的时候,脑袋如团纠紧的乱麻,迟迟找不到线头,不知该如何解开。

    第70章 第70章享受她的主动亲近

    不止沈玉瑶看到廊下交谈的裴劭与怀夕,宋承云也看到了。

    见怀夕迟迟未归,宋承云中途也出来找她。独自到观景湖走了一圈,没找到她,倒没曾想在回来路上,瞥到她的身影。

    百年世家,宏伟宽阔,亭台楼阁,廊道蜿蜒。宋承云站的位置,正好是与空廊错开的一个死角,转过空廊便能回到看戏的院子。

    他没想到,有两道身影正好在此处说话。

    正要回头避开时,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一道含着怒气的女声低低说道:“宋承云知道吗?”紧接着又是一句“他知道裴劭喜欢你吗?”

    宋承云的脚步一顿,不知为何,他莫名确信另一位在场的人,是怀夕。

    确信很快得到确认。

    很快,熟悉的清甜声音响起,“不管沈姑娘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只有一句,喜欢一个人,是要靠真心去争取的”

    “裴将军是个心怀赤诚之心的人,值得”

    声音低低浅浅地传来,待宋承云下意识想侧耳去听清时,一阵凉风卷来几分清醒,让他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行径。

    他在做什么?

    不该听人墙角,偏偏又听了一半,此刻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地,一直萦绕着那几句话。

    喜欢一个人,是要靠真心是争取的

    她说裴劭是个赤诚的人,值得什么?

    他忍不住猜测,是值得她喜欢么?

    相比而下,他这样趁人之危强娶她的行径,她定然觉得不齿吧?

    裴劭一回来,她便一刻都不愿呆在他身边么?

    浓稠的黑雾渐渐在眼眸里沉积,化成无形的绳结,他不禁在想,他是不是该放手?

    可仅仅是这样想着,心口便是一阵闷痛,有猩红的暖热涌上喉间

    绳结死死地扭紧,胸腔里翻涌的妒火几乎烧穿理智,这是宋承云第一次明晃晃直视自己对怀夕那股无法自控的占有执念。

    明明一开始只想将她留在身边

    可不行啊。

    不够,远远不够。

    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

    他甚至在想,若他将她永远囚起

    黑暗中,宋承云用尽全力抵抗那要将他吞噬撕碎的毒蛇般的念头,他将黑沉沉的眸掩上,尝试让凶戾和红狠被隐匿。

    然他身旁的女子什么都未察觉,睡梦中,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舔了舔唇角,而后,翻了个身,轻车熟路地滚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

    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腰间,温软如初春融化的湖水,刹那间浇熄他心底翻滚的暴戾。

    他浑身一僵,忽地睁眼看着顶上的帷帐。

    她如神女一般,只是施舍他一点触碰,那些阴暗的、扭曲的执念,竟如晨雾遇光,一点一点溃散化开。

    慢慢地,心底溢满酸涩的悸动。

    宋承云小心翼翼侧过身,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不齿就不齿吧。

    放手?

    不可能的。

    落在女子腰间的手微微使劲,宋承云恨不得将她整个嵌入自己的身体里,谁也抢不走。

    怀夕在睡梦中梦见自己被年年死死地抱住,它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掐着她的脖颈,控诉她平日强抱的行径。

    甚至,年年在梦里居然开口,大喊:“我让你抱个够!”

    怀夕惊醒时,发现整个人不知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同梦里一般,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扭了扭,那股束缚的力量仿佛更重了些

    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索性不再挣扎,任那股力量束缚。

    但耳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温暖又真实,渐渐驱散睡意,将她拉回现实。

    怀夕睁开眼,慢慢反应过来

    此刻,束缚住她的,好似是哥哥的怀抱

    而她,也正紧紧地搂住哥哥

    原来,她睡着时是这样生猛的吗?

    怀夕有些心惊,控制不住从脚底从脸上,蹿起一股热意

    她试图让自己狂躁的心跳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落在男子腰间的手轻轻收回,怀夕想装作无意地翻个身,但箍在她腰间的手,实在太有力了

    没翻成,怀夕没忍住“唔”了一声。

    细微的一声“唔”,却像一个开关,轻易让宋承云卸了全身的力。

    昏暗中,他仍然怀抱着怀里的女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碎此刻偷来的安宁

    怕她发现,怕她害怕,怕她从此与他生疏,怕

    “哥哥?”

    怀夕敏锐地察觉到箍在腰间的力气松散掉了,她在他胸前蹭起头,眼神还带着厚厚的困意。

    宁静的夜晚,帷帐将她们笼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凝神听,心跳声清晰可见。

    她的,他的,分不清乱的是谁的心跳。

    哥哥没应。

    但怀夕知道他没睡着,离得近,她清楚听到他的心跳乱成鼓点。

    她伸手去点他的脸,抿着笑意,“哥哥,你装睡。”

    被发现了。

    落在女子腰间那只手渐渐变得僵硬,指节泛白

    宋承云缓缓睁开眼,他的喉结滚动着,可此刻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解释?怎么狡辩?

    他垂眸对上怀中女子清澈明净的双眸,准备迎接一番厌恶质问。

    “嗯。”宋承云应了声,声音轻到抓不住。

    心脏一下一下地擂着,恍若天雷,神情却依然很平静。

    他安静地等待她的审判,是推开,是厌恶,是控诉,是什么,他都接受。

    接受,但不可能忏悔。

    就算他罪孽深重,死后要坠入无间地狱,他也不可能放手的。

    内心撕扯着,但看着怀夕仰着头,眨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时,宋承云的手,还是慢慢抬起

    算了,不能吓到她

    哥哥睁开眼看她,但搂着她的力道松了,刚刚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渐渐抬起

    怀夕脸颊烧得不行,咬了咬唇,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抵在他胸前的手转而向后,握住他要抽走的指尖,按回腰间。

    而后,她的手臂缓缓向上,勾住他的脖颈。

    怀里的女子动作生疏,神情羞赧,但从她握住他的指尖始,她的眼眸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

    眸里沉而厚的黑雾四处逃窜,宋承云仿佛被她热烈的目光钉在原地,呆呆地任她动作。

    有一刻,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怀夕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勾上哥哥的脖颈,小而后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但等了一会,哥哥如平常般严肃地看着她,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

    看似大胆,其实怀夕心里面已经慌得要死掉了,她不禁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一点

    她以为哥哥,也喜欢她的

    怀夕虽睡得沉,但因为爱做梦,她常在半夜醒来。

    不知从哪个夜晚开始,她每次醒来后发现自己都在哥哥怀里。

    一次两次,她不禁也有些起疑

    某一个晚上,她临时起意,待哥哥上床后,她闭上眼睛,其实却在刻意敛着睡意

    半梦半醒间,隔壁从躺下就不曾动过的身躯转了个身,拉开她的被褥,将她搂进怀里

    怀夕很难描述那时心里的感受,震惊,诧异,犹豫,还有止不住冒起的一缕缕甜蜜

    难道是她意会错了?

    哥哥只

    是懒得夜夜替她盖被子,才索性箍住她,不让她乱动

    死了死了,怀夕瞳孔止不住晃动,现在收回她的手,还来得及吗?

    她身子微微后移,强装镇定将手收回

    但手却不听话,颤巍巍的,挪动的时候还滑过哥哥绷紧的下颌

    小小的一下触碰似乎唤醒宋承云

    他这样聪明的人,本该一眼看清怀夕的心思,但他不敢确认。

    这么久的静默,他只是在确认,确认没有吓到她,确认她的动作,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怀夕很难想象,她主动迈出的这一步,对宋承云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姑娘还沉浸在自己慌乱的思绪时,宋承云已经勾住她的腰,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完完整整将她揉进怀里。

    怀夕初时怔于那样的力道,反应过来后,圆溜溜的杏眸瞪得大大的。

    她咬着唇,尝试藏住内心的喜悦,可颊边若隐若现地梨涡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算了。

    藏不住索性就不藏。

    她的小脸凑近宋承云的脖颈间,蹭了蹭,想蹭走发丝沾在颊边的痒意。

    只是下一刻,脖颈被微微握紧,怀夕瞪圆眼睛,看哥哥将头低下,而后,越来越近

    他们身子相贴,额头贴触,怀夕紧张地连呼吸都开始错乱

    当然,不止是她。

    两人的呼吸卷在一块,分不清彼此,宋承云其实还有些似梦非梦的不真实感,长期的压抑让他习惯性观察,等待。

    夜静谧地将所有情绪放大开来,紧张,羞涩,喜悦都是。

    两人紧拥在一块,紧张羞赧是难免的,但怀夕还是从宋承云颈边蹭出来。

    她大线条惯了,太久的羞赧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刻意想找个话题活跃一下周围静谧地气氛。

    虽羞涩,但表明心意后,怀夕心里愈发坦然,她弯着眸子,故意问道:“哥哥喜欢我吗?”

    哥哥是内秀的性子,性子疏冷,喜好不显,怀夕并没有打算真的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话。

    她已经很清晰地感受到哥哥有同她一般的情意,说这话,不过是觉得哥哥似乎比她还紧张,存着逗乐的心,想让他也缓和一下。

    她没有想到,她说完后,有轻轻的温润贴在自己额头上。

    许久,才缓缓移开。

    巨大的狂喜将宋承云的理智扑倒,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平复,去消化,怀里如同捧着至宝一般,他只知道要抱紧,抱紧。

    他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刻,比每次梦里的触碰更真实,连一缕发丝微动都能叫他微颤,何况是她柔软粉嫩唇瓣里吐出来的话。

    宋承云放肆地放任自己将唇瓣贴在她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碾一下,再碾一下,待怀中的女子不满地呜了一声后,他才微微退开,轻抚她的头安抚,恐自己眼里昭然的,藏不住的渴望被她看见,他垂下眼睑,克制地,认真地回道:“很喜欢。”

    竟得到回复,怀夕有些意外,心里仿佛炸开了烟花。

    她向来藏不住心事,此刻也无意藏起,眼眸弯得如同初一的弯月,抿唇浅笑,不吝向她心仪的男子展示自己的欢喜。

    而宋承云不再避让她的目光,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地仿佛淌了水,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发丝,享受着她的主动亲近。

    怀夕被抚得很是舒服,投桃报李,她仰起头,唇瓣在宋承云的下颌贴了贴,“我也很喜欢。”

    狡黠又自得。

    说完后,她整个头埋进宋承云胸前。

    宋承云便将她拥得更紧,眸里黑雾化尽,只余丝丝缕缕的柔软在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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