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个人去。”
简熙给出云枝这个答案后,侧躺到床另一边,准备睡觉了。
云枝想再说什么也没机会了,躺到她身后,从后紧紧抱住她。
她也没有推开云枝。
这一夜太漫长了。
辗转难眠的简熙完全是在云枝的咳嗽声中度过的,半边身子躺麻了,天都快亮了,简熙终于想起来该翻个身了。
没有安全感的云枝贴得她太近太近。
她只稍微一动,云枝便嘤咛一声,整个人依偎进她怀里,脸深深埋下去。
她的手掌贴了下云枝的额头,不是很烫了。
该走了。
原本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留在这里和云枝相亲相爱的。
那个失控的吻,像是午夜梦回时一个不必挂念的小意外,有点甜,但很危险,跟云枝这个人一样,不值得她留恋。
她打算趁云枝熟睡,悄无声息地离开。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没把云枝搂她腰的手扒开,就听见云枝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要去哪?”
简熙被吓了一跳,“你没睡?”
云枝在她怀里活动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蹭得她不禁仰头躲了下。
她闪躲的动作换来云枝一声软绵绵的啼哭,“宝贝,我难受,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她仰头瞬间,简熙捏住她的下巴。
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红起来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有罪。
如果不失神,简熙会失控。
她不太敢深想,不太敢仔细看云枝的脸,“你知道你特别像什么吗?”
“婊子。”
云枝无所谓地笑。
其实这种有些“放荡”的话,对现在她的性格来说,说起来很困难,是一种羞耻。
她会认为自己非常下贱。
不过跟简熙比起来,那就无所谓了。
“嗯,婊子。”
云枝伸出舌尖,润了润干裂的唇,这个动作发生的时候,就……更像了。
“小简,你可以走,但你觉得一个婊子,在需要人陪的时候,能够忍受身边没有人的寂寞吗?”
云枝懒懒地眨下眼,松开简熙,“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没想激怒简熙,她也激怒不了简熙了,两个人共同爱了那么那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只想跟简熙一起去潞城。
简熙平静地起身,连犹豫都没有。
想出轨是吗?
嗯,很好。
嗯,那正好。
正愁恨不够多,那就再加一剂猛药吧。
“嗯,你注意休息。”
云枝没有睁眼,眼角湿湿的就要滑出来泪水了,她一动不动,双手安稳地平搭在肚子上。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会陪我到初三的。”
“反悔了,不行吗?”
简熙回头看她一眼,两只眼木讷极了,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幸好不是天快黑的时候,不然真感觉她会随着日头一起降到西山后面去。
她这个人,完全没有活力了。
曾经有多怕被背叛,疑神疑鬼到半夜浑身冒冷汗,那是药吃多了的后遗症,生怕来时路再走一遍,于是就算她深爱着云枝,却不敢真正原谅云枝,到头来折磨最深的人,是她自己。
如今能够支撑她的唯一动力就是,等到成功报复云枝的那一瞬间。
这些年的恨和痛苦,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云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淡淡地笑起来,“如果你现在就走,我会一直高烧不退,小简,你说,人要是一直发烧会怎样呢?”
“会死。”
“我不想影响你去潞城的行程,但你知道的,我死了,你得给我送终。”
简熙站起来,曲起的一条腿抵在床沿,一双眼灰沉沉的,再也没有因为想到云枝会死而恐惧,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无所畏惧?
她明明不怕,为什么要装作很怕?
表现给云枝看到的,就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安抚云枝的情绪,她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脱下已经穿好的衣服,俯身抱住云枝。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那天你晕倒,那阵子你不肯吃饭,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死吗,还想让我再经历一遍那份痛苦吗?”
她们爱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没有赢家,其实分开对她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但她们和别的恋人不一样,她们即使爱不动了,也分不开。
还在纠缠,总要有原因的。
支撑简熙到现在的唯一动力是报复云枝,而支撑云枝到现在的唯一动力则是——只要简熙还爱她。
所以她自欺欺人地让自己活在每一个以为简熙还在深爱她的错觉里,她可以活在七年前,十七年前,二十年前,所以她开始像个幼稚的小孩子,眼里看到的,都是她想看到的。
妹妹抱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妹妹紧张死她了。
她好幸福啊。
她本来对这个世界没了希望,是妹妹的爱让她一次又一次重生,怎么好像又初恋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疯狂地再爱她一遍。
“妹妹,你爱我吗?”
诚实地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只要你说爱我,只要你说爱我……
云枝的偏执化为简熙眼中一颗晶莹的泪,可惜尖锐的爱刺不穿执拗的恨,她是妹妹,是从小就依赖姐姐的妹妹啊,没办法带着姐姐走出这片痛苦的沼泽。
“我爱你。”
爱到救不了你,爱到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月光是皎洁的,她们是糜烂的,简熙嘴角一抹浅浅的笑让云枝猝不及防地热泪盈眶,云枝眼角泛红地说:“姐姐真的很开心,这是姐姐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跟我一起去潞城吧。”
简熙抱着云枝,扮演一位忠实的爱人。
在2025年的第一天。
天光大亮,城市被此起彼伏的拜年声唤醒,简熙推开窗户,闻到昨夜残留的爆竹味道,楼下一堆穿着新衣服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寒暄的大人们前面。
简熙的眼神茫然空洞,木偶人一样盯着。
坐在床上的云枝幸福地看着她。
简熙回头瞬间,立刻戴上一副“爱妻”的面具,走过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云枝的额头。
“怎么还有点发烧?”
云枝抱着昨夜简熙睡过的枕头,舍不得撒手,“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早安吻的话,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毕竟我们是要一起去潞城的,总不能病着去。”
她提,是怕简熙是夜里不清醒,天一亮就反悔了。
随着简熙亲吻她额头的动作,不安稳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看着简熙走进厨房忙碌的身影,从心底里相信她们是真的和好如初了,一下子身心愉悦,感觉病都好了许多,她下床洗漱完,走进厨房打算帮简熙的忙。
两手都沾了水,简熙用胳膊把她推出去,“去看会儿电视吧,很快就好了。”
“好,听你的。”
云枝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开机。
厨房里简熙的声音传出来,“对了,我订了今晚去潞城的票。”
“这么快?”
“嗯。”简熙说,“我想尽快过去。”
我想尽快和你,把缘分了结。
简熙的心声,云枝听不到。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编织的幸福美梦里,她爱简熙,于是她会主动为简熙的行为找借口——她一定是很怀念我们在潞城的日子,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带我过去。
云枝站起来说:“那我现在去收拾东西。”
“先不急。”
“嗯?”
简熙端着一盘早餐出来,放在餐桌,再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洗手。
“今天白天,我得去陪我妈,你的病不是还没好吗,就在家等我吧。”
云枝好不容易幸福了,多怕会失去,她没办法做到小心翼翼去爱了,一点小事就让她疑神疑鬼,她丧失理智地走到厨房门口,带着眼泪质问:“为什么不肯带我去,是我拿不出手吗?”
简熙关掉水龙头,朝水池子甩了甩手上的水,酝酿要跟云枝说什么。
但云枝好像把自己陷在疼痛的虐恋里抽不出身了,她偏执地爱着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守护她们的爱情,眼睛里噙满泪水,活成一个简熙好熟悉的样子。
那就是曾经的简熙。
“我化了妆,其实,其实也挺好看的,不会给你丢人的。”
云枝说着自信的话,却自卑地攥紧衣角,咬住嘴唇。
“别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带我走吧。”
“好。”
简熙抬手为云枝擦去眼泪,扶她去餐桌前,把她摁在椅子上。
云枝看着面前一份早餐,“你不吃吗?”
简熙摇头,“还不饿,你先吃吧。”
吃了,就……更想吐了。
这几年,云枝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哪还有吃早饭的习惯,煎蛋油很小,闻起来还是有一丝油腻,她完全没有胃口。
但她很珍惜简熙为她做的早餐,一口都不想浪费,低头吃了起来。
简熙拿来手机,坐在她对面,当着她的面,打开和方文潇的聊天框。
「小朋友,待会儿我带她回家。」
「好的,姐姐,我收拾一下就走。」
「傻孩子,给你发消息,怎么可能是为了赶你走。」
「那姐姐你的意思是……」
方文潇实在不懂,后面跟过来一串问号。
简熙勾起嘴角,是真心想笑,还是为了让本就疑神疑鬼的云枝更没有安全感呢?
餐刀刮蹭到盘子边缘,声音干涩刺耳,云枝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去了,目光死死盯在简熙反扣在桌面的手机上,身体不受控地前倾,她坐立不安,她呼吸絮乱,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夺过简熙的手机看一看,是谁值得妹妹发笑。
简熙权当没看见,拿起手机继续跟方文潇说话。
「在家里躲起来,适当的时候,最好能发出一点声音,懂了吗?」
第152章 简熙在柜子里藏人了
简熙有爱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算是暂时把她的情绪安抚住了。
爱你的人,自然会为你漏洞百出的破绽找一万种借口,云枝选择相信她,酸苦都往心里咽,只希望简熙能够快点发完消息,抬头看她一眼。
食不知味地吃完这顿早饭。
云枝看向简熙的时候,简熙正好放下手机。
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简熙起身收拾餐具,“你去换衣服吧,等我收拾完,我们就走。”
“嗯。”
云枝低头往卧室走,心情很是低落。
多想告诉简熙——
她一点都不想见人,也不想简熙见人,她只想和简熙两个人独自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干,心里也是欢喜的,真的不想跟别人分享简熙。
就算那个人是对简熙有恩的妈妈。
方文潇把简熙要带云枝来的消息告诉了郑璇,所以郑璇提前做了心理方面的准备。
开门迎她们的时候,面上已经没有那种应该出现的尴尬情绪。
“枝枝来了呀。”
郑璇先开口打招呼。
云枝挽着简熙的胳膊,朝她笑了笑,目光则是紧盯在门口那双卡通拖鞋上面。
简熙能够感受到云枝挽她胳膊的手力气变紧变重。
“郑阿姨,家里还有别人吗?”云枝问。
郑璇心思再缜密,还是在包庇女儿脚踏两条船的事情上露出破绽,回话都磕巴了。
“怎么会,就我和小简。”
人在没有安全感时是顾不了那么多的,云枝感觉不到,出言有多冒犯。
“那是还有别的客人来过吗?”
郑璇心虚地立即转身,擦了把额头冒出来的汗,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撒谎,说话的音调突然变高了都没有意识到。
“就茵茵来过,没有别人了。”
简熙和郑璇都往里走了,只有云枝还站在玄关处,为难自己似的,纠结那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拖鞋,呢喃道:“周茵会穿这样的拖鞋吗?”
“她不会。”
简熙坐在沙发上,手自然地搭着扶手,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但我会穿。”
她深深看着云枝,眼神里没有责怪,像是小情侣在借这个由头调情。
云枝沦陷在简熙的柔情蜜意里,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她走到简熙身边坐下,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一秒钟都舍不得跟她分开。
郑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借口说要去做饭,不想掺和她们的事。
但简熙坏透了,她们这些人,或轻或重伤害过她的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抽身。
“妈,才几点啊,你就做饭,坐下来聊会天呗。”
郑璇深吸一口气,只好如坐针毡地陪着她们。
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简熙随口道:“好不容易回边城一趟,有些老熟人,也该见一见了。”
郑璇接话,“你还想见谁啊?”
“叶斯贤,叶老师,她还在学校教书吗?”
“在的。”
简熙看向云枝,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我想见叶老师了,你把她喊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云枝第一反应是一愣,她跟周宏好歹还有工作往来,多少联系过几次,但叶斯贤跟周宏和周茵,还是不一样的。
叶斯贤是实打实地喜欢过云枝。
这七年,她们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先不说她,就说叶斯贤,说不*定早就把她忘了。
谁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云枝不想去打扰叶斯贤,也没兴趣。
云枝问:“小简,你知道她喜欢过我吗?”
“知道。”
“那你还让我主动找她,你就……”
就不会吃醋吗?
如果是简熙去联系一个这样的人,云枝一定会吃醋。
所以云枝又开始怀疑简熙对她的感情。
简熙一副把一切都看淡的样子,“都过去了,我都不介意了,你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吧。”
“我……”
“不想联系她就算了,我也不逼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除了拿起手机,云枝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滑动手机,寻找叶斯贤的号码,余光始终没离开过简熙。
简熙的反应太寻常了,对她的手机根本就不感兴趣,一眼都没有偷瞄。
云枝很难过。
就在这时,简熙的卧室里响起一声手机震动的声音。
云枝应激地身体一抖,眼珠不安地转动一圈,怎还有心思看手机,可怜的眼神投向简熙。
简熙正和郑璇聊得不亦乐乎,哪还顾得上她。
她是孤立无援的那一个,左看右看,没有谁能帮帮她,只能继续把简熙交代给她的事做好。
简熙要是满意了,才会对她温柔地笑一笑。
拨给叶斯贤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叶斯贤的语气中满是欣喜,“云枝?”
“嗯,是我。”
“你怎么……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不,我不是说你不能给我打电话的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高兴过头了,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原来真有一个人,在毫无指望的情况下,一年又一年,都不曾把另一个人放下。
简熙就在云枝身边,听筒里的声音,她听得见。
没有任何反应。
以前她最介意云枝和叶斯贤走得近,现在就无所谓的态度。
云枝不免更加失落,她对叶斯贤说:“我在郑校家里,你要是时间方便的话,想过来和我……们见一面吗?”
叶斯贤很快捕捉到她话语里的细节,“你们?简熙也在吗?”
“嗯。”
叶斯贤沉默好漫长一段时间,应该是在消化什么情绪。
“好,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这通除了云枝,没有任何人在意的电话,就这样挂了。
云枝抓着简熙的衣角,是有话想对她说。
简熙抽身之快像在监视云枝的一举一动,站起来说:“今早没换衣服,我回房间换一套衣服,你们聊着。”
云枝恨不得寸步不离跟着简熙,就要跟在她后面站起来了,简熙仿佛身后长了眼睛,都没回头看她一眼,手就摁住她的肩,把她摁回去。
“你就待在这。”
不容置喙的语气。
言外之意是说——你,不许跟着我。
云枝被她驯得服服帖帖,一丝一毫都不敢忤逆,乖乖坐好,心神不宁地看着简熙走入那扇她没有资格进入的门。
“干嘛呀,姐姐,你怎么进来了呀?”
躲在柜子里的方文潇悄悄把柜门扒开一个小缝,拍一拍吓到突突跳的胸脯。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云姐姐呢。”
简熙没在怕的,大咧咧地把柜门完全敞开,翻找起来衣服。
方文潇大气不敢出,“姐姐,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正躲在柜子里呢,哪敢出去啊,吓得我魂儿都要没了,生怕误了你的事情。”
简熙睨眼看她,“我的什么事?小朋友,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所以我一直在装糊涂啊。”
简熙笑起来,“你啊,怕什么,有我呢。”
她找出来一件白毛衣和一条半身裙,背对方文潇就脱起衣服。
以前云枝不也总这样做吗?
“咦,非礼勿视!”
方文潇自觉把柜门关好,约摸着简熙换好衣服了,这才鬼鬼祟祟地露出来一只眼睛,“姐姐,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简熙走近她,双手撑开柜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让你藏起来,又没让你藏进柜子里,憋不憋得慌,出来,去床上躺着。”
方文潇扭扭捏捏地拒绝,“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云姐姐一进来就会发现我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
一颗心警惕久了,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见。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以防万一,方文潇手脚麻利地把柜门关上。
一头雾水的简熙听到响起的房门声,恍然大悟。
云枝居然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说了换衣服,你进来干什么?”简熙有些不高兴。
云枝比枯井还要空洞的眼死死盯着简熙身后的衣柜,偏头抵在冰凉的门框,女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她嗅到一丝不属于简熙的味道。
径直走进来。
她没有质问,没有发疯,而是在蓄满眼眶的泪水流出来之际,讨好地向简熙献出热吻。
“喂!你放开我!”
简熙推搡她,却被踮起脚尖的她压在衣柜上,从嘴角亲吻到脖子。
“不放,我不放……”
云枝双手攀在简熙脖子上,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喘息的缝隙。
简熙知道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因此她可以克制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云枝这一个热吻,是为了给自己洗脑屋子里没有别人吗,她的喘息声暧昧得让人脸红耳热,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果简熙不出手阻止的话,真不敢保证她接下来会发出什么声音。
简熙用力把她往后一推,紧紧捂住她的嘴。
一瞬间,云枝慢慢睁大的眼睛里,眼泪不值钱地掉出来。
她双手去扒简熙的手腕。
模糊不清的呜咽声中,含着酸楚的哀拗。
“为……什……么?”
是因为你在屋子里藏了别人吗?
简熙轻易猜透她的心思,竟就把她松开,在她再一次主动把吻送过来时,简熙头一偏,躲开了,云枝潮热的嘴唇擦过脸颊,简熙忽然笑了,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
“给我点时间。”
“嗯?”
云枝木讷地眨眼,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相信,相信,还是选择相信。
但简熙接下来一句话,残忍地在她早就麻木的心上狠狠插了一把刀子。
还是会痛,很痛很痛。
“我还是觉得你叫起来的声音很难听,给我点时间,我会慢慢接受的。”
居然是因为这个……
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云枝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这是羞辱,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很直接地对她作为女人的羞辱。
云枝为什么变得越来越自卑。
不就是因为这句话吗?
但伤心之余,云枝感受到的更多的情绪竟然是——欣慰。
幸好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在进展到最激烈时,捂住了我的嘴。
不是因为别的,不是因为她在房间里藏了别人。
没关系的,你不喜欢,以后我可以一直不出声的,我可以忍住的。
只要你别嫌弃我,别不要我。
只要你爱我。
云枝笑得充满孩子气,挽着简熙的手臂,和她一起出去了。
柜子里的方文潇终于能够舒口气,她从柜子里跳出来,爬到飘窗上,打开窗户,用力呼吸新鲜空气。
而且刚才云枝和简熙离她那么近热吻,她还是个孩子,不羞才怪。
她把脑袋探出去,双臂搭在窗框上,古灵精怪地东看看,西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等等,不对。
方文潇猛地把头缩回去,轻声把窗子关好,蹑手蹑脚地把自己重新藏进柜子里去。
她心虚是因为,刚才她看到楼下站了一个女人,仰头看见了她。
还挺漂亮的。
希望她别和云姐姐认识,不然岂不是就露馅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方文潇藏进柜子里没多久,叶斯贤便来了,那双卡通拖鞋实在太惹眼,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好些年没见面,不知聊什么,随口道:“郑校,家里还有别的客人吗?”
郑璇指一下简熙,再指一下云枝,“就我们几个人啊。”
“不对啊,刚才我在楼下看见你家窗口站了一个……”
话说一半,叶斯贤的目光移向依赖地靠着简熙的云枝,手紧紧攥了攥,克制着改口。
“哦,应该是我看错了,没什么。”
郑璇紧张到差点蹦出来的心终于放下。
叶斯贤坐到她身边,本来以为见到云枝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没想到竟就这么平平淡淡。
简熙在看手机,云枝在看简熙。
叶斯贤不知道云枝把她喊来是要干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看她们相亲相爱吧。
云枝连寒暄一句都没有,她这个人就变得非常不正常,眼里,心里,除了简熙,完全照顾不到其他人。
这样不好。
叶斯贤记忆里的云枝不是这样的,云枝是洒脱的,是温柔的,是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身边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她。
她可以活在爱情里,但她不能只活在爱情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样了。
当初,云枝联合着她的朋友们,欺骗简熙,把简熙耍得团团转,如今,简熙就是要连本带利地找回来。
赵晶,周宏,周茵,叶斯贤,这些人,还有别人,只要她能找到的,她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叶斯贤的心情可以说是比周茵更加气愤,她怀疑简熙做了对不起云枝的事,也没跟简熙客气,直接就冷脸了。
“简熙,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你跟我出来。”
云枝警惕地看向叶斯贤,把她当做假想敌,紧紧抓着简熙的手,不肯放她走。
简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去去就回。”
“嗯。”
云枝眼巴巴地望着她们出去了。
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她们站在室外连廊,看着广场上打篮球的男生们,球鞋摩擦出的刺耳声音让简熙不禁皱起眉头,她没多少耐心,整个人没来由地暴躁,寒暄的机会都不给叶斯贤,有话直说。
“你看到她了是吗?”
“谁?”
“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子。”
简熙既然敢说,那就证明她内心坦荡,说不定真是自己误解了她,叶斯贤心底莫名浮现一丝愧疚,想出声道歉。
毕竟当年她是有愧简熙的。
兜兜转转,云枝还是选择跟简熙在一起,那就代表是真的爱到骨子里去了。
作为云枝的朋友,叶斯贤只希望简熙能好好爱云枝。
但简熙说:“那个女孩子,是我的女朋友。”
叶斯贤的脸一下子憋红了,脑子轰一下炸开了,“那云枝呢?”
简熙先是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接着捂住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瞅着要岔气了。
“云枝也是我的女朋友,她们都是我的女朋友。”
“你……”
叶斯贤是个很斯文的人,向来克制得很,这是她第一次跟人红脸,她揪住简熙的衣领,为云枝打抱不平。
“她那么爱你,你看不到吗,你还是不是个人了,你有没有心啊,为什么要做这种恶心的事来伤害她?”
简熙没有反抗,后背压在栏杆上,嘴角吊下去,挤出来的笑容里满是不屑。
“我伤害她?叶老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比起她对我的伤害,不及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件事告诉她?”
简熙脑袋一歪,轻蔑地笑了,“好啊,你去告诉她啊,现在就去,别犹豫,我可是很期待她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叶斯贤不会骂人,骂过最脏的话也就是像现在这样,“你不要脸!”
“嗯,对,我不要脸。”
“你不是个东西!”
“嗯,对,你说得都对。”
叶斯贤也不是好糊弄的,即使缺失七年的联系,但云枝这一路都是她陪着走过来的,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云枝往火坑里跳。
她毅然决然地往屋里走,势必要把头脑已经不清醒的云枝唤醒。
但当她坐到云枝面前,她才发现自身有多么渺小,云枝是那么那么爱简熙,眼里只有简熙一个人,她要是就这么打碎她的美梦,是不是太残忍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斯贤二话不说,拉着云枝就往简熙的卧室走。
云枝满脑子都是别人碰自己了,简熙会不开心,一味只顾甩开她。
“别碰我!你别碰我!”
简熙熟视无睹地在一旁玩手机,完全不在意的。
欺人太甚。
叶斯贤犀利的眼神扫视屋子一圈,指着衣柜对云枝说。
“简熙在柜子里藏人了,不信你打开看看。”
第153章 只有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是冤枉还是真相,打开柜子就可以知道。
云枝一步都不靠近,看着叶斯贤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连你也想挑拨我和小简的关系了?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叶斯贤委屈极了,她一心为云枝着想,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这样的态度对她。
云枝可以不喜欢她,难道连这些年的朋友情谊都是假的吗?
“好,你不愿意去的话,那我替你去。”
说着,叶斯贤就要往简熙的房间里进。
她怎么能未经允许就进妹妹的房间,云枝袒护简熙的心更加强烈,别人越是要“挑拨”她们的关系,她越是要护着简熙,越要无条件相信简熙。
云枝扯着叶斯贤后腰系带,强硬地把她拉出房间,更冷硬的态度对她说:“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相信她。”
叶斯贤满脸错愕,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我们?”
对,你们。
简熙搂着依偎在她怀里的云枝,朝叶斯贤微微抬起下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叶斯贤也好,周茵和周宏也罢,明知简熙做了对不起云枝的事,束手无策,只能干瞪眼,不管她们说什么,云枝就是不信。
证据甩到脸上,云枝还是能为简熙找出一万种借口。
全心全意为了云枝着想,到头来,她们竟成了恶人。
叶斯贤是被气走的,和周茵差不多。
简熙多像一个体贴的爱人,无微不至地安抚云枝的情绪,“你看吧,当初跟她们那么要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候,露出真正面目了吧。”
“嗯。”
云枝轻轻点头,勾住简熙的脖子,抱紧她的全世界。
简熙回抱住她,“朋友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我,只有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小简,我知道你对我的心。”
别人越是反对,云枝越爱得奋不顾身,放任简熙把她身边的知心朋友全部赶走,至此,她身边只有简熙一个人了,简熙就是她的全部。
简熙和云枝,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是苦了郑璇,从来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难熬。
终于熬到下午五点,把她们送走了。
过了没多久,家里不请自来两个客人,叶斯贤和周茵一前一后来了。
方文潇没有再躲躲藏藏的必要,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她知道她们想问什么,淡然地笑了笑。
“两位姐姐,郑阿姨,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是的,我知道她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我不介意的。”
叶斯贤无奈地摇摇头,“你疯了是不是?”
“对,我就是疯了,那能怎么样呢?”
简熙已经走了,方文潇也不必再多待,她潇洒地离开,没有片刻地留恋。
像她对这段没头没尾的感情。
——姐姐,日后,只望你安好。
而被留在家里的三个人,她们作为“帮凶”促成今日的场面,每一个人都难辞其咎,所以,简熙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顾忌她们的感受,这是简熙赠给她们的最后一份礼物——
一场迟来的“报复”。
登机前,云枝的手机接连响起消息,有周茵发来的,还有叶斯贤发来的,她们依然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云枝,让她再好好想一想,不要跟简熙走。
但云枝像是在表忠心,当着简熙的面,把她们全部拉黑删除。
“小简,我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们的感情。”
这是飞机起飞前,手机关机时,云枝牵起简熙的手,对她说的一句话。
以前,云枝总怕简熙活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因为她觉得这样不对,这样不好,那么深痛地伤害过简熙,多多少少因为过这个原因。
她曾让简熙一个朋友都没有,她曾让简熙在最爱她的时候被欺骗被背叛,她曾让简熙整日整夜疑神疑鬼担惊受怕,她曾让简熙因为爱她,失去了自我。
人在做天在看,她所辜负简熙的,因果轮回,如今悉数报应回她自己头上。
身旁是靠着她的云枝,简熙把视线投出小小的舷窗外,月亮似乎都近了几分,她们都被照亮了,她的眼却一瞬一瞬黯淡下来。
云枝,是你主动跟来的,是你无药可救,是你,是你……
晚上九点,飞机稳稳落地在潞城唯一一个机场,她们只带了一个登机箱,一路经过广播电子音和嗡嗡的人声,简熙步子迈得很快,云枝几乎小跑着在身后跟。
“小简,慢一点,等等姐姐。”
简熙停步,朝云枝伸出手。
云枝笑着握住她的手,和她肩并肩,一起走出机场,接受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小城的冷,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一阵锐痛。
十二年前,她们先后离开这里,偶尔回来过几次,也不是两个人一起,此刻,云枝把手蜷缩在简熙的大衣兜里,看着地上她们交叠的影子,心里是暖的,冷空气都仿佛被抽走了。
“小简,我们终于回家了。”
“嗯。”
她们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们所在小镇地理位置偏僻,报出地址后司机表示不知道,简熙开了手机导航,让司机按导航开,然后拉过云枝的手放在腿上,两手包裹着搓了搓。
“还冷吗?”
“还好。”
简熙说起接下来的安排,“等会儿回了家,洗个澡暖和暖和,好好睡一觉,明天要早起,去看看妈。”
“好。”
云枝刚才把注意力一直放在简熙身上,这会儿才注意到简熙给出的地址是曾经她们相依为命的那个家,不禁困惑。
“小简,那里还能住吗?”
“能。”
“你是回来过吗?”
简熙笑了下,“我没有,但我找人回来打扫过。”
“谁呀?”
“你猜。”
云枝一根手指在嘴唇上戳了戳,“我想不到哎。”
“再好好想一想。”
夜光完美掩饰简熙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让云枝听见的声音尽是温柔。
“你忘了吗,你的好课代表,赵晶,她母亲带着她妹妹改嫁到潞城了。”
“所以那天,你跟赵晶在屋子里待了很久,其实是让她帮忙来打扫老房子?”
简熙势必将爱妻人设贯彻到底,“不然你以为呢?”
云枝委屈地低声啜泣起来,“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都是为了气我,你才会跟别人亲近的,小简,我们以后好好的,不要再有误会了,好不好?”
“当然。”
云枝又说:“小简,你不用觉得自责,我跟她们断了联系,都是我自愿的。”
简熙大度道:“我没有不让你跟别人联系啊,如果你能开心的话,你可以尽情跟你的朋友们联系的,我没那么小气的。”
“不要。”云枝紧紧抱住她,“别人都不重要,我只要你。”
开车的司机是位年轻女士,她们的对话她一字不落都听见了,狐疑地抬眼,透过后视镜,不经意间和坐姿笔直的简熙对视一眼,她被惊得一激灵。
真想当场证明自己是个聋子。
活见鬼了。
胳膊和腿都是全的,挺美一女人,神情怎比恐怖片还要瘆人。
司机呼呼冒冷汗,瘆都瘆死了,哪还有心思偷听,因此可以直接忽略她这个人。
近乡情怯,再有深夜氛围加持,人不禁多愁善感起来。
云枝躺在简熙腿上,手指摩挲她毛衣的绒毛,细声细语地说:“小简,你还记得吗,你说等以后你长大了,赚了大钱,会带姐姐坐大飞机的。”
“记得。”
“可是刚才我们一起坐了飞机,你为什么没有很开心呢?”
“我没有不开心啊。”
简熙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云枝的眼神是冷漠的,却有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我只是有点累了。”
恨你很累,爱你也很累。
“对了,我们很久没有去喂豆包小零食了,它一定还在小河边等着我们,明天我们去看完妈之后,再去看看它吧。”
“好。”
豆包是一只流浪狗,小的时候,她们没事就去河边溜达,每次都会给它带一根火腿肠,它吃得可开心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不一定还在了。
可是,云枝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昨天还见过它似的。
“还有啊,小简,你千万要记着,我们去看过郑阿姨的事,不能让妈知道。”
“为什么?”
云枝抿起嘴角笑了笑,“偷偷告诉你,我那天不小心看到妈的书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我看得可清楚了,照片里的人,肯定是郑阿姨,我估摸着啊,郑阿姨喜欢妈的事,妈是知道的,但她应该不喜欢郑阿姨,一直装傻,要不然挑明了,估计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是吗?”
“对啊,我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云枝眨了眨眼,真的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去年吧。”
“哦,去年啊。”
云枝的记忆已经错乱到很严重的程度,简熙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告诉司机转弯,往最近的一家医院开,带云枝去看看医生。
她没有。
因为她和云枝一样,生了一场很偏执的病。
云枝愿意记得的,只有她们之间的好。
而她愿意记得的,只有她们之间的坏。
简熙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的,分不清了,她轻抚云枝的脸颊,生怕弄疼她,指尖小心翼翼地发抖。
“妈喜欢吃桃子,这个季节的桃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我们明早去生鲜超市看一看,千万别买到软桃子了,她这个人挑剔得很,肯定不会吃的。”
“好。”
简熙无声掉落眼泪的时候,云枝仰脸看向她,不知为何,心酸地笑了下。
“妹妹,我们跟妈坦白吧,我们相爱的事。”
第154章 做我的姐姐,累吗
“可以呀。”
云枝信誓旦旦道:“小简,你放心,不管妈说什么,就算是把我赶出家门,和我断绝关系,我也会无条件选择你。”
简熙恍惚是因为感动吗?
她把脸转向车窗外,只觉得潞城比想象中冷多了。
离家越近,年味越淡。
这些年,小镇的年轻人有能力的,都走出去了,留下的,要么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要么是没什么特别宏大的志向,守着一亩三分地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知足的人们。
这趟车程耗时比坐飞机还要长半个小时。
前两天潞城刚下过雪,空旷的街道上甚至有些道路积雪完整得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被大风折断的枯枝压在低矮的车棚上面,旁边那棵柳树下面一到夏天就会坐一圈下棋的老头和围着聊家长里短那些事的老太太,现在除了令人心慌的风声,一无所有。
再往前五十米,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上楼就是家了。
简熙脸被冻得通红,一张口就呼出来白气,“看来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人住了,连一挂鞭炮都没看到过。”
云枝仰头看了看,“都没有人家亮灯。”
“上去吧。”
“嗯。”
积雪被冻硬,踩在脚底咯吱咯吱的,云枝一个不稳,被简熙拉到怀里。
“小心点。”
云枝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简熙怀里,她脸很热,人很乏,她就像这衰败的小镇,空洞,疲惫,迟缓,繁华落尽。
“小简,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简熙看了眼手上拖着的行李箱,“可是,我们还有行李,不方便。”
云枝顺直的黑长发凌乱地披散,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她深深看着简熙,糊涂着,清醒着,坚定着,犹豫着,绝望着,期待着。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从袖管伸出来,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下蜿蜒,云枝的手目标明确,是朝简熙的眼角。
因为那里有令她心疼的湿润。
“妹妹,姐姐背了你那么多次,你就背姐姐一次吧。”
妹妹,我只是对你不好了一下,就一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她的手在简熙眼角反复摩挲,拭去愈发泛滥的水痕。
简熙一边哭,一边拒绝云枝小小的请求,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为自己擦眼泪的手。
“走吧,我扶着你,慢点走,可以的。”
她不愿意去背云枝,无论云枝曾经背过她多少次。
她不愿意去原谅云枝,无论云枝曾经对她有多好。
不失落是假的,但云枝依然很开心,至少妹妹愿意扶着她,不管这条路走得有多艰难,不管她们爱得有多痛不欲生,妹妹都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走在熟悉的环境里,被遗忘的记忆怎么就接踵而至,简熙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挽着云枝,每往上走一级台阶,过往那些甜蜜记忆便混乱地从脑子里钻出来,和那个被伤害的自己打架,痛意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她听到云枝破碎喘息声的时候。
“累吗?”简熙问。
“不累。”
“我想问你的是,做我的姐姐,累吗?”
云枝的表情就是答案,她不关心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只想反问简熙一句。
“小简,做我的妹妹,累吗?”
云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瘦了回去,和简熙同款不同色的大衣都撑不起来了。
简熙为什么没有再用心照顾云枝的身体。
因为云枝把简熙好好看一看后发现,简熙瘦得比她更厉害,脸色和她一样苍白,金发褪色成干枯的黄色,发根也很久没有补过了。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会再有精力照顾云枝。
衰败的楼道里,手电筒的灯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光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们的视线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对方脸上。
一个渴望着一丝可笑的爱。
一个坚守着一丝可怜的恨。
她们几乎是同时叹口气,谁都没有直面这个问题。
怎么说,如何说。
爱了恨了,不是一两年,不是三五年,是她们整个人生,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姐姐的脑袋无力地垂着,妹妹的眼睛无神地睁着。
一步是你追我赶地踉跄,又一步是相互地拖拽,凹凸不平的台阶和狭窄的楼道像她们纠缠在一起的坎坷命运,两个人分开走,会好走些。
但分开对她们来说是血肉相割的痛,于是她们心甘情愿地彼此消耗,更用力更紧密地抓紧对方的手,泪流满面地成为对方无法割舍的负担。
这段两个人一起的路太长了,太难走了,但她们还是一起走到了尽头。
门板很脏,简熙倚靠着冰冷的门板,云枝则是靠在她怀里,从兜里摸出来钥匙,捅进锁眼里,反反复复拧了好几圈,“咯吱”一声,门开了。
简熙勉强用后背顶开门,撞开的门板回弹时,她用手掌给控制住,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视一遍熟悉又陌生的老房子,最终定格在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云枝僵硬的背影上。
回家了。
她们,终于回家了。
屋子前几天刚被打扫过,灰尘的味道很轻,空气却很粘稠,因为她们的呼吸都很重,疲惫不堪的云枝深陷在窗前那把木头椅子里,那是家里为数不多还算像样的家具,老木头在岁月侵蚀下散发出受潮腐朽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她咳了一声,朝简熙招了招手。
“小简,干嘛傻站在那里啊,快来姐姐身边坐。”
简熙倚在入口的墙面,朝云枝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就好。”
环境的影响太重要了,她们在这里几乎没有不快乐的记忆,简熙看着云枝,然后就看到了很多很多个云枝。
手忙脚乱喂她吃奶粉的云枝。
趴在小小的窗台上写作业的云枝。
累到满头大汗给她煮饭的云枝。
在她生病时急得团团转的云枝。
耐心教她识字的云枝。
一年四季除了校服没有其它合身衣服穿的云枝。
太多太多云枝了,都是好的云枝。
于是简熙突然理解自己对云枝深痛的恨从何而来,云枝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她在做简熙姐姐的时候,没有一丝的不合格,她把简熙宠坏了。
所以当她在成为简熙爱人的时候,简熙会像“要求”姐姐一样“要求”她。
可是,亲人和爱人,终归是不同的。
她们错就错在把亲情和爱情混淆,只有占有,没有放逐,因为扯不断的亲情关系,她们要爱,就必须要跨越那条禁忌之河,河流太湍急了,求爱的本能让她们把对方勒得无法呼吸,痛苦地相爱相杀,直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就是现在——
简熙说:“去洗澡吧。”
“累了,不想洗了。”
“那就睡觉吧。”
“嗯。”
一张小床将将躺下两个人,她们分别躺下,肌肉记忆让她们同时侧过身,抱住对方。
云枝把脸埋在简熙脖子深处,哽咽道:“妹妹,叫我一声姐姐吧。”
“不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我……”
因为我恨你,恨你,我是恨你的……
简熙大概是被云枝传染了,喉咙肿得厉害,她压抑太久了,突然就很想哭,很想大声地哭出来,但有什么庞然大物压在她心头,连成功喘气都是侥幸。
她的嘴里有腥味,是血水的味道。
她在那条湍急的河里游啊游,游啊游,眼看要到岸边了,体力透支的她看向身边的云枝,为什么云枝浑身都是血,她满脸惶恐,明明她们跳下来时,河水是清澈的,血河究竟是被谁染红的,她想,是她吧,都是她的血,是被云枝一刀刀刺出来的血,她想要问问云枝后悔吗,可她嘴里被灌满血水,说不了话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正一点一点地下沉,她知道自己的结局,注定是沉入河底,无声无息地消失。那一刻,她看着柔弱的云枝,心软了。姐姐给了她生命,她怎么能跟姐姐同归于*尽,她不争气地舍不得了,然后她献祭自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姐姐托举上岸。姐姐可以活的,但姐姐牢牢攥住她的手,笑着吻住她的嘴唇,义无反顾地和她往河底沉……
云枝在黑暗里找到简熙的嘴唇,笑着吻住,没有深吻,只有温柔的声音溢出来,“我只有你了,你不可以丢下我的,无论你做任何决定。”
“现在想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云枝笑得像在梦里,“你是这么地爱我,我怎么可能舍得走呢。”
好,好。
简熙溢出一声像是自我嘲讽又像是嘲讽她的笑,“睡得着吗?”
“睡不着。”
简熙直接坐起来,“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去个地方吧。”
“现在?”
“对,就现在。”
“去哪?”
简熙笑着说:“你不是急着要把我们相爱的事告诉妈吗,夜长梦多,别等了,就现在吧。”
云枝把手摸索到墙上,拉开那根长长的线,灯一开,简熙就看见她坐起来,紧张地整理起头发,呼吸都不畅了。
“很久没见到妈了,毕竟这次身份不一样,不能太随便。”
她拉着简熙问:“小简,你看我穿成这样可以吗,会不会显得不太正式,哎呀,都没有提前准备,早知道来的时候,应该去买几身新衣服的。”
简熙嘴角轻轻一扬,紧接着,闪出近乎癫狂的光。
“放心吧,妈一定会接受你的。”
嗯,接受你们的。
第155章 来世做亲姐妹
镇上有一片面积不大的墓地,离家不到一公里,步行的话,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
简中梅就葬在那里。
她们出门的时候,天上又下雪了。
潞城就是这样,冬天很长,一旦下雪就会下得很猛,用手心接住一片大大的雪花,要好几秒才能融化。
墓地在小镇北边的山坡上,途经一家小卖部,简熙对云枝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买点东西。”
云枝听话地站在门口等待简熙。
过年的缘故,小卖部里面有一桌玩牌的,都是五十岁往上的老汉,抽着老旱烟,把屋子里熏得很臭。
简熙和老板娘沟通一番后,老板娘拿了个很大的黑色口袋,去后面库房装了简熙要的纸钱,香烛,供果,然后从货架上拿了两瓶最好的白酒,递给简熙时,问:“这女娃生得好标志嘞,你是谁家的呀?”
“路过的。”
“哦哦。”
简熙快步离开这间臭气熏天的屋子,一出门,赶紧掸了掸没到五分钟就感觉已经把她腌入味的气味。
再抬头一看,她急了。
云枝不见了。
“姐……”
她下意识想要喊姐姐,都没来得及喊完,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云枝正蹲在墙角,逗一只被拴起来的花狗。
这只狗有一个很好的主人,给它搭了一个足够遮风挡雨的窝,里面铺了一件很厚的军大衣,看它滋润睡觉的样子,就知道窝里面一定很暖和。
只不过它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一直朝云枝眨巴它那双毛豆似的小眼睛,看着看着,尾巴摇了起来。
简熙好奇云枝为什么要对一只在路边碰见的狗露出这么温柔的笑,提在手里的东西太重,她给放到地上,走到云枝身边,和她蹲在一起,同样歪着头看着那只花狗。
看出来花了,也没看出来这只小土狗哪里特别。
云枝伸手想要摸摸花狗。
简熙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摸,“你不怕它咬你呀?”
“没事。”
她们对视一眼,云枝就这样慢慢带着简熙攥她手腕的手,和她一起摸在花狗的头上。
花狗舒服地闭了下眼,咧开嘴笑了。
云枝跟着笑了,像讨夸的孩子似的,看向简熙,“你看吧,我就知道,它不会咬人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呢?”
云枝用指尖勾开简熙被风吹乱的头发,靠在她耳边,神秘地笑了笑,靠在她耳边说起只想她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它是豆包诶。”
“是嘛?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肯定是,你看它的耳朵,上面有一团黑色的毛,就是豆包。”
“我看看。”
她们把脑袋挤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起来。
简熙仔细端详后说:“是有点像,但是它身材是不是比以前变好了。”
“身材?”
“我是说,变瘦了。”
“对,以前镇上的孩子们都去喂它,它吃得比家养的小狗还要好,有一段时间,胖得路都走不动了,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管它叫豆包吗?”
“记得,当然记得。”
简熙伸手点了下它的脑门,“那天,有个小女孩拿了个粘豆包在吃,它馋得不行,汪了一声,把那个小女孩吓到了,豆包没拿稳,掉到地上,就被它捡了便宜。”
云枝接过她的话,“后来,每次看到那个小女孩手上拿着粘豆包,它就会汪一声。”
“它最喜欢吃豆包了,所以它就有了这个名字。”
“也不知道它现在叫不叫豆包了。”
简熙拍了拍云枝的腿,“你再叫它一声嘛。”
云枝冲简熙说一个字,“傻。”
简熙不悦地努了下嘴,“干嘛说我傻?”
云枝有理有据道:“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说了那么多声豆包,每一次,它的耳朵都竖起来了,你说,它是不是叫豆包。”
简熙不服气道:“那你刚才说什么,也不知道。”
“试探一下你的脑袋瓜,够不够聪明呀。”
说完,云枝站起来,弯腰曲起手指,弹了下简熙的脑袋。
简熙“哎呦”一声,看向迎着风雪朝前跑出去的云枝。
她们你追我赶,嬉笑打闹,在雪地里肆意留下欢声笑语。
“不行了,没劲了,不闹了……”
气喘吁吁的简熙挽住云枝的手臂,两个人并行在没有路灯的小镇街道,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几处人家挂起的灯笼和屋里昏黄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堪堪照亮她们前行的路。
但她们并不需要,因为这条路她们曾携手走过像是一万年的光景,无论时光如何更迭,她们都会认得前方的路。
“小简,如果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你想不想做出一点改变?”
“嗯?”简熙问,“你怎么想?”
云枝满眼憧憬,“小简,外面是很好,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是我们当时生活在小镇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好,但外面再好,都不是我们的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回来吧。”
简熙眼皮颤了颤,透过漆黑的夜,她隐隐看到面前那座低矮的山,不禁加快脚步。
是的,云枝说得没错,只有这里才是她的家。
没有姐姐倾尽心血抚养她长大,她早就变成山上鼓起的某一个小山包了。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回来了。
她就应该永远被留在这里。
“好。”简熙冲她笑,“我答应你,我再也不走了。”
云枝还说:“如果你嫌弃我们的家太小,住不惯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盖一栋大房子呀,我们还可以修一个很漂亮的花园,等到再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花园里堆一个超大的雪人,诶,小简,你不要再把玩具熊的眼睛扣下来拿去给雪人当眼睛啦,这样小熊的妈妈会难过的……”
妈妈,给我当妈妈还没当够吗?
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妈妈?
云枝是一只逃避现实的蜗牛,反反复复说着她们从前有多幸福有多快乐,她时而八九岁,时而十五六岁,她看起来好天真好无忧无虑。
简熙配合着她表演一个无忧无虑的妹妹,牵她手,对她笑,在姐姐说爱她的时候,用最深情的口吻对她说——我也爱你,比你爱我,还要更爱你。
她让云枝在这段二十分钟的路上,觉得她们就是童话故事里历经磨难苦尽甘来的两个公主。
这三十几年,云枝过得太苦了,从来没有哪个瞬间,比妹妹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更幸福。
简中梅是那么疼爱简熙,她一定不会拆散她们的。
今晚过后,她们将有一个只属于她们的家,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漫天的玫瑰花瓣会落向她们穿着洁白婚纱的肩头……
可是,为什么腿越来越软了,身体越来越乏了,沉浸在幸福喜悦里的云枝这才注意到她们此时此刻站的地方——
一座坟前。
云枝抬头,漫天的玫瑰花瓣变成黄色的纸钱,一片,十片,百片,残忍地把她从自欺欺人的幻觉里拖出来,她颤巍巍地捡起落在肩头的纸钱,眼神顿时惊惧起来,她承受不起这样的现实,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甩掉手上的纸钱,吓得连连后退。
童话世界太美好了,这里,这里太悲凉了。
“怎么?”简熙笑得开始不正常了。
云枝还在自欺欺人,她不停地摇头,踉跄到跪在坟前点香的简熙面前,用力拽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拽起来,颤抖的哭腔跟她说:“小简,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见妈吗,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啊,起来,你起来,快起来啊!”
融化的雪片打湿简熙的头发,她没有去管云枝失控的言语,重新跪回去为简中梅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然后她跪坐着往后一仰,笑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在吓到哆嗦的云枝把她抱住时,笑声戛然而止,她掐住云枝的脖子,扭得她骨头声响都出来了。
“墓碑上的字,你给我好好看清楚,这是谁的坟。”
“不,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在怕什么,嗯?”
简熙更凶地把云枝往墓碑前按,“看清楚了,你最爱的人,你最在意的人,你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丢下的人,她死了,死了,哈哈,早就死了啊!”
是什么样的爱让简熙如此嫉妒自己的母亲,她释怀不了,云枝对简中梅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她都发了疯的嫉妒。
“是你最爱她,是你爱她比爱我要多得多,是你先背叛我的,是你,是你啊!”
“我没有,小简,我没有真的背叛过你,从来都没有……”
简熙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爱又是恨,她不依不饶地把云枝禁锢在自己的手掌中。
“你忘了你都做过什么了吗?嗯?你都忘了吗?你怎么敢忘呢?”
云枝在风雪里用眼神向简熙求饶,希望她能够放过她,她不要从幸福的美梦里走出来,脑子里接连闪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账事都不是她做的,她是最爱妹妹的,她才没有做过那些伤害妹妹的事,才没有惹妹妹伤心,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姐妹啊。
她不愿睁开的眼睛被简熙强行扒开,她不愿面对的现实被简熙毫不留情地摆在面前,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打开简熙房间里藏着方文潇的柜门。
夜是黑的,为什么墓碑上的字是那么清晰。
云枝无处可躲,她的脖子被掐得好痛,多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妹妹嘴里对她深恶痛绝的话。
简熙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从她们在酒吧重逢那一刻起,她就在心里幻想过这一幕,而今,终于被她等到了。
让云枝以为自己是出卖身体和尊严,和谁都能睡,私生活混乱的陪酒女:
用各种诋毁的言语羞辱云枝;
在床上玷污云枝,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缓兵之计答应和云枝在一起,却不好好对待她,忽冷忽热,故意冷暴力她,放她鸽子,在她面前亲近别的年轻的女孩子,凶她辱骂她,骂她贱货贱狗,用各种恶毒的字眼践踏她的尊严,用尽全力把她物化;
给她希望,转头又给她当头一棒,把她折磨到生不如死。
这些都不足以抵消简熙对她的恨。
太便宜她了。
因为不管简熙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多少次折磨过云枝后,她笑着崩溃了,云枝都是淡淡的模样,被撕碎了衣裳,也会冷静又坚强地把纽扣一颗一颗系到顶,被揉碎了骨骼,也要忍住剧痛挺直脊背,岁月带给她的矜贵气质如影随形伴着她,然后简熙就更恨她了,简熙觉得自己像个悲哀的小丑,她死死攥着任她践踏的姐姐,把她拖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浑浊的眼泪,污秽的手指,弄破的秘密花园,被折辱到破碎不堪的抽噎,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都是云枝。
但简熙看得好仔细,狼狈只是姐姐的外壳,每当她伤害过姐姐,姐姐衣衫不整,满身污秽,可眼角泛红看着她时,眼神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对她的怜悯。
这份沉静是简熙无法磨灭的内核,照得姐姐好耀眼,好耀眼啊,闪闪发亮的,照亮简熙的卑劣和狰狞,让她即使作为高傲的施暴者,却更加恐慌。
——如何能够减轻这种恐慌。
简熙开始思考,她的脑袋不够灵光,需要想很久很久,才能想得到。
于是她开始更加没有节制地熬夜,用药顶着,终于,有光的出口,被她发现了。
为此,她做了那么多铺垫,等的就是此刻,让云枝完完整整走一遍她的来时路——在云枝在最幸福的时候,感受一下,被背叛被欺骗的滋味。
报复成功的快感让简熙朝云枝露出近乎悲悯的眼神,她看着反反复复被她搓磨到再也耀眼不起来的云枝,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挽到后面,在她失控地想要抓住她的手时,躲开,并高傲地仰起下巴,发出一声惭愧的叹息。
“抱歉。”
云枝错愕又无助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她跪在都是枯枝的雪地里,融化的雪水浸透她的膝,刺骨的疼她感觉不到,她小心翼翼地抓住简熙的衣角,脆弱,狼藉。
“求你,别跟我说抱歉,说爱我,说你爱我啊……”
简熙冲她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蹂躏,似一种“高位者”居高临下的赏赐。
“对不起,那天我回边城,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了另外一个女孩,就是方文潇。”
云枝渐渐睁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还在说着骗自己的鬼话,“她,她只是一个小朋友,是个比韩潞年纪还要小的小朋友,你照顾她,是应该的,应该的。”
简熙一字一顿戳破她的美梦,“不,文潇和韩潞不一样,她们对我的喜欢也是不一样的,韩潞可以随随便便地变心,但文潇不会,你诱惑得了韩潞,但你永远都诱惑不了文潇,因为她对我是绝对忠诚的,她永远都不会背叛我,我这个人,很懂得知恩图报的,文潇她……”
“你不要这样亲密地喊她!”
云枝朝简熙大声吼,她泪流满面,她要崩溃了,她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她要捂住耳朵,要变成躲回壳子里的蜗牛。
简熙双手抓住她的手腕,不断往下压,让她不得不去听。
“喊她一句文潇,你就受不了了呀,还有更亲密的呢。”
简熙把这七年的痛放慢,说话的语调比雪片在肩头融化的速度还要慢。
“我会喊她,宝宝,亲爱的,老婆……”
“别说了,别再说了。”
云枝泣不成声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她是未成年,你怎么会和一个未成年恋爱,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简熙一句话把云枝顶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有什么不能的呢,你能ltp,我就不能ltp了吗,这可都是姐姐你以身作则影响我的啊,我是跟姐姐你学的啊!”
云枝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沧桑的脸庞上凝固是被冻结的泪水,太痛了,痛得麻木了,痛得想一头撞在墓碑上,就这样死掉,就可以不从简熙嘴里听到说爱别人的现实。
心里怎么想,她就怎么做,她是真的想往墓碑上撞。
但简熙不允许,透支心力也要把她攥得死死的。
“你说你发烧了,我去看你,陪了你一整夜,但我心里想的都是她,我想着该怎么摆脱你这个累赘,是你要缠着我不放的,是你要跟我回去的,文潇她太懂事了,她不想给我添麻烦,她主动藏了起来,哈哈,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哭什么啊,你不是早就察觉到了吗,她们不是都提醒过你了吗,哈哈哈……”
简熙松开她,笑着嘲讽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
“你还在柜子前吻我,那时候,你应该觉得很幸福吧,但你知不知道,她会吃醋的,我是肯定要哄她的,我会怎么哄呢,当然是用比对你热烈一万倍的方式和她亲吻呀!”
云枝直愣愣地跪在那里,脑袋颓丧地歪扭着,她和坟里的人是一样的,是死的,她不再做无谓的抵抗,无声无息地哭泣,无能为力地发笑。
“怎么,你接受不了吗?”
云枝看着她,不说话。
简熙仍然记得当初撞破云枝的糗事,云枝是如何跟她狡辩的,她用比那更过分的言语把她积压很多年的怨气,毫无保留,变本加厉地发泄出来。
“我是脚踏两条船,我是爱她,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你啊,是你逼我逼得太紧了,你让我感觉太累了,我才会去外面找安慰的,我是错了,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简熙捏住云枝绷紧的下巴,慢慢抬高,“嗯?”
——我是出去跟好多人玩暧昧了,但我跟别人搞暧昧的时候,并不妨碍我心里想着你啊,是你把我当作私有物的,是你逼我逼得太紧了,我又要给你做姐姐,又要给你当妈妈,我的生活里除了你之外不允许有别人,我只能围着你转,每天我都要过着同样的日子,你让我感觉太无聊了,我才会去外面找新鲜感的,我是错了,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敢踏出这道门一步,我现在就睡他。
那天,简熙从云枝身边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因为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原则性错误,她要脸面,如果她就这么恬不知耻地回头,别说她会看不起自己,就连云枝都会看轻她。
七年时间,她用酒精和尼古丁来忘记云枝,她把那么骄傲的自己堕落成浓妆艳抹的陪酒女,每当照着镜子,看着陌生的自己,她都会作呕,她每天都逍遥快活在纸醉金迷的场所,她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不疑——她早就释怀了。
可当看到云枝的那一瞬间,心脏乱了节奏的那七秒钟,她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只要云枝出现,这七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她逞强,她嘴硬,她洒脱一笑,她表现给云枝看的,给别人看的,只不过是为了证明,她这个人,有她的底线。
说白了,她的骄傲,一分一秒都不曾丢弃过。
三十三岁的云枝变得那么强大,高冷,矜贵,让她觉得那么遥不可及,于是她也不甘示弱——你成长了,那我也要有所成长。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欺负云枝,想要把陌生的云枝变成自己熟悉的样子。
她用了一万种方式,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
她看不透云枝的心,但在她们纠缠的这些日子里,她在一天更比一天的痛苦里,把自己的心看透了——
无论我曾发过怎样决绝,诅咒自己,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毒誓,只要她是真的改好了,只要确定她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过往的事,我便既往不咎,我就原谅她,我还是愿意跟她好。
好多次,好多次,她就要原谅云枝了,是骄傲的自尊心作祟,卷土重来的爱让她愈发失控,她以报复之名,给自己找到合理的借口,和她见面,牵手,拥抱,亲吻,边骂边做,边哭边做,然后越来越恨,越来越爱,越来越割舍不断。
就这样,她又爱上云枝了,又无法自拔地爱上云枝了。
她总在半夜骂自己真该死——为什么又开始没有安全感了。
特别是在云枝为了赶走韩潞,和韩潞聊天的那件事过后,强烈的嫉妒心让她突然间意识到——我是多么无药可救。
从小,她学着姐姐的模样,被姐姐调教成一个像模像样的人,她身上永远都有姐姐的影子,因此她怎样努力,都摆脱不了依附姐姐的命运。
但姐姐身上许多耀眼的品格都是跟她无关的,她不甘心——你是独立的,而我不是。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就算她们和好了,云枝也随时都拥有敢再次离开她的底气,她会不会再次成为那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不是天生一对吗?
她身上既然有云枝的影子,那云枝身上就得有她的影子。
云枝是骗子,那她也要做骗子。
她倒要看看,云枝是不是跟她一样没出息,在最幸福的时候,被背叛了,也会选择原谅。
为什么她非常成功地报复了云枝,心会揪得这么疼。
为什么手会抖得这么厉害,因为她没有自信。
云枝再怎么爱她,都是一位成功的独立女性。
她不觉得云枝爱她有多疯狂,会为她放弃身为人的底线。
一阵风,吹得她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简熙又看到云枝头顶的白发了,几片融化的雪花打湿云枝,湿淋淋的,简熙站起来——
看见雪,看见那场她再也不想跟任何人乞求一把伞的雨。
看见云枝,看见自己。
遍地枯枝,眼泪比大雪还要多,简熙的眼睛哭得好疼,她看到那天的自己,看到这里的云枝,她们是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她听见杨月劝她的声音——被伤害成这样了,该死心了。
她哭得好惨,却还是跟着杨月走了。
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认为云枝也会起身走的。
但朝她膝行而来的云枝眼里都是她,没有半点犹豫地抓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向她乞求。
“只要你别丢下我,我就原谅你。”
——只要你回来,我就跟他做。
那句云枝的威胁在七年后的今天变成乞求,爱恨情仇完成闭环。
简熙该大笑该庆贺,但报复成功的快意去哪了,都去哪了呀。
为了嘲讽云枝的不争气,为了证明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多痛快,她笑得又疯又癫。
“活该,云枝,都是你自找的,活该,你活该……”
怎么笑着笑着,就哭了。
云枝跪在她面前不肯起,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疲惫的灵魂艰难地支撑着这些日子,无数次想要随风而去的她。
她温柔而坚强,内敛而强大,她靠自己的努力从贫穷的小镇走进繁华的大都市,她真的好争气,只是,她有一个好爱好爱的妹妹,爱到多遗憾她们不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爱到多恨老天她不是她生下来的,爱得好幸福,爱得好痛苦,爱得好不争气。
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底线什么尊严都比不上一个妹妹。
她说:“如果你不要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简熙忽然就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烂漫。
风啊雪啊,深眠在坟里的妈妈啊,你看啊,你们快看啊,我那天都没有在雨里死掉,但姐姐她说,她愿意为了我死掉啊。
她爱我,她是爱我的。
她爱我,也许,比我爱她,要更多,要多很多……
“你还愿意要姐姐吗?”
寒风刺骨,大雪发疯地飘落,简熙笑着哭着,仿佛听到心头那块疙瘩碎裂的声音。
够了,好了,可以了。
是报复的欲望支撑她到现在,身体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踉跄着跪下,支离破碎的她扑倒在姐姐怀里,朝姐姐伸出双手时,姐姐稳稳接住她递过来的手,视若珍宝地摩挲着。
她低头,看到姐姐手背的冻疮。
那是姐姐为了照顾她留下的病根,一到冬天,就会复发。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笨拙地解开自己的大衣纽扣,用大衣的前襟包裹住她们两个人,试图把她的体温渡给姐姐。
但天太冷了,榨干了她们的体温。
但这些年太苦了,消磨了她们对生活的热情。
还爱,还爱,怎么就没力气爱了。
舍不得死,舍不得丢姐姐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舍不得死,舍不得丢妹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她们在风雪中摇晃,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她们是同样的一个人,身旁是妈妈的坟,墓碑上的刻字像那夜突然出现的简中梅,死死盯住正在乱情的她们的眼。
那一夜,云枝选择逃避。
但这一秒,在她们同时把目光移向那座庄严的阴冷的墓碑时,云枝在简熙露出难过表情的那一霎那,纵容地对她扯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然后盯着妈妈的眼睛,撕扯开自己的衣襟,勾着妹妹的脖子,用力把她摁下去。
“妹妹,摸我,吻我,别停,当着妈妈的面,当着世俗的面,占有你的姐姐。”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可以,你可以的。”
“姐姐不怕了,你也别怕了。”
简熙脑中一片轰鸣的白,冻到僵硬的嘴唇带着凶猛的狂热和不顾一切的索取压向姐姐迎过来的唇,她撕扯姐姐的衣服,姐姐也在撕扯她的衣服,她们在妈妈的坟前,在风雪的漩涡中心,像两条绝望的蛇,紧紧纠缠在一起。
妈妈的眼睛和世俗的眼睛牢牢盯在她们扭曲纠缠的躯体上,簌簌滑落的雪为她们冰冷的身体铺上一层薄薄的衣裳,她们咸涩的眼泪在脸上纵横交错,灼烧起来的喉咙让她们几近窒息,然而,更深的疯狂汹涌而至,不曾停止。
“换个姿势。”云枝在她唇齿间喘息低喃。
简熙把跪在地上的云枝压在坟头时,云枝一手撑在墓碑上,一手伸向后面把住跪在她身后的简熙的腰。
云枝曾在狭窄的小房子里隐忍,曾在害怕自己是ltp的时候隐忍,曾在简熙说她叫声难听的时候隐忍……
而当她和妹妹一起亵渎母亲亡灵的时候,眼睛浑浊得不像话,她转头亲吻妹妹,唇舌都滚烫。
要爱,要做,下地狱也要。
“简熙,简熙,简熙……”
她喊着简熙的名字,越来越淫.乱。
狂躁的风嘶吼得最嚣张时,简熙扳住云枝肩胛骨的手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她把目光朝向她们秽乱的影子时——
她听到姐姐发出一声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声音。
好听,太好听了。
简熙再也没有力气了,笑着仰倒在地上,这时,云枝把她拉起来,在她错愕的注视中,握住她那根亮晶晶的手指,在墓碑上写了几个看不见的字——
「妈,我们相爱了。」
“我是姐姐。”
“我是妹妹。”
“我们大逆不道。”
“我们大逆不道。”
“我们该死。”
“我们该死。”
她们为对方穿好衣裳,一人手里拎一瓶白酒,搀扶着站起来,两双冻得发青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她们在雪夜里开始旋转,跳一支濒临死亡的舞。
她们比这风雪还要疯狂,错乱的舞步踢散纸钱的灰烬,某个瞬间她们同时仰头,灌下一口好烈的酒,低头时,云枝的额头撞向简熙的锁骨,没有从喉间挤出的痛呼化作喑哑的,纠缠在一起的笑声。
她们超越伦常,不顾道德,无视世俗所谓对的错的,跳着这支献祭过去也献祭未来的舞,然后在崩塌的雪花中,死气沉沉的两双眼猝然对视。
两瓶安眠药,被她们一前一后从衣服兜里掏出来。
简熙歪头看着云枝笑起来,“你一次吃几片啊?”
云枝温柔地对她笑,“两片。”
“那你没有我厉害,我一次都吃三片的。”
“是吗?”
“嗯!”
姐姐才不会输给妹妹的,姐姐要比妹妹厉害,于是云枝倒出来四片药,就着酒,把四片药咽了下去。
简熙不服输地说:“那我要比你厉害!我要吃五片!”
“傻瓜。”
风雪在她们周身打着旋,卷起尚未烧尽的纸灰,疯狂的舞仍在继续,她们笑着说要这支舞一直不停,争先恐后地往嘴里塞着药,灌烈酒,直到跳不动了,也站不住了,她们依偎着倒在雪地里。
“姐姐……”
“嗯?”
“我有点困了。”
“那就睡吧。”
“睡醒了,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永远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简熙把头抵在云枝肩上,像她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从产房被抱出来时一样,被姐姐呵护地抱在怀里。
“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我好爱你,好爱你,你好好抱着我,我们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
边城,挂在那棵槐树上的许愿牌动了动,妹妹悬在离月光最近地方的愿望,也是姐姐的愿望。
云枝涣散的眼没有闭上,深情看着她最爱的妹妹,太多遗憾了,太多不舍了,可当她看着飘落的雪花,像为她们披上一层洁白的嫁衣。
她笑了,是释怀了。
“小简,你原谅姐姐了吗?”
简熙嘴角艰难地弯起一个弧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右手无名指,套进挂在姐姐脖子上的戒指里。
“妹妹,来世做亲姐妹,我们乱.伦。”
“姐姐,来世做亲姐妹,我们乱.伦。”
第156章 简熙自述
我看到赵晶和小卖部的老板娘朝我们跑过来,后面跟着好多人,豆包挣脱老板娘牵它的绳,汪汪着冲到最前面。
我想喊它一声,但我浑身都好难受,我办不到了。
意识越飘越远,我听到“哇”一声,是她们的哭声。
是小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
我被护士从产房抱出来,被交给等在走廊里的半大小女孩,她身材干瘦,脸色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总吃不饱饭。
她抱着我,我的重量压弯她的腰。
她咬牙坚持着,没有丢下我。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过来抱过我,他们身上,分别有药味,香水味,汗味,还有各种奇怪的味道,我都不喜欢,于是我哭得更大声。
他们拿我没办法,挨个抱我,我的哭声没有消停过,因为我在寻找一种味道。
直到我重新回到那个充满被阳光晒过的皂香的怀抱里*。
然后我就一直被留在那个怀抱里。
我每天都和她待在一起,有时躺在她怀里,腿上,有时又趴在她背上,她的嘴巴总是动啊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好着急,便哭得更大声。
她越哄我,我越哭。
她的眉毛上面渐渐挤出来好几道褶皱,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她生气了,把我扔在床上不管,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把后背留给我。
我听到微微的啜泣声。
没过一会儿,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拿来奶瓶喂我,我吃了两口就吐了,这个味道我不喜欢。
水掺多了,没有奶味。
不是我想吃的奶。
有一天,她带我出门,我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哺乳,她的嘴巴满足地吸吮,吃得手舞足蹈起来,可开心了,嘴角流淌的液体就是我在奶瓶子里吃到的吧。
想必她平时喂给我吃的,也是从这个地方挤出来的。
那为什么别家小婴儿吃得那么开心,我却吃不出来什么滋味。
肯定是因为她没有直接喂给我!
我心里好不平衡,也想吃到和那个小婴儿一样的奶。
于是我开始在她身上胡乱摸索,但我没有找到那个鼓起来的地方。
我很失落。
她的脸却一点一点红起来,比挂在树上的红苹果还要红。
我朝她哭闹,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能哺育自己的孩子,而我的“妈妈”却不能哺育我。
她心思很细腻,知道我想要什么,对我说:“我不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姐姐,妈妈可以哺育自己的孩子,姐姐不能哺育自己的妹妹。”
哦,原来是这样。
她是我的姐姐呀。
不吃就得饿死,我只能丧着一张脸,叼着奶瓶,吃着里面没有滋味的奶,然后盯着姐姐的身体,心想,可能是她那里还没有鼓起来吧。
等什么鼓起来了,姐姐就可以像妈妈哺育孩子一样,哺育我了。
可惜我慢慢长大了,听得懂话了,明白妈妈和姐姐的区别,我不应该看着别的小婴儿被她的妈妈哺育时,对我姐姐的胸口流口水。
这样是不对的。
我得改掉这个像变态一样的坏毛病。
心里却像长了草一样。
姐姐的身体发育起来了,我每天一本正经地和她说话,眼睛止不住地往那处瞄,终于在我六岁那一年,我得手了。
我欲罢不能地迷恋着她的身体。
即使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这是我必须戒掉的瘾。
我每天都在努力戒掉,但十三岁和她分开那年,我没做到,十八岁,又一次和她分开时,我还是没有做到。
姐姐是我戒不掉的瘾。
不可否认的是,这一路走来,我遇到过比她更适合我的人,比如说于衫,如果我和她能够顺利发展下去的话,我想只要朝夕相处,我早晚会喜欢上她的。
但我深刻明白“喜欢”和“爱”的区别,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姐姐一样,让我如此着迷。
我记得,她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才尽心尽力地抚养我;但我也记得,本来就是个小女孩也需要被别人照顾的她,用她瘦弱的背,小小的手,把我托举长大,是我,抢走她快乐的童年。
我记得,她对赵晶好,对余欣好,对叶斯贤对周茵对周宏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好;但我也记得,她对我更好,她本来就是一个这样好的人,善良,温柔,顾忌她人的感受,是我太贪心,爱得太疯太痴,把她当成我的私有物。
我记得,她在和我相爱的时候,瞒着我出去和别人搞暧昧;但我也记得,她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她可能只是累了吧……
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也想相信她,但我们之间的信任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相互拉扯和试探中消耗殆尽,我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共情她,然而我们的认知和思想都不同,我感受不到她的感受,每一次主动把自己拉进她的情绪里,只会让我因为过去的伤害,痛一次,痛一百次,痛一万次。
她太聪明了,太会审时度势,她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了解我全部的软肋,轻而易举就能让我不管有多恨她,都能为她心软。
我其实,有点害怕。
怕我就这么轻易原谅了她,她会不会像我十八岁那年一样,在我原谅她之后,给我一场更沉痛的打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为此深思熟虑,在身边每一个人都旁敲侧击跟我说,差不多了,你应该原谅她,应该跟她和好的时候。
多熟悉的画面啊。
十八岁那年,我身边的人,也是这么劝我的,我确实也这么做了。
结果呢?
我得到的是什么呢?
谎言,欺骗,背叛,眼泪,痛苦,折磨,都是她带给我的,全都是啊。
我是局中人,我的眼睛看到的难道不是真相吗?我到底还要怎么相信她口中解释的“我有我的苦衷,一切都是误会”。
十八岁那年,我以为我走出来了,她却回来了。
二十五岁这年,我以为我走出来了,她又回来了。
如果我的生活里不再有她,我想我每天在酒吧里喝喝酒,跳跳舞,难过了就吃几片药坚持一下,我也是可以把这辈子安稳度过的。
就算日子无聊,我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那也没关系,至少我每天都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
我不会对任何人有占有欲,控制欲,我常常孤独,但这样很安稳。
再过二十年,四十年,我大概也能笑着说起我爱她的这一辈子,这样不好吗?
命运实在捉弄人,又一次把她带回我身边。
她变化好多,比从前更加顺从我,任我折磨,我说我要玩死她,像她当年差点把我玩死时一样,我没想到——
开始只是抱着玩一玩心态的我,让淡忘的恨滋长出来的同时,也让我对她更深刻入骨的爱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
我确实差点把她玩死了,可我也把自己玩进去了。
真是活该。
她晕倒进医院,我怕得不行,生怕她就这样死掉了。
如果她死了,我一定会陪她一起死。
从医院出来后,她对我的态度发生微妙的变化,她总是疲惫地看着我,她想赶我走,她想放手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让我玩进去了,又想撒手不管。
她是想抽烟抽死,还是想胃疼疼死。
别想背着我一个人偷偷死掉。
我恨她一百次,我又爱她一百零一次。
于是我同她做了交易,只要她好好活着,我就跟她好。
我没有骗她,我说想跟她好的时候,是真的想跟她好。
我要她好好活,我只要她好好活。
可我们的感情太脆弱了。
日后只要她骗我一次,我们之间那面七拼八凑的信任镜子就会摔得稀碎。
是我主动选择的,往后就算再被伤害,那也是我活该,是我自找的。
我认了。
也许日子长了,我们会变好的,信任会回来的。
我这样想。
可惜我们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培养,打碎的信任还没来得及重建,又一个谎言摆在我面前。
方文潇给我看了一张她和别人亲密的照片。
又是照片。
当初余欣给我看的,也是照片。
为什么那么巧,每一次,都被别人拍到了。
我该怎么说服我自己呢。
她又一次欺骗我了,在我又一次没骨气原谅她的时候。
我又想像小时候一样发疯,我想去找她理论,跟她质问,但我玩不过她的,我要是真有那么厉害,这一次,我也不会把自己玩进去。
我压抑住随时准备爆发的情绪,我想我不能再那么天真,我也该有所成长,因此我默默筹划一场天衣无缝的“报复”。
对她好,又放她鸽子,冷暴力她,故意亲近别人气她,让她没有安全感,让她一边期待一边失望。
我恨她耀眼,恨自己卑劣。
我把她拉下神坛,也把自己拉下地狱。
就是这段时间,我吃药越来越多了。
我可能,好不起来了。
我和她之间,已经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我也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因为我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我报复她有多深,就折磨我自己有多深。
有什么意义呢。
我再也没有十八岁那年,从头再来的勇气了。
人为什么要这么固执这么扭曲地爱着另一个人?
我想不通。
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爱我到底有多深。
我能原谅她的欺骗和背叛,她能吗?
我们一起回到潞城的老房子里,抱着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偷偷换掉她衣服兜里的安眠药,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总是睡不着觉,需要吃药。
我不要她死,我只想要一个她爱我有多深的答案,然后让她亲身感受一遍我所经历的痛,让她在往后彻底失去我的日子里,懊悔终生。
雪太大了。
我如愿了。
她不顾一切地爱着我,正如同我不顾一切地爱着她。
我好开心,也好难过。
心里空落落的,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痛快。
也许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报复,我只不过是想把她抓得更紧一些,确信她爱我,更爱我,最爱我。
我们,怎么就爱成这样了。
我想,我拼命地想——
姐妹身份让我们从小就被贴上“你们不能相爱”的标签。
她从小就用各种方式告诉我,“你是我的妹妹,我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是被谎言包围的,因此我从猜忌她“爱不爱我”到“爱我有多深”再到“她爱我,有没有我爱她更深”,究其根本,不过是我爱她太深,我太恐慌了。
我们在黑暗的地方撕磨太久,以至于当我们看见光的时候,我会更加恐慌,于是我吹毛求疵地要求她,禁锢她。
只有把她变成我的私有物,我才会有安全感。
一旦她脱离我的掌控,我就会失控。
是我先不正常的,她是因为爱我,纵容我,迁就我,为了让我在人群里显得不那么另类,才会陪着我不正常的。
我要死,姐姐都要陪着我一起,我还有什么可恐慌的呢。
她本该做耀眼的太阳,照亮所有的人,是我非要拉着她做阴沟里的老鼠,让她只陪着见不得光的我。
如果没有她,怎么会有我。
如果她的耀眼,是为了照亮我呢?
她应该有很多朋友,她应该穿她喜欢的漂亮衣裳,爱这个世界,爱所有值得爱的人,然后在她看向我的时候,用她身上耀眼的光环,照亮我。
是我剥夺了她耀眼的权利。
是我把她困在阴沟里的。
她问我是否愿意原谅她。
后知后觉的我也想问问她,“姐姐,你愿意原谅你的妹妹吗?”
缩在她怀里的我,终于醒悟了。
可是,来不及了,我睁不开眼了。
我只听到“哇”一声,是小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
我被护士从产房抱出来,准备交给等在走廊里的半大小女孩时,我想——
我不愿再私有她,我还她自由。
第157章 你哭得姐姐心好疼
简熙睁开眼时,看到病床前站了很多人。
郑璇,杨月,叶斯贤,周茵,周宏,赵晶,江敏澄,方文潇,池汐,还有坐在旁边轮椅上的江晚澄,就连于衫都来了。
看到她醒过来,她们都很激动。
简熙懵懵地环视四周,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不是吃了药,喝了酒,不是应该死掉吗?
为什么没有死?
为什么她们都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她?
病房里只有一个病床,她没有看到云枝。
“姐姐呢?”
简熙猛地坐起来,眼角有失禁的泪水滑落,她跪在床上,挨个问她们。
“姐姐呢?”
“姐姐怎么样了?谁能带我去看看她?”
“啊?你们在难过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你们说话啊?”
她们看着简熙难受的样子,纷纷低下头去,谁都不忍心先张这个口。
简熙身体还很虚弱,就要拖着病体下床。
关键时刻,还是郑璇站出来,按住她双肩,安抚地抱了抱她。
“小简,枝枝她……还没有醒过来。”
简熙从郑璇怀里慢慢离开,她捂着胃,完全没有洗胃过后的痛感,她抓着郑璇的手,惊慌失措地问:“妈,我是怎么醒过来的,我吃了那么多安眠药,喝了那么多酒,不洗胃我怎么可能会醒过来?”
郑璇还是不忍心同她再说,背过身去,抹去眼角的泪。
爱上姐姐的日子,简熙大半时间都在恐慌中度过,什么爱不爱,恨不恨,比起现在的恐慌,全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流泪,无助极了。
这段日子,简熙频繁在赵晶那里拿药,赵晶发现她的反常。
云枝的心理医生,也就是方文潇给简熙看的照片里,挽着云枝手的刘医生,和赵晶认识,她们私底下有过联系。
两个人交流过后发现,除了安眠药,简熙和云枝很久都没有在她们那里拿过别的药。
都有要放弃治疗的迹象。
赵晶问过杨月,杨月只说她们和好了,具体的,也揣摩不透。
这可以解释成两个人有在慢慢变好,在减少用药。
赵晶还是留了个心眼,听杨月说,她们回潞城了,当时她心里就不踏实,紧赶慢赶坐了晚她们一个多小时那趟航班过来了。
发现行李在家,人却不在,赵晶快跑到附近的小卖部里,跟老板娘打听过后,知道简熙买了很多祭品,便找人带路,来到墓地,发现倒在地上的她们,及时把她们送到医院。
不然,潞城这么冷的天,冻都冻死了。
赵晶最清楚当时现场情况,她站出来说:“简熙,我当时捡到了几片剩下的安眠药,我发现其中一瓶药是假药,你吃的那瓶就是,所以你没有事,但云老师……”
她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
简熙眼神一闪,双手攥紧衣角,“不可能,我偷偷把药跟她换了,她吃得才是那瓶假药,我为什么会没事,啊,我怎么会没事?”
她们又沉默了。
因为答案已经浮出水面——
在简熙把药跟云枝换了时,云枝察觉到了,然后云枝趁简熙不注意,又把药换回来了。
是在什么时候呢?
简熙不愿再去细究,就像她们曾经历过的那些谁对谁错的事,在她这里,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
她只想见到云枝,赶紧见到云枝。
那么虚弱的简熙,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这么多人都没有拦住她,硬是让她冲了出去。
杨月在她身后喊:“如果你姐姐醒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简熙啜泣道:“只要她能……醒过来,我再也不要……跟她分开了。”
杨月无奈道:“好吧,那你就去吧,你姐姐在隔壁房间。”
众人看着跑出去的简熙,互相对视后,没有该有的担忧之类的情绪,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周宏悄悄把门关上后,她们立刻放松下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杨月推了赵晶一把,“可以呀你,演得真不错嘛。”
赵晶得意一笑,“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学生。”
叶斯贤知道她说的是谁,但还是跟她开玩笑,“没良心的,就记得你那个老师,不记得我这个老师了?”
赵晶咳嗽一声,尬在原地。
杨月生怕场面不够乱,“呦呦呦,别告诉我,你们还没放下?”
叶斯贤笑而不语。
赵晶朝方文潇抬了抬下巴,“你先问问这位小朋友,她要是说放下简熙了,那我肯定就放下云老师咯。”
方文潇脸一红,“我们不一样,你跟云姐姐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跟简熙姐姐那也就最近的事……”
杨月调侃道:“你不是都跟简熙谈上了吗?”
“哎呀,没有的事,都是假的,假的啦,简熙姐姐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可不,连我简熙都不喜欢呢。”
从来了之后就沉默寡言的于衫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郑璇。
病房一共就这么点地方,于衫站最南,郑璇站最北,谁也不挨谁的边,明明都在偷瞄对方,死鸭子都在嘴硬。
谁都不肯先服软。
杨月仰天长叹,“不是吧,又来!”
郑璇诧异地看向她。
杨月扒拉手指头数了数,“七年了,我忙活简熙和云枝的事都有七年了吧,人俩眼瞅着要好了,我终于是熬到头了,又来一对是不是!”
郑璇和于衫异口同声道:“谁跟她是一对!”
一阵哄笑声响起。
“嘘……”
就周宏一个男的,他跟个门童似的守在门口,没有形象地趴在小窗口往外望,生怕简熙忽然回来看到开心成这样的她们,岂不是就露馅了?
没有存在感的他被大家忽略,也没人理他。
还得是亲妹妹周茵,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杨月自怜的口吻说:“都成双成对的,我就单着吧,没事做个调解员,也挺好的。”
池汐无语道:“月姐,你说什么呢,你看我们这里,哪有成双成对的?”
杨月抬起下巴努努郑璇,再努努于衫。
在她们同时朝她瞪过来眼时,杨月摸了下鼻尖,悻悻闭嘴。
没一会儿,杨月又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窃窃私语的江敏澄和江晚澄,说了一句让大家下巴壳差点掉到地上的话。
“简熙和云枝是姐妹,你们也是姐妹啊,而且你们还更亲一层呢,是亲姐妹诶,她们能相爱,你们……”
她把两根食指怼在一起,戳了两下。
“你们也能啊!”
杨月怕是这些年被简熙和云枝折磨疯了,什么离谱的感情都能接受了。
江晚澄懒得理她,权当她是在这个好日子高兴过头了。
淡淡看她一眼,把头扭到一边。
架不住江敏澄是个不着调的,朝江晚澄抛了个媚眼,“如果我妹妹愿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江晚澄:“你……”
又一阵哄笑声响起,苦了门口的周宏,左拜拜,右拜拜,求求她们小点声。
得亏杨月这个中间人,她们这群人才能聚到一起,被她这么一闹,也没那么尴尬了,话题重新回到简熙和云枝身上。
杨月问赵晶,“云枝大概还要多久才能醒?”
“快一点的话,明早,慢一点的话,明晚怎么都能醒了。”
“你就那么肯定?”
“不相信我的医术?”赵晶又来那一句,“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学生。”
杨月朝她翻白眼,“你够了,能不能换句话说啊,耳朵都要听出来茧子了。”
赵晶闹了个脸红。
杨月便也不逗她了,感慨道:“她们谈了一场恋爱,我怎么好像也跟着谈了似的。”
这话算是说到大家的心坎上。
杨月说:“好了,好了,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人俩怎么幸福的事,可就跟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无关了。”
于衫被郑璇时不时投来的余光弄得浑身不自在,赶紧说:“那就散了吧。”
“别啊。”周茵拉住她。
杨月附和道:“散什么散,她们是好了,咱也得好啊。”
池汐问:“干嘛?”
杨月环视一圈大家,打了个响指,“走,咱庆功去!”
“好!”
杨月又开始胡言乱语,“该旧情复燃的,该一夜情的,该亲姐妹那啥啥啥的,千万都得给我酒后乱性啊!”
“滚!”
“杨月,你给我滚啊!”
“杨月,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月月,你,唉。”
“……”
她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在经过云枝病房时,默契地放轻脚步,低伏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简熙和云枝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随时都在。
简熙和云枝幸福的时候,她们会在不同的地方,默默祝福她们。
她们是简熙的朋友,也是云枝的朋友,她们亲眼见证她们这一路爱得有多辛苦,她们当中也有人为了私心做了错事,不过好在最后她们苦尽甘来了。
共同经历那么多,她们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更是家人。
过往那些对的错的,就随着窗外已经停下的那场大雪,到此为止吧。
她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但她们心中有着共同的期许,那就是——
简熙和云枝,往后的人生里,别再那么苦了,好好活下去,好好幸福下去-
简熙被她们骗得好惨。
坐在椅子上的简熙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云枝,哭得泣不成声,病服袖子都哭湿一大片。
陪护的护士过来好几次,看她哭得这么惨,好几次想要跟她说出真相——其实云枝早就脱离生命危险了。
把大腿的肉掐得生疼才忍住。
“她会醒过来吗?”
这个问题,简熙反反复复问了护士好多遍。
“这个不好说。”
护士再一次一脸为难地说。
简熙差不多冷静下来了,护士放下心来,准备出去,给她们留出独处空间。
简熙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方便给我拿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过来吗?”
“好,稍等。”
五分钟后,简熙摊开记事本第一页,左手牵着云枝的手,右手在纸上写下:
「我看到赵晶和小卖部的老板娘朝我们跑过来,后面跟着好多人,豆包挣脱老板娘牵它的绳,汪汪着冲到最前面。我想喊它一声,但我浑身都好难受,我办不到了。意识越飘越远,我听到“哇”一声,是她们的哭声。是小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
她的字迹歪斜扭曲,每一次落笔都耗尽心力。
不到四千字,她写了很久很久,写一句,就要停下来好好看一看云枝沉睡的面容,眼泪打湿纸页,晕开她的字迹。
只有掌心传来的属于云枝的温度,才能让她的手不至于那么颤抖,支撑她继续这场没有回应的倾诉。
从天亮到天黑,病房换了柔和的床头灯。
又从天黑到天亮,窗外的晨光驱赶了黑暗。
简熙没有一分一秒松开过云枝的手,她捧着云枝的手放在脸上摩挲,记事本里的内容,已经被她用浓重的哭腔念了无数遍。
“……我不愿再私有她,我还她自由。”
“姐姐,你听到了吗?”
“姐姐,你不是很宠我吗,你不是说过不管日子有多苦,你都不会丢下我吗?”
“现在你为什么要装傻?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为什么就是不肯睁开眼看看我?”
“你不愿意原谅我了吗?”
巨大的悲伤攥住简熙的心,她俯下身,额头抵在她们交握的双手上,肩膀剧烈颤动,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觉得自己就要在无边无际的等待里被恐慌撕裂了。
就在这一刻——
云枝含在眼眶很久的泪终于没忍住顺着眼角滑落,艰难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瓣间挤出来。
“宝贝,别哭,你哭得姐姐心好疼。”
第158章 真正跨越生死和心结
病房光线被窗外阴沉天色过滤成灰蒙蒙的柔光,消毒水的气息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缓慢叩击简熙砰砰跳动的心脏。
简熙不可置信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还以为是出现幻听,直到模糊的视线对上云枝那双缓缓睁开的眼。
压抑不住的呜咽将要冲出喉咙,戛然而止,“姐姐……”
云枝眼里布满血丝,抬起冰凉的没有力气的手,极其温柔地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滚烫的泪水。
云枝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简熙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裂,巨大的委屈,失而复得的狂喜,长久压抑的痛苦,还有积攒太久的孤独,瞬间冲垮她所有的防线。
嗓子像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哽得生疼。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
“乖,宝贝乖。”
“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你让我怎么乖……”
“好,是姐姐的错,姐姐知道错了,不哭不哭了。”
这一天一夜提心吊胆的煎熬,这七年独自吞咽的怨恨与不解,这二十五年交织着爱与怨的感情,所有深埋心底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找到宣泄的出口,化作无声却磅礴的恸哭。
她再也支撑不住,像迷路许久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猛地扑进那个熟悉又久违的怀抱里。
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浸湿云枝胸前单薄的病号服。
云枝身体还很虚弱,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微微一晃,但她立刻收紧手臂,用力回抱住怀里颤抖的身躯。
她极其轻柔地抚摸简熙汗湿的头发,动作笨拙却充满无限怜惜。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姐姐在呢。”
这温柔的安抚,反而让埋在怀里的简熙哭得更凶,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眼泪全部倾泻。
好一会儿,剧烈的颤抖才稍稍平息。
简熙抬起头,红得像桃子的眼睛盯着云枝,带着哭过后特有的鼻音,控诉道:“你早就醒了是不是,你什么都听到了是不是,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出糗,你这个坏蛋,坏死了,我才不要为了你这样的人哭……”
明明咬牙切齿,掷地有声,显得格外有骨气,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下意识把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全都糊在云枝衣服上,身体更是诚实地紧紧贴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云枝看着妹妹,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此刻终于尽情顺着瘦削苍白的脸颊肆意滚落下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不过是从一个冗长,冰冷,充斥无边黑暗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那个倔强地和她拉扯好多年,把她当作仇人般冷漠相对的妹妹,怎么就突然变回记忆中那个小小软软,会因为她受伤而紧张得大哭的小女孩了呢?
这份失而复得的亲近,太过汹涌,太过不真实,让她有种眩晕般的受宠若惊,内心深处,一丝迷茫悄然滋生——这一切,是真的吗?
云枝不敢眨眼,隔着朦胧的水汽,视线贪婪地描摹简熙的眉眼,鼻梁,紧咬的唇瓣……
一遍又一遍确认——这不是梦,这张泪痕狼藉却无比生动的脸,这温热的体温,这实实在在的拥抱,都是真的。
她还活着,妹妹还在身边,她们还有机会。
“好,姐姐坏,姐姐是坏蛋……”
云枝声音哽咽,却充满纵容。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简熙哭花的脸,拭去那些滚烫的泪痕,目光缠绕在简熙脸上,无尽眷恋。
“再哭,可就真成小花猫了,都不好看了。”
一句话就把简熙的眼泪治住了。
多少年没这么哭过了,这么赖唧唧地趴在云枝怀里,简熙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敛住情绪,“你笑话我?”
“没有,才没有呢。”
云枝立刻摇头。
简熙从云枝怀里起来,抹眼泪的动作还是老样子,指尖一定是要从眼角往上提的,骄傲得跟什么似的。
云枝就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顿时坐立难安,想起刚才说的那些话,哭成那个鬼样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无地自容到有些不自在。
她把头扭到一边,咳嗽一声,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尴尬地绞着劲。
“那个,那个,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她们还在不在。”
“她们?”
“嗯。”简熙目光游移,又想看云枝,又不太自在去看,“我妈,杨月,晚澄姐,周茵姐,于衫,方文……”
嘴巴一抿,简熙观察下云枝脸色。
云枝有话想问她,化作一声好长好长的叹息。
“你可以问我的。”简熙直视她,认真道。
是愤怒到极致的简熙亲手把云枝打碎的,如今,唯有放下怨恨,已经消气的简熙,才有能力将那些碎片重新拾起,拼凑起来。
云枝望着妹妹眼中那份清澈无畏的坦诚,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她沉默许久,久到简熙以为她不会开口了,终于,她极其艰难,几乎是用气声问出来,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你和她们……”
“假的,都是假的,我和于衫,和晚澄姐,和方文潇,和酒吧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没有金主,也没有和别人乱来过,更没有脚踏两条船,全都是演戏给你看的,从头到尾,我只有你一个人,我只是……”
那份坦诚的勇气被巨大的委屈和羞耻感吞没,她低下头。
“你只是……太恐慌了。”
果然,云枝什么都听见了。
昏睡时那些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的哭诉,自责,果然都不是幻觉。
云枝心疼地伸出手,抬起简熙低垂下去的脑袋,迫使那双盛满伤痛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然后简熙就更加不自在了。
在恨云枝这件事上,她总是大张旗鼓,恨得轰轰烈烈,要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愤怒。
但在爱云枝这件事上,骨子里的傲气让她每每对云枝袒露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那部分,说些掏心掏肺的话时,总会变得异常别扭,让已经成为女人的她,流露出小女生的别扭。
云枝太懂得如何安抚她的小别扭,轻声细语对她说:“小简,你愿意对我说这些,我真的很开心,但姐姐想告诉你,就算是真的,姐姐也不介意的,因为是我先做错了,是我先伤害了你。你问我,要不要原谅你,我想说,我不要。”
“为什么?”
简熙的慌张还没表现出来,云枝就笑着把她拥入怀里。
“因为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呀,我的傻妹妹,错的都是我,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呢,该乞求原谅的,是我才对啊。”
简熙一下子就被感动得不行,鼻子酸涩得厉害,只能像小时候撒娇那样,握起拳头,一下一下力道极轻地捶在云枝肩头。
“你别说了,再说,我又要哭了。”
云枝长长“哦”了一声,故意用逗小孩子的语气说:“如果你想让姐姐继续心疼下去的话,那你就哭吧,使劲哭,用力哭,我可以忍的,大不了就心疼死嘛……”
简熙把头抬起来,一根手指抵住云枝的唇,“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云枝又把她按进怀里,这一回,她用尽全力把妹妹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这些年错失的时光,三言两语道不尽的亏欠和失而复得的喜悦,都倾注在这个拥抱里。
“宝贝,谢谢你,愿意原谅姐姐。”
简*熙骨头都要被揉碎了,整张脸埋在云枝熟悉的,带着浓重药水味的怀抱里,窒息到喘不过来气,然而奇妙的是,就在这两分钟里,缠绕在她心头多年那沉重如山的死结,悄然松动了。
那积郁多年的怨恨与委屈,都被这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怀抱寸寸碾碎,化作无形的烟尘,消散在空气中。
当云枝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时,简熙猛地抬头,大口呼吸空气,胸腔里久到仿佛一生的浊气被彻底呼出,随之而来是难以言喻的轻盈感,心里获得久违的轻松。
她看着云枝被泪水浸泡过,明显憔悴,却焕发新生光彩的脸庞,眼中凝聚着化不开的柔情,深情地把她注视。
“姐姐,别原谅来原谅去了,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是罪人,既然都有罪,那就惩罚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别分开了。”
这不是请求,而是誓言。
“说话算话?”云枝眼中闪烁晶莹的泪光,唇角却扬起。
“谁说话不算数,谁就后死。”
云枝笑出声来,眼角还挂着泪珠,“为什么是这样啊?”
简熙一本正经道:“因为后死的那个人,很可怜啊,要一个人面对没有对方的世界,太残忍了。”
“哇……”云枝由衷喟叹,眼中笑意满溢,“我们小简说得好有道理啊。”
“当然,还用你说?”
又来了,傲慢的劲儿又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
云枝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小孩子气。”
简熙凝视眉眼弯弯的云枝,心头一动,俏皮地在她脸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心满意足地等到云枝苍白的脸庞上泛起动人的红晕。
“你啊,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容易脸红?”
“嗯……”云枝宠溺一笑,“这个,我可能很难做到。”
简熙眉梢一挑,得意笑了。
即使面容苍白,不施粉黛,也挡不住与生俱来的冷艳,反而在褪去所有伪装后,显得更加纯粹夺目。
历经沧桑,辗转归来,这才是真正的简熙——鲜活,真实,棱角分明,带着未被磨灭的骄傲与深藏的爱意。
十三岁那年,被郑璇带走的简熙,十八岁那年,被杨月带走的简熙,都没有二十五岁这一年,真正跨越生死和心结,挣脱束缚,终于回到姐姐身边的简熙,更有生气。
她的灵魂,从未像此刻这般饱满,蓬勃,充满生机。
她们不约而同朝窗外看去,凝结在窗玻璃上的窗花将外边风景遮蔽,眼里能看到的,是一片未知的朦胧。
病房里开着灯,还是很暗,外边天色肯定是阴沉沉的。
简熙却弯起嘴角,语气是如此轻松和愉悦,“姐姐,天气真好啊。”
云枝收回目光,望向妹妹明媚的笑脸,嘴角弧度不由自主地加深扩大,眼中只剩下和妹妹相同的爱意与默契的幸福光芒。
“嗯。”她轻声应和,确认一个无比美妙的秘密,“天气真好。”
爱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她们目光所及的天空,早已在彼此交汇的目光中,万里无云。
第159章 一起洗
一个星期后。
云枝身体各项指标均已平稳,可以出院了。
杨月等人彻底人间蒸发,中间只跟简熙通过一次电话,得知她们和好的消息,恭喜两声,就完事了。
云枝出院这天,江晚澄的司机把简熙的车从北城开过来,车钥匙交给简熙。
简熙就这样开着车,载着云枝回家了。
这一周吃住都在医院,也没碰什么稳定情绪的药,一片都没有。
奇怪得很,两个人面色都红润起来了。
哪还有没和好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遇到红灯,脚刹一踩。
简熙手腕支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云枝。
云枝戴着一副有线耳机,认真地在开什么工作会议,说一些简熙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工作狂。”简熙小声嘀咕一句。
云枝听见了,摸了摸她的头,嘴里那些催眠的话一句都没停。
简熙杵着下巴,继续自言自语地嘀咕,“小小的脑袋里,怎么能装进去这么多知识呢,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我的脑袋里就空空的,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简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愁容满面地把车开出去。
下午四点多,天就黑了。
车内亮度很低,这样的氛围就刚刚好。
变道时,简熙余光去瞄副驾驶的后视镜,一不小心和似笑非笑看着她的云枝对视上,让她心头一紧的不是云枝的脸,而是被云枝把玩在手上的有线耳机。
现在大家基本都用蓝牙耳机,很少有人会用有线耳机了。
但云枝一直没有改过这个习惯。
“你……开完会了?”
云枝手腕轻轻一甩,那根有线耳机就挂到简熙脖子上,云枝寡淡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正经。
简熙却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悄悄舒出一口躁动的气。
云枝抱着胳膊,撩了下顺直的黑发,轻描淡写道:“开会哪有陪你重要。”
好撩啊。
云枝真是坏死了,明知简熙得开车,什么都做不了,再多歪心思也得压下去,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硬是给简熙盯出来一身燥热的汗。
要知道在医院这一周,四处都是眼睛,她们除了拥抱,蜻蜓点水地吻一下脸颊,没有机会做别的更亲热的事。
都要憋疯了。
简熙蠢蠢欲动。
云枝一本正经地在她耳边使坏。
“专心开车。”
“小简,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如果你不想一场车祸把我们送走的话,油门是不是应该松一点了。”
车速慢慢降下来,简熙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云枝惬意地往后靠,闭上眼睛,懒懒的语调说:“嗯,我等着。”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下,引擎嗡鸣平息。
车顶灯昏黄的光线恰到好处,勾勒着云枝清冷又慵懒的轮廓。
简熙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掌心被细密的汗珠打湿,这一路,云枝那句“我等着”,像小羽毛似的在她心尖抓挠。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副驾的云枝——
云枝正将挂在她脖子上那根惹祸的有线耳机一圈一圈缠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诱惑着她。
那双温柔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回望她,仿佛是无声挑衅——不是让我等着吗?我等着呢。
“到家了。”简熙声音哑得厉害。
“嗯。”
云枝应了一声,嘴角弧度加深些许,倾身向她的身体收回去,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弹开的轻响在暧昧氛围拉满的车厢格外清晰。
就在云枝安全带松开的刹那,简熙再也按耐不住,猛地倾身过去,目标明确,就是云枝让她魂牵梦萦一路的嘴唇。
在医院长达一周的克制,在车上被撩拨起的燥热,此刻全化作急切的行动力。
她们的距离缩短到鼻尖相碰,错乱的气息交融。
吻,眼看就要落下。
“嗡嗡嗡——”
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骤然炸响,像冷水浇头。
两人身体瞬间僵住,同时看向简熙放在中控储物格里的手机。
“不管它,继续……”
简熙又倾身过去,却被云枝抵着胸口推开。
“接吧。”
简熙懊恼地低咒一声,脸上写满欲求不满。
云枝安抚地揉了揉她快要炸开的头顶,“乖啊。”
简熙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没好气地拿起手机一看,“是杨月。”
云枝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接了电话,按下免提。
杨月丝毫不知自己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坏了她们的好事,激动地说道:“简熙,我有一个重爆消息,你要不要听?”
简熙和云枝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被勾起兴趣。
“你说。”
“周宏要结婚了!”
“什么!”
简熙和云枝同样很震惊。
“不是吧,他不是单身吗,什么情况!”
“我长话短说啊。”
杨月兴致勃勃地说起来,“那天从医院离开后,我们几个不是去庆功了嘛……”
“等等。”简熙精准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庆功?庆什么功?”
“哎呀,没什么,这不重要,你听我说……”
杨月试图打哈哈,赶紧把这一趴过去。
但简熙死咬着不放,“你给我说清楚。”
杨月咿咿呀呀也没说出来什么。
云枝眉眼带笑,已经反应过来了。
简熙慢了好一阵才反过劲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说呢,那天我回病房一看,一个人都没有了,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姐姐没事了,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
她质问着,带笑的话语里却没有半点责怪意味。
杨月理直气壮地狡辩,“增进一下你们的感情嘛,你看那些苦情电视剧和小说里不都这样,越是历经坎坷来之不易的感情越深刻嘛,简熙,你看你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多甜蜜,你就说你现在幸不幸福吧,值不值得吧?”
幸好杨月看不到此刻简熙和云枝的表情,不然一定会被她们甜死。
简熙被说得怪不好意思,把扯远的话题扯回去,“好了好了,别说我们了,你接着说吧。”
“对了,我说到哪了。哦,我还没开始说呢。”
杨月想了想,重新盘了下思路,“那天我们都特别开心,喝了很多酒,嗨到后半夜才散,回酒店的时候,在前台开房,后面又来了一个女人,当时我们就觉得周宏不对劲,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他前女友……”
杨月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这段戏剧性的故事。
周宏和前女友如何瞬间石化,如何在酒店大堂尴尬对视,朋友们如何默契地装醉走开给她们留空间,后来又如何在各种地方偶遇,两人冰释前嫌,旧情复燃,再到今天闪电订婚。
说是长话短说,结果杨月说了足足能有快半个小时。
简熙听得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揉着眼睛看向云枝。
云枝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眼底始终带着温和笑意。
终于,杨月声音透出明显干涩,“然后,你们懂的,就这么水到渠成,婚期就定了。”
“定了哪一天?”简熙抓住重点问。
“六月六号。”
“六月六……”简熙下意识重复。
云枝牵住简熙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口型对她说:“你生日诶。”
杨月把想说的说完,知道云枝就在简熙身边,飞速挂了电话,把二人世界留给她们。
世界清净了。
简熙还想把刚才那么好的氛围找回来,刚准备倾身过去,云枝笑了。
“你笑什么?”
简熙挫败地鼓起脸。
云枝推开车门,“我只是觉得……”
她顿了顿,一只脚已然踏出车外,冷风裹着松木的清新气息涌入。
“我的小简,真可爱。”
说完,她下了车,只留给简熙一个冷冷清清的背影,径直朝家走去。
可爱?
我可爱吗?
简熙对着车前镜把自己好好看了看,可爱这个字眼,和她沾边吗?
咬牙切齿的简熙火速下车,追了上去。
“你等等我!说清楚谁可爱了!”
简熙的声音惊飞一只栖息在光秃秃枝桠上的寒鸦。
老旧的单元门紧闭,铁门油漆脱落,露出锈迹斑斑的底色。
云枝就站在那里,回头朝简熙笑。
简熙一阵风似地追到云枝身边,带过来奔跑后的微喘和一身寒气。
云枝捧起她的脸,左右晃着揉一揉,“你可爱呀。”
简熙“嘁”了一声,不理她了。
拉开沉重的单元门,一股混合潮湿灰尘和老楼道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简熙蓦地想起那天云枝想让她背,她却不肯。
她不由分说地微微屈膝,双手向后张开,把背给云枝,“上来,我背你上楼。”
“不……”
云枝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就被简熙转过来的眼神中化不开的坚持给打败了。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撞击一下。
商海中练就的冷静自持,生死边缘磨练出的盔甲,在这个倔强的背影前,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不堪一击。
云枝终于不再犹豫,伸出双臂,缓缓伏上简熙的背。
云枝身体重量完全落在背上那一刻,简熙的心猛地一沉,被巨大的酸涩感填满。
太轻了……
但就是这份轻盈的重量,承载她们许多年来所有的分离,寻找,爱恨,和失而复得的沉重。
简熙稳稳托住云枝的腿弯,用心托住她最宝贵的全世界。
“抓紧了。”
简熙声音闷闷的,坚定地迈出姐妹俩回家的第一步。
“累吗?”还没走两步,云枝就问。
“不累。”
“累吗?”云枝又问。
“不累,一点都不累。”
姐姐,这二十五年来,都是你在托举我,往后,换我来吧。
一级,两级……
简熙一步一步往上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云枝不停地给她擦汗,一直问她累不累,她都是同样的答案。
不累,一点都不累。
因为每一步攀登都是对过往所有艰难跋涉的无声回应。
她们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黑暗与月影交错,穿过凝固的寒冷空气,一步又一步艰难却笃定地向上走,走向那扇属于她们旧日巢穴的家门。
回家了。
这一次,她们真正回家了。
气喘吁吁的简熙用钥匙拧开门锁,云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放我下来吧小简。”
“不要。”
“你这孩子。”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简熙不服气地想。
简熙背着云枝,稳稳迈过门槛,门关上,她终于肯把云枝放下来。
云枝往里走了两步,就着漆黑,摸索灯开关。
然而下一秒,一股带着急切的蛮力从身后扑来。
冲力让云枝猝不及防地前倾小半步,后背紧紧贴在简熙温热的前胸上。
“小简……”
简熙双臂箍得很紧,下巴重重搁在云枝肩窝里,灼热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敏感的肌肤上。
“姐姐,我等不及了,我真的等不及了……”
云枝微偏过头,嘴唇几乎贴上简熙滚烫的耳朵,轻声道:“那……我们继续?”
简熙扳过云枝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
云枝白皙的脸颊染上薄红,那双刚才在外面还冷静自持的眼眸里,此刻清晰映着简熙的影子,波光流转,是无声的邀请和纵容。
简熙不再犹豫,也无需犹豫,她低头,精准捕捉到那两片渴望已久的唇瓣。
不是车上戛然而止的一吻,也不是医院里小心翼翼的蜻蜓点水,更不是从前发泄恨意的吻,这是积蓄整整一周的思念,以及经历千难险阻后重归于好的吻,简单,直接,炽烈,奔放,带着近乎掠夺的力道,撬开温柔的防备,长驱直入。
云枝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瞬间被更深的吻吞没。
“慢点,慢一点,小简……”
“不行,我再也等不及了,姐姐,别说话,吻我,好好吻我……”
云枝纤细的手臂顺从地攀上简熙的脖颈,手指插入她发间,温柔回应,那份在医院里被压抑的,在车上被撩拨起的渴望,变成唇齿相依间激烈的碰撞。
她们吻得难舍难分,身体互相倚靠,踉跄着向小小的浴室方向移动。
直到肺里的氧气快要耗尽,简熙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云枝的额头,喘息剧烈。
云枝眼睫颤动,脸颊绯红,嘴唇微微张开喘息着,那份冷清的气质被彻底打破,只剩动人心魄的妩媚。
“姐姐,你好美啊。”
简熙想做的,不止是亲吻。
“一起洗?”云枝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
简熙毫不犹豫地点头。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拦腰抱起云枝。
云枝低呼一声,双臂更紧地环住她的脖子,却没有挣扎,只是将脸埋进她颈窝,发出一声类似喘息的轻笑。
水流声夹杂着沉重而满足的呼吸,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她们紧紧相拥,在隔绝寒冷与喧嚣的方寸之地,在只属于她们的家,把曾经那些撕裂,痛苦,怨怼,沉入水底。
“姐姐,我们重新开始。”
“嗯,我们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