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幽邃的夜幕好似一块黑色天鹅绒,群星罗列其上,一轮皓月高高挂起, 衬得星月璀璨,大地静谧。
深山之中罕有人迹,夜色笼罩之下,唯有兽语虫鸣, 潺潺溪流自青苔幽长之处从容流淌而过,偶有小兽悄然而至, 舔舐溪水的同时警惕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四面八方的声音。
高高的枝头上, 一只浑身羽毛黯哑的乌鸦静静地立在那里,在树上觅食的蜥蜴鸟雀竟没有一只发现它的存在。
它安静得如同死物一般。
这只乌鸦的身长比成人小臂还要长, 身后的尾羽又长又直, 看似毛色黯哑无光,实则竟是它这一身羽毛在反过来吸收四周的所有光亮, 无论星光,还是月华。
它还是一只特立独行的乌鸦。
眼睛上竟然戴着一条和羽毛同色的蕾丝丝带!
……真的能看清路吗?
蕾丝丝带下的银色眼睛眨了眨, 这只乌鸦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 收拢的羽翼缓缓展开,只听呼的一声轻响,它已然飞出去数百米远了。
荣家的祖宅正在这座山的深处,灵者特殊,诡异恐怖,很多事不能公之于众,只能隐于人迹罕至之地,熄灭于众人无觉之时。
黑暗中的英雄, 默默守望众生的卫道者,听起来挺酷的,但实际上……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最是清楚。
倒不是说灵者世家与世隔绝,各方面跟不上时代和潮流,有个灵者世家的小辈还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呢,家中长辈的态度也多是支持,并不会随意干涉小辈们的选择。
灵者也要追随不断变迁的时代,各个世家除祖宅建造在人迹罕至之地以外,常住的地方还是都市城镇,留守祖宅的大多是家中上了年纪,不太适应得了外界日新月异的长辈,以及一些硬功夫过不了关,还需要加练的后辈。
祖宅就是灵者世家的巢穴,每个新生的灵者都要在巢穴中学会长辈教授的生存技能,掌握了,就到了他们独立飞翔的时候,没有掌握,那就继续练。
并非所有出生在灵者世家的人都会成为灵者,也不是每一个灵者都能够成功觉醒。如今的灵者已经越来越少了,每一个觉醒或未觉醒的灵者都是极其宝贵的财富,作为长辈,他们自然希望这些稚嫩的后辈能够将他们全部的能力和经验都学去。
只有实力越强,与诡异生死相搏时,稚嫩的雏鹰才能多几分生存的胜率。
灵者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
穿过一座小山丘,再越过一条小溪,就到了这座山生气最重的地方——
荣家祖宅。
灵者的生气比普通人重了一倍有余,越强大的灵者,生气就越重。
就比如他家圆圆。
危越无声无息地穿过荣家祖宅外部的结界,这结界防的是诡异和陌生灵者,【爱卡丽小姐的手套】混淆了他的种族,使他和普通的鸟雀一般无二,【乌鸦夫人/先生】的隐匿技能使他完美融入夜色之中,他轻盈地落在了荣家祖宅的屋顶上,无人发现。
在疗养院第一次见到圆圆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家外甥女与众不同,她体内的生气比她的妈妈和外婆加起来还要重。
送上门来的宁柯柯让他明白了圆圆与众不同的原因。
——圆圆是未觉醒的灵者。
且等级很高,至少是四级。
年龄越小,就意味着圆圆的潜力越高。若是国家发现了她,一定会对她进行大力培养。只要她足够努力,哪怕天赋平凡,成年后也会成为九号部门的中流砥柱,前途可谓无量光明。
危越不想让自家外甥女成为灵者。
灵者很光荣,很值得尊重和敬佩,但是不行。他只有这一个外甥女,他的姐姐只有这一个女儿,他的妈妈也只有这一个外孙女。
谁都可以成为灵者,唯独圆圆不行。
只要一想到圆圆有一天也会把自己搞得像宁柯柯那样遍体鳞伤满身狼狈,危越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将要咆哮着冲出傀儡之下的自我封印,然后满世界乱杀。
……啧,光是想想他都要疯了。
乌鸦伸展出羽翼的一边,狠狠在比金属还要坚硬的羽毛上蹭了蹭脑袋。
来的时候,他以为荣家祖宅里的人应该是熄了灯准备睡觉了,毕竟这会儿已经凌晨一点了,荣太奶奶的身体再硬朗,也应该适应不了当代年轻人的不规律作息。
危越也是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良心和道德底线。
他在犹豫,荣家太奶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搜魂,他没搜过这个年纪的人的魂,别给人搞出事来了……还是入梦吧,梦境也能连接灵魂,到底是隔了一层,应该不会有事。
但到了实地才看见——
荣家祖宅的正厅亮如白昼,外面还有几队人特意把守,行动训练有素,神情十分严肃,领头的几个小队长竟然还是等级均在六级的灵者。
看这架势,里面必然正在进行着保密性极高的会议。
即便这些人进行了一定的乔装打扮,危越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来自于哪里。
——军队。
华国的军人气质太过鲜明,站姿过于板正,都不用细想。
看来,他来得很是时候啊。
被夜色完美隐藏的乌鸦眨眨眼睛,丝带下的银色眼珠逐渐变得透明,皲裂般的纹路从眼珠下方蔓延上来,将圆滚滚的眼珠切割成了数块碎裂的“镜面”。
下一瞬,这些“镜面”上竟逐渐显露出同样的画面,画面中的背景赫然就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祖宅正厅。
只要是能够反射画面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乌鸦夫人/先生】怀中的圆镜。
人的眼睛也可以。
然而这个小把戏不能施展太长时间,危越比任何人都知道先知有多么敏锐,他们所依靠的不是直觉,不是神奇的第六感,而是通灵。
与天,与地,与众生万物的通灵。
只要先知想知道,只要先知足够强大,他们甚至能从浩大无形的世界意识中捕捉到信息片段,再结合万物的低语,一个真相很容易就被拼凑出来了。
危越不知道荣太奶奶的通灵性有多高,但是任何会暴露自己存在的可能他都不会容许,他可太知道一个国家想要查清楚一件事时能够全力以赴到何种地步了。
尤其是华国这样历史悠久的国家,她必然拥有外界和自己人都不甚知道的底牌。
危越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无敌的,天晓得这个不正常的世界还有没有别的危机。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从未忘记过这句话。
希望他们能够直截了当地把他想要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
正厅内。
荣太奶奶位居首位,饶是在场的人一水儿全都是跺一跺脚就能让世界抖三抖的大人物,是平时只会出现在中央台或者国际性会议上,百年后可以把头像挂起来供后世瞻仰的高层大拿,而他们在这位活着的老祖宗面前仍是低眉顺眼,个个都端着晚辈的姿态。
她是华国仅有的先知,这位可敬的老人将她的毕生都献给了这个她所深爱的国家。
在场的人没有人不尊敬她,没有人不敬佩她。
一百三十六岁高龄的荣太奶奶光看外表,不过六十几岁的模样,她体内的生气蓬勃,还能健健康康地活好几十年。
但是今晚的荣太奶奶与荣臻记忆中那个总是精神矍铄的老人不同,她看起来很憔悴,不是指精神,而是心灵,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冲击一般,而这个巨大的冲击令她到现在都很难接受。
只听老人叹了一口气,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离她最近的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将军正要出言安慰这片,便被她抬手制止了。
荣太奶奶虚虚地望着前方某一点,眼睛并不聚焦,似乎在透过前方的空气,望向在座各位见不到的地方。
良久,她叹息着说:“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
房顶上的乌鸦歪了歪头,什么声音?
乌鸦没听懂,人类听懂了。
众人俱是脸色一变,眼中的慎重都要化作实质淌下来了。
还是离荣太奶奶最近的那位老将军,他斟酌片刻,问道:“请问荣老夫人,您说的那个声音……是地母之神吗?”
华国绝密档案,编号000,代号“地母之神”。
又称,神音。
它的出现于一百一十九年前,年仅十七岁的荣太奶奶从四级灵者二度觉醒为先知的那一天。
她说:“大地在说话……像我的妈妈那样温柔,祂在用微风抚摸我的脸庞……”
于是,她为这个声音命名为“地母之神”。
至今为止,这个声音共计出现了六次,或在诡异莫名纵横之时,或是天灾陡然降临之前,每一次都挽留华国于危难之中。
最近一次出现就在一年前,因祂的示警,华国成功在临海一座城市发生超级大地陷之前,抢救回来近九百万民众。
也因祂的示警,华国提前做好了许多准备,这才没有因为突发天灾而被打得措手不及,使国外那些虎视眈眈之人成功趁乱打劫,扰乱民生根本。
一次又一次的帮助,一次又一次的拯救,即便仍旧对这个声音抱有警惕,知情人心中的敬意和感激也是水涨船高节节攀升。
他们似乎理解了荣太奶奶为什么要称呼祂为地母之神了。
大地之母,是慈悲的。
祂已证明,祂对人类饱含善意。
荣太奶奶点了点头,又是一声叹息:“是的,是祂……”
危越很清晰地听到了他们抽气的声音。
他们既震惊激动,又紧张不安。
震惊激动于地母之神每次发出神音,都是在为人类避险;紧张不安于地母之神每次发出神音,那些灭顶般的灾难都是人类无法轻易承受的。
地母之神?
乌鸦浑身的羽毛像是过了电一样微微立起,蕾丝丝带下的银色眼睛眨了又眨,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将警惕这两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甚至有些过度了。
危越对神这个存在恶感很深。
女王就是一尊邪神,“无尽轮回”里到处都是邪神,即使一尊神祇一开始看起来有多么的光伟正,祂最后也一定是邪神。
而很快,危越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在提到这位所谓的地母之神时,荣太奶奶的神情是放松且依赖的,如同信任依赖一位十分疼爱孩子的母亲。
先知不会对邪神露出这样的神情。
“无尽轮回”中的每个队伍都极其渴望能有一个先知成为自己的队友,他们天然就能感知到邪恶和黑暗,并在邪恶和黑暗还未靠近之前从容撤离。哪怕是遭遇了邪神,他们也有办法在邪神毁天灭地的肆虐中存活下来,甚至还有余力捞一把队友。
危越有幸被捞过一次,从此对先知这个群体的滤镜就重了,他们是所有玩家在“无尽轮回”中唯一可以付诸信任的人。
能让一位先知信任且依赖的,一定是一位慈悲的神明。
炸毛的乌鸦啄了啄自己的羽翼,又变回了那只雕塑一般安静的黑暗之鸟。
真是炸裂,这个世界居然还存在着一位神明。
是只有这一位,还是还有更多?
莫名的,危越觉得是前者。
他前段时间没少看新闻时讯,只要能找到的,他都看了,那只猫和荣臻的记忆更是令他大为震撼。
和国外比起来,华国完全可以称得上岁月静好,独独一枝安然绽放的春梅。
纵然有灵网保护,那群外国人似乎天性就是作死,总能想到各种离谱的找死方法,并且像聋了瞎了一样将他们荒唐又愚蠢的想法付诸实践。
敢信?就在隔壁千佛国,就在这几年,居然有人把诡异当神供养起来。
他们不仅不害怕,还用新鲜的血肉去养它,要什么给什么,硬生生把一只二级诡异喂成了六级!
国家派灵者来剿灭它,愚昧无知的村民竟对来拯救他们的灵者举起了武器,诡异死的时候哭得比死了爹妈还要难受。即便脚下身边都是同村人的尸骸残肢,他们那离谱的信仰也依旧没有动摇,还扯着嗓子要为诡异殉葬。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这还不算完,大洋另一头的自由国甚至在在拿活生生的人做实验,异想天开地想要将诡异的能力移植到人身上,连人诡结合这种人性扭曲的想法都提出来并想方设法试图实践了。
他们的报应也来的很快,象征权利的白宫被炸毁,一年之内连换四位总统,直至这些灭绝人性的实验被终止,这个国家的动乱才停下。
对此,危越表示大开眼界,林子大了果然什么鸟都有,国外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再回过来看,他对自己是华国人这件事无比庆幸。
华国简直独树一帜,出淤泥而不染。
危越垂眸想,这位地母之神会与荣太奶奶通灵,未尝不是看到了华国的靠谱。
只是……
祂若是降临在华国,为什么,他一点点都没有感应呢?
难道是因为祂是一位正神,而非邪神?
不无可能,毕竟他此前只遇到过邪神,从来没有见过正神是什么模样。
厅内乱了一瞬,但毕竟都是历经过无数风雨的大佬级人物,除了那声抽气,他们再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态。
荣太奶奶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听到祂对我说,灵网就要撑不住了……蛰伏久远的黑暗将要卷土重来,世界……恐怕要乱了。”
众人的心狠狠提了起来,面色凝重非常,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的攥紧。
见他们这般作态,危越就知道,灵网要撑不住了的消息并不算秘密。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灵网迟早会有撑不住的一天,而华国的作风,他们只会将居安思危和未雨绸缪发挥到极致。
危越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国家早有准备,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大乱子。
他还有准备的时间。
在知晓灵网不算秘密后,危越对它的好奇心大减,他现在更想知道地母之神究竟是什么,那位神明又究竟告诉了荣太奶奶什么。
他想知道,厅内的人也想知道。
这关乎于华国,乃至于世界的安危。
荣太奶奶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她直言道:“地母之神的声音已经越发微弱了,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祂的声音了。”
先知的灵性很强,能够与神明通灵者更甚。
荣太奶奶能感受到,每一次的神音都在愈渐微弱,诡异之于人类是大敌,之于大地和世界,也是如蛆附骨的大敌。
地母之神在日渐衰弱,即便如此,祂仍旧在向人类示警,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而人类,而他们……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众人叹息,心中愧疚不已。
的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灵网是先辈们的护佑,神音是地母之神的慈悲,而他们光是对付近些年层出不穷的诡异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帮助这位不知究竟在何方的地母之神?
荣太奶奶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站起来,离她最近的老将军和干练女人伸手要扶她,都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老人眼含泪光,道:“地母之神说,祂会为我们、为人类、为众生留下最后的援助……地母之神为世界众生留下了希望,神的援助……最后的援助。”
“——维序者,神的使者。”
话音未落,荣太奶奶眼眶里的热泪已经淌下。
旁人对地母之神多是敬畏感激,隐含警惕,但她不同,她已然将地母之神当做了母亲对待、信赖,她早就将自己的一颗心都献给了这位仁慈的神明,她是如此对祂的存在深信不疑。
只要在大地之上,她就能够感受到地母之神无处不在的温柔,微风是祂的大手,鲜花是祂的气息,江河湖海是祂的眼眸……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荣太奶奶心中越来越慌张。
她快要感受不到地母之神了!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她曾向地母之神求问,恳求祂告诉她原因,恳求祂告诉她,她、他们、人类能为祂做什么。
然而,地母之神只是唤来微风吹拂过她的发丝,一言不发。
于是她便明白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最后的神音终于还是来了。
没了灵网,世界将直面数百年前的恐怖,乱象将至,谁也躲不掉。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第二个灵网了。
于是地母之神降下最后的神音,是祝福,也是神谕。
祂会人类留下最后的庇佑,祂的神使——维序者,将会成为人类最忠诚的同盟和同伴。
而未来的路,就要人类自己去走了。
*
再之后的话,危越没有再听。
他感受到了荣太奶奶拔高的灵性,他必须离开了,否则房顶上的乌鸦就会被发现。
后面的话也不必再听了,他想知道的已经知晓。
乌鸦振翅飞起,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一直到了凌晨四点,停在荣家祖宅外的车才排成一条直线,低调离去。
来时忐忑,去时惶然。
被围在最中心的一辆车上,功勋满身的老将军正襟危坐,肃然的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没有完全从荣太奶奶的话里回过神来。
那些话,太过沉重,也太过骇人。
数百年前是什么模样的,他们这些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灵网,本就是那个时代先辈们的破釜沉舟之举,是那时最后能够保全人类薪火的办法。
近五百年,先辈们已经庇护了后世近五百年,够了,足够了。
他们这些后辈并非扛不住事的人。
还有地母之神的神使呢……
人类并非孤立无援。
只是荣老夫人也不知道,这位神使何时到来,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现。
老将军闭上眼睛,略微粗重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华国会向其他国家发出警示,这无关于国与国,而是关乎全世界和人类的安危。
在大局面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可以放下。
但是,信与不信,便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
心绪万千的老将军抚了抚如擂鼓般跳动的心口,最终长叹一口气,再放下手,他又是那位巍峨不屈的国之基石。
……
危越偷偷摸摸地出去,又偷偷摸摸地回来。
隔壁房间的呼吸声平稳,瘫在茶几下的阴影蠕动了两下,意思是他离开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脱离人物卡的青年盘腿坐在床上,他垂着眼眸,褪去伪装的净世破魔眼流光溢彩,中心裂变不休的“核”如万花筒一般层叠着翻转。
过了好一会儿,这翻转才停止。
没有。
他还是没有感应到那位地母之神的存在。
一丝一毫都没有。
奇怪,为什么没有?
连净世破魔眼都找不到,要么,是这位地母之神的位格远在净世破魔眼能够勘探的范围之上,要么……
他想到那个最后的神谕。
神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派出来的,以前没有,现在来了,这里头的深意可多了去了。
而且,维序者这个称呼也很不一般。
维序,是指维持秩序吗?
能和秩序扯上关系,看来这位地母之神大有来头,并非一般二般的神祇。
综上,危越更偏向于自己感应不到的原因,是因为地母之神变得衰弱了。
诡异掠夺的不仅是万物众生的生命生机,更对这位神秘的神祇造成了重创,所以祂派出了祂的神使,听名字就像是底牌的维序者。
如果真的是底牌……
危越眼中深色更重,呼吸变得近乎于无。
——他看到了一个迫近的末日。
回想起那只猫记忆里的黑暗片段,他有些怀疑,如今的人类真的能够抵挡住四百多年前的黑暗降临吗?
光是仅有的几个传承记忆片段,就足以让观者拼凑出那个时代的艰辛与险峻,说是到了万物众生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也不为过。
如今的人类还能有数百年前那些先辈的血性和意志吗?
危越不确定,他早已将人性本恶论奉为圭臬,看人的第一眼不再是欣赏,而是怀疑和试探。
人心和人性是这世上最不经赌的玩意儿。
不过这和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诡异越多,他的食物就越多,获取的能量就越多,他的进化亦会不断向前。
他会变得越来越强,强到足以庇护他的家人在那样可怕的末日里安稳生活。
世界的事交给世界,人类的事交给人类,他一个还不知道究竟算什么的异端就不必操这么多心了。
危越脱了衣服,将自己埋进松软的被褥里,满是洗衣液味道的被褥早就被他身上的气味腌透了。
这气味很好闻,冷冷的,闻起来像雪山巅上的积雪,一株寒梅正巧开在了那里,花瓣被寒风吹落,浸在雪里,使得冰雪中都沁入了几分梅香。再被初升的太阳一照,冷得彻骨的冰雪也有了一丝温暖,烘得梅香也更深了一分。
又像寂静的深海,海面之上平静无波,海面之下暗潮汹涌,激流似的肆意冲刷着沉在海中的礁石,令微腥的海水染上岩石的沉重气息。深不见底的深海中到处长着奇形怪状的海洋植物,它们长在海水中,天然浸着海水的气味,又温顺地释放着自己独有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气息融入流动的海水中。于是海的气味变得富有层次,细细嗅闻,每一次都是新的气味。
而再往深刻品味,藏在这冰冷气味下的,是死亡的气息。
它必然是被无穷无尽的鲜血浸染出来的,叫人战栗,叫人面色发白,叫人止不住地后退。
危越也差不多被“无尽轮回”腌入味了。
他很庆幸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而他并不打算去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他什么都记得,哪怕他掩饰得再完美,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你已经回家了,只要他动起来……只要他一动起来,他的不同就如此的明显。
即便是瞎子,都能从他身上闻出冲鼻的血腥味。
怪物,同类,他杀得太多了。
失忆好啊,失忆妙极了、棒呆了!
危越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刚醒那会儿的自己已经大不相同了,至少从他妈妈的态度里就能看出很多来。
刚醒那会儿,他妈妈恨不得天天守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有说不完的话要和他说。
因为母子连心,一个做母亲的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孤独。
贺婷芳只以为这是她的孩子睡了太久,她们来得太少,没有人陪着他,没有人和他说话,所以他孤独了太久,所以她有了说不完的话。
而现在,他妈妈对待他的态度已经慢慢变回了从前,不再过度紧张,过度关注。她重新捡回了自己的爱好,刺绣、看电视、跳跳广场舞,和好友出门逛街,她找回了自己的计划。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个家就会变回从未发生过意外时的那个模样了。
危越很开心,然后打了一夜的游戏。
他也该找找兴趣爱好了,一个正常人怎么都该有几个喜欢做的事,沉迷打游戏就很符合当代年轻人的兴趣爱好。
不出意外的,他再次被姐姐制裁了。
“臭小子!”白鞋高跟鞋的危溪给了一脸茫然的危越一拳头,“打游戏的时候记得把声音关小一点,咱家房子隔音不好。”
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愚蠢的弟弟,又指了指自己眼睛,那意思是——
只这一次,我会看着你的。
肉都没养回来几斤熬什么夜!
危越:……
失策。
好在他姐姐没有把他熬夜打游戏的事告诉他妈妈,不然被妈妈不赞同又担心的眼神一看,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把罪魁祸首·手机扔了,从此成为现代社会的山顶洞人。
从此危越老老实实地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得不行。
危溪表示姐姐很满意,然后给乖巧做人的弟弟买了一辆新车,五万出头的白色宝骏。
很早以前她就想给危越买了,用作庆祝弟弟步入社会的礼物,只是谁能想到……
唉,都过去了。
危溪把车钥匙放进危越手里:“别拒绝,你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个小万块的包,我可什么都没说就收下了。你要是敢说不要、要还我钱,小心姐姐我给你一脚。”
危越立刻咽下到了嘴边的拒绝,接过钥匙放进衣兜里,嘴巴抹了蜜似的,好话一句接一句地从嘴里蹦出来,只把他姐姐哄得心花怒放。
如是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月,危越没能再找到四级以上的诡异,那个九级也没有线索,他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国觅食,因此只能降低标准,在本市和邻市搜刮大量连灵网检测范围都进不去的低级诡异。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团吧团吧吃下去,也能管个三分饱。
一时间,安周市和隔壁几个市干净得就像有人特意消过毒似的,一个诡异都找不着了。
奇怪,日常巡查的灵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还有点慌,这是有好心的灵者帮忙清理过了?
他们将这事上报,上头又是一通好查。
负责调查突发事件的小组头都要秃了,那位神秘的乌鸦夫人还没有找到一点线索,这边又来了这么一件事,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然而使他们日渐头秃的罪魁祸首现如今已经不是打工人了,自然无法共情他们打工人的崩溃和痛苦。
在危越又换了一具傀儡后,装修队那边才传来了装修完工的消息。
接到电话,他马上就开车去看了,果然慢工出细活,房东推荐的装修队一比一将他要的装修效果还原了出来,预算竟然还有剩的。
危越给了他们五星好评,剩下的钱也没收回来,说是给装修师傅们的辛苦费。
分摊下来一人也有好几百,几个装修师傅表示只要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找他们回来修,不要钱,然后笑呵呵地走了。
危越不怕甲醛,门帘一拉,揣着兜去了地下室。
里面的废弃杂物已经全部清理掉了,墙面和顶统一刷成了淡绿色,白炽灯一开,整个地下室一览无余。
黑发黑眸的青年满意地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万藏盒】,等吸够了“猫薄荷”,他才慢悠悠地连设十层结界,然后半蹲下来,两指并拢,将力量聚于指尖,在地面上画起了复杂繁琐的符文。
危越有一个跃跃欲试了很久的想法。
他想试试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喂养诡异。
诡异吃人,是为了能量,人类乃万物灵长,体内的能量是最多的,所以它们最喜欢吃人。
既然他能吃诡异,那么诡异也能吃他。
唔,理论上……应该能?
危越不能确定,他的力量可比诡异狂暴很多了,万一喂出问题来了呢?
还是在封闭且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实验一下吧。
那些二三级的诡异他真的吃腻了,味道干巴巴没滋味想在吃土嚼蜡不说,蕴含的能量还少得可怜,几十只二级诡异才抵得上一只三级诡异,怪不得灵网不把它们纳入检测范围。
再这么下去吃人都要抑郁了。
指尖落下最后一笔,头衔尾、尾含头的符文骤然亮起,其光芒盖过了头顶的白炽灯,向四方荡开的力量嗡鸣着装上了叠了十层的结界,直直穿透三层才被削止。
巴掌大小的符文仿佛活过来一般蠕动着向周围扩散,直到抵住了笼罩地下室的结界,亮得能把人眼睛闪瞎的符文这才变了道,向前蠕动变成了向上攀延。
不多时,这个地下室的六面就被蠕动的符文填满了,一眼看过去,能把密集恐惧症患者吓得当场厥过去,醒来以后恨不得把这双看过恐怖的眼睛挖出来踩爆。
危越仔细看过边边角角,确定每一个角落都被符文覆盖住了,他满意地点点头,以后他就在这里饲养诡异……如果可以的话。
又补上几层结界后,青年摸着【万藏盒】离开了改造好的地下室。
他给书咖起名一旬,定制的仿木制瘦金体牌匾往上一挂,气质一下就上来了。
等过两天他定做的屏风到了,这家书咖就可以正式营业了,位置这么靠里面,想必生意不会好。
生意不好,他的清闲时间就更多了,没事炒炒股,在外国的国家网络里看看新鲜事,见识一下人类奇行种的多样性,最后打打游戏,晚上再去觅觅食碰一下运气,美好的一天就过去了。
这么想想,日子实在好过得很。
把卷帘门锁好,危越揣着手走出小巷,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那家猫咖开门了。
他去逛逛。
猫还是很好rua的,毛绒绒,谁会不喜欢呢。
叮铃——
门上的风铃响了,咸鱼一样趴在柜台上的宁柯柯立刻进入工作状态,笑容甜美亲和:“欢迎光临……”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眼中满是惊艳。
老天,好好看一个美男!
宁柯柯以为她表哥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帅哥了,没想到美男在民间,有生之年,她居然能够见到此等绝色!
啊,好想拍照!
好姐妹之间就是要分享,静静姐出去得不是时候啊!
连趴在猫粮柜子上的五想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类是它见过最好看的一个,洛家那个小子都比不过他。
推门进来的青年相貌实在优越,面部轮廓柔,偏又不失挺括,眉目如画,身量颀长,完全符合国人对古典美男的全部幻想。
一垂眸,如群山拢入朦胧雾中;眼波流转,宛若波光粼粼跃动;浓墨眼睫轻颤,好似蝴蝶蹁跹振翼;淡色双唇饱满,唇峰高而翘,唇珠若蚌珠般圆润。
不必多余表情,无需含蓄眼神,他静静站在那里,便天然自带一股说不尽的风仪,仿佛天生地养般灵动亲和,干净又自然。
他若是朝人笑一笑……
宁柯柯立马捂住心口,面露迷离恍惚。
天哪,就这一笑,她可以把命给他!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在看见他的时候不好感飙升!
人类终究是折翼的颜狗。
“你好。”
青年勾唇轻笑,声音也好听极了,如玉珠落在金盘上,似清澈溪流潺潺流淌。
他说:“可以给我一杯卡布奇诺吗?七分糖就好,谢谢。”
这声音好似陈年佳酿,不必品尝,光是闻闻酒香,就已经让人开始醉了。
醺醺然的宁柯柯只会点头了:“可以可以……你选一个位置坐啊,我马上给你做!”
青年礼貌谢过,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人觉得他好看极了,猫也这么觉得。
除了趴在猫粮柜子上的猫老大,店里的其他猫猫都细软地喵喵叫着朝他靠近,一近身,就迫不及待地往青年怀里扑。
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超级好闻!
十几只猫猫簇拥般地围住笑容略显无奈的黑发青年,好似在朝拜一位新的猫猫大王。
旧的猫猫大王:……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忍住了。
一百多岁的猫,往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类小崽怀里扑像什么话。
隐匿了原本的冰冷气息,伪装得亲和十足的危越享受地摸摸这只毛绒绒,又摸摸那只毛绒绒,心里满足极了。
天晓得他有多久没有摸过正常的毛绒绒了。
那些一口就能吃十个人的怪兽能是毛绒绒吗?
还上手摸,一碰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了还不能吃,因为有毒。
危越在心中叹息,抱起最漂亮的一只布偶猫,余光扫过趴在柜子上舔毛的黑猫。
他本来想接着撸猫再白嫖一次情报的,好可惜。
算了,也不亏。
第17章 吃我安利! “……找到你了。”……
宁柯柯动作很快, 没多久就做好了一杯卡布奇诺,危越尝了一口,还不错, 想不到她这样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还会做这些。
喵喵叫着往自己身上蹭的猫实在太可爱了,来时特意改变了自身气息的危越小小叹了一口气,灵兽经得住诱惑,小喵咪不能。
一百多岁的灵兽, 果然自制力很强。
下回可以试试猫薄荷特攻。
假装很忙的宁柯柯实际上正在柜台后面悄咪咪看帅哥,实在是太好看了, 要不是时刻谨记着自己是国家公务员,她真的很像拿出手机偷拍一张, 监控根本拍不出人家十分之一的美!
唉,好可惜, 她为什么不是那种特别牛气哄哄的美术生呢?这样她就可以成为人形摄像头了。
被偷看的危越并不觉得冒犯, 宁柯柯的眼睛很干净,不会令他感到反感。再加上她是娄君怀的表妹, 他对她的容忍度就更高了。
她看起来乐呵呵的,很轻松, 想必上次的险境没有对她造成心理阴影。
挺好的。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 夏季最热的时候就要到了,再过一两个星期,这样的午后阳光就享受不到了,经不住晒的人类都得躲着太阳走。
危越抱着这家猫咖最漂亮的猫,身边还围着十几只,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暂时放下脑中的思绪, 认真享受起这份平和静好。
放入【万藏盒】中蕴养的那缕漂亮绿色已经从随时可能消散的半雾状凝实成了一根头发那样粗,它的“猫薄荷”能力也随之越来越强,那些充斥着他的灵魂,早已被他习以为常的负面情绪竟如流水拂风般自然地在缓慢褪色——他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再看这片天地,危越终于发现了许多他曾经忽视的美。
原来一碧如洗的天空是这么好看,吹拂在脸上的风是这么温柔,路边的花草树木自有其芬芳,飘零的落雨裹挟着这座城市的气味,雨后的彩虹也是如此的美丽。
路边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男人在笑,女人在笑,小孩儿在笑,老人也在笑——生活里充满笑声,每个人的笑容都是美的。
啊,连人和人吵架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某一天接外甥女放学,见到路边有人吵架,情不自禁去看热闹的危越如是想。
——原来他还有人类的一面。
——原来他并没有被“无尽轮回”从身到心地同化。
他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那样充满了血腥的环境,习惯了一睁眼就要厮杀,习惯了身边到处都是死亡,习惯了被同行者欺骗、背刺、放弃,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原来他的心不是冷的……
只是冻得太久了,解冻的时间需要很长而已。
怀里的布偶猫又在蹭他的手了,黑发黑眸的青年短暂地愣了一下,唇角勾起,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围在他身边的猫都得到了一个雨露均沾的摸摸头。
回家真好啊。
现在的他一定比那个九级诡怪更像正常人。
这一幕实在太好看了,像画似的,路过这家猫咖的人纷纷放慢脚步,眼里的惊艳和宁柯柯如出一辙。
人终究是视觉动物,喜欢美的人和事物是天性。
宁柯柯适时在他们拿出手机准备拍照的时候制止了他们,拍猫可以,拍人不行。
青年是顾客,不是猫咖的员工,想拍他就必须征得他本人的同意。
宁柯柯直觉他不会同意,这是一个不喜欢镜头的人。
果然,几个大着胆子去问的人都被礼貌拒绝了,他们的遗憾显露无疑。
拍不了照,那就多看看。
于是危越成了这家猫咖的临时招牌,平常门可罗雀的猫咖坐了好几桌,全是原本准备去金志街打卡的年轻人,十几只猫好像不够分。
宁柯柯看向趴在猫粮柜子上的黑猫,那意思是——要不然……你牺牲一下,也算是给咱们创收了。
五想:……
五想冲她翻了个白眼,扭身过去,权当没看见。
宁柯柯做饮品做得手抖,扛不住了给在外面巡查的同伴打电话,让他们回来一个。
现在的安周市干净得很,一个冒头的诡异都没有,巡查一圈,也只能找到一些毫无威胁的一二级。虽然有些细思恐极,但诡异的无端消失的的确确给驻守在这里的灵者带来了难得的松快时光。
那边商量了一下,同意了。
五六分钟后,荣臻推门进来了。
宁柯柯平时不怎么和他说话,主要是这家伙太卷了,自己卷也就罢了,还要带着别人一起卷。一和他聊天,不出三句话,话题必定会被拐到修炼上去,全程围绕着“你这个年纪,不努力修炼怎么睡得着”的中心思想展开,听得人头大无比。
更喜欢劳逸结合的宁柯柯实在受不了,只能见着他就绕道。
有人分担,榨果汁都要榨出火星子来了的宁柯柯终于能松口气了。
她把手里的水果往荣臻手上一塞,告诉他七号桌那几个客人要一样的混合果汁,然后就窝回自己的位置,打开手机,准备看一集最喜欢的综艺回回血。
香香在上,他们店里的生意就没有这么好过。
猫咖开在这条街,为的就是客流量少,谁知道今天居然来了一个活招牌。
就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有如此美男珠玉在前,手机里主打俊男美女齐聚堂的综艺都不好看了。
就在宁柯柯捧着手机叹气的时候,头顶传来那道好听得醉人的声音:“你好,现在方便结账吗?”
宁柯柯:……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笑容十分专业,态度可以打五星好评:“当然可以,我扫你!”
黑发黑眸的青年微笑着打开付款码,递过去让她扫。
提示音显示成功付款后,以为青年就要离开的宁柯柯听到他不太好意思地问:“那个……我可以问问你在看什么综艺吗?对话听起来很有意思。”
“可以呀可以呀!”宁柯柯立马拿起手机给他看,很是激动地发出安利的声音,“是EN台新推出的生活体验类综艺,超级好看的,嘉宾之间的氛围很好……”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部综艺,说起来头头是道,话语间透露出她知道不少内部消息的意思,只是她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现在只是一个热情向别人推荐宝藏综艺的人而已。
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话的青年很耐心地听着她的滔滔不绝,面带微笑,时不时点头附和,给足了安利者正面的情绪反馈。
在另一边榨果汁的荣臻忍不住了多看了青年几眼,相貌优越是一回事,另一个原因……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感觉这个人有点熟悉。
就很……意识流的那种熟悉感,似乎在哪里遇到过,可翻遍了记忆,没有任何一张脸能和对方对上。
对不上才正常,这样一张脸,只要见过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荣臻想了一会儿,最终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微妙熟悉感归结于自己可能什么时候和青年擦肩而过过,陌生人之间的相遇总是这样快速又毫无记忆的。
好几分钟后,宁柯柯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对始终耐心又温柔的青年笑笑:“嘿嘿,我说的太多了……咳,总之,这个综艺真的超级好看的!你去看了一定不亏。”
危越点点头,笑道:“谢谢你的分享,你说的这些对我这个综艺小白帮助很多,回去以后我一定会看的。再见,好心的小姐,祝生意兴隆。”
宁柯柯晕乎乎地目送他推门离开。
店里的猫猫纷纷扑到玻璃门上,此起彼伏地发出不舍的声音,奈何玻璃门隔音太好,背对着它们离开的青年像是没有听到它们的声音,走得头也不回。
猫舍不得,店里的客人也舍不得,好几个人都在后悔,他们该再大胆一点,上去问问对方的联系方式的。
最好能再不着痕迹地问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万一没有呢?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
“好了,人已经走远了。”
荣臻在宁柯柯耳边打了一个响指,递给她放好果汁的托盘:“给客人送过去。”
他还有两杯咖啡没做好。
宁柯柯遗憾地叹气,揣好手机,端起托盘送果汁去了。
……
坐回车上的危越浑身气息陡然一变,现在的他再走进猫咖里,绝不会有一只猫靠近他,全都得冲着他炸毛咆哮。
他没打火,而是拿出手机下载APP,注册后充了一个会员,然后点开宁柯柯安利给他的那部综艺。
他的目光似乎完全被屏幕里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嘉宾吸引了,看得格外认真。
进度条走过一半,危越又把播放节点拉回了开头,暂停在了明星嘉宾们自我介绍的时候。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屏幕上位居C位的男人。
——金奖影帝,萧漠升。
不可否认,即便最苛刻的人也不能说这个男人长得丑。他帅得很硬,穿上西装就是典型的西装暴徒,扮上古装就是正气凌然的翩翩公子,强大的可塑造性使得他能够完美驾驭任何角色。
说白了,就是演什么像什么。
站在他身边的女明星脸颊飞红,显然早就已经被迷住了,后面的自我介绍也是说自己是萧影帝的忠实粉丝。
萧漠升表现得很绅士,显露的笑容令弹幕满屏乱飞。
再看他的粉丝数量,简直一骑绝尘,从街上拉来十个人,至少有七个都是他的粉丝,国民老公的花名实至名归。
车里响起了一阵轻笑。
像被风吹拂的风铃,似坠落的玉珠,又如皲裂的寒冰。
危越用指尖轻点着屏幕中萧漠升微笑的脸,他的指尖太冰了,手机里的画面仍然停留在被按下暂停时的那一幕。
良久,笑声藏进虚无之中,他近乎叹慰地低语:“……找到你了。”
第18章 【乌鸦领主】 “你好,请问可以收留我……
《幸福的家园》第四期录制现场。
这一期是户外拍摄, 本来是去临近的景区拍的,结果快出发的时候,导演临时宣布换了一个场地, 并把新写好的剧本一一发到嘉宾的手机,规则没怎么变,但有一点需要注意。
“人工岛那边的拍摄申请通过了,时间是一天一夜, 但是——”导演指了指人工岛俯拍图上的一点,“岛东边的别墅区不能进去, 那是私人别墅,我们没有获得许可。”
嘉宾们纷纷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绝对不会擅自跑到那里去的。
只有萧漠升, 他拿着剧本翻动, 眼神确实空的,很显然,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剧本上。
好一会儿后,他将剧本贴到唇边, 微微皱起眉头, 仿佛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记剧本上标注的亮点。
而在剧本遮掩下,他的唇正在不住地向上勾起,最终定格成一个满是贪婪的弧度。
好香啊。
他闻到了,那座别墅里来了一个香甜至极的人类,可惜这个人类的身份有点麻烦,不能全吃了,只能吃一点解解馋。
萧漠升不悦地舔了舔尖锐的后槽牙, 放下剧本,他又变成了那个谦逊有礼的金奖影帝。
这个剧组的人没几个合他口味,还算能入得了他眼的郑玲音如今也变成了苍蝇腿,害得他下口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个像极了人类的诡怪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苦恼自己的标准太高,一个月下来竟然找不到几个吃得进去的猎物。
啧,早知道就不来娱乐圈了,真是徒有其表,一个个内里比下水道还不堪,害他倒尽了胃口。
补妆时,他看了看自己的脸,这幅皮囊他很满意,虽然每月都需要用纯洁的鲜血滋养它,但和它给他带来便宜相比,倒也算不得是麻烦事。
“萧老师。”
身后传来郑玲音羞涩的声音。
萧漠升扬起亲和的笑容,转身:“是玲音啊,有什么事吗?”
郑玲音面色微红,咬了咬下唇,有些期盼地说:“是这样的,萧老师……导演组那边说一会儿我们需要两两组队,可以抽签,也可以……”她羞涩地垂下眸子,“也可以互相邀请,只要被邀请的嘉宾同意,就能组队了。”
她的目的已经明晰,说出最后一句时似乎用尽了她的勇气:“……我可以邀请您和我组队吗?”
说完,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这个男人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
他英俊,温柔,谦逊有礼,出道以来从未和任何人传过绯闻,圈里人对他的评价全都好的不行。
这样完美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郑玲音对萧漠升会答应自己不抱希望,她就只是鼓足勇气来问一句,所有嘉宾里,她的咖位是最低的,不过是一个才熬出头的当红小花而已。
可不来问一句,她又实在不甘心,谁能懂这种偶像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的感觉?能每天和他说上几句话,她就满足了。
她没有得到偶像的回应,因为有人在她说完话的时候插了进来:“漠升,要不我们俩组个队?”
听到这声音,郑玲音涨红的脸迅速白了下去,鼓起的勇气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是梁红惜。
和萧漠升同台领奖的金奖影后。
郑玲音乖觉地退后两步,馥郁的香风从她身边掠过,引得她也情不自禁地深嗅一口,随后更觉无望。
如果将她自己比作才散发出香味的茉莉,那么梁红惜就是热情绽放的牡丹,她的美是同性都要为之目眩神迷的。不仅仅是外表的美,更是内心的美,她是张扬的,蓬勃的,热烈的,连随意展露的笑容都比阳光更灿烂。
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忍心拒绝她呢?
然而萧漠升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男人:“不好意思,红惜,第一个邀请我的人是玲音。”
郑玲音猛的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震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偶像会这么说……她是不是还有希望?
一袭红裙如火焰环身,过腰长发似海藻拢集的梁红惜睨了郑玲音一眼,这眼神里仿佛什么含义都没有,却把郑玲音看得重又低下头去。
不愧是影后,气势好强,她根本不敢直视她。
梁红惜撩开被风吹拂到胸前的长发,道:“好吧,是我来迟了。这么说,你是答应小音了。”
郑玲音立马紧张得用指甲掐手心,心里不停祈祷:无论是哪路神佛,求求你们保佑我心愿得成!我不求别的,只求这一次同行!求求了求求了!
萧漠升笑着点头:“当然。女士邀请,我哪有拒绝的。”
太好了!
郑玲音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太过激动尖叫出声。
梁红惜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哦,这样啊。”
她看了看明明已经激动得耳朵通红的小朋友,又看了看仍旧谦逊绅士的男人,忽然笑了一声,道:“那就祝你们搭档愉快了。”
说完,这个像牡丹一样热烈的女人半点不留恋地朝另一个嘉宾走去。
那是和郑玲音同期走红的当红小生,朱鸣。
没说上两句,这小子就蹦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绕着梁红惜转,一遍又一遍地问:“您真的选我组队吗?真的吗?是真的选我了吗?”
这模样,像极了讨食的小奶狗。
梁红惜被他逗得直笑,美丽的眼睛里沁出愉悦的笑意。
萧漠升定定地看了那边一会儿,眼中晦沉被悉数藏匿起来,再看向郑玲音时,他又是那个人人痴迷的国民老公了,三两句就让郑玲音忘了话该怎么讲,只知道红着脸点头,无条件地遵循他的想法。
他们交谈的情景看似再正常不过,然而……
搬运矿泉水的临时工勾起唇角,收回视线,平平无奇的脸上流露出微不可查的讽意,鸭舌帽下的黑眸里飞快地闪过一缕暗芒。
——他对这只九级诡怪的杀意更重了。
方才海风吹过来时,他闻到了风中夹带的一缕熟悉气味。
是一种独特的雪松香。
闻起来像一片矗立在大雪中的雪松林,松树下长着几棵垂枝梅,下垂的枝条上点缀着朵朵淡黄的梅花,雪花从梅树枝头落下,覆盖在掉落的雪松枝叶上。
于是雪松的气味和梅香融合,又被纯净的雪水浸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复杂香气,香韵幽长,清幽淡雅。
迄今为止,危越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气。
——娄君怀。
他就在岛上的别墅里。
危越不会错过那只诡怪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和食欲,它想吃了他的心上人。
呵,混账东西。
方才他听导演说,这期拍摄会持续一天一夜,也就是说……
危越看向堆放帐篷的一角,他们会在岛上过夜。
夜色会掩盖所有罪恶,这只诡怪必然会在晚上动手。
很好……
守株待兔一定会很有意思。
放下整箱矿泉水,青年拍拍手,手腕上的缠枝手镯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场记走过来数了数他搬的数量,满意地点点头,抽出两张一百递给他:“我们还管午饭,去那边领一份吧。”
场记指了指搭在椰树边的棚子,“下午要搬东西上岛,你还干吗?一个价钱。”
这小伙子力气大,人也老实寡言,不会到处乱看,更不会找人搭话,试图从内部人员嘴里套出点消息来。这样的人,每个剧组都很喜欢雇佣。
年轻人点点头:“干。谢谢哥。”
场记笑呵呵地摆摆手:“去领盒饭吧,吃饱了才好干活。”
“欸。”年轻人揣好钱,闷头去领盒饭了。
等人走了,场记再去别人,脸上就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了。尤其是那几个试图从剧组内部人员嘴里套点东西出来的人,他结完工资,立马就让保安看着人把手机里偷拍的照片删除干净,才准许他们离开。
下午四点,前往人工岛的轮船准时发动,轮船上只有剧组的人,临时工全部领完工资离开了。
傍晚时分,天边一团火烧云,灯光组到位,摄像组调整好焦距,导演助理冲导演比了一个手势,导演点点头,拿起喇叭:“《幸福的家园》第四期,第一场,action!”
所有嘉宾一秒入戏。
……
危越在码头的阴影里站了好一会儿,他在纠结,在犹豫。
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光辉消失,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只是想守株待兔……”
他垂着眸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谁似的。
套在手腕上的缠枝手镯自己转了转,交织的藤蔓从枯黄逐渐向粉白转变,本该开花的凸点啵的一下,结出了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果实,鲜红的皮里裹着丰盈的汁水。
危越将果实送到嘴边,舌尖一点,吃进了肚子里。
不甜,苦涩得要命,像吞了十斤黄连。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视觉欺骗啊。
——【山鬼的藤枝】,防御型高级道具,可抵挡同等级任何性质攻击,触发十次后进入冷却状态,冷却时间两小时。也可以将这十次防御转变为一颗果实,服之,可以提升服用者等级,时效五小时。
低级变中级,中级变高级,高级变成伪顶级。
九级的诡怪,不知道实力怎么样,危越不打没有准备和胜率的仗。他要吃了它,可不能把到嘴的猎物放跑了。
十层结界自脚下铺开、扩散,笼罩全身,黑色的迷雾自下而上蔓延,晦暗的流光在迷雾中无序流窜,少顷,低沉的乌鸦啼叫声响起,地面的影子混乱一瞬,缓缓凝实成一个高挑的人形。
黑色迷雾消失,结界散去,站在那里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环抱白色圆镜的成熟男人。
他身形颀长,剑眉星眸,气质神秘而幽邃,像一副从几个世纪前流传下来的油画,人们似乎能从他身上看到许多失传的故事剪影。
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长长的镜链自然垂落,从肩头绕到脑后,最后坠在挺直的背上,尾端缀着一颗异形的蛋白石。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连脚上的皮鞋都是纯白的,手上却戴着一对颜色突兀的黑色蕾丝手套。
但是,他没有喉结。
卡牌上的名称在融合的那一瞬更改,现在,他是【乌鸦领主】。
【乌鸦夫人】和【乌鸦先生】的合体形态,实力本就堪比高级,在果实的加持下,他现在是限时五小时的高级人物卡了。
夜色淹没了码头,路灯的微光照不进这边的阴影,一身纯白男人怀抱着白镜,一脚踏入了幽幽的黑暗中。
几分钟后,娄君怀的别墅大门被敲响,可视门铃里出现了一张进入娱乐圈定然能够爆红的脸。
他微笑着,直视摄像头,问道:“你好,我不小心忘记了大门的密码,也没有带钥匙……好心的先生,请问,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第19章 奇怪的态度 山主赤行
很奇怪。
危越想, 娄君怀的态度好奇怪。
【乌鸦领主】怎么看都是个陌生又怪异的人,这个别墅区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入住率不到一半, 娄君怀应当是都认得的,况且……谁会抱着一面水晶圆镜在外面走?
可他偏偏开门了。
啧。
危越有一点点不高兴,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人如此心软容易相信人呢?
……哦,他失忆了, 不知道很正常。
还是不开心。
“喝茶吗?”轻易就把人放进来了的心软容易相信人的娄君怀端来一套茶具,一边折袖子, 一边问。
他的态度简直不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危越:……
【乌鸦领主】下的危越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看过去, 答非所问:“恕我冒昧,娄先生, 你见过如我这样的人?”
他依稀记得盛浩不止是大公司, 有几个核心项目还和军方有些关系,并且……娄君怀似乎还有一个从政的姐姐?还是妹妹?记不清了。
娄君怀清洗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被有些烫的水染得微红,他抬起头, 眼神沉而重:“……见过。”
哦, 见过啊。
危越眼中的审视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是,他的表妹宁柯柯就是灵者。再者,以娄家的重量级,这方面定然是听说过也接触过的,不足为奇。
一身白色西装的男人不再说话,被他放在腿边的白镜犹如死物一般,普普通通地映照着前方的墙面和一段天花板, 什么撕裂的大嘴、无尽的幻象,通通不存在似的。
主人不欲吓到他的心上人,忠实的仆从自然会顺从。
它们全都躲到了更深处去。
偌大的客厅只有茶具轻磕在茶托上的声音,热水沸腾、沏茶冲泡的声音,以及娄君怀一个人的呼吸声。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惊雷,震耳欲聋的雷声后,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窗外的许多声音都被逐渐变大的雨声掩盖了下去。
危越听到了海滩上的惊呼声,突如其来的大雨使综艺剧组的拍摄被迫中断,嘉宾们被护着进入搭好的帐篷里避雨,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抢救拍摄设备、搭建更多帐篷,一时间整个剧组乱成了一团。
混乱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大雨不过是来得太突然,在导演的指挥下,剧组重新变得井井有条。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把重要设备全部搬上了车,今晚还能不能继续拍摄,要看这场大雨什么停下。
停得早,就继续拍,停得晚,就得等导演那边和上面沟通后再通知了。
但他们的等待注定是无果的。
危越闻到了云层中流窜的诡力,很微弱,不过二级出头,却能牵引天气发生变化。
这就是九级的诡怪吗?层次果然不是那只七级能比的。
味道一定很好。
这样本该令他感到格外兴奋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于此时此刻相比,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还没喝过娄君怀泡的茶呢!
不对……他还没有和娄君怀这样平和地独处过呢!
危越并不认为他刚回来那会儿的见面算得上平和,那时的他脑子还一团乱呢,如果不是有伪装,说不定他那时看娄君怀的眼神都能把人吃了。
他会尽量不变成一个偏执的暗恋者。
嗯,他尽量。
“请。”
娄君怀将冲泡好的第一杯茶端起,微微倾身,递给对面的人。
男人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伸出手接过茶杯,象征性地吹了吹,抑制住一口闷的习惯,小口地啜饮。
老实说……他喝不出味道,他觉得茶都是一个味儿。
于是他只喝茶,不准备发表任何意见。
危越垂着眼,像是手里的茶香醇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故而他未曾看见心上人唇角勾起的弧度,短暂,但真实存在。
嗒嗒,嗒嗒,嗒——
倾盆般的大雨里传出来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连饮三杯茶的危越轻轻放下手中被黑色蕾丝手套衬得越发透亮的白瓷杯,他侧过脸,向窗外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俄顷,他看着窗外连绵的大雨,轻声道:“娄先生,去楼上。”
一身纯白的男人站起身来,贴放在他腿边的白镜自动飞到他怀中,明亮平滑的镜面上缓缓裂开一道裂口,猩红从内里透出,裂口向上勾起,像极了鬼故事里小丑的大嘴。
危越摘下【山鬼的藤枝】,往前一送,被更改了持有者的高级道具便扣死在了娄君怀手腕上。
“……”娄君怀蹙起眉,他不是灵者,但他识货。
早年间,他家中出过几次怪事,父亲便托关系请来了一位大师,那位大师走时留下了一件法器为他家镇宅,自此家中再无怪事发生。
后来,踏入那个领域的表妹到他家做客时,无意间看到了那件法器,嘴里就开始念叨着什么“六级诡器”、“哪个大师这么大方”、“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让自己也薅一次羊毛”之类的不是很能听懂的话。
可那件法器完全比不上他手腕上这只手镯。
娄君怀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这样笃定,没有由来一般,就像他天生就能分辨出哪个项目好哪个项目坏。
项目如此,法器如此,人……也一样。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在今夜敲响他住所大门的人是来保护他的。
他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恶意。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说着,娄君怀就要把缠枝手镯从手腕上摘下来,他连试了两次,可这手镯就像长在他手腕上了一样,硬是摘不下来。
“呵。”
纯白的人笑了一声。
他怀中的白镜咧了咧嘴,似乎想要附和主人,却又突然意识到这一声笑里并没有任何冰冷的、负面的意义,显而易见,这个人类不是主人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它最好闭嘴。
这一声笑听得娄君怀耳根酥麻,他忍了忍,没有抬起手去揉耳朵。
自己的耳尖估计红了……
他想。
“你最好戴着它。”纯白的人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话语,“日后,你会见到更可怕的怪物。它们和人类同处一片天空下,自古以来。”
最后四个字似乎很有意思,他将它们从舌尖轻轻吐出,低不可闻的笑声从喉咙里跑出来,怀中白镜上的猩红大嘴又咧开了。
这无疑是一个笑话,它逗笑了这对主仆。
这可不是危越在危言耸听,他能够感受到,且越来越清晰,天空之下的晦暗越来越深了,一二级的诡异一天比一天多,如蛆虫一般不断增生着,怎么杀都杀不完。
就像荣太奶奶说的那样,蛰伏已久的黑暗将要来临。
他可以笃定,灵网破碎之日,便是大恐怖降临之时。
这种套路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十个轮回世界里有八个都是这种套路,只不过——在“无尽轮回”中,正义是绝无可能战胜邪恶的,毕竟掌控一切的那尊神明就是最大的邪神。
至于这尚不知会以何种形态降临的大恐怖究竟要多久才会吞噬掉整个世界、能不能成功吞噬掉整个世界,就要看人类和那位地母之神的神使够不够多努力了。
危越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他不会加入灵者,那只会给他戴上束缚的枷锁,他信不过旁人,他也自由惯了。但为了能让他的亲人安稳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为了自己不被抹不消的饥饿反控,他注定和诡异对立,诡异只可能是他的猎物。
大恐怖降临,之于危越而言并不是坏消息。
灵网对他也是一种束缚,为了躲避灵网监测,他废了太多心思。
【爱卡丽小姐的手套】不能让他完全放心,于是又有了一层又一层的自我封印,而每换一具傀儡,他就要重复这样的行为。
老实说,他有点烦了,只不过还能忍耐。
还是那句话,倘若他暴露了,他如何都可以,可他的家人不能。
他要她们好好地生活,像从前那样,平凡又幸福。
在不知道灵网终将会破碎之前,危越甚至已经做好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这么小心翼翼躲避下去的准备。待到他的亲人全部寿终正寝,他才会放弃这些伪装,改头换面,任由自己的不正常显露在全世界面前。
当危越在那晚从荣太奶奶口中得知灵网终将破碎的确切消息时,他心中的欣喜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叹息。
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仍旧希望自己是人类。
人都是这样,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渴望什么。
他也不能例外。
大恐怖就要降临,这个消息之于他……幸耶?不幸耶?
危越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曾无比希冀自己能够回到从前平凡安稳的生活,回到他本来的世界继续做一个普通人。可等他真的回来了,他又发现自己竟然对这样渴望许久的生活无从适应,普通人这个身份竟只能成为他的伪装。
……他到底还是被“无尽轮回”同化太多了。
危越深深地、短暂地看了娄君怀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他曾经渴慕不已的,如今再也触碰不到的美梦。一眼过后,他将所有情绪尽数藏在了【乌鸦领主】之下,周身气息转瞬变得和怀中的白镜一样冰冷。
窗外的大雨越来越大了,像是天空被捅开了一道口子,天河里水不住地在往地上倒。
——脚步声在迫近。
别墅区里还住着人,他们不能成为那只诡怪恢复伤势的“缓冲剂”,它最好死在半山腰上。
“上楼去吧,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下来。”
纯白的人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跨出一步,他的身形一晃,人已经出现在了大门前。
咔哒,门开了。
阴冷的风迫不及待地裹挟着湿冷的雨,妄图穿过大门扑向温暖的室内。
白镜上的猩红大嘴大大地张开,嘴里出现了一个雾蒙蒙的漩涡,所有吹来的风都被漩涡卷了进去,连同飞溅的雨水一起。
它什么都吃,它有一个这个世上最贪婪的“胃”。
它的主人也什么都吃,他有一个这个世上永远填不满的胃。
冷风吹动着纯白的发丝,站在大门前的人提起脚,就要踏入雨中。
“等一下!”
娄君怀向前走了两步,他想再靠近一些,却又不得不停下。
太冷了,他被冻得颤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僵。风被拦截在外面尚且能让他稍微靠近都如同身处数九寒冬,若是风吹进来,他会不会被冻成一座冰雕?
这不正常。
这场雨不正常!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我该如何称呼你?”娄君怀强忍着牙齿打颤的生理反应,被冻得发红的双眼直视着眼前人的背影,“今日你救了我,明日我必报偿!我虽然只是普通人,但我想,你会有能用上我这个普通人的时候。”
娄君怀是普通人吗?
他是,也不是。
他的人虽然是普通,但他的家世不普通。灵者也是要吃饭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灵者身上同样适用。只要利益给到位,任何交易都可以达成。
危越勾起唇角,莞尔一笑。
娄君怀和宁柯柯不愧是表兄妹,连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他们的家教真的很好,受了恩惠必要报偿,帮助这样的人心情都会好很多。
但危越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步入了雨中。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龟背纹路一样的赤色符文在门上一闪而过,在他没有结束战斗之前,这扇门不会打开。
大门内,娄君怀的身体渐渐回暖,他止步在了原地,没有试图靠近大门,更没有把门打开的想法。
他垂着眸,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怅然。
——他被拒绝了。
他还以为……
娄君怀抬起手腕,看着扣死在手腕上的缠枝手镯,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偌大的客厅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
拍摄终究是被终止了,等到最后还是等不到雨停,导演只能长吁短叹着让助理安排着先把各位嘉宾送到定好的酒店里休息。
他今晚睡不成了,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上面再宽限一晚时间。
嘉宾们挤在一辆车上,全都被冷得直打哆嗦。
朱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的女神了,这会儿冷得嘴唇发白,他一边猛猛搓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抖着嗓子问:“摄像大哥,车里空调坏了吗?怎么还这么冷啊?”
摄影师回头看了一眼,说:“空调开了的……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师,可能是车里进雨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这车是剧组才买的,不应该啊。
朱鸣不说话了,他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人,这场大雨是意外,酒店不远,再撑一会儿就不冷了。
其他嘉宾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但见这里咖位最大的萧影帝和梁影后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酒店不远了,再忍忍就到了。
到了酒店,工作人员没有多废话,立刻送嘉宾们进房间取暖,等嘉宾们脸色重新变得红润,他们才开始转达导演组那边的商议结果。
总结下来一个字,等。
要是明天雨还是不停,户外拍摄就要改成室内拍摄了。
这天气可真奇怪,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况且很快就要到最热的时候了,一场大雨而已,怎么会冷成这样?都快赶上冬天的气温了吧,天气预报也没有通知啊。
这一夜,许多人都被打得措手不及,想必等到明天,需要住院的人会有不少。
时针走到九,雨势变得更大了,冰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哗啦啦的雨声也模糊了听力。
嘉宾们建立的聊天群消息不断,渐渐的,困意上头,聊得正欢的嘉宾扛不住了,一一在群里互说晚安。
几分钟后,聊天群里再没有新的消息。
大家似乎都睡着了。
某间套房内,一双赤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陡然睁开。
嘶嘶。
是蛇类吐露信子的声音。
通往别墅区的公路上,一个挺拔的人影正款步向上。
这个人正是在聊天群里第一个说困了的萧漠升。
他那一句困了像病毒似的,仅通过手机传播就放倒了其他嘉宾。
从男人从容不迫的步伐中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胸有成竹,轻松得就像是去自家后花园里逛一圈那样简单。
以他的实力来说,确实如此。
萧漠升散步似的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调侃般地问道:“漠升,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萧漠升顿时停住脚步,脸色变得阴沉。
他回过头,眼底的凶戾几乎要化作实质从眼眶里流出来:“梁红惜!”
大雨滂沱下,一身红裙的梁红惜亭亭立在那里,丰姿绰约,好似正在拍一部可以拿去冲奖的文艺电影。
她和萧漠升一样,站在雨里,却浑身干爽。
被这样可怕的眼神注视着,梁红惜仍旧笑眼弯弯:“漠升,大晚上悄悄出门,你别是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吧。”
这不是疑问句。
她笃定萧漠升就是要去做见不得人的坏事。
萧漠升隔着雨幕,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嗤笑道:“原来你不是灵者啊。”
他闻到了。
雨中有一股淡淡的蛇的腥气。
梁红惜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黑珍珠般透亮乌黑的眼睛蓦地被赤红竖瞳取代,眼尾绽开了一簇火红的蛇鳞,鳞片斜入发中。
红唇轻启,长长的蛇信从尖锐的獠牙中探出,火焰的色彩从发尾开始向上蔓延。
萧漠升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扑牡丹般雍容的美人变得妖娆又锋利。
显然,他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更令人细思恐极的是,他的自信来自于对敌方的了若指掌。
华国的九级强者只有三个,梁红惜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而她并非灵者。
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古逢山山主,赤行。”
八级火属灵兽,其灵火专克阴寒之物,余烬亦能震慑诡异。其真身之庞大,足可穿山而过,断河横江。其毒性之强,属赤链蛇中的异类,一口就能毒死七级诡异。
即便是在全世界范围的超凡圈子里,赤行的存在也是威名赫赫。
一百五十年前,她曾飞渡重洋火烧魔窟,一炷香不到,便令广袤平原赤地千里,留在那里的余烬使得那片平原数十年不曾滋生任何诡异,当地至今还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
萧漠升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中淡淡的轻蔑消失不见,古逢山山主,确有让他认真的资本。
她已不是八级,而是准九级,距离正式晋升为九级,只差一线之隔。
况且,她的灵火专克阴寒之物,诡异正在其中。
纵使是他,也必须要认真对待了。
萧漠升以为他们立刻就会战到一起,但是并没有。
他听到被自己点破了身份的赤行冷声问:“你还记得梅熙吗?”
梅熙?
萧漠升歪了歪头:“是谁?”
赤行满腔的怒火猛的被点燃,裙下笔直的双腿一扭,顷刻化作三米长的赤红蛇尾,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现出坚硬的蛇鳞,精致的美甲被锋利尖锐的指刀顶落在雨水里,红唇间伸出了两颗淬毒的獠牙。
“去死!”
她暴怒地咆哮一声,宛如雷霆霹雳般冲了上去!
三米长的蛇尾呼啸着撕裂了雨幕和大风,所有鳞片林立,赤红的灵火骤然腾起,其温度之高瞬间就蒸发了从天而降的磅礴雨水,白色的蒸汽拢成大雾,遮蔽了半条公路。
哗啦啦的雨声中,金属相击的尖利声音连绵不绝,赤色的长影在大雾中腾挪跳跃,眨眼间就已经动了数十次,那赤红的灵火越燃越旺,蛇类愤怒的嘶鸣几乎要冲破这倾盆的大雨!
用最新建材铺成的公路不过片刻就成了被猫咪玩坏的猫抓板,到处都是深深的斩痕,一道连着一道,一击叠着一击,最深一道甚至将这条据说能够抵御九级地震而毫发无损的公路拦腰斩断!
八级,足以摧城撼山。
九级,更是能屠城灭国。
而这里正在交战的两个,一个是守卫万物众生的八级灵兽,一个是被灵火克制且尚有顾忌的九级诡异,不过是摧毁了半条公路及附近一隅而已,实在只能称得上小打小闹。
赤行越打脸色越沉,在交手的那一刻,她便已然意识到了——
这只诡怪的实力绝不亚于她!
不亚于她……
那不就是!
赤行竖瞳紧缩,几乎缩成了一条直线。
接着,她的攻势越来越猛,周身灵火愈发滚滚燎天,直至最后竟有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绝不能放他离开!
这是一只九级诡怪!
今日若是让他逃脱,他日就会有一城一国两的受难者!
杀不死……那便同归于尽!
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那张美艳的脸已经被蛇鳞覆盖了大半,赤红的长发在风和雾中飞舞,每一根发丝都裹着灵火。
赤行已是浑身浴血,落到地上的蛇鳞和鲜血被灵火舔舐,一点不剩地化作柴薪助长火焰。
她再次刺出灼热的蛇尾,并狠狠咬碎了贴合在舌下的芯片,残渣被咽入肚中。在萧漠升横脚踢出,截断她的刺劈的刹那,酝酿已久的毒液破开浓郁喷射而出。
“啊!”
萧漠升避让不及,大半毒液喷射在他面上,霎那间就将这张教无数人痴迷的脸腐蚀得千疮百孔,皮囊之下的真容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以赤行的眼力,这一角已经足够。
“哈哈哈哈!”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流到眼睛里的血悉数送进了灵火中,“我看见了,我闻到了……原来,这身皮囊才是你隐藏的关键。”
……
“梁红惜”这个人是两年前才出现在娱乐圈的,赤行从山林来到人间,只为了找回她的女孩。
二十三年前,古逢山的山民在荒野里捡到了一个幼女,她遍体鳞伤瘦弱不堪,眼看就要死了。于是山民结伴来求山主,只要能赐予她一缕生机,让她得以活下去就好。
赤行让他们如常所愿,还为这个幼女取了名字。
——梅熙。
熙,光明也。
而梅花是她最喜欢的花。
以梅为姓,以熙为名,赤行希望这个孩子的未来光明灿烂。
许是梅熙因赤行而活,这个孩子从小就很亲近她,一有空就跑到山上的庙里和她说悄悄话,女孩清澈的笑声每每都令赤红的蛇瞳透出愉悦的温柔。
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十七岁的梅熙考上了澜阳市的理工大学,她哭着和保佑自己长大的山主告别,在第二天的黎明坐上汽车起来了古逢山。
赤行在山顶目送着她的女孩离去,并在心中再次送上平安的祝福。
然而,她的祝福失效了。
就在两年前,梅熙突然失联了,她的养父母惊慌失措地来庙里向山主求助。
赤行自己算,算不出,问熟人,查不到。
她的女孩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样的蒸发,一般只有一种可能——失踪的人已经被诡异杀死。
命数已尽,所以算不出。
灵网将崩,所以查不到。
赤行不能接受,于是她走出了山林,踏入了阔别一百五十年之久的人间。
梅熙失踪前最后接触的,就是一次明星见面会。
半个月后,后台硬得磕人骨头的“梁红惜”横空出道。
有人说她是有资本力捧的新人,有人说她是来玩票的玩咖,还有人说她是某个豪门的沧海遗珠……
她只是来找她的女孩。
那个她看着长大,被她祝福两次的女孩。
一年前,赤行盯上了萧漠升。
无他,唯直觉尔。
虽有人形,但是,赤行终究还是野兽。
兽类的直觉准得惊人。
它告诉她,梅熙的失踪一定和这个人有关!
于是赤行开始频繁和萧漠升合作,想要近距离探查这个人究竟哪里不对劲,以至于外界因他们同框太多次而开始传他们两个的绯闻。
赤行漠然以对,只专注地盯着萧漠升。
或许是萧漠升习惯了身边全是人类环绕,做出的所有伪装多是迷惑人类的,突然来了一只野兽,这只野兽又盯得太紧、洞察力太强,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
——这个人的气息始终是一个模样。
怎么可能?
就算是灵者,周身气息也会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或是经历而产生微弱的变化,怎么可能永远不变?!
赤行明白自己没有找错人。
纵使梅熙的失踪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他也大有问题!
在经过一年之久的探查后,赤行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
萧漠升是一只诡怪!
保守估计,至少也是八级,甚至……
一只混入人类中的诡怪,一只伪装得近乎毫无破绽的高等级诡怪……
赤行不寒而栗。
她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熟人,她知道九号部门即便再快也需要一段时间,但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一年来,她套用外界乱传的绯闻,一次又一次破坏了萧漠升和他人的独处。只要有机会,只要她知道,萧漠升去哪里都有她相伴。
最开始这么做时,她只是为了找到梅熙失踪的线索,等到她得出骇人结论之后,她跟得更紧了。
《幸福的生活》原本没有邀请“梁红惜”做嘉宾,是赤行故意耍大牌,从另一个演员手里抢来了这个资源。
网上的骂声不断,丝毫不影响她跟紧萧漠升。
幸好赤行来了,否则她就要和追寻已久的真相失之交臂了。
这个该死的畜生混账居然把梅熙养父母亲手做给她的发簪制成了胸针,堂而皇之地对其他人说这是他某次旅游是一时兴起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那一刻,赤行险些在镜头和众目睽睽之下扑杀上去。
梅熙!
梅熙!
她的女孩!
是这只该死的诡怪吃了她的女孩!
赤行的理智在尖啸,她死死控制体内汹涌的杀意,可那肆虐全身的杀气如何能控制得住,它到底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半毫。
那只诡怪察觉到了。
这一次,他看她的眼神越发警惕冰冷。
没有关系。
赤行抬起头冷冷地看过去。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论他究竟是什么,他绝不会再活着离开这座岛。
他们两个,要么诡怪死,要么……同归于尽!
赤行早早地做下了决定,她心中已有明悟,只是在意识到这只诡怪竟然真的是九级的那一刻,她还是慌了一瞬。
她不确定自己与他同归于尽能否成功将他杀死。
如果成功了,这座岛上的人都不会活;如果不成功,澜阳市的人恐怕都活不了了。
几千个人,还是上千万人?
赤行选择后者。
然而,她的决然被捂着皮囊缺口的诡怪所洞察。
“呵呵,嗬……”
声带似乎都被毒液腐蚀的萧漠升发出刺耳的冷笑声,面上的每个缺口里都睁开了一只眼睛。
“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他蔑声道:“区区八级,做梦!”
赤行吐出一口血水,蛇鳞上的灵火更旺了一份,她对气势节节攀升的诡怪露出一个满是狂气的笑来:“区区八级?哈,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个区区八级能不能要了你的命!”
“嘶——!”
一声厚重的嘶鸣从她嘴中倾吐而来,大雾中红光大振,一条庞大到能将人工岛盘起一圈有余的赤红巨蛇拔地而起。
登时,灵火滔天,如倒灌的海啸,似崩裂的山洪,任何胆敢横挡在它面前的敌人都要变成灰烬!
现出真身的古逢山山主舍弃防御,毫无保留,怒睁的蛇瞳溢满杀意。
死!
他必须死!
……
咔嚓。
在巨蛇的咆哮声中,一道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在赤红灵火如火山爆发般倾泻而下的瞬间响起。
完美无瑕的白镜镜面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猩红的大嘴第一次向下弯着,若是它有一双眼睛,此刻怕是要泪流成河了。
纯白的人怀抱着生出瑕疵的白镜,站在山顶观战。
他看着翻滚着压到一片建筑群的赤红巨蛇,淡色的唇微微上扬。
愤怒和绝望是最好的柴薪。
它们唯一的缺点不过是时效短吧。
古逢山山主,当真威名赫赫,不容小觑。
瞧,愤怒的巨蛇竟将他的镜像空间撑裂了。
就是不知道九号部门负不负责赔偿?
第20章 镜像空间 谨以此花向你献上敬意
镜像空间, 是【乌鸦先生】的技能。他主治愈,和主攻击的【乌鸦夫人】比起来,他就是一个脆皮, 相对而言好杀很多。
因此,他需要一个保命技能。
镜像空间是现实的倒映与折射,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现实,而【乌鸦先生】就是镜中世界的神, 想要离开只有两种办法。
打破镜像空间,或者, 找到出口。
前者不太容易,但可以拼一把, 后者……出口就在【乌鸦先生】怀抱的白镜里呢。
古逢山山主果真是名不虚传,其灵火专克阴寒之物, 【乌鸦先生】不就是阴寒之物吗。
说不定他自己也是了。
危越颇觉好笑, 抱着裂缝缓缓合拢、消失的白镜兀自闷声笑了一会儿。
别墅区已经被赤红巨蛇的死亡翻滚完全碾压成了废墟,巨蛇的双眼被刺瞎了一只, 蛇尾上也被撕下了好一大块肉,试图将肉吞下的诡怪毫无疑问地被灵火烧穿了肚皮, 他的皮囊变得更破了。
隔得这么远, 危越都能轻易闻到那皮囊之下溢出来的诡异的气味。
萧漠升的伪装毁了。
这只诡怪后知后觉地摸向被烧穿的肚子,污浊的气息顺着灼烧的大洞泄露出来,这张精心护养了许多年的皮囊被彻底毁了。
他的皮囊!
诡怪先是一愣,随即暴怒:“该死的蛇!你找死!”
嘶啦!
毁坏的皮囊从内里被顶破、撕裂,满是浓重恶臭的黑水哗啦淌在轰炸区一样的地面上,黑水蠕动着睁开了十几只眼睛,它们的视野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广……
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淌了满地的黑水已经化作一只体型不亚于赤色巨蛇的狰狞黑兽。
“吼!——”
它裂开锯齿般的三瓣大嘴, 挥舞着镰刀似的利爪,踏裂大地,朝着浑身浴火的赤色巨蛇冲撞上去。
赤色巨蛇不甘示弱,腾腾火焰再度高涨,残破的蛇尾一甩,如利箭一般,只取黑兽要害。
轰!
两个庞然巨物眨眼间狠狠撞击成一团,两者冲撞相击时产生的冲击波瞬间荡平了这座人工岛上最后的建筑物,恐怖的嘶吼声回荡在这片空间内。
血在飞溅,骨在断裂,层层血肉被撕开,抛却人形的两头巨物彻底被杀意浸染,他们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杀!
他/她必须死!
但准九级打九级,纵使只有一线之隔,那也是天差地别。
战况虽然激烈,赤色灵火虽然越燃越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赤行已是强弩之末。
天空忽地闪过一道霹雳,直直劈在正要咽住诡怪随便什么部位注射毒液、防御全无的赤色巨蛇的七寸上,坚硬的鳞片被炸开,暴露出来的鲜红血肉顷刻就被霹雳灼得焦黑一片。
“嘶!”
巨蛇哀鸣一声,轰然倒下。
这是九级诡怪暴怒的一击,十成十的威力,赤行没有当场死亡,全是因为她的肉☆身足够强悍。
但,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倒地的赤色巨蛇肉眼可见地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勉强维持着灵火不熄的蛇尾美人倒在大坑中流血不止,她甚至连上半身都抬不起来。
她的脊骨断了,蛇也是需要骨头的。
庞大的黑兽再度化作腥臭的黑水,哗啦啦地落在地面上,汇聚着蠕动起来,渐渐凝成了一个人形。
雨还在下。
咬碎的芯片没有得到回应,这座岛上已经没有别的活人了。
……孤立无援。
赤行徒劳地试图挪动残破的蛇尾,止不住的鲜血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助燃她的灵火,是她托大了,不明白这看似触手可及的一线之隔竟真的如同天堑一般不可逾越。
一个九级诡怪……
赤行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透出腥臭味的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看着那道凝聚的人形在朝自己走来,她试了又试,却无论如何也点燃不了自己的灵核。
她的灵核被数根丝状的诡力缠住了,只要心念一动,就是刮骨剥鳞的剧痛。
什么时候?
这只诡怪的诡力是什么时候侵入她经脉里的?
……雨水里怎么会有腥臭味?
赤行的脑子转了转,当即便想明白了。
这场不在预期中的大雨究竟如何降下的,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她想杀了这只诡怪,这只诡怪也想杀了她。
那只小猫说的对,愤怒果然会蒙蔽理智……她有点后悔了,为自己不能将这只诡怪一并带入死亡。
黑水凝成的人形停在赤行眼前,幽绿的眼珠遍布头部,它们定定地看着几乎要将浑身的血都流干的古逢山山主,失真的男声从腹部传出,满带嘲讽蔑视:“我说了,区区八级,你是在找死。”
赤行半张脸都泡在腥臭浑浊的泥水里,她费力地抬起眼,赤红眼眸中仍旧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张开嘴,吐出一口热血和半截断开的蛇信,嗤笑道:“那又如何……你再也藏不下去了。”
被她的灵火焚烧,那张皮囊再也拼不起来也修不好了,他还能靠什么藏?
“我的伙伴,他们、会杀了你……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她死了,她的灵识会传送回古逢山,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会保留下来,她的伙伴们会联合起来追杀这只诡怪,直至他死亡。
赤行不担心这只诡怪会在之后的围剿中逃脱,它受了她的灵火焚烧,她的灵火会铭记它的气息,天涯海角,古逢山中长燃不灭的灵灯会为她的伙伴们指引方向。
这样一想,败了、死了,心里似乎感觉好受了不少。
她也算是……为她的女孩报仇了。
“我早该杀了你的!”一想到那张再也无法修复的皮囊,诡怪的怒火就又暴涨了一倍。
那张皮囊,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张!
这么多年,它小心翼翼地滋养着那张皮囊,有了同类不曾有过的便宜,更因此得了那几位大人的青眼,眼看着自己就能得到大人们赐下的馈赠,从此脱胎换骨……全毁了!全都毁在了这条死蛇手里!
“我要撕碎你!”
它等不及了,它现在就要杀了她!
诡怪暴呵一声,黑水涌动,凝聚的人形就要散去。它竟是要拼着被灵火再烧一次,也要把这个毁了它皮囊,断了它登高路的灵兽吞进腹中!
赤行不躲不闪地望着它,周身微弱的灵火闪了闪,似要做最后的反击。
就在这只诡怪即将散去人形的刹那间,倾盆的大雨骤然停歇,一只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诡怪的肩头。
一道凉凉的声音从它身后响起:“注意身后。”
诡怪:!!!
十几只眼珠猛的涨大,就要涌向赤行的黑水极速调转方向,大张着向身后吞噬过去。
它撞上了一面高大的白色圆镜。
光滑的镜面顿时泛起水波纹,几十只灰白的手从镜子里伸出,即便诡怪化作黑水,它们依旧抓住了它,大力地、死死地抓着它往镜子里拖去。
“吼!”
直觉告诉这只诡怪,绝不能被拖进去。
它大吼一声,扩散得更开了,暴涨的水势顷刻就高过了白镜。
然而下一秒,长出几十只手来的白镜也跟着它长,一张猩红的大嘴在镜面上方裂开、张大,更多的手从那张嘴里伸出来。
诡怪愤怒又慌乱地发起攻击,试图截断、吞噬这些手。
但这些手一被截断,就立刻化作一缕灰雾钻进它的身体里,钻进每一滴黑水里。它截断得越多,钻进来的灰雾就越多,从镜子里重新伸出的手就越多。
仿佛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更令它逐渐感到恐惧的是,它已是九级,以它的力量,竟然奈何不了这面突然冒出来的白镜!
这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九级灵者和灵兽它都认得,没有一个!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有这样的能力!
是它的同类?
不!不可能!
几位大人明确禁止八级及八级以上的诡异相互厮杀,不可能有诡异阴奉阳违!不是它的同类!
是什么?
这是什么?!
在这只诡怪和白镜缠斗的时候,方才还搭过它肩头的那只手已经轻柔地将浑身骨头尽断的赤行从泥水里扶起。
四周分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一切代表文明的东西都已经没了,五官尚未在濒死中衰退的赤行却感觉自己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蛇尾下触碰到的是嫩绿的草地,刚刚还腥臭不已的空气瞬间变得清新,轻轻拂过面门的微风里甚至裹挟着花的芬芳。
……是错觉吗?
她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竟然重新变得清晰无比,而前方……
赤行倏地立起身来,双眼睁大,左右巡视着。
那只诡怪呢?
它去哪里了?
它跑了吗?
还不等她慌起来,那只诡怪才享有不久的惊吓就发生在了她身上:“它在另一边。”
赤行:!!!
古逢山山主应激似的闪电转身,蛇瞳竖立,獠牙伸出,断掉的尖利指刀刷的一下长了出来。
然后,她一脸警惕满目杀意地愣住了。
这是一个满身纯白的人。
白发,白瞳,白衣。
只有那双蕾丝手套是黑色的。
让赤行愣住的原因自然不是这个人的外表,而是——
亲近。
她竟然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十分亲近。
亲近中还带着三分慌张,就像……就像她还很小的时候,还没有成为灵兽,只是一条刚刚开了灵智的小蛇的时候——她的母亲给她的那种感觉。
她亲近母亲,却又本能地害怕着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母亲。
但是,但是……
赤行缓缓收起了獠牙和指刀,赤红的竖瞳收缩不定,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濒死的伤势竟然全好了。
毫无疑问,是眼前这个人救了她,但……是什么时候?就只是把她扶起来那点时间,就把快要死掉的她治好了?
……那他得有多强啊。
半晌,她哑着声音开口:“你是谁?”
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如此亲近?我是否在何处何时遇见过你?
纯白之人微笑着,抬手抚着心口,向她微微躬身,极尽绅士风姿:“英勇的女士,夜安。”
他直起身,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在空气中做出拿去的动作,一朵散发着淡雅芬芳的赤红剑兰被他捏在指尖,向她递了过来。
“谨以此花向你献上我的敬意——你可以称呼我为,乌鸦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