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被绿茵覆盖, 破碎的小岛眨眼间恢复如初,浮动的空气里没了血腥和恶臭,只有清新的自然气息。
再看天空, 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再眺望远方,天地大白,唯有这座小岛存在着。
这片空间的缔造者刻意留下了这样大的破绽, 赤行就算是两只眼睛都瞎了也能看出来,这里并非真实, 只是……
“是什么时候?”
这虚幻的空间是什么时候降临的?
名为乌鸦先生的纯白之人说:“在你追上那只诡怪,与它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世间一切能映照出事物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为镜子, 水面是,雨水也是。
倾盆的大雨, 便是无处不在的镜面。
镜像空间的展开简直不要太容易。
赤行抱着那枝赤红的剑兰, 眼神里仍旧有些恍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早在决定和诡怪同归于尽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准备, 结果……柳暗花明, 她被救了,那只诡怪也被困在了这片空间的某一处。
眼前之人气定神闲,显然极有把握。
他是谁?
自一百五十年前远赴海外剿灭魔窟后,她就因元气大损再未离开过古逢山,这一百五十年来俱是半梦半醒状态。她的伙伴们来见她,往往只能在她短暂清醒的时候聊上两句,每次也不过十几分钟,一直到近十几年, 她清醒的时间才变得长了些。
可以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完全。
赤行从未从伙伴们口中得知他们又有了一位新的同行者。
倘若有,一个新的九级,他们定然会欢天喜地地在第一时间来告知她,守护世间众生的力量又多了一份。
难道是从其他国度来的?是灵者,还是灵兽?
她看不出来。
眼前之人似乎刻意将周身气息隐藏了起来,连那只九级诡怪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就是九级吗?
赤行目露渴望,她也想要成为九级,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倘若她足够强大……这世间或许就不会再有更多像她的女孩那样的惨剧发生了。
她想让梅熙高飞,却不曾料想,这一走,竟成了永别。
赤行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盛放的剑兰,想起了她的同样像花一样美好的女孩,眉眼间流露出浓重的哀伤。
见她突然难过得快要落下泪来,救了人、打完招呼就要急着去干饭的危越收回踏出去一点点的脚尖,问道:“女士,需要手帕吗?”
快说不需要,他要去干饭了!
【乌鸦领主】这该死的绅士设定!
人物卡就是这点有毛病,自身设定竟然会影响到融合后的玩家,这是什么角色扮演play吗?
该死的女王!
赤行摇头:“不,谢谢,我不需要。”
说完,她不太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她怎么会在一个男性身上看到自己早已死去多年的母亲的身影?
亲近也不是这么个亲近法啊!
危越为她的回答感到满意:“那么,请允许我失陪了。”
说罢,他完全不给赤行反应的机会,身形一闪,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咔嚓。
茵茵草地上裂开了一道能容一人行走的口子,那里面倒映着一个笼罩在朦胧雨幕中的世界,熟悉的同伴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
——这是离开这个空间的门。
这个空间的缔造者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他让她走。
马上走。
才组织好语言,想要询问对方从何而来的赤行:……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像她的母亲?
……
萧漠升快被这面比他还像诡异的白镜折磨疯了。
它居然在给他放毒!
从镜面里不断伸出的灰白的手用不着他动手,没一会儿就会自己断裂,接着化作灰色雾气无视他的防御,强行钻进他的身体里。
它们积少成多,终于在最后一根稻草的加持下显现出了它们真实的意图——
嗤!
骤然,灰白的坚冰从浓稠的黑水中刺出,一根根,一丛丛,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疯狂涌动的黑水冻住了大半!
它竟然还是一面懂兵法的镜子。
诡怪竭力试图掰断从体内刺出的坚冰,它们在蔓延,只眨眼的功夫,他的半边身体都要动不了了!
该死该死该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
白镜上裂开的猩红大嘴突然大笑起来,撕扯着诡怪被冻住的身躯的灰白枯手似受了天大的惊吓一般,争先恐后地颤抖着缩进了镜面里,泛着水波纹的镜面重归平静。
它又不是那面和诡怪角力,企图把诡怪拖进去分尸的镜子了。
它温驯得就像是某位贵族小姐的床头梳妆镜,边边角角都透着精致和昂贵。
除了那张大笑的嘴。
摆脱纠缠的诡怪立刻退后十数步,他没有感到放松或者庆幸,相反,他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正在迫近!
与他等高的白镜一边大笑,一边缩小,最终变回了刚开始他撞上去的大小。
一双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从白镜后面伸出,方才还无比凶残地同他殊死搏斗的白镜竟温顺地被这双手揽住,猩红大嘴止住狂笑,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雨幕中缓缓显现。
白发,白瞳,白衣。
此方天地,唯独他纤尘不染。
就连不住倾泻的大雨也在他出现的瞬间休止,嫩绿的草芽从废墟和泥沼里冒出头来,大风变得温和,轻柔地从草尖上拂过。
怀抱白镜的男人微笑着,透过银丝眼镜向他投来一个眼神。
萧漠升顿时睁大了所有眼睛,浑浊的眼球惊惧地震颤着,下一秒,他像疯了一样使劲浑身解数要将身上限制了他行动的坚冰折断。
他要逃!
他必须逃!
这个眼神太熟悉了!
这是高位者看低位者的眼神……
这是掠食者看食物的眼神!
这样令他只能感到战栗恐惧、生不出一丝半毫反抗之心的眼神,他只在那几位大人身上见到过……
可这个人不是那几位大人中的任何一个!
他绝不是他的同类!
——他身上有着某种气息,即便隐藏起来了,也让他本能地感觉厌恶。
那种气息的存在是无法被隐藏的……
逃!
没有胜算……他得逃!
“多么令人伤心啊。”
高大的男人张开嘴,发出了婉转轻柔的女声:“怎么刚见面,萧先生就要走了呢?”
蹭到主人怀中邀功的白镜得到了主人一个温柔的摸摸头,它心满意足地飞到主人身侧,大笑着应和,做一面乖巧有糖吃的镜子。
如果萧漠升的皮囊没有坏,他此刻定然是寒毛直竖,冷汗淋漓。
他企图逃离,却绝望地发现身上的坚冰不仅掰不断,还以更快的速度将他另一半身体也一并冻结了。
奈何不了这些坚冰,他就像陈旧生锈的机械,一举一动都笨拙极了。
恐怖的寒意席卷着整个镜像空间,偏生它看起来又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勃,处处透着割裂的诡谲。
于是萧漠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一片由眼前之人缔造的异空间,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和那条蛇俨然成了这个人的乐子。
他们在厮杀,而他在看戏。
这熟悉的残忍让他回想起了他晋升为九级那天。
那几位大人的确明令禁止八级及八级以上的诡异相互厮杀,但是——当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部下,厮杀便是被允许的。
他就是那场厮杀的最终胜利者。
他杀死并吞噬其他八级诡异,成功晋升为九级,成为了那几位大人新的部下,被委以重任。
只要他能够完成大人们派给他的任务,他就能得到所有诡异梦寐以求的馈赠,有望成为像几位大人那样的至强者。
然而……
萧漠升后悔了。
他不该来的……
如果早知道这里会成为他的死地,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
……但是!
十几只幽绿的眼珠里齐齐迸溅出决然的愤怒杀意,萧漠升猛的扭动身躯,发出咔啦咔啦的刺耳声音,拼着重伤的代价,他硬生生摆脱了坚冰的困束,破釜沉舟一般地朝始终微笑着看他的男人冲了过去!
风水轮流转,如今决意自爆的那一个变成了他。
二十来米的距离不过眨眼一瞬间,诡怪优秀的静态视力使他将这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身纯白的男人笑得更深了。
他冲出两步距离时,对方抬起了手;
他冲到半途时,对方握住了一柄漆黑细长的剑,剑身吸收了所有光亮,幽深黑暗得如同连接了传说中的地狱;
他冲到对方跟前时……只听嗤的一声,那柄漆黑细长的剑稳稳刺入了他的核心,他的自爆被强制终止了。
就像他之前对那条蛇做的那样。
萧漠升恍然大悟,这个与那几位大人一样可怕强大的男人原来是那条蛇的同伴……那条蛇在临死前说的同伴,指的就是他吧,也只有他,才可能实现那条蛇的遗言。
人类……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同盟?
萧漠升不甘心,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刺入身体后瞬间将他冻结的长剑汲取,缀在剑柄上的菱形蛋白石越发光滑莹润……就这样?他就这样败了?
不甘心……
他好不甘心啊!
明明、明明很快……他很快就能成为新的至强了。
光芒逐渐暗淡的十几只眼珠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性命取走的男人,这只将死的诡怪竟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失真沙哑的笑声里满是对局中人的嘲讽和恶意。
眸色在握住长剑的那一刻变得漆黑的男人眨了眨眼,用清新舒缓的男声笑着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在笑什么吗?”
食物已经到手了,他不介意听一听猎物最后的哀鸣。
萧漠升被他礼貌的询问噎了一下,难听的笑声顿时低了下去,他恶狠狠地道:“我笑你们一无所知!神圣的辉光即将照耀全世界!我们必将在辉光的庇护下归来,而你们——都将成为我们的猎物!世界是我们的!”
听罢,男人竟毫不惊讶:“这话我听过。”
他略带恶意地笑了:“云照市的那只七级诡异,还没有出生的那只,嘻嘻——”男声瞬间切换成女声,柔和的女声变得娇媚又粘稠,像一道深渊在咕涌出更深的恶意,“被我吃掉了哦。”
那十几只幽绿眼睛的瞳孔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骤然放大,萧漠升难以置信:“你吃了它?!”
不,不!不可能!
那可是那几位大人挑中的胚体,他分明将它藏得很深,连灵网都没有察觉到的!
男人故作无辜地眨眨眼:“它对你很重要吗?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太饿了。”
说着,他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令愤怒到极致的萧漠升重拾最初的恐惧。
他用美妙到所有人都会为之沉醉的女声在他面前低语,犹如对待最合心意的情人:“我从它那里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找了你好久呢,你看起来比它好吃多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切换为男声礼貌地询问:“前不久,我还吃了一条宝石绿的虫子,它叫噬脑虫……你认得吗?”
萧漠升的眼珠里已经没有光了。
完了,全都完了。
那几位大人交给他的重任,全都完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巧?
除非……他知道了。
萧漠升艰难地将视线对焦在这个仍在微笑的人身上,他茫然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他们的内部绝不可能出现叛徒,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恰巧?世上哪里会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巧合?
男人却在这时倏地收起了笑容,冰冷的黑眸静静凝视着他,毫无感情地宣布了他的死亡。
“闲聊就到这里了,死亡快乐,萧先生。”
悬浮在男人身侧的白镜咧开占据了整个镜面的大嘴,刷啦一下,格外熟练地将这个被主人取走了大半条命的猎物吞了进去。
嘎吱嘎吱。
镜子里传出了刺耳的切割声。
听得出来,这只猎物被冻得太紧了,很难切。
不过没关系,它们有很多只手,可以很快切完。
悬停在危越灵魂空间中的卡牌进入了最后半个小时的倒计时,半个小时以后,这张升级为高级的人物卡就要重新回到中级了。
时间还有富裕的。
危越闭上眼睛,沉醉在了九级诡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极致美味中。
太好吃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该怎么说呢?
好吃到上瘾,吃了一口就会上瘾,从此再也戒不掉这个滋味了。
虽然多少有点不顾人类和世界的死活,危越很是遗憾地想,为什么这世上的诡异不能都是九级呢?
嘴里嚼着人间最顶级的美味,再会想到自己之前抓来将就着吃的低级诡异,男人脸上顿时露出被雷劈了似的表情。
……他今天终于吃到了想了很久的九级诡异,明天、以后,他还能吃得下那些低级诡异吗?
危越:……
他快要把五官皱没了。
不要、不可、他不行!
吃过顶级美味,谁还想去吃屎啊?
他就是饿疯了,也不会再去动那些低级诡异一口!
明明上瘾至极的美味就在嘴里,危越一边沉醉享受,一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担忧的心情没有持续到两秒,萧漠升的记忆对他完全敞开。
危越难得地愣了愣,被这只诡怪记忆中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了。
原来,这个笼罩全世界,庇护了万物众生近五百年的灵网脱胎于那个时代的所有九级灵者和灵兽的牺牲。
在黑暗末日即将笼罩世界之际,他们站了出来,舍弃生命,抛却肉身,以力量、意志和灵魂铸起了代表希望的灵网,硬生生将一场浩劫推迟了近五百年,给予了后人近五百年的求生时间!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危越垂下眼眸,眸中满是震撼和崇敬之色。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只愿意庇护住进他心里的人。
他们是英雄,是救主,他们牺牲了自己,为后人换来了四百多年的和平。
危越叹息一声,沉默良久,才继续往下看。
随即,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这只诡怪的记忆里有一个模糊不清,只能听清声音的画面——
他匍匐在地上,头顶传来好几个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
他们说,灵网已至极限,它即将破碎。
他们甚至说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
算一算,竟然就在十日后。
也就说……十日后,被灵网压制得不敢轻易冒头的诡异刑满释放,它们必然会倾巢而出,如雨后春笋般肆意生长,纵情展露自己骄傲的身姿,奏响狂欢的黑暗盛宴。
黑暗,末日,来临的时间居然这样短了。
……前提是,这些是真的。
危越很难反驳它是假的。
灵网的确要崩溃了,荣太奶奶说过,国家也早早地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它是真的。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因吃到了绝顶美味的好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曾经的他,还有他的家,都是在灵网的庇护下和平又安定地生活着,他们都受了那些先辈的恩惠。
危越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一点从未变过。
他还想继续往下看,这只诡怪的记忆大有可观之处。
然而他只下潜了一小段,就不得不停下了。
萧漠升确实还有更大的秘密,可这些更大的秘密被禁忌封印了,非是出自他之手,而是更强大的诡异。一旦贸然触碰这层禁忌,必定会打草惊蛇,甚至率先暴露了自己。
危越绕着这层禁忌看了好半天,最终只能遗憾地先将它收进灵魂空间的储物道具里,他需要时间来解开这层禁忌。
然后,他准备等。
等十日以后,那将决定他日后如何行动。
……
十日后的深夜,躺在床上冥想的危越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从天空传来的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音。
咔嚓,咔嚓!
连绵不绝。
青年赤着脚走到窗边,抬头一看——
只见遥远天边,一轮猩红的圆月缓缓显现。
它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原本的弯月身侧,血淋淋的光映射在洁白的弯月一侧,将白染成了红,一如——
这世间陡然上升的诡力含量。
诡怪高颂的辉光降临了。
末日,已至!
第22章 灵网崩碎 陷于地底的城市
灵网的崩碎宛如一颗恒星的寂灭。
它先是金光大振, 发出普通人无法听见的清脆嗡鸣,像是在眷恋不舍地向这个它庇护了近五百年的世界和众生告别,随后……它像一颗星星一样崩碎了。
那晶莹璀璨的光点, 哪怕是漫天的星辰也要在它们面前变得暗淡。它们悬在高空闪烁着,像极了一双双穿越了时间的眼睛,数百年前为了后世牺牲的先辈们似乎正在通过它们俯视当今。
就在这短暂的弥留之际,他们最后一次为众生送上祝福, 怀揣着淡淡的不甘与满心的期盼,结束了这场长达四百多年的卫守。
未来的路, 就交给未来的人了。
天空之下,是一个个继承了先辈精神、肩负了先辈使命的后人在仰望, 在送别。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延续众生的文明。
邪不压正, 自古以来, 绝不会在他们这一代中断!
“敬礼!”
鬓发花白的老将军带头,引领着年轻的后辈们, 向疲累了数百年的先辈宣誓。
华人重诺,一诺千金, 纵万水千山阻之, 必移山填海,不负先辈期许!
诸位前辈,请一路走好。
深山之中,荣太奶奶轻轻推开了几位想要搀扶她的长老,她走到院子里,仰起头,仍旧清澈的眼瞳里泪光闪烁。
她沉默着,送别庇护了众生和世界太久的先辈们。
四百多年了, 他们该休息了,后人未来的路,自当又后人自己去走。
请不必担心,他们必会竭尽全力。
“地母之神啊……”荣太奶奶站在风中呢喃,祖宅的结界挡住了随猩红月华一同撒向人间的污染,“愿您保佑,愿您平安。”
也愿……我们能够迎来最终的胜利。
……
人的本质就是爱凑热闹,双月同天,其中一轮还是圆盘似的血月,比慌张和尖叫更快的,是人们拿出手机拍摄的动作。
#遇事不要慌,先发一个朋友圈#
当代人的精神实在是宽松得没边了,拍完照才想到这天象不正常,怕不是要出大事了。
今夜的头条必定被血月屠版。
危越垂眸看着淌进屋内的血色月光,良久,他赤着脚踏入其中。
这血色月光里……
他认真地感受了一会儿,眼底沁出了然的寒意。
——是污染。
这轮血月,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能在这污染之下肆意生长的只有诡异……原来,这就是灵网一直在抵抗的真相,这就是那时的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拦截的大恐怖。
然而,被推迟了近五百年的末日终究还是来了。
危越听到了,这座城市的阴影中,有无数诡异在叹慰,黑暗的时代已经降临。
灵网崩毁,它们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属于诡异的狂欢已经到来,该是它们肆意成长的时候了!
很快,人类就要迎来一场绝望的屠杀。
普通人对此无知无觉,他们全然不知道这轮血月代表着什么,不仅对降临到头上的大恐怖一无所知,甚至感受不到血色月光里刺骨的冰冷,而意识到这些的人……
全世界的超凡圈子都在这一刻乱起来了。
灵网存在的时间太长,长到被它庇护着长大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习惯它为他们带来的和平环境,如今它骤然崩毁,无异于天塌地陷。
就在今夜,就在此刻,全世界的警报都被拉响。
和平的美梦结束了,现在是噩梦时间。
危越留在那家猫咖的“眼睛”看到了,灵网崩碎的同一时刻,那只猫刷地睁开了眼睛,无比惊愕地抬起头,透过钢筋水泥望着天空。
好一会儿后,直到那轮血月的红光盖过皎白的月华照在大地上,它才如梦初醒般弹射起步,一声尖啸强制唤醒了在二楼睡觉的队员。
众人慌乱地穿好衣服,从仓库里拿出包装完好的某种新设备,几个新人一头雾水地在队长的示范下拆开包装、组装好设备,然后两两一组,以最快速度赶往位于这座城市各个方位的指定地点。
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安周市的地下埋着一个大型阵法,而他们手中的设备就是启动这阵法的钥匙。
华国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阵法虽然不能代替灵网,也不具备压制诡异的能力,但它能够抵御住九级诡异的入侵,减轻血月降下的污染,大大提高阵法内众生灵的存活率。
只是,设下这样一个大型阵法所需要的材料、人力以及各种耗损太大,迄今为止,即便国家倾尽全力,也只能先顾及到三十多个人口超过八百万的大城市。
一旦大劫到来,这三十多个城市就是全国人民的避难所。
灵网是不可复制的奇迹,它源于四百多年前所有九级灵者和灵兽的牺牲,四百多年后的今天已经找不出这么多的九级强者了。
诡异被灵网压制,而灵者和灵兽……
危越抬头望着那轮凌空的血月,如今的灵者可谓百里挑一,灵兽更是少之又少,恐怕都是因为这轮血月的压制。
灵网隔绝了血月的污染,也仅仅只能隔绝它的污染,无法隔绝它的存在。
之于人类,血月是砒霜,是慢性的毒药;之于诡异,血月是蜜糖,是绝佳的养分。
很难想象,四百多年前面对这轮血月的那些先辈们,他们是怀揣着何种心情才会做下这样悲壮的决定?或许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确定,他们牺牲一切换来的这四百多年时间到底是众生和世界的苟延残喘,还是蓄力反击。
但是有一点十分明了——
若是不这样做,人类与世界百分之百不会再有明天。
若是没有这些伟大先辈的牺牲,如今或许不会再有人类存在,又或许仅存的人类和其他仅存的生灵只能在某些诡异暂时无法发现的地方被绝望裹挟着,看不到明天,更不知未来是何模样。
如果将众生灵和诡异的对抗比作一场游戏,那么这轮血月就是诡异阵营最大的外挂,强得令人咂舌。
而众生灵这边……似乎也只有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维序者了。
危越退回了黑暗中,窗户自动关上,窗帘也严丝合缝地拉拢,不让外面的光透进来分毫。
他感觉有点不对,但又暂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小心谨慎总是没有问题的,这猩红的月光还是少晒的好。
危越坐回床上,一边在灵魂空间里翻找可以用来阻挡污染的道具,一边若有所思。
这么一看,似乎很像是两个神明在打擂台……等等,他翻找道具的动作一顿,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不会真的是有两个神明在打擂台吧?
已知那位地母之神是一位仁慈的正神,那血月是否代表着一位邪恶的邪神?
……他知道的情报还是太少了。
在得知自己和家人享受了那些先辈的庇护后,他的良心在隐隐作痛,抓着灵者和灵兽搜魂白嫖情报这样的事……他以后还是这么会干的,但是也会有所回报。
吃过那只九级诡怪后,危越的口味被养刁了,能够接受的食物下限最多就是曾经吃过的四级,清粥小菜级别,再低真的不如饿死。
可让他同九号部门合作,他又做不到。
合作就意味着要交底,哪怕可以有所保留,他的底也不适合说给别人听,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他势必会被观察、评估、警惕,可能还进行一些试探。
太麻烦了,他讨厌麻烦。
危越已经习惯孤身一人,有了合作者反而叫他适应不来。
况且,帮忙这种事也不一定需要合作,日后他会多吃高级诡异,多多地为灵者和灵兽们减轻负担。
这样一想,危越心里轻松了许多,隐隐作痛的良心不痛了,微蹙的眉头也松开了。
他继续翻找可以用来阻挡污染的道具。
姐姐和圆圆那里不用担心,【白水晶公主和蓝宝石皇后】是防御型的高级道具,他以前用过一次,连邪神的攻击都能挡住,阻隔猩红月光中的少量污染不在话下。
娄君怀那里也不用担心,【山鬼的藤枝】同样是防御型的高级道具,哪怕娄君怀长期暴露在血月之下,就这点污染量,一天至多也就能触发一次防御,十次之后,道具自会提醒他找个安全地方等待冷却时间过去。
希望他不要被吓到。
危越只用担心他的妈妈。
他的影子做不了阻挡污染这样的精细活,只是一把锋利好用的刀而已。
危越在“无尽轮回”中积攒下来的家底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以前不知道头顶还有一轮血月的时候觉得够用了,如今再一看,却又觉得太少了。
为了在时空乱流中保住性命,他丢出去挡伤害的人物卡和道具都是最好的那一部分,否则他人还在不在这儿都是一个问题。
剩下来的高级人物卡和道具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送出去了两件,没有一点心疼和犹豫。
他们都是他最重要的人,哪里会觉得心疼和犹豫?
好在找了一夜,危越终于找到了一件比较合适的高级道具,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用它和别人交换资源。
……
第二天,贺婷芳右手的中指上多了一枚赤金戒指。
一大早儿子就送了自己一件礼物,因天上突然多了一轮血红月亮而忧心忡忡的贺女士顿时喜笑颜开,不再去操那份专家的心了。
陪妈妈吃完早饭,危越开车去了书咖。
他不是去开店的,而是径直去了地下室。
空旷的地下室住进了第一位“住客”——那只九级诡怪……的一部分。
危越没有把萧漠升全吃了,他还留了一部分,一颗长满眼睛的脑袋。
萧漠升还不能死掉,这只诡怪记忆上的那道禁忌让危越感觉很棘手,他需要他的记忆,又不能破坏那道禁忌打草惊蛇,那么要解析它就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他无法进行试错,毕竟他手里也只有这一只诡怪。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起码危越从那道禁忌中得知了一个确切的信息——
诡异最高的等级不止九级,说不定,还有十级,甚至……更高。
但是九号部门不知道这些,至少那只猫和荣家小子的记忆里没有。
诡异真是越看越有,越品越觉得细思恐极。
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危越蹲下☆身,与这颗所有眼睛呆滞空茫的头颅平视,细细观察着藏在这颗头颅最深处的禁忌锁。
忽的,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特殊的频次。
危越取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聊天界面,正在发送消息的人是——
宁柯柯。
她正在输入一座城市的名字。
沧市,一座在一年多以前因大型地陷而消失大半的城市。
她对另一个人说:[内部消息,沧市的入口出现了!]
第23章 地陷之城(1) 八字旺我
宁柯柯的手机里有一个AI病毒。
是危越植入的, 就在她向他安利那部综艺的时候。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低级道具,只要提前输入关键词,AI病毒就会精准捕捉消息并发送到他这里来。
这个AI病毒虽然是低级道具, 但它来自于一个星际未来向轮回世界,即便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骇客都没有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平时没事的时候它还能充当一下手机管家,清清垃圾,顺便查杀一下除它以外的其他病毒, 就当是交“房租”了。
危越发现宁柯柯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虽然这个运气对她本人而言属于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和她统共见了三次。
第一次, 是她抱着那只叫五想的黑猫翻进疗养院,不远几十公里为他送来了第一个经验包。
第二次, 他与他相遇于诡域中,她遭难, 他干饭。
第三次, 是在猫咖里,她给他安利宝藏综艺和偶像, 他不仅给她的手机植入了病毒,还转头就去干黄了她的宝藏综艺, 吃掉了她粉了好几年的偶像。
这么一想……
危越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 每次遇到宁柯柯,他都会有一些美好的收获呢。
唔,难不成这小姑娘八字旺他?
看,她又一次给他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沧市的入口出现了……
沧市……
危越盘腿坐下,一只手支着下巴,他在记忆中翻找关于沧市的情报,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捏着掌下质感和史莱姆相差无几的头颅。
宁柯柯和荣臻的记忆没有参考性,主要还是那只猫的记忆更全面。
一年多以前, 临海地区地震频发,但由于那里本来就处于地震带,且震级并不大,所以当时没有人把它当回事,生活依旧在继续。
直到地震发生的第四天,国家官网突然发出一则沧市及其周边极有可能迎来巨大地震的消息,并在消息发出后立刻强制沧市及其周围城镇人员全部撤离。
所有参与了这场紧急撤离的人员都很严肃,他们争分夺秒地执行着分发到手中的任务,警察统计全市人口,社区工作者挨家挨户敲门,军队开路,灵者暗中警戒……场面十分壮观。
华国人民的执行力在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国家怎么要求,他们就怎么做,哪怕是要他们连夜离开自己的家园。能让国家这样兴师动众,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在开玩笑。
于是仅用了一天一夜,沧市就成功撤离了九百多万人。
然而,意外总是发生在众人都以为可以松下一口气的那一刹那间——
就在沧市仅剩两万余人尚未撤离出来的时候,大地陡然剧烈地震颤起来,矗立的高楼大厦一座接着一座地塌陷,目之所及的所有道路都在同一时间哀鸣着皲裂、破碎!
仿佛有一股巨力自地底而来,它残忍地截断了这最后两万多人的生路,地动山摇间,到处都是恐惧的哭嚎和悲恸的求救声。
等到这像是要将天地翻转过来的震动结束,等到遮蔽了所有人视线和仪器探测的漫天尘土散去,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巨大的坑洞——
占据了沧市总面积三分之一的南鼎区,竟然全部塌陷下去了!
这便是震惊中外,至今都还能在网上找到相关热帖的沧市地陷事件。
为了降低国民恐慌,国家特意开了一档节目,请地质专家专门讲解各种类型的地震。
最终,众说纷纭的沧市地陷事件被归结于陷落地震。
但众口悠悠,即便专家们如何言之凿凿,搬出了多少证据证明,终究还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取信的。
国家也知道不可能,所以他们只是尽可能地降低着这件事的影响力。
至少,在他们还能够护住民众,还能负重前行之前,惟愿祖国和同胞仍旧岁月静好。
在沧市南鼎区陷落的第一时间,几位特意赶来为这场紧急撤离坐镇的八级灵者快速商量一番后,实力最强的三位从大坑边缘索降下去查探。
……什么都没有。
废墟、尸体、幸存者……什么都没有。
大坑下面像是连通了深渊一般,没有尽头,牵引着灵力探下去,同样触不到底。
南鼎区的的确确是从这里塌陷下去的,然而,它就这样离奇地消失了。
可大坑里偏偏没有一点诡力,也就是说……是天灾?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悚的天灾?
这么大一个南鼎区轰的一下就塌陷下去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他们下去探查和塌陷发生之间相差不过十分钟,怎么会一点踪迹都没有,消失得这样干净?
其中定然有诡异在作祟!
几位八级灵者和在场上级一商议,当即致电,请求九号部门委派九级灵者前来调查。
他们感知不到,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等级低了。
那可是两万多人,一刻也等不得!
最后如何了?
像是老天爷开了一个恶劣玩笑似的,他们前脚致完电,后脚那个大坑就缓缓合上了,就像地震中裂开的裂缝那样,在震后会自己重新合上。
就这样,偌大一个坑洞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南鼎区就此失踪,受困其中的两万余人生死未卜。
而这件事一直都在九号部门的重点调查名单里,五想也曾去过现场。
灵兽的灵性普遍要比灵者高一些,对生命体的敏感程度会更强,它里里外外找了很多遍,和那几位八级灵者一样,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宁柯柯说,沧市的入口出现了。
……
如同它在一年多以前离奇消失那样,入口同样出现得很离奇。
——沧市起雾了。
就在血月出现后的第四个小时。
一场大雾突兀地凭空出现。
这诡异的大雾出现在了南鼎区的位置上,不偏不倚,不蔓不溢,正正就在那个区域。
一道在一年前建起的高墙将大雾和重建的沧市隔离开来,专家再次下场转移群众视线,相关部门紧急集合,在第一时间内控制住了高墙的各个入口,驻守在沧市的灵者小队已经围在高墙下商讨要不要进入大雾中探一探了。
他们必须去探,这大雾之中极有可能藏着关于南鼎区的线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可是两万多人。
但是机器进不去,这大雾里有极强的磁场干扰,不管什么仪器,一进去就死机,拖出来后修都不用修,直接就能送去废品站。
只能人进去。
灵者小队已经试验过了。
他们进去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告奋勇的军人,一个是灵者。两人腰间都拴着灵力凝成的灵绳,只要一有不对劲,外面的同伴立刻就能感应到,眨眼之间就能将他们及时拉出去。
两人并肩走进去,军人差点没能迈出第二步——雾太大太深了,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就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哪怕凑到眼睛边上,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形状。
声音也传不出去,进入雾中就像是进到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稍微一转一动,就会失去原有的方向。
他分明记得和自己一起进来的灵者就在身边,可无论他怎么挥动双手去寻找,身边都是空无一人,仿佛这片大雾中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难言恐慌漫上心头,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逐渐变得艰难,他立刻抓住腰间的灵绳。
喊声还在嗓子里,腰间就传来了一股巨力,失重感骤然出现,再一眨眼,他已经出来了。
当他回头看,那位和他一起进去的灵者走了出来,脸色凝重,显然也发现了大雾诡异之处。
试验的结果已经明了,只能灵者进去。
普通人进入大雾中立刻就会变成瞎子、聋子,像没了触角感知不到信息素的蚂蚁一样原地打转,别说调查了,能不能安全离开都是一个问题。
灵者要好一些,他们的各个感官只是受到了限制,还能用,所以只能灵者进去。
那到底谁进去呢?
还在讨论中。
关于大雾中是否藏着进入南鼎区的入口,现目前不过只是一个猜测。
但这个猜测出自于五想之口,可信度直接升到了七成,宁柯柯更是将它的话奉为圭臬,立刻就向她的小姐妹分享了这个内部消息。
她的这位小姐妹正是驻守沧市的灵者之一。
那边回她:[我会将这个消息告知喻组和覃队。]
宁柯柯回复了一个小猫咪点头的表情包,并强调这只是他们负责人的猜测,而非确切消息。
另一边回了一个ok,随后消失了一会儿,看来是去跟她的上级说这事了。
危越托着下巴跟着等,掌下长满眼睛的脑袋已经被他捏成了饼,再一抓,又恢复成了头颅的形状。
萧漠升不愧是拥有自然之力的诡怪,能操控天气,躯体如水一般变化莫测,纵然赤行有克制性的灵火,打到最后也没有真正重伤他。
危越能那样轻易地捕获这只诡怪,一半归功于赤行拉稳了对面的仇恨,让他顺利地施放了镜像空间,抢到了绝对控制权。
一半归功于他自己,馋太久了,急着把这块热豆腐吞下去,于是什么手段最有效最吓人就用什么,虽然耗能,但确实效果显著。
这样一个实力强劲的诡怪最终还不是成了他的食物和捏捏乐。
青年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这颗弹性很不错的头,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顿时馋得像猫儿似的舔了舔嘴唇,深邃的黑眸里沁出几缕流曳的幽光。
等他把那道禁忌解开了,他就马上吃掉它。
九级诡异不仅味美,还十分管饱。
以前,就算他搜刮完一整个城市的一二级诡异,也不过填个三分饱。现在,他只吃了这一个,还没有全吃光,之后一个星期都可以不用再狩猎了。
可见,高级诡异才是他的正确食物。
危越的思维不禁开始发散。
沧市南鼎区的离奇失踪一看就是诡异干的,能做到这种事的诡异保底也是七级。
要是这个诡异也和那个被萧漠升藏在公园里悄悄发育的七级诡异一样,背后也有一个更强的诡异就好了,他可以一次吃两个!
想罢,青年微眯起眼睛,稍稍坐直了身体,抬手摸着项链上的【万藏盒】,很是高兴地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他的欲望一直都很简单——
家人平安,自己吃饱。
如果都能实现,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
滴滴。
那一边回复宁柯柯了。
[决定好了,覃队留守,喻组亲自带队,等支援到达,最迟明天下午进去。]她发了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我也留守……呜呜呜,我好想去啊,但人太菜了,怕会拖喻组他们的后腿,没敢说……]
宁柯柯立刻安慰她:[不哭,我也菜。]
后面的内容没有了,AI病毒没有检测到关键词,信息发送到此结束。
危越松开手里的“捏捏乐”,拍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毫无支撑地站了起来,用脚尖挑开蠕动着要往他身上爬的密集符文,哼着一首时下很流行的民谣走出了地下室。
果然,宁柯柯这个小姑娘的八字旺他,不见面也能送他一个大礼物。
他会记住的。
决定了,下一站——
沧市。
第24章 地陷之城(2) 【……往前走……】……
娄君怀行走在大雾中。
四周安静得近乎死寂, 抬头是雾,回头是雾,前后左右依旧是雾。
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片被大雾笼罩的天地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还有些恍惚,寒星般的眸子里尽是茫然。
这里是哪里?
他不是……在家里休息吗?
娄君怀清楚地记得,他今天刚从澜阳市回来。持续了几天的项目谈判让他筋疲力尽,就算天上凭空多出了一轮猩红的圆月, 也不能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多少。
回到家中,他连饭也来不及吃, 只想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再起身将剩下的后续工作结束。
娄君怀洗完澡走出浴室, 下飞机时才清醒一些的大脑又开始晕了,他只以为是这几天熬了夜的缘故, 等睡醒后吃点药就好了。
他迈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 有些费力地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右手盖在左手手腕的缠枝手镯上, 这是他这几天里养成的小习惯。
手心下冰凉的缠枝手镯很快就变得温热,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安抚他似的, 有些躁动的心立刻安稳了下来。
偶尔, 娄君怀会想起那个带着纯粹善意而来的纯白之人。
那个人没有留下姓名,和来时一样,监控里找不到他的踪影,他比风走得还要干净。
娄君怀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就是莫名地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他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可他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去回忆、联想……
脑中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冷色大床上的男人闭上眼睛, 身体略微蜷缩起来,盖在缠枝手镯上的五指微微收紧,卧室内的呼吸声越来越轻缓……
然后,娄君怀睁开了眼睛。
——他是被冷醒的。
他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大雾中,冰冷的雾气仿佛活物一般要往他的皮肤里钻。
似用枯枝扭成的手镯极细微地颤了颤,防御未能触动。
【……往前走……】
娄君怀茫然地在大雾中徘徊了一阵,就在他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清醒梦时,一道模糊的、只能依稀听出在说什么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年轻的总裁被吓了一跳,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他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不平凡的一面,但他终究没有真正面对过。
国家将人民保护得太好,灵网将人类保护得太好。
娄君怀只慌了一瞬,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试探性地问:“抱歉,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等了好一会儿,那道声音也没有再响起。
是幻听了吗?
还是说,这是清醒梦的一部分?
往前走……
娄君怀看向前方,浓重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抬起右手,只能勉强看清手的形状。
他换了一只手,仍然只能看清手的形状,但是——扣在他手腕上的缠枝手镯是清晰的。
纤毫毕现,比他这个人还要清晰。
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娄君怀意识到这里并非是他的梦境,而是现实。
这只手镯在提醒他——
[前方危险,请止步。]
冰冷的、机械的,似乎还夹杂了一点嫌弃的混声在他耳边回响,一共响了三遍。
娄君怀想也不想地停住了脚步。
不同于方才那道声音,仅仅只是基于对这只手镯原本主人的莫名信任,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这样双标的对待就让最先出现的那道神秘声音觉得很不服气了,它像是在和缠枝手镯别苗头似的,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就响了起来。
【往前走。】
娄君怀:……
他赤着脚站在原地,没有动。
大雾里温度很低,他只穿了睡衣,虽然是长袖长裤,但真丝不保暖,他的手脚已经开始僵了。
似是对他的区别对待很满意,缠枝手镯开始发热,枯黄的藤蔓渐渐生出绿色,暖意从手腕向四肢百骸快速蔓延开来。
两分钟后,娄君怀呼出一口白气,吹散了靠拢过来的雾气,冷得有些发白的脸终于重新红润起来。
神秘声音:……
输了。
但它仍旧没有放弃:【……往前走。】
可能是担心娄君怀还是不听它的,这一次它重复了好几遍,只是声音一遍比一遍轻,最后一次已经轻得风一吹就要散了。
最终,娄君怀听从了它,向着被大雾笼罩深不见底的前方走去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
从这道神秘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一直平稳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娄君怀很确定他并没有在害怕,他的慌乱仅是一瞬,面对未知,害怕是最没有用的情绪。
这突然加快的心跳似乎是在警戒什么,又像是在向他提醒什么,可他一头雾水,根本理解不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这道一直让他往前走的声音是什么?
前方又究竟有什么?
娄君怀小时候都没有过这么多为什么,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都超过了他的认知和经历,他完全无法从自己的过往中得到参考,而他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那个人强硬扣在他手腕上的缠枝手镯。
想到这儿,男人突兀地笑了一声。
身处这样未知的境况,他居然还能颇为愉快地笑出声,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对那个人的信任度似乎比他以为的还要高。
可是,为何呢?
“嘶!”
想得正入神之际,额角突然狠狠抽搐了一下,大脑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冷不丁地搅和了一圈,娄君怀顿时疼得倒抽一口气冷气。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收回发散的思维,尽量保持直线向前走,同时在心里默数着步数。
第一百九十二步,他停了下来。
眼前终于出现了大雾以外的事物——一个吞吐着浓雾的漩涡。
这个漩涡庞大又怪异,每一条涡旋都在像虫子一样蠕动,中心一点是由密密麻麻的细密尖刺组成,像极了某种未知生物张开的大嘴,静候着无知的猎物自己跳下陷阱。
娄君怀只看了两眼,就感觉到了生理不适,他移开视线,皱着眉忍耐。
……有点想吐。
【进去……往前走。】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它在他脑中呢喃,烟气般缥缈的语调里隐隐有一丝迫切。
娄君怀犹豫了一下,垂眸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缠枝手镯。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握着拳踏入了漩涡中。
……
在踏入漩涡的那一刻,娄君怀想了很多,他或许会死,或许会就此踏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他没有选择,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在说……来不及了,时间就要不够了。
这种紧张和迫切催促着他、推动着他,理智和感性在拉扯,娄君怀没法用商业谈判的手段对待这些,这是他前三十一年里从未有过的情绪。
来得这样莫名,又这样理所当然。
于是他选择继续前进。
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眩晕过后,娄君怀扶着额头勉强站稳,再睁眼,他已经不在大雾中了。
这是一条狭窄的巷道,巷子里黑黝黝的,没有一点光亮。他的右后方摆着两个垃圾满溢的垃圾箱,翻盖不翼而飞,各种酸臭腐烂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刺激得鼻尖眼尾都跟着泛红。抬头是一线天,高耸的楼房直直插入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一张早已被时间风化侵蚀的老照片。
毫无生机。
娄君怀抬脚朝巷口走去,他已经在尽力放轻脚步了,可巷道里太黑,他看不清脚下有什么,偶尔一脚踩下去就会踩到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
有的软得像面团,有的像半凝固的膏体,有的硬得磕脚心……还会发出怪声。
这短短的一百多米,简直耗尽了娄君怀大半的力气。
他扶着巷口的墙,头晕得厉害,很抵触地不想回头看,他一点都不想巷道里有什么东西。
外面要亮些了,也只是一些。
巷子外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街道两边林立着商店,有的关着门,有的连门都来不及关,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店主们慌不择路地逃命去了。
街道上到处都是追尾的车,一辆连着一辆,车头车尾被撞得稀烂,车里却没有血渍,干净得过头了。
没有人,到处都是灰尘,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放眼望去,尽是一派末日景象。
娄君怀沿着街道向前走,一直走到路口,他向更远处看了一眼,然后,他在路口处停了下来。
就在他正对面你那一头出现了一栋外形酷似竹节的高楼。
他认得这栋楼,这是梵声大酒店。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这里就是沧市南鼎区,那个在一年前因陷落地震掉进地底的南鼎区!
一股强烈的战栗感从脚底直直窜入了天灵盖,从莫名其妙出现在大雾中,再到自己决定走进漩涡里,一直都表现得很镇定的娄君怀终于乱了呼吸。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前方这座大酒店,生平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怎么会是南鼎区呢?
国家集结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找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的南鼎区,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到了?
漩涡所连通的另一边居然是南鼎区吗?
那么……他是否可以理解为,南鼎区的诡异消失正是因为那个漩涡?或者说,正是因为制造了那个漩涡的存在?
……那道声音呢?
娄君怀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道一直让他往前走的神秘声音消失了,跟随着一起褪去的,还有弥漫在他心头,不停催促他、推动他的紧张和迫切。
他略想了想,明白了——这里就是往前走的尽头了。
那道神秘的声音就是想让他来这里。
可它要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就在娄君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声轻缓嘶哑的啼叫在他身侧响起。
“哇——”
闻声,男人侧头看去,只见一步外已经掉漆的消防栓上停着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
羽黑如墨,锋利的翼尖隐有金属光泽,长长的尾羽垂落在身后,衬得这只乌鸦矜持又高贵。
这还是一只戴着黑色蕾丝丝带的乌鸦,丝带下隐隐可见一双银白的眼睛。
它站在消防栓上,歪着头看向这个赤着脚的人类,短促的啼叫声中满是惊诧和困惑,像是在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25章 地陷之城(3) 活死人
人是听不懂乌鸦说话的。
娄君怀静静地和这只遮着眼睛的乌鸦对视。
一人一乌鸦好像在玩什么新奇的木头人游戏, 你不动我也不动。
危越也没指望娄君怀能听懂这个形态下的他在说什么,于是他转而去问【山鬼的藤枝】。
【山鬼的藤枝】来自一个鬼神向轮回世界,是一位充当引路人角色的山鬼的赠礼, 危越当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完山鬼给他的任务,为了得到这个赠礼,他差点儿错过了在最后一天才正式开启的主线。
它是有点智慧的,但不多。
【山鬼的藤枝】告诉它的主人, 它也不知道这个持有者是怎么过来的,在进入大雾之前, 它一直都是未触发状态。
危越:……
他蹙起眉,怎么会一直是未触发状态?血月已经出现快两天了, 他难道从来没有走到室外去吗?
【山鬼的藤枝】被触发,是在持有者进入大雾中后了。
雾里有东西在伺机而动, 这个人类都被咬了好几口了, 还无知无觉地在雾里到处乱走,嘴里时不时呢喃着往前走三个字, 眼神呆滞又空洞,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山鬼的藤枝】本来不想管他的, 不过是迷迷糊糊到处乱走而已, 雾里的东西攻击性不强,再咬几口也不会有事,根本用不着防御,于是它只提醒了他一句。
[前方危险,请止步。]
本以为外界刺激一下,这个人类就能破魇清醒过来,怎料他非但没有醒过来,反而陷得更深了, 直楞楞地站在了原地,不动了。
不动了?
【山鬼的藤枝】难以置信,怎么就不动了呢?
这个人类穿得本来就少,雾气宛如数九寒冬时的霜风,一个劲地往他皮肤血肉里钻,只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嘴唇就已经被冻得有点发青了。
他在失温,而他本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温,他依旧茫然失神地看着前方,往前走三个字又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山鬼的藤枝】的提醒却让他站在了原地不再向前。
像是两个冲突的指令同时出现,接收到这两个指令的人分辨不出到底该听谁的,于是原地宕机了。
【山鬼的藤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持有者冻死,没有办法,它只能让他先暖起来。
片刻后,持有者暖和起来了。
他又有力气了,继续往前走。
【山鬼的藤枝】:……
啧。
它倒要看看,这个人类究竟要走到哪里去。
然后,它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类一脚踏进了一个混乱得就像是被长了八只触手的吃人猫一通乱抓,变得稀烂无比的毛线团的磁场中,啪的一下,他就到了这里,再走走,就遇到了它的主人。
这下换危越“……”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娄君怀这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吗?
上次是九级诡怪,这次呢?是这里的诡异吗?
可安周市离沧市十万八千里这么远,如果是这里的诡异搞的鬼,它的等级得有多高,能力又得有多强?
不可能是它,它要是有这样的本事,被它拖下来的就不止南鼎区了。
那会是什么?
若是换成别人,危越就直接上手搜魂了,可这是娄君怀,他想都没有这么想过。
……算了,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能护得住,他就绝不会放着这人不管。
想罢,危越调整了【山鬼的藤枝】对危险的判定标准,这一点是他之前没有思虑到的,娄君怀和他不一样,别是藏在雾里的那些小虫子有致幻的毒素吧。
【乌鸦夫人】一身钢筋铁骨,那些小虫子连她的羽毛都咬不穿。大雾是迷障,他当时只以为那些体型只是纳米级的小虫子多半是扰乱性的,就没有多上心,直取最中心的“入口”而去。早知道娄君怀会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他就该抓一只过来研究一下的。
【山鬼的藤枝】颤了颤,似乎在对新修改的判定标准表示抗议。
照这个标准来,它岂不是全天都要处于触发状态?不要啊主人,这听起来就好惨的!
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心上人的危越铁石心肠,改完数据就断开了和它的链接。他站在消防栓上抖了抖长长的尾羽,轻盈地跳到地上,朝盯着自己眼含探究的娄君怀歪了歪头,接着向马路对面走了几步,再回头冲他叫了一声。
意思是:跟我来。
这一身薄薄的睡衣能顶什么用?还赤着脚,他都闻到血的气味了,肯定是划破了。
娄君怀很是专注地看着这只像人一样走路的乌鸦,眼中有探究,有困惑,就是没有恐慌和不安。
奇怪,这只乌鸦怎么也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自己近来是怎么了?不仅时常觉得头脑恍惚,还会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很熟悉,那个也很熟悉……他真的应该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了,或者等柯柯不忙的时候,请她帮自己看看?
……如果他能平安离开这里的话。
人类跟着前方引路的乌鸦走过马路,径直往前面的梵声大酒店走去。
酒店的大门已经破损了,满地的碎玻璃,似乎是爆炸导致的,周围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乌鸦轻轻振了振翅膀,铺了一地的碎玻璃就这样轻易地被吹散到了两边。
它漆黑的羽翼展开竟有两米多宽,收拢后又完全看不出来了。
跟在它身后的男人眸光微闪,踩在冰冷地板上的脚趾微微动了动,寒星似的的眸子里沁出点点笑意和暖色。
他这是……被一只好心的乌鸦照顾了?
酒店大厅里的沙发还算干净,危越跳上沙发靠背,冲娄君怀叫了一声,示意他坐在这里等,他去给他找一套衣物回来,很快。
娄君怀有点不明所以,不过他听懂了这一声啼叫的意思,是让他坐在这里吗?
他走过去坐下了。
乌鸦果然满意地点点头,又叫了一声,尖尖的鸟喙在他肩头很轻地啄了一下,然后羽翼微张,漆黑的身影一闪,竟是原地消失了。
娄君怀瞳孔一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乌鸦不见了,这个大厅里,这方天地中,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是有点害怕的。
此情此景,说他一点不害怕,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应该离开这里,这个大厅没有安全的躲避点,前台早已变得粉碎,从外面看进来更是一览无余,万一有突发情况,他甚至连一个合适的掩体都找不到。
尽管脑子是这样想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男人仍然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一只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的乌鸦。
手腕上缠枝手镯持续不断地发着热,他在心里默数。
数到七十九,就如同先前那样,身侧有漆黑的身影一闪,那只原地消失的乌鸦回来了,落在沙发扶手上抖了抖翅膀,长长的尾羽在空气里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它仰着头叫了一声。
下一秒,啪嗒,一个箱子落在了人类脚边。它自动翻开,露出了里面叠放整齐的衣服和鞋袜。
——原来它是给他找衣物去了。
娄君怀冷凝的眼眸顿时柔和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蜷缩了一下,他想摸一摸这只乌鸦漆黑的羽背。
但也只是想想。
这样做未免有些无礼,这只乌鸦无疑是拥有智慧的。
“谢谢你。”他望着乌鸦遮在蕾丝丝带下的银白眼睛,诚挚地说。
乌鸦晃晃脑袋,很是受用。
娄君怀嘴角噙着笑,弯腰去拿衣服,准备脱下睡衣换上的时候,他动作一顿,看向站在扶手上的乌鸦。
乌鸦已经转过去了,它透过破碎了一半的落地窗,仔细观察着外面灰蒙蒙的街道大楼。
很明显,人类的身体可比不上外面广阔的天地有吸引力。
男人快手快脚地换好了衣服,穿鞋袜的时候,他从鞋子里取出了两包湿纸巾,还有一包碘伏消毒棉片和一小卷干净的绷带。
这两样东西明明很轻,娄君怀将它们拿在手里,却感觉它们重得令他心沉。
除了他的家人和两个发小,再没有人为他这样着想过了。那些看似对他很好的人无一不是有求于他,又或是利益往来,商场之上都是如此。
今天,他居然在一只萍水相逢的乌鸦身上感受到了纯粹的温暖和善意,而上一个教他感受到相同情感的还是那位纯白……
娄君怀撕开包装的动作一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可以将他某些莫名其妙的感知串联起来的关窍,然而这一缕灵光闪得飞快,他终究还是没能抓住。
危越当然不介意暂时当一只真正的乌鸦,借故欣赏一下心上人看起来就很美好的身体,他又不是正人君子,但是——
他听到了脚步声。
就在几条街以外。
有些迟钝,像蹒跚学步的幼儿,遇到障碍物还会被绊倒,要好一会儿才能爬起来。
人数很多,正在向这边靠近。
空气里多了一股腐朽的死亡气息,并且越来越浓。
危越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没有催促娄君怀,而是静静地等待他处理完脚上的伤口。
他的灵魂空间里是有药的,但他不敢给他用。那些药全都出自于“无尽轮回”,即便是他这个拥有者,也不能笃定它们的副作用跟随着“无尽轮回”的崩塌消失了。
幸好这个酒店够大,什么都还有剩的,他翻上翻下,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衣服和鞋袜是从洗衣房里找到的,虽然不是新的,但是胜在干净,现下也只能将就着穿了。
有了能力,就总想要给家人和心上人最好的东西,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有的通病吧。
两分钟后,娄君怀系上鞋带,道:“我好了。”
背对着他的乌鸦这才转过来。
果然,它是一只有智慧的乌鸦。
是妖怪吗?
男人在心里想。
疑似妖怪的乌鸦向他跳了过来,娄君怀下意识伸出了手,看着明明很大一只,实际上比一包湿纸巾还要轻的乌鸦稳稳落在他的手心里。
“哇。”
乌鸦很轻地叫了一声,一道黑色的幽光自下而上地笼罩住了一人一鸟,娄君怀只觉眼前一黑又一亮,他已经捧着乌鸦从一楼大厅来到了最顶层的大套房。
笼罩在身上的黑色幽光没有散去,一人一鸟站在落地窗前,向下俯瞰,二十一层的高度,足够他们将前方街区尽收眼底。
站得高果然看得更远、更清楚,仅仅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一大群步履蹒跚的人正在朝着梵声大酒店靠近。
他们挨挨挤挤,衣衫褴褛,肤色青白且四肢僵硬,胸口毫无起伏,俨然是一群死人。
可他们又没有完全死去,萎缩的胸腔里还有一颗奄奄一息的心脏,正在极其微弱地跳动着,一分钟只能跳动几下,像是在勉强维持着他们的行动力。
活死人吗?死又没有完全死,活又活不成,实在是可怜。
危越清晰地看见,这群越过马路的活死人纷纷做出了嗅闻的动作,然后加快了脚步。
很显然,他们这是在捕捉空气里活人的气息。
——这群活死人是追着娄君怀来的。
娄君怀的视力比不上非人类,却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这样的场面他只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被表妹邀请他一起来看的电影里见过。
表妹当时说那是……丧尸围城。
他仿佛闻到了腐烂的味道。
一人一鸟同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是个例,光是下面就有数百人,那么,当初被困在南鼎区,随着南鼎区一起陷落的那两万余人里……没有变成这幅模样的,又还有多少人?
第26章 地陷之城(4) 主角光环
一大群活死人一窝蜂地冲进了梵声大酒店的大厅, 本就只剩下半边的落地窗这下彻底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框架了。他们冲进来就是一通乱翻,尤其是娄君怀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更是被无数只手抓扯着拆成了破烂。
鲜活的活人气息在慢慢消失, 活死人们仰着头奋力嗅闻着空中仅存的几缕气息,他们的嗅觉似乎比活着的时候还要敏锐很多。
沙发里怎么可能藏着人,空旷的大厅里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他们仍不死心,在一楼游荡了很久, 每一间关闭的房门都被他们用身体硬撞开,他翻找了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动作僵硬又熟练。
直到空气中最后几缕气息完全消散,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了, 这群活死人才低声嘶吼着,摇摇晃晃、挨挨挤挤地从酒店离开。
一人一鸟在二十一层目送他们走远。
待这群游荡的活死人从视野里远去, 娄君怀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如果没有这只好心的乌鸦, 他想,他现在大概已经被这群像丧尸一样的人围堵得无路可走了吧。
他们找到他会做什么?
像电影里那样撕碎分食吗?
娄君怀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皮发麻, 他的记性很好,以至于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那部电影中被表妹他们评价为最佳名场面的片段。
果然, 艺术有时还是要离生活远一点比较好。
越远越好。
危越时刻关注着他的心上人,他想,他一定是吓坏了,像他这样的传统霸总肯定连鬼屋都没有去过,活死人什么的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于是乌鸦伸出一只翅膀,轻轻拍了拍人类的胸肌,像是在安慰他别怕。
娄君怀垂眸深深凝视着它,半晌, 他将它捧得更近了,稍稍偏一下头,就能贴上他的心口。
乌鸦对这样的距离满意极了。
有些事情人不能做,但鸟可以。
他们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又变得一片死寂,没有游荡的活死人,更没有其他活物,这里简直是废土末日电影最佳的取景地。
“哇。”
站在男人手心里的乌鸦突然振翅飞到了他身后的大床上,它挥挥羽翼,吹飞卧房里的灰尘,长长的尾羽在枕头上扫了扫,收拢翅膀冲男人啼叫一声。
危越注意到了娄君怀眼下淡淡的青色,联想到他是穿着一身出现在这里的,那他来之前正在做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快来这里睡觉。’
乌鸦似乎在这样说。
娄君怀顿时失笑。
他这个人紧绷惯了,回到家里也不能完全放松,因为还有事等着他去做完。没想到一朝莫名其妙来到这样恐惧诡谲的地方,他反而体会到了完全放松的感觉,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这只好心的乌鸦。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它?
又来了,这种令他大惑不解的错觉……
娄君怀揉了揉又开始隐隐抽痛的额角,在好心乌鸦的催促下脱了运动鞋,和衣躺到床上,拉起被子闭上眼。
乌鸦就在四个角来回跳,哪个被角不服帖就叼起来塞一塞,塞完了被角还要站到人类的脑袋边上,蒙着蕾丝丝带的银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睡觉,操心又贴心的模样像极了哺育雏鸟的鸟妈妈。
娄君怀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谁知闭上眼睛还不到五分钟,他的呼吸就逐渐变得平稳轻缓了。
他睡着了,睡得很深。
乌鸦张开鸟喙,吐出一颗萤光烁烁的珍珠,足有荔枝大小,一股清甜的气味从中源源不断地散溢出来,眨眼间,已经充斥了整个套房。
大床上的人类在香气的包围下睡得更沉了。
这是安神珠。
危越将安神珠放在枕边,又张开一边羽翼,从里面拔下了两根最坚硬的羽毛,放进娄君怀的手里,熟睡中的男人本能地握紧了两根如金属般坚硬的羽毛。
一根用来屏蔽气息,一根用来防御。
他要出去看看。
危越也是才来不久,他进来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娄君怀,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必须出去看看。
自从灵网破碎,血月出现后,天地间的诡力陡然增长了数倍,周围的磁场也出了一点问题,他的感知能力因此受到了一定的扰乱。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气味太杂了,他的嗅觉被影响了。
希望南鼎区还有没有变成活死人的幸存者,如果有,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定然有现成的线索。
算算时间,顺利的话,外面的灵者们应该进来了。
半人大的乌鸦无声振翅飞起,黑色的幽光迅速蔓延全身,周遭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瞬,再看时,它已经消失在了这间套房里。
套房的客厅中,一株早已枯萎的绿萝竟神奇地重新焕发了生机,一点新绿艰难地顶开了干涸的泥土,如有呼吸一般晃了晃嫩生生的小芽。
【山鬼的藤枝】,仍旧未触发。
唯有两根漆黑的羽毛尽职尽责地发着黑色的幽光,笼罩着自己,也笼罩着将它们握在手中的人类。
……
灵者确实来了,但谈不上顺利,他们应该是走散了。
之所以这样断定,是因为危越飞过四五个街区后,就在一个十字路口见到了一位熟人——
宁柯柯。
她居然也来了。
危越落在楼顶的天线上,静静看着下方被一大群活死人追着跑的女孩。
她比她的表哥更受活死人欢迎,后面跟着上千个,乌压压一大片,胆子小一点的直接就走不动了。
宁柯柯手里提着腰刀,刀刃雪白,并没有见血,看来她是在动手前及时察觉到了这些活死人将死未死的状态。
华国的灵者对待同胞和求救者向来真诚宽容,都是能救就救,不能救也要尝试着把尸体带回来。让她对这些尚有微末希望的活死人动刀子,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她只能跑。
危越感受不到,这个被未知诡异整个拖进异空间的南鼎区到处都弥漫着压制性的诡力,灵者进入这里,实力或多或少会受到压制。
藏在异空间之外的雾气中的那些虫子这里也有,高等级的灵者自然有办法规避它们的扰乱,低等级的灵者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宁柯柯显然是后者,双重debuff下,她跑路的速度都受到了影响。
再加上这些活死人嗅觉非常了得,逮住活人的气息就不放了,她都绕了好几圈,连穿三个地下停车场也没能把他们甩掉,只能暂时维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耐心等待一个可以将他们彻底甩掉的时机。
危越就这么看着她在大街上左穿右穿,从头到尾速度不减,不由得感叹起当代年轻人的身体素质,真是弱的弱爆,强的上天。
还有……
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了。
危越越看宁柯柯,就越觉得……这姑娘估摸着有主角光环。
小说里都这么写,主角前进的道路上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敌人和危机,接着主角解决敌人破除危机,从中获取经验得到提升,然后循环往复,直到大结局。
宁柯柯就很符合主角的人设和经历,她虽然倒霉,差点折在七级诡域里,但她收获了经验——她现在已经是四级灵者了。
而且,主角身边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敌人和危机,这一点也很符合——
危越抬眼看向灰蒙的天际,一点黑影正极速向这边掠来。
他嗅了嗅,是五级的诡怪。
它也是奔着宁柯柯来的。
……
宁柯柯完全不知道头顶上有一只乌鸦在静静地看她跑路,这是她有生以来被追得最惨的一次。
早知道拴着灵绳进入大雾都会和同伴走散,她就应该抱紧喻组的大腿,再不济也要抱紧祝队长的大腿!
天杀的,她刚落地,转个身的功夫,上千人就这么水灵灵地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了,直接追着她跑啊!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搞什么?!
宁柯柯才把腰刀抽出来,正要从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她的灵觉就感知到这些围上来的像死尸一样的人还有一口气吊着,没死透,那就是有救。
宁柯柯:……
她狠狠地骂了一口国粹,将腰刀反手握住,收起攻势,一脚后撤,矮身蓄力,脚下灵力迸射,砰的一声,从即将合拢的包围圈里飞跃而出。
噌,噌,噌。
她贴着楼身往前飞跑,下面的活死人也跟着她跑。
许是街上太空旷,没有多少障碍的缘故,她这样跑了几条街都没有把这些活死人甩开。正巧前方出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她放开灵觉一探,果断钻了进去。
想不到她还是低估了他们,地下停车场七绕八拐的,她专挑最绕的路线,居然还是没有甩掉他们!
连穿几个地下停车场后,宁柯柯终于是回过味来了,感情这些活死人根本不是依靠眼睛和听觉,而是倚靠嗅觉追踪的。
她的生气太重,活人味太浓,倘若不把气息遮掩起来,她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这些活死人的!
该死!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宁柯柯真想把使这些人变成这副模样的诡异大骂三百遍。
两天前,她才经历了真正的天塌地陷。入职不到一年,灵网破碎了,一轮污染性严重超标的血月当空照,全国各地的诡异数量飙升。
安周市的低级诡异一夜之间如同牛毛藓一般遍地都是,而这一次,那个神秘的“好心人”没有再出手。
宁柯柯和她的同伴们熬了一个大夜,才将猛然泛滥的低级诡异清理到稳定阈值内。
她瘫在猫窝边,贴着地砖,脑子里还是那个震撼展开的大型阵法。
萤火流星一般,像璀璨的烟花绽放,阵法启动的整个过程都是美的、震撼的。
这是她见过最美的“烟花”了,美得叫人安心。
在此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安周市的地下居然还埋着这样一个大阵,即便是灵者世家出身的荣臻都不知道。
宁柯柯不傻,不用五想特意交代,她也能嗅到危险正在逼近,她的灵觉不是摆设。
她确实很倒霉,但也很幸运,扛住了七级诡域的强压,灵识未有崩溃的痕迹。虽然在获救后昏迷了几天,还遗忘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但她因祸得福晋升到了四级。
体内的灵力变得更加浑厚,在经过专门的训练后,她对自己那过于优秀的灵觉感知的掌控力如愿以偿地更上一层楼了。
不然的话,这会儿,她早就被响个不停的灵觉吵得一刻也不能安生了。
——诡异的狂欢时刻就要到来了。
香香是这样说的。
它的语气很凝重,宁柯柯从它的话中窥见了一个血腥的末日。
身为灵者,她会尽自己的全力。
于是,她申请了这次对沧市的援助。
她提交申请的理由是:灵觉八级,可以拿我当人形雷达使。
自灵网破碎后,依凭于它而生的检测仪器自然全部失灵了,国家早有准备,紧急为各地驻守小队送来了新的仪器。
虽然功能差不多,但新仪器的检测范围和精准度远远比不上灵网。检测范围只能以仪器为中心,半径至多拉长到两公里,精准度也只到六级。
这已经是华国目前能做到的极致了。
君不见,国外的超凡圈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将华国的示警当回事的国家真没有几个,不是所有国家都有华国这样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思想准备和习惯的。当今大国的关系就是这样,表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懂得都懂。
宁柯柯的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小队中的八级灵者只有沧市的负责人喻客歆,其他八级灵者和灵兽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至于九级,他们已经许多年未曾出现在人前了,据说……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五想不能离开安周市,它嘱咐宁柯柯一定不能离队,必须全程开着灵觉,不能觉得它吵就把灵觉关了,那是能救命的。
宁柯柯认真且郑重地点头,坐上专机火速赶往沧市。
此次前来援助的灵者中还有宁柯柯的熟人,云照市驻守小队的队长祝袭。
一番叮嘱交代后,由一位八级灵者,两位七级灵者,五位六级灵者和一位四级灵者组成的探查小队动身进入大雾。
身为占卜师的喻客歆在出发前卜了一卦,这一次,他们会找到失踪一年之久的南鼎区。
但,险境丛生,血光笼罩。
队伍中没有一个人面露退意。
出发前,所有人都在腰间拴上了灵绳,以防在大雾中走散。
宁柯柯是和祝袭拴一根灵绳的,但事实证明,拴了灵绳也没用。
进入大雾后没多久,宁柯柯突然感觉腰间一松,还没等她转头去看去喊,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
再睁眼时……距离她被一大群活死人追着跑只剩半分钟。
宁柯柯真的太能跑了,哪怕灵力被压制,她跑了这么久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看样子还能继续跑很久。
急得死活追不上她的活死人开始摇人了。
他们摇来了一只五级诡怪。
五级诡怪在天边出现的瞬间,宁柯柯就感知到了它的到来。
背脊一凉的女孩边跑边回头一看,居然是会飞的诡怪!
她快速地扫了一遍周围的环境,握住刀柄的手一紧,澄澈的灵力从掌心涌出,顺着刀柄上的灵纹流进刀身,雪白的刀刃立刻如同淬过烈火一般染上一层浓烈的焰色。
此时的宁柯柯眉眼冷冽,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笑呵呵没烦恼的乐天派女孩。
五级而已,也不是不能尝试越级杀的。
第27章 地陷之城(5) “乌鸦……夫人?”……
危越惊讶地发现, 宁柯柯的肉☆体力量出乎意料的不错,在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她仅凭一把腰刀和纯粹的体术就牵制住了闪电般冲她俯冲下来的五级诡怪。
废土般的街道上, 身着黑色行动服的女孩右手持刀,左手握住刀鞘,一双秋水剪瞳冷冽如冰。她出手如电,招招致命, 眨眼间就已经和生出一对金属蝠翼的诡怪交手十数次,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连绵不绝, 寒锋阵阵嗡鸣。
凡是刀锋波及之处,枯木横断, 地面开裂,就连车身都被斩断。
也不知女孩身上的行动服是什么材质, 那诡怪镰刀似的爪子凌空劈下, 腾不出手的她竟然侧身用肩膀去挡,只听当的一声, 再看她的肩膀……那只利爪居然没能破开一层层薄薄的行动服。
诡怪一击不中,又想故技重施, 宁柯柯飞快横档, 并借力后退,以刀尖点地,瞬间旋身便是一记狠狠的飞踢,正中诡怪相对柔软的腹部。
砰!
体型有一头水牛那么大的诡怪倒飞出去,重重地砸进了街边一家五金店里。
宁柯柯在原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额头提腿就跑。
太勉强了,还是太勉强了。
她的手都在抖!
太硬了!
五级诡怪的皮就是比三级诡异硬太多太多,要不是她的刀重铸过……
“昂!——”
诡怪愤怒的吼声在身后响起。
该死!她还没跑多远呢!
宁柯柯愤愤地骂了一句, 跑得更快了。
她尽可能广地扩大着灵觉感知的范围,之前跑路的期间她就试过了,特制的通讯设备根本打不开,这里的干扰太强,磁场完全是混乱的,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附近能有她的队友……在被压制的情况下对上五级诡怪,她只能保证自己不死!
前方又是一条三岔路,宁柯柯果断往右边跑,脚下一个滑铲,从堆积起来堵住路口的车辆下方滑了过去。她起身时回头看了这些车一眼,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她边跑,边从紧贴在后腰上的腰包里摸出两张灵符,夹在指尖以灵力灌注,用力向后一扔,贴在那堆用车辆搭建的掩体上。
“流风助我,疾!”
宁柯柯双手掐诀,脚下闪现一道流光溢彩的法阵,这是迅疾咒,青色的流风卷上她的小腿,女孩本来就快的速度这下更快了五分。
她化作一道风,从街道穿过,卷起一地灰尘落叶,径直掠进了建筑更多、地形相对复杂的小区里。
没有。
没有……
这附近没有她的队友。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宁柯柯面色沉重,心中并没有感到失落,她早有猜测。恐怕不止是她,她的所有队友都可能被分散了,这里已经成为了未知诡异的猎场,而他们……都是猎物。
她必须独自作战了。
一分钟后,巨大的轰鸣响起,大地被震得颤抖不已,楼身外的瓷砖大片大片地落下,砸得粉碎。
往身上贴了好几张蔽息符的宁柯柯藏在暗处,腰刀横在腹部,呈下压之势,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唯一的狭缝,耐心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等级压制就是这样现实而残酷,如果是平常,她或许有越级反杀的机会,但是现在……
宁柯柯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逐渐变浅,慢慢的,几近于无。
……
继被踹进五金店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这只被活死人摇来的诡怪刚飞到掩体上空,下方就是轰的一声震天响,它又被炸飞了。
这一次,它没能再飞起来。
一只巨大的乌鸦骤然从空中俯冲下来,就像它袭击那个人类一样,尖利的鸟喙轻易穿透了它的核心,整个头颅在仿佛金属打造的鸟爪下碎成几瓣。
咕噜。
它被吃掉了。
这是危越第一次吃没有经过白镜处理过的诡异,除了腥味有点重以外,没有别的异味,可以接受。
这只诡怪体内没有“铁线虫”。
上一次的九级诡怪体内足足有十七条,他裂开嘴吐出来的黑球比拳头还要大,十七条“铁线虫”挤在一起,每一条都比那只七级诡怪体内的要粗几倍。
但是,被白水晶公主抓到的那只诡怪体内没有。
四级以下没有也就算了,毕竟它们连灵网的检测标准都进不去,可那只已经是四级了,为什么会没有?云四子庙的异物也是四级,它体内就有。
危越曾猜测,越强大的诡异,体内的“铁线虫”就越多、越粗,这大概是等级和力量的象征?
……这只五级诡怪体内也没有。
危越连它的骨头都嚼碎了一并咽下去,它体内很干净,空空如也,连内脏都没有,只有诡异的核心和一颗大脑。
难道他的猜测是错的?这些“铁线虫”并不是等级和力量的象征,而是另一种更特殊的意义?
可惜萧漠升的记忆上了锁,他暂时打不开,还得研究一段时间。
危越本想从这只五级诡怪的记忆里找到一点线索,结果它的记忆和它的内里一样空。
这是一只崭新的诡怪,像是刚从巢穴里出生,就被摇过来抓人的那种崭新,它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巢穴在哪里都不知道。
它的记忆始于聆听到活死人们的呼唤,赶来抓捕宁柯柯的那一刻。
空投?
原地召唤?
难道要抓一个活死人搜魂吗?
就他们如今这个将死未死的状态,别他刚探进去就受不住彻底死掉了,他可不想背这个因果。
巨大的乌鸦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抖擞着宽大的羽翼,扬起头颅长长嘶鸣一声。
“呜——”
追到路口的成百上千个活死人齐齐调转方向,摇摇晃晃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漆黑的鸦羽漫天飞起,如雨落下,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鸦羽中款款走出。
她怀抱白镜,头纱曳地,华美的宫廷裙宛如一朵尽情绽放的黑巴克玫瑰。
乌鸦的羽毛本就是五彩斑斓,只要她想,她可以是任何色彩。
天地灰蒙,唯她一抹浓色。
……
宁柯柯等啊等,一直等到她的灵觉都感知到那一大群活死人正朝着反方向离开了,那只五级诡怪还是没有来。
这是放弃了?
不能。上课的时候教官讲过了,灵者的血肉对诡异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他们的血肉更富有能量,吃一千个普通人都没有吃一个灵者来得大补。
难道那只五级诡怪也学她一样,在哪个暗处蹲点她?
……灵觉没有感知到,至少这片小区里没有。
真的走了?
宁柯柯狐疑地皱起了眉,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纠结。
她要不要这个时候跑?
话说以五级诡怪的智慧能搞出声东击西、守株待兔这样的计谋吗?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露头看一眼时,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嗒,嗒,嗒。
是细高跟踩在地上的声音。
窣窣,窣窣。
像是长长的衣摆拂过地面。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她听到了轻快的哼唱声。
宁柯柯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好像、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脑袋好晕……怎么回事?怎么会……好晕……
持刀的女孩重重甩了两下头,依旧没能如愿驱赶走这仿佛从大脑深处蔓延出来的晕眩感,她看着前方的狭缝,感觉那一线的光在旋转……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画面正在挣扎着要冒出来……
是什么?
是谁?
谁在哼歌?
她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在哪里听到过?为什么想不起来?
嗒,嗒,嗒。
那轻巧的,像是猫咪在踮脚走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狭缝里透进的光变得淡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款款走来。
鼻间飘来一阵冷香,如同冻在雪里的花,又像凝霜的海。
宁柯柯咬破了舌尖,涣散的眼瞳重新聚焦,她看清了朝自己走来的人。
这是极美的女人。
是一朵开到极致、永不腐败的花,是一束破开重重乌云直照大地的彩光,是一柄掩于鞘中也藏不尽锋芒的宝剑。
雪肤,红唇,黑纱曳地,长裙华美,怀中抱着一面白色的圆镜。
镜中什么都没有,白茫茫一片,抱住它的那双手被遮在黑色蕾丝手套里,手指纤长,隐隐可见白皙的肌肤。
这位美到不该出现在这片灰蒙空间里的美人停在了女孩面前,只有两步的距离,扑面而来的冷香熏得女孩头晕目眩,再多吸几口,她怕是要醉了。
宁柯柯喘息着抬起头,望进了一双平静的漆黑眼眸中,一股莫名的、不知由来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她想,这样一双眼睛,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
鬼使神差一般,她脱口而出:“……乌鸦夫人!”
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一些,似乎是在惊讶,惊讶于她是如何认出了她的。
明明……
因果线已断,她应该忘记了才对。
不过她瞧着不太像是都记得的样子。
难不成,大脑忘记了,她的灵觉却记住了她吗?
如果是……
危越想,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在宁柯柯的档案里,关于她的天赋那一栏会被盖上“重点培养”的印章了。
这意味着,宁柯柯永远不会被篡改记忆、扭曲认知,亦永远不会被幻觉迷惑,她那特殊的灵觉自会帮她记住一切,为她点亮指引前路的灯塔,她只需要始终相信自己就好。
啊,越来越像女主角了呢,宁同学。
……
娄君怀只睡了三个小时,身边没有手机,也没有闹钟,之前还熬了那么几天的夜,他硬是临时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生物钟。
三个小时,不多不少,正正好。
这难道也是霸总的特有技能吗?
醒来的娄君怀没有见到那只好心的乌鸦,却看见了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两根羽毛,他起身,置于枕上的安神珠咕噜噜滚了下来。
他伸手把它捡起,连同两根漆黑的羽毛一起,珍之慎之地收进了衣兜里。
客厅里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有点耳熟?
娄君怀穿好鞋下地,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咔哒。
卧室的门打开了,两双眼睛隔空对视,然后齐齐睁大,两人异口同声地问:“柯柯/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柯柯的眼睛睁得比她表哥大,她的表情也更夸张些,很想某副世界名画:“该这么问的人是我才对吧!你一个普通村民为什么会出现在副本里啊?!”
这个形容也是很贴切了,和她相比,娄君怀这个霸总确实很像走错了片场的普通村民。
娄君怀一时无语,都说三岁一个代沟,他和宁柯柯之间的代沟有好几个。
他刚想说点什么,余光里却出现了第三个人。
娄君怀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这个人,她很美,那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美,美到……你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人类。
她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嘴角噙着笑,幽夜般深邃的黑眸里有清晰的笑意。
她看着他们说话,饶有兴致。
宁柯柯见自家表哥突然不说话了,而是转过头去看乌鸦夫人,眼神有些许复杂。
乌鸦夫人一只手轻轻支着下颌,一只手放在腿上,眸光微动,同这个大胆的人类对视。
这是什么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太敢说。
表哥和她不都是被乌鸦夫人救回来的没用人类吗?怎么这个对视看起来这么有故事感呢?
难道……
狩猎广泛的女孩脑中迅速掠过了一系列古今中外经典情节。
她想的属实太多。
对视未能坚持到两年,娄君怀率先移开了目光,转而落在了乖巧靠在乌鸦夫人小腿边的白镜,以及……那双手上戴着的黑色蕾丝手套上。
他见过它们,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绝不可能记错。
这些……分明一模一样。
……可那个一身纯白的人是男人啊。
而且,这两人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纯粹的善意,还有……莫名的熟悉感。
宁柯柯是个憋不住话的,客厅里的沉默氛围也实在太过诡异,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
于是开始她没话找话:“哈哈哈,表哥,你也是被乌鸦夫人救回来的啊?好巧啊,我也是呢。”
疑似在自己没出现的时间和乌鸦夫人发生了点什么故事的表哥果然朝她看了过来:“乌鸦……夫人?”
宁柯柯看了看依旧微笑的乌鸦夫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呀对呀,就是好心的乌鸦夫人救了我,不然我现在还在外面上演夺路奔逃。”
说罢,她心有余悸地抿了抿嘴唇。
那种只能跑,不能反击,还时刻被威胁着性命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先不论她的表哥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尚有一战之力,可她的表哥只是一个普通人,接下来定然会越发凶险,他们想要离开,就一定会对上那个未知的强大的诡异,到时候……
想到这里,宁柯柯偷感十足地去觑了松弛感拉满的乌鸦夫人一眼,眼含羡慕。
实力强大就是好啊,到了哪里都像度假一样轻松,她要是也能有这么强大就好了。
羡慕不已的女孩完全没有发现她的表哥听完她的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就连眼神也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乌鸦夫人?
那……男人模样的她,是该叫乌鸦先生吗?
危越望着将困惑、茫然、震惊和纠结都写在了脸上的娄君怀,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一般人都该觉得他们是两个人吧,兄妹,或者姐弟。偏偏娄君怀不这么觉得。
他瞬间就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似乎在看到他的瞬间,潜意识就已经告诉了他知道了答案,敏锐得有点过头了呢,娄先生。
危越暗自叹谓一声。
有秘密的男人,越发有魅力了。
唉,他还是好喜欢他啊。
第28章 地陷之城(6) 追击的新芽
一对表兄妹成功会面, 客厅里还坐着一位救了他们,还把他们捡回安全屋的恩人,宁柯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娄君怀也有问题想要问她,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选择先坐下。
一个坐在沙发的最左边,一个坐在沙发的最右边, 中间空出来的位置还能坐两个人进去。
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有点拘束了。
不过有一说一,危越也觉得有点不自在, 分明之前假装自己只是一只乌鸦的时候还没有过这种感觉的。
大概是因为有他这个外人在吧,有些话不方便说。
啧, 有点烦躁。
危越动了动舌头,嘴里还有一点未散尽的腥味, 这让他嫌弃地蹙了蹙眉, 将心头淡淡的烦躁感理所应当地归结于自己吃到了不好吃的食物。
下次还是用道具处理过再吃吧,直接吃味道不好, 并不是所有诡异都适合生吃的。
……他记得自己有一个鼎来着,放哪儿去了呢?
端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殊丽之人伸出一只手, 倚靠在她小腿边的白镜立刻殷勤地飞了起来, 一只灰白的手臂从镜中探出,恭敬又狂热地期待着女主人能扶着它起身。
危越:……
这不是他的本意,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好像一些游戏人物的待机动作啊,他想,不过有东西做扶手,不用白不用。
他自然地将手搭在这只灰白的手臂上,优雅起身,对朝他看来的两人说:“二十分钟后, 随我离开。”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梵声大酒店距离宁柯柯藏身的小区不过隔了两个街区而已,他吃了那只五级诡怪,一无所获反而搭进来一个打手,藏在暗处的诡异不可能注意不到。
况且,娄君怀跟着他不安全,他也不好行动。
必须尽快找到其他灵者。
他们会确保每一个公民的安全。
宁柯柯挺直了背,像是被教导主任问话了似的,点个头都很是郑重:“好的,没有问题!”
娄君怀没有说话,只是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危越停在茶几边,笑着问:“怎了?有疑问?”
娄君怀抿了抿嘴唇,最终问道:“不等您的乌鸦回来吗?……夫人。”
他有些心不在焉,那只好心的乌鸦还没有回来。
宁柯柯像一只看到瓜田的猹一样眯起了眼睛,什么乌鸦?果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停在眼前的殊丽之人蓦地笑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我不就在这里吗。”
……什么?
娄君怀愣住了。
俄顷,宁柯柯惊讶地发现她这位据说打小就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表哥居然脸红了!
虽然那抹红很淡,但他是冷白皮,超级显眼的!
而乌鸦夫人只是又笑了一声,随即怀抱着飞来的白镜向前踏出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半天回不过神来的娄君怀和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的宁柯柯。
……
隔壁套房。
变大的白镜凹陷着,像一个切开的空心球体,悬在半空,很是激动地托着坐下的女主人。
危越翻找起了那个鼎。
那是他很久以前得到的,同别人换来的……是谁呢?不记得了。后来出了点事,就一直没有再用过了。
翻找了两分钟,他终于在一个空了的水立方里倒出了一只长约十五公分宽约十公分的青铜鼎。
四面凸起,四只相貌各异的兽首作狰狞咆哮状,其形神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从鼎面中跳出来了。
支立鼎身的四足同章鱼的触手如出一辙,神秘的纹路缠绕其间,置于无光之处也能幽光忽闪,闪动的光点乍一看像极了一只只眼睛。
鼎中漆黑一片,打着光也看不透,仿佛里面连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无数蠢蠢欲动的怪物蛰伏在黑暗之下,只待一声令下,便会迫不及待地倾巢而出,吞噬一切被持有者标记为敌人的东西。
活的,死的,它们不挑。
这是【泯生鼎】,泯灭的泯。
可以说,它是他所有道具里最贵的一个,没有之一。
危越将这只小鼎放在掌心,它看着小,分量可不轻,足有九千斤重。
九为数之极,这九千斤,正是一个世界的重量。要杀死多少人,才能将这些死去之人的灵魂称量出九千斤的重量?
【泯生鼎】虽然是高级道具,但是它的等级已经无限接近于顶级道具了,说它是伪顶级也可。
危越从来没有摸到过顶级道具,有了它,他也算是过了一把持有顶级道具的瘾了。
在未激活状态下,内里蕴含着毁天灭地之能的【泯生鼎】看起来就像是地摊上的做旧假文物,丝毫看不出来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灵器自晦,道具也一样。
出去看了一遍,虽然没有看完整个南鼎区,但也足够危越得出结论了。
南鼎区已经被那只未知诡的诡力异腌入味了,空气里、街道上、下水道中……到处都是逡巡的诡力,包括那些活死人,无一不是始作俑者的眼睛。
它藏在暗处,却坐观全局。
南鼎区,已成了诡域的一部分,而真正的核心还藏在更深处。
危越猜测,那只诡异保守估计也是八级。
甚至更强。
可它始终没有动静。
之前,危越在原地慢条斯理地生吃了那只五级诡怪,还特意留出了几个破绽,结果等他把那只五级诡怪骨头都嚼碎了咽下肚,藏在暗处的诡异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充斥在四周的诡力同样没有任何波动。
他都已经骑在它脸上挑衅了欸,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它有更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会比到嘴的猎物被抢走更重要?
危越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小鼎,觉得自己不能以己度人,他接受不了到嘴的鸭子飞走这种事,不代表别人接受不了,万一这只诡异十分懂得放长线钓大鱼呢?
分而治之,逐个击破,宁柯柯毕竟只是这只小队里实力最低的人,诡异看不上这点肉也是情有可原。
宁柯柯:???
但这些都说服不了危越蠢蠢欲动的搞事心,他把【泯生鼎】放好,准备找到灵者小队里的最强者,安置好娄君怀后,就立刻激活【泯生鼎】去撞门。
他最烦这种藏得很深的地鼠了。
……
二十分钟,说完表兄妹间的悄悄话的两人一左一右跟在黑纱曳地的乌鸦夫人身旁,黑色幽光笼罩着他们,乌鸦夫人每踏出一步,三人的身影便会向前移动数百米,前方若有阻碍,那便穿横而过。
不过片刻,他们就已消失在了远方。
三人走后好一会儿了,套房客厅里的盆栽绿萝突然扑簌簌地抖擞起枯黄的茎干,最后一片枯叶落在了地板上。
紧接着,啪嗒一声,枯死的绿萝也掉在了地上,一指新芽从小坑里冒了出来。两片还没有半片指甲盖大的嫩芽如同人的手一样左右摇晃了两下,它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纠结。
很快它得出了结果。
这棵新芽居然把自己从干裂的营养土里拔了出来,根须拧成两条腿,踉踉跄跄地走到盆栽边缘,嫩芽尖尖试探性地往边缘下方探了探。
哇,好高!
它被吓得蜷了蜷两片小芽。
这棵新芽在原地犹豫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视死如归一般从盆栽边缘跳了下来。
它太轻了,几乎是飘着落下来的。
咦,不疼?
新芽很拟人地转了两圈,伸出两根细细长长的根系摸了摸两片仅有的嫩芽,确定它们完好无损后,它开开心心地迈着两条小细腿,寻着空气中残留的一缕特殊气息追了上去。
……好可怕。
那个黑漆漆的大家伙好可怕。
新芽艰难地爬下一个又一个楼梯,头顶两片嫩芽不住地上下抖动。
它好害怕那个大家伙会把它吃掉,所以根本不敢出现,只能期期艾艾地藏在臭烘烘的干巴土里。
它好难啊,一口水都没有喝着……
呜呜呜,为什么它的受选者身边会跟着这样可怕的大家伙?
祂分明超级超级可怕的!
要不是没有眼睛,新芽恨不得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它真的被吓坏了,那个黑漆漆的可怕家伙刚才就坐在离它只有一臂远的地方,它都不敢呼吸!
……可恶,为什么走这么快?
十分钟过去了,这棵新芽才下到第十九层。
这样不行。
它用两缕根系叉在“腰”上,两片小芽散热似的扇动着。
速度好慢啊,它肯定会跟丢的。
新芽挪动两条小细腿,凑到台阶最边上往下看了看,两片小芽顿时被吓得竖直。
噫!这个更高!更可怕!
……可是它要跟丢了耶。
新芽烦恼地挠了挠“头”,再度视死如归般的,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呀!——]
倘若它能说话,这栋楼肯定会回荡着它细细的尖叫声。
……
带着娄君怀和宁柯柯一路直行来到了南鼎区昔日最受欢迎的玉兰花大道的危越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他皱了皱鼻子,第一反应是有人在骂他。
随即又觉得应该是这里空气不好的原因,谁会骂他呢?
是在骂他,还是在骂他如今这幅壳子?
不应当。
他可什么坏事都没干。
现在往哪里走呢?
危越左右看看,准备问问神奇的宁柯柯,她那特殊的灵觉或许会有更好的建议。
就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股浓郁的柴油味在爆炸中被激发,随着爆炸产生的冲击震荡开来。
爆炸声还夹杂着愤怒的嘶吼声,以及……
一连串中气十足又怒火中烧的苏不列卡。
第29章 地陷之城(7) 失踪的人
苏不列卡?
这是罗斯国的脏话吧。
这里进来了隔壁罗斯国的灵者?
危越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感受到了那边传来的力量波动,确实是灵者,可……他们是怎么过的海关?怎么想都是过不来的吧?
如华国这样的大国, 是不可能出现一些小国那样其他国家的灵者在自家地盘上到处跑的情况的。别国的官方灵者也好,民间灵者也好,只要进入了华国领土,还没有提前报备过, 半个小时之内一定会有就近的华国灵者来找人“谈话”。
据说这种堪称即时即显的检测法子还是两百年前一位九级灵者提供的,在那只猫的记忆里, 似乎是沿着华国领土的边缘埋了一圈什么东西,隔几十年就补一次, 一直用到了现在。
可惜那东西只能检测到灵力,无法识别诡力, 不然就可以用来当做灵网的平替了。
宁柯柯也感受到了从那边传过来的灵力波动, 很陌生,感觉不是华国人。
灵者这个称谓是从华国传出去的, 自古有之。
灵,是旧时先人们对神灵的称呼, 后来泛指众生。以灵谓之, 是为了让承袭这个称谓的人始终记得,此身力量乃是天地自然所赐,护卫众生便是他们此生的职责。
前路艰辛,与君共勉。
华夏这片土地上的灵者数千年来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而华夏之外的灵者却改变了不少,这些大变样的灵者连名字都改了。
通灵师、猎魔人、驱魔人、阴阳师、萨满……他们原本都只有灵者这一个称谓,但随之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变迁,各国的灵者又有了不同的称呼。
比起寓意深刻, 一词便可包罗万象的“灵者”,国外很多年轻一代的能力者都觉得,像通灵师、驱魔人这类说出去一下子就能让人意识到他们是什么身份的称谓更有认同感,也更酷。
再加上各国各地的灵者在驱使灵力的方式方法上逐渐衍生出了不同支点,比如通灵师和萨满更偏向于沟通联系,比如猎魔人和驱魔人更偏向于物理超度,再比如阴阳师就更偏向于封印控制……于是,这些各异的称谓就这么逐渐定了下来。
唯有华国,仍旧是古时称谓。
宁柯柯认真感受了一下,应该是驱魔人……不,有一个是通灵师。
听力没有恩人那样好的女孩难以置信,华国的领土上怎么会出现其他国家的能力者?继灵网破碎之后,边境线也失效了吗?
娄君怀看了看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不停翻滚着的火浪的乌鸦夫人,又看了看瞪大眼睛作难以置信状的表妹,他想了想,走过去小声问后者:“柯柯,怎么了?”
宁柯柯眨眨眼睛,语气有点发飘:“表哥,我好像发现了两个偷渡犯……这不应当!”
偷渡犯?
娄君怀感到不解,什么偷渡犯?这种地方也会有偷渡犯吗?
“他们过来了。”乌鸦夫人说。
她的声音里总是带着很明显的笑意,仿佛这里不是灰蒙蒙静悄悄,还有无数活死人横行的诡异之地,而是一个开满各种鲜花的花园,很适合办一场茶话会,身边的两个人类就是茶话会的受邀者。
娄君怀想,她的实力定然十分强大。
只有强者,才可能在任何险境面前泰然自若。
娄君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很好,已经不烫了。亏得他的头发在熬夜赶项目进度的那几天长长了不少,脸上也一贯没有多少表情,否则一定会在好奇心旺盛的表妹面前丢脸。
那只乌鸦居然……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超过一点。
前方跑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目测身高都超过了一米八,典型的欧罗巴人种长相。
他们玩命似的狂奔着,双手甩出了残影,一双腿恨不得跑成风火轮。
视线往上——一只体型堪比一头熊的怪物从火浪中笔直冲出,被点燃的双翼掀起飓风,吹开了水都无法轻易浇灭的火焰。
它咆哮着,朝狂奔的两人冲了下来。
宁柯柯脸色一白,这竟然是一只六级诡怪!
玩了……她是刚晋升不久的四级,而正朝他们奔来的两人都是五级……确认过眼神,都是敢于越级挑战的人。
唔,有烤肉的味道。
精致小巧的鼻子动了动,危越嗅到了空气中越来越近的焦香,他忽然意识到——诡异或许可以作为一种新型的食材,华国菜系众多,总有一种适合它们。
回去以后可以试试看。
想罢,他松开怀中的白镜:“去吧。”
白镜腾飞而去,化作一道呼啸的白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径直从那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周身旋起的风卷刮得两个人高马大的罗斯人险些没站住,男的那一个更是身形一晃,眼看就要趴地上去了。
“尤里!”
金发女人惊呼一声,两手向下一压,一双岩石构成的大手拔地而起,一手接住她自己,一手及时地拎住了险些要用脸着地的棕发男人。
这地上可全都是玻璃渣子碎石子,脸着地还得了。
棕发男人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摸了摸脸,他这张脸还是很英俊的,况且他还年轻,而且单身,还没有到用不着这张脸的年纪。
白镜的速度太快,快到这两人谁也没有看清是什么导致他们差点摔个大马趴,他们还以为这阵邪风是追在他们身后的诡怪掀起的。
从跌倒到被接住起身,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两人反应同步,连动作都很是相似,岩手卡啦碎了一地,他们一脚跨出去又是一阵埋头狂奔。
只是这次没跑出去多远,竟差点儿撞上了人。
……等等,撞上人??
这儿哪来的人啊?!
眼前三人俱是陌生面孔,两人脸上没有半点遇到活人的惊喜,反而满是警惕和杀意。金发女人的双臂瞬间被岩石覆盖,密密麻麻的石刺寸寸长出,棕发男人一把甩出缠绕在手腕上的水晶灵摆,张嘴就要开始念咒语。
宁柯柯连忙上前一步大喊道:“等一下!我是华国的灵者,刚从外面进来的!”
说着,她横刀在胸前,刀身灵力乍现,来了个先声夺人:“你们两个外国能力者是怎么偷渡进入华国的?说,坦白从宽!”
小姑娘可有底气了,她现在有人护着。
……虽然她还不知道并非人类的乌鸦夫人为什么会救表哥和她,但起码这位非人现在仍然愿意庇护他们,而不是将他们原地扔下。
两个疑似偷渡的外国能力者:……
灵力不会有错,面前这个女孩确确实实是华国的灵者。
他们眨了眨眼睛,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用蹩脚的华国语说:“快跑!有诡怪,是六级!”
宁柯柯:……
啧,转移话题。
娄君怀微眯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就要向他们靠近的两个外国人,自然放在大腿边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他没有特殊的能力,但他的力气很大,身手也还过得去……
他不会成为表妹和乌鸦夫人的累赘。
被宁柯柯上前一大步挡在后面的危越伸出手,接住了一口吞下六级诡怪飞回来的白镜,他笑盈盈地道:“现在没有了。”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两人迟疑地回头,他们引爆几辆油罐车而炸起的大火仍在燃烧,那只浑身点燃却没有受多重伤的六级诡怪……不见了。
所以,没有了……是指……
他们有些许僵硬地把头转了回来,目光从先声夺人的宁柯柯身上,移动到了站在她身后那位微笑着怀抱一面白色圆镜,一身穿着古典优雅,如同从十七世纪走出来的贵族夫人身上。
是她?
什么时候?
他们一点感应都没有……真的假的?
这直勾勾又有点蠢的目光实在有些失礼了,娄君怀和宁柯柯齐齐皱起了眉头,一左一右走过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宁柯柯提着刀,眯起眼睛,张口就是审讯犯人的架势:“诡怪没了,该你们交代了。”
她必须问清楚这两人的来历,至于目的……可以先让他们瞒着。
此刻她敢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不过是仗着乌鸦夫人的势,可以震慑住这两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被借势的乌鸦夫人静静地站在这对表兄妹身后,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她怀抱白镜,一言不发,沉默地纵容着。
这波震慑的效果十分显著。
几个人先找了一处隐蔽的休息点,在宁柯柯故作凶狠的眼神逼视下,这一男一女面色尴尬地交代了他们的来历。
他们来自于罗斯国,不是官方的能力者,而是一个名为“拜自然教”的民间组织的骨干成员。
金发女人名叫达吉娅,棕发男人名叫尤里,是亲姐弟的关系。他们的姓氏太长了,宁柯柯记了两遍都没记住,只能求助她记忆力非凡的表哥。
娄君怀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危越坐在靠出口的位置,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们。
他的心情很好,从意外见到娄君怀开始就很好,感觉自己脑子都轻了二两,就连压制在灵魂最深处的躁动絮语也无法破坏他的好心情。
果然,看到喜欢的人就是世上最好的开心事。
感受到这视线的娄君怀垂下眼帘,像是突然被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吸引住了视线,被头发遮住的耳尖悄悄红了。
他心里的疑问又开始冒头。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他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对面,达吉娅道:“请相信我们,宁小姐,罗斯国和华国交好,我们没有恶意。之所以隐瞒身份潜入华国,是因为……”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我的妹妹齐娜伊达被困在了这里,她是普通人……我们不相信她死了。”
南鼎区陷落失踪后,华国统计了所有遇难者和失踪者的名单,一一将消息发送给了他们的亲人,并以最高的标准给予了一定补偿。
那时,他们无法确定随南鼎区一起失踪的两万余人是死是活,只能统一按照遇难处理,对外都说是因为地震失踪,暂时下落不明了。
如果都能找回来……就算舆论炸了也是值得的。
达吉娅和尤里是在半个月前进入华国的,他们用了一点……不能说的小法子。
宁柯柯开始假装自己是个智障:“方便细说一下吗?”
达吉娅:……
尤里:……
姐弟俩偷感很重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外面的黑裙女人,她依旧微笑着,抱着怀里的白色圆镜,眼睛却没有在看他,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她的眼里似乎只容得下自己的同伴。
灵觉感知没有宁柯柯那样特殊又强大的两人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被他们视为三人中实力最强的强者竟然不是人类,也不是可以化作人形的灵兽。
尤里倒是有些感觉,他是通灵师,灵觉感知比他姐姐要强,但还是不足以察觉到眼前人的身份。
他只是在感到困惑,这个人……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没有变过?
是他看错了吗?
有一位强者坐镇的好处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达吉娅摸了摸鼻子,还是把他们使用的那个不能说的小法子老老实实地说了。
那是一种能是能力者短暂失去力量,全然沦为普通人的禁药,是拜自然教从一处邪教据点里搜出来的。
那药的成分还未知,但效果很好。等了一年多实在等不下去的姐弟俩闷着头就吃,自觉醒以后,他们再度找到了当一个普通人的感觉。
老实说,感觉不太好,他们已经习惯了力量充盈身体的感觉,骤然失去了全部的力量,饶是他们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战士了,内心也不免惊慌了好一阵。
待确定了药效时间后,姐弟俩瞒着其他同伴,偷偷订了机票来到华国。
他们在登机前再次吃下禁药,完美地瞒过了本国的检查。下飞机后,在过安检的那短短十几秒内,他们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结果如愿以偿,他们混进来了。
危越听得想给他们鼓掌,罗斯人都这么莽的吗?明知道是禁药还敢吃。
但他还是能感同身受的。
如果失踪的人是他的亲人,只要有一点寻找的机会,他也会疯狂地抓住它。
不过……
殊丽的美人轻轻蹙了蹙眉,像是忽然陷入了某段模糊不清的回忆里。
失踪?
他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这个词,还有达吉娅和尤里口中的遇难通知,他好像也看到过……
是在哪儿呢?
邻居?
赵姨家也没有人失踪啊。
那是谁呢?
唔,得让他好好想想。
第30章 地陷之城(8) 梦见
是夜, 隐带腥气的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了进来,粉蓝色的纱帐被吹得轻轻晃动。
纱帐里团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她抱着近来最喜欢的玩具小熊, 睡得很熟,粉嘟嘟的嘴巴时不时咂巴一下,像是梦到了美味的小饼干。
睡觉前,小姑娘还在和她的妈妈说幼儿园的曲老师做的小饼干有多么多么的好吃, 还说下一次要偷偷给妈妈、奶奶、外婆和小舅舅带一块回来,直把哄她睡觉的危溪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劲儿地抱着她亲。
女儿是父母最贴心的小棉袄,这句话果然没错。
危溪很爱她的女儿, 这一点从圆圆房间的布置上就能看出来,光是这张同动画片如出一辙的粉色公主床就价值四位数, 更不用提摆放了一面墙的限定玩偶。
圆圆是在满满的爱意中成长的。
血月的污染不分白天黑夜, 它高高地挂着,天空之下无所遁形, 即便身处室内也会受到少量的污染,除非进入更深的地下, 否则污染无可避免。
这污染是缓慢的, 短时间内不会生出分毫端倪,待时间一长……那必然会是一番惊声尖叫。
世界的异样终究只能藏一时,不可能藏一世。
对此,华国还在头疼,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怎样的速度让人民群众接受这场全世界范围内的惊变呢?
——还是太过溺爱了啊,祖国母亲。
【白水晶公主和蓝宝石皇后】全天无休,一直都是触发状态,她们尽职尽责地撑起防御, 隔绝来自天空的污染,没有一丝怠慢地执行着主人的指令。
“唔……”
圆圆忽然蹬了一下腿,从睡梦中醒来了。
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一双清澈可爱的杏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朦胧黑暗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发呆。
【怎么了,圆圆?是睡不着了吗?】
挂在小姑娘脖子上的白水晶公主与她同时睁开眼睛,待到圆圆意识清醒些了,白水晶公主才柔声问道。
圆圆摇摇头,用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白水晶公主,然后手脚并用地从公主床上爬了下去。
白水晶公主提醒她穿鞋,夜里凉,她应当披一件外套。
圆圆乖乖听话,穿上小兔子拖鞋,伸出两只小手让自己飞过来的外套穿在她身上。
白水晶公主帮她打开了门。
小姑娘嗒嗒嗒地跑到了隔壁妈妈的房间,门把手有一点点高,白水晶公主又帮她打开了门。
“妈妈……”
圆圆踩着凭空凝聚水晶石板爬上了差不多和她一样高的床,像一只小奶猫似的趴在睡着的危溪胸口,小小声地喊着妈妈。
危溪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冷不丁看见自己胸口趴着一个小家伙,她被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气:“……呵!”
她差点儿就要跳起来把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掀翻到床底下去了,还好第二眼她就认出了这个小人儿是谁。
“……圆圆?”
危越惊诧地坐起来,把小乌龟似的翻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抱进怀里,她看了看怀里香香软软的小棉袄,又看了看自己卧室的房门。
她疑惑,圆圆踮着脚都差一点才能够到门把手,门是怎么被打开的?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更担心别的。
“怎么突然来找妈妈了?”危溪空出一只手打开床头灯,暖色的光照亮了三分之一的卧室,“我的小宝贝,是做害怕的梦了吗?”
圆圆唔了一声,把脸埋进妈妈香香的怀抱里,她含含糊糊地说:“妈妈,我看见爸爸了……爸爸和小舅舅一起回家的哦,还给圆圆买了小公主。”
说着,她皱了皱鼻子,“爸爸脏脏的,小舅舅也脏脏的……衣服破破哦,但是……回家是干净的。”
小孩子的表达能力有限,有时还会颠倒先后顺序,她在梦中看到的远不止说的这些。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像月亮姐姐很快就要出来的时候……哦,现在有两个月亮姐姐了,一个是白色的,一个是红色的,红色的那个月亮姐姐好凶好凶哦……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大树伯伯都枯萎了,没有好看的花花,也没有绿绿的小草,街上还有好多好多人。
圆圆憋着嘴,抓着妈妈的衣袖,有一点点害怕。
那些人有点可怕……嗯,就一点点,圆圆可是勇敢的公主骑士!
……然后她就看见爸爸了!
虽然爸爸也变得有一点点可怕,但是圆圆记得爸爸的模样,小舅舅还在爸爸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又圆又白的大镜子,好像公主才有的漂亮镜子呢……可是为什么小舅舅的背上会长出一双翅膀?
老师说天使的翅膀是白白的,小舅舅的翅膀却是一只白一只黑。
唔,这是为什么呢?
圆圆把这个问题交给她无所不能的妈妈。
但危溪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敛去眸中的悲伤,轻轻拍着女儿稚嫩的脊背,柔声哄道:“宝贝,还记得妈妈以前说的话吗?快乐的梦是真的,害怕的梦都是假的……圆圆梦见爸爸了,一定是爸爸太想圆圆,想得脸都不洗一下就来见我们的宝贝了。”
危溪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道水光,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她的嗓音变得有一点点哑:“圆圆想爸爸了吗?等到圆圆上小学了,妈妈就带你去爸爸工作的地方找他好不好?”
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从前是等到上大班,现在变成了等到上小学,期限一次比一次长。
小孩子忘性大,小姑娘每次都会笑盈盈地点头,轻易就相信了大人的承诺。
这一次也不例外。
圆圆伸手去摸了摸妈妈的脸,像个小大人一样,反过来安慰她有一点点不开心的妈妈:“妈妈也和圆圆一样想爸爸了,不要不开心哦,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小舅舅和爸爸一起回来哒!”
还会给她买最喜欢的彩虹小马公主!
危溪笑着亲亲怀里的女儿:“嗯嗯,妈妈也超期待的。”她掀开被子,把小姑娘裹进去,“今天晚上就和妈妈一起睡吧,明天不上课,我们去找小舅舅玩好不好?”
圆圆美滋滋地蹭了蹭妈妈的胳膊:“好!”
危溪关上床头灯,钻进被子里,搂着女儿,为她唱起哄睡的儿歌。
她只以为圆圆是在做梦。
因为这样的梦,她也做过。
先是丈夫失踪,后是弟弟出车祸……她也梦见过,某一天清晨起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好好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此前一切的悲剧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两个家庭还是这样的幸福。
现在弟弟醒了,那她的丈夫……她是不是也能期盼着某一天,她生死不明的丈夫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良久,危溪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抱着女儿睡了。
白水晶公主也被盖在了被子里,但这不妨碍她隔着被子同被放置在床头柜上的蓝宝石皇后别苗头,虽然是合体型道具,但她们两个之间的仇恨设定可以写满一整本故事集。
可惜因为设定关系,她们没办法自相残杀,只能这样试图用眼神和言语杀死对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们两个……似乎要比刚激活的时候更灵动一些了。
……
另一边,南鼎区被未知诡域腌入了味,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作用一般,没有参照物,电子设备完全失灵,身处其中的人已经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一分一秒,在这里被拉得无限长。
达吉娅和尤里把能说的全都说了,剩下的不能说的那一部分,宁柯柯打算等见到喻组他们再议。
她确信这两人还有一些事没说,找人是真的,但他们的目的绝不止找人这样简单。之所以没有在现在挑明,是因为她本就是在狐假虎威,直觉告诉她,乌鸦夫人不可能和他们一路,她毕竟不是人类。
小队来是为了探查救人,而乌鸦夫人……
宁柯柯想不到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确信乌鸦夫人对他们几个人类没有任何恶意,他人的善意恶意于她而言就像探照灯一样显眼,哪怕对方再如何隐藏也没用。
她也确信自己是见过乌鸦夫人的,可大脑中关于乌鸦夫人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在那次醒来后,祝队告诉她,她是因未知原因失去记忆的,那段记忆虽然被及时地复刻了下来,但是……
“你最好不要看。”
祝队很严肃地说:“那段记忆有很严重的负面影响,即便是我,也抵抗不了这种影响。”
那段记忆里最显眼的,就是被群鸦簇拥的古典美人,只要深入记忆之中,你的视线、听觉、注意力就会不由分说地被她吸引过来,然后……像是被无形的漩涡席卷,巨大的拉力在下面缠绕着你的双腿,以万分恐怖的力道拖着你往下坠。
此刻你已能清晰认知到,若是被拖下去,意识海势必会受到重创,更有甚至,连灵魂都会受到伤害。
祝袭不过囫囵看了一遍,就倒在驾驶座上缓了许久。
他是六级灵者尚且如此,比他等级更低的灵者看过之后,结果可想而知。
每个灵者都是宝贵的财富,即便这段记忆来自于宁柯柯本人,他也不敢冒险让她看一遍。
宁柯柯听劝,果然没有要求要看。
可人就是这样好奇害死猫的家伙,猫可能会知难而退,人却只会迎难而上。
宁柯柯的好奇心简直要爆棚了。
她表哥的嘴是真严啊,问了好几分钟,硬是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一个字来。她又不敢去问乌鸦夫人,只能憋着,一路上隔一会儿就去偷觑她表哥和乌鸦夫人,想要看看他们两个会不会背着自己有什么交流。
在大学的时候,她可是有一级表情分析大师的称号的!
然而事实证明,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严重怀疑自家表哥是不是患了可控制性的面瘫症了,要不然怎么一路上连个表情都不带变的?
乌鸦夫人就更不用提了,她唇角微笑的弧度就不没有变过,仿佛一张完美的假面,死死地焊在了血肉之上,完美地将她最真实的情绪掩藏在了假面之下。
宁柯柯:……
算了算了,这好奇心看来是满足不了一点了,她还是及时知难而退的好,南墙撞一下就够够的了。
宁柯柯收起偷偷录音的留音符,道:“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具体该怎么处理,还要问过我的队长。”
队长?
姐弟俩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那位小姐竟然不是队长吗?
尤里小心翼翼地问:“宁小姐,冒昧问一下,你的队长是什么实力?”
宁柯柯微笑,吐出一个冰冷的数字:“八级。”
心里有点小心思的尤里:……
怕了怕了。
达吉娅咳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胸口,似乎是在确定断裂的肋骨有没有接上。
她道:“我和尤里隐瞒身份潜入贵国,仅仅只是为了找到我们失踪的妹妹,我们对华国没有任何恶意……”
说着,她看了一眼合上眼睛,像是在休息的乌鸦夫人,“况且,以我们两人的实力,即便有别的目的,恐怕也实施不了。”
尤里在抖,在看到这个黑裙女人的第一眼起,他就在止不住地颤抖。
作为通灵师,尤里的灵性很强,他天然就能感知到对面的人是强是弱,这也为他们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使他们及时避开了很多次危险和冲突。
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过能让尤里这么害怕的人物。
如果仅仅只是强大,尤里绝不会恐惧到止不住身体的颤抖,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她不仅强大,还极度危险!
其危险程度比他们曾经遭遇过的七级异物还要高!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默认这个黑裙女人是宁柯柯的队友之一,那就是灵者,她们还救了一个普通民众,将他带在身边保护,这很符合他们对华国灵者的认知印象。
既然是灵者,又怎么可能比诡异还要危险?
那可是吃人害命的诡异……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想再多,也不妨碍姐弟俩对乌鸦夫人的警惕心蹭蹭往上涨。
宁柯柯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相信她,两边能在这里坐下来谈话,全靠实力强劲的乌鸦夫人在一旁震慑,他们还没有胆子和实力在一个给人以极度危险之感的强者面前说谎。
万一谎言被识破了呢?
他们不敢冒险,所以选择了隐瞒一部分真相。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看破不说破,宁柯柯对他们的隐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对宁柯柯偷偷录音当看不见。
双方都有美好的未来。
交谈结束。
达吉娅的话音刚落地,合上眼睛假寐的殊丽之上便睁开了眼睛。
她说:“我感知到了灵力波动,很冷。”
她看向宁柯柯,问道:“小姑娘,你的队友里有谁的灵力是冰属性吗?”
达吉娅迅速捕捉到这句话里包含的两个信息。
一,有一个冰属性力量的灵者在附近。
二,这个黑裙女人和宁柯柯不是一队人。
“你的队友”,多么陌生又极具距离感的称呼,所以……进入这里的其实是三拨人?
那么,这个黑裙女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但也不能排除她是这个宁柯柯请来帮忙的朋友,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是轻松的,就连那个普通人夹在两人中间也是淡定自若,一点都没有被黑裙女人如深渊般沉重的气势震慑、影响到。
达吉娅垂下深蓝的眼眸,她动动手,碰了碰旁边弟弟的大腿,默契十足的两姐弟顿时心照不宣。
宁柯柯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是祝队!”
太好了!
终于找到队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