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最后半分钟, 远处,两个熟悉的罗斯口音扯着嗓子喊:“等等!请等一等!”
最后撤离的宁柯柯和祝袭同时回头,果然看见了两个熟人——
只见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达吉娅和尤里两姐弟正朝着这边发足狂奔, 达吉娅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孩儿。
亏得那只诡怪此时因为神力再次被引爆而自顾不暇,又有四只异兽牵制着剧痛挣扎的诡怪不往大门这边胡乱压过来,再加上他们有一只守护灵。
几次遇险,都是盘旋在他们身边的守护灵险之又险地将这三人扑开。
宁柯柯看着那只守护灵, 立刻就想到了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香香,她鼻尖一酸, 有点想回去了。
同时,她还有点尴尬。
要不是他们自己找了过来, 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两个人了。
想着,她转头去偷觑祝队长。
祝队长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 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 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尴尬?不存在的。
支撑着阵眼的喻客歆轻轻挑了挑眉,这就是祝袭和小柯说的那两个偷渡者?瞧着……有点古怪啊。
他们背上背着的那个是什么?
人吗?
看着不像。
达吉娅姐弟俩跑得实在是太狼狈了, 环绕他们周身保护着他们的守护灵的灵光都暗淡了不少,但总归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镜子盾牌外。
达吉娅和尤里用祈求的眼神看向盾牌内的人, 具体些, 他们看的是乌鸦夫人。
这两个人很明白谁才是这些人里最能做主的人。
危越看了一眼飞在尤里身边的守护灵,那只硕大的猫咪很温顺地向他垂下了头,左右摇晃的尾巴顿住,颇为害怕地夹在两腿中间,耳朵也向下压,一副既害怕又恭敬的模样。
像是面见了一位异常强大但不会伤害它的上位者。
与守护灵联系最深的尤里眼中异色连连,他现在对这位乌鸦夫人实在是太好奇了,那在见到这位身着黑裙的殊丽美人的瞬间重燃的恐惧都无法阻止他堆积如山的好奇心。
乌鸦夫人动动手指, 【灾厄之镜】打开了一条仅限两人通过的通道,达吉娅姐弟俩飞快地通过,通道在他们身后合拢,正好挡住了诡怪见缝插针的一击。
地面剧烈颤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四只异兽再度扑杀上去,和企图偷袭它们主人的诡怪战成了一团。
长得可爱一点的话,就很像小动物打架了。
危越忽然这样想,随即又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它们的体型可和小这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达吉娅和尤里叠声地向乌鸦夫人道谢,他们有意侧着身体,为了挡住背上的人。
哪怕他们对这点遮挡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心知肚明。
宁柯柯像是看不懂他们的意图似的,出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妹妹?那个叫齐娜伊达的小女孩儿。”
喻客歆抱着手,脸上带着笑:“看着不像啊,别是认错了吧。”
薛狄跟着接话:“别客气,咱们华国人好客,既然是外国友人,你们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有难处尽管说,别真找错了。”他意有所指,“来这一趟也不容易。”
祝袭则站在宁柯柯身侧,一言不发,只是惯使剑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做出握的动作。
随时,都可利剑出鞘。
达吉娅和尤里两姐弟的话乍一听还挺惹人同情,但是稍微细想一下,里头简直漏洞百出。
人在华国失踪了,还是超凡圈子里的家属,他们大可以直接向华国专门的外交对接部门询问,华国向来在这一方面一视同仁。这又是吃禁药,又是悄悄摸摸绕开大雾外围的警卫溜进来,就只是为了找妹妹?
不见得。
况且,他们找到的这个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妹妹吗?
这分明就是一只四级的诡怪。
一只四级的诡怪,还不至于让他们感到紧张,只是有些疑惑,以及一点警惕。
这个诡域里的诡怪异物都在阻拦他们撤离被困者的时候倾巢而出了,大部分都死在了那些从白镜中涌出的……乌鸦夫人的附属手中。
它们吃得很开心。
照理说,这只四级诡怪也应该出现在那场阻拦中,等级越低的诡异,越容易受到高等级诡异的控制,这是诡异之间不可违逆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
再看达吉娅和尤里,两人身上没什么伤,都是些擦伤,可见被他们背在背上的这只四级诡怪没有攻击过他们,难不成……他们还真有一个妹妹?
喻客歆有点心痒痒了,正要背着手给这三位起一卦,身边的薛狄眼尖瞧见了,咳了一声,瞪着眼睛和他对视,那意思是:别想,我看着你呢!
喻客歆:……
他瘪瘪嘴,把手放回去了。
达吉娅抿了抿嘴唇,用自己宽阔的身肩将背上小孩子模样的诡怪挡了个严实,她僵硬地拒绝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们的妹妹……我们认得。偷渡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会尽数交代清楚,不会有半点隐瞒,但是……但是,请你们、不,求你们……”
“走吧。”
乌鸦夫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她仍然微笑着,是不曾更改的弧度,“接下来,我顾不上你们了。”
被困在这个诡域里的两万多人已经全部通过,还在诡域中的人类只有这六个人。
最重要的是,【泯生鼎】的这四只附属并非战斗型,它们更偏向于辅助,这只诡怪被接连两次入侵抢食惹出了真火,它们已经无法通过数量对它进行压制了。
达吉娅姐弟俩有未说出的隐瞒,危越没有兴趣知道,这种事情交给喻客歆他们去处理就好。
赶紧走,他要开饭了。
喻客歆立马收起脸上的假笑,整肃地向乌鸦夫人躬身下压,行了一大礼。
薛狄三人也紧跟着他的动作,齐齐躬身。
此刻已不必再多说什么,话说得再漂亮,也无法将他们心中不知该如何才能宣泄出来的汹涌情感抒发一二。
为了救人,乌鸦夫人实实在在地搭上了一条性命。
【我们】……
原来这就是【我们】啊。
……
旋合的法阵慢慢收束起光芒,支撑着阵眼的喻客歆在法阵最后一笔符文隐没的刹那软了身体,薛狄一把将他捞起来背在背上。
祝袭和宁柯柯一人一边,将达吉娅姐弟俩和她背上的四级诡怪围在了中间。
缓过来的【幻灵蝶】蝶翼蹁跹,幽幻的磷粉淅淅沥沥地洒下来,并未落在实处,却足够让两位揣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偷渡者心中忐忑了。
危越目送着他们离开,灵光涣散,大门缓缓关闭。
他没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娄君怀,因为他特意将娄君怀送到了更远的地方,避开了在外面等候的灵者们。他记得娄君怀在沧市有一套房子,折腾了这么久,该好好睡一觉才是。
娄君怀如今的状态,察觉的人越少越好。
悄悄发育,他才能更安全。
所以危越告诉地母之神,倘若这一代的先知再次向祂祝祷,就请祂告诉她——他就是祂的神使,是祂唤醒的维序者,是和诡异同时代的存在。
而维序者,不止一个。
这样也能解释他之后使用的人物卡为什么这么强大且不符合人类普遍认知中的正面形象了。
危越不相信外面那些人,他始终对除自己家人以外的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和防备。
……其中,也包括了娄君怀。
他是喜欢他没错,但不代表他会将自己的秘密对他全盘托出,其中有保护,也有一部分警惕和防备。
他连地母之神都不完全信任,就更别提新神了。
危越不能确定,收回所有心的碎片之后的娄君怀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是像地母之神那般温柔的包容鼓励,还是对待邪神的忌惮……和杀意?
他很喜欢他,这种喜欢在那段漫长的挣扎求存中一遍一遍地镀上黄金、裹上珍珠质,最终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块、一颗圆润硕大的珍珠。
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他对这样的喜欢倾注了太多情感,有光明的,也有黑暗的。
危越不欲将这些告诉娄君怀,他的喜欢,与他无关,也不需要他回应。
无论是娄君怀,还是新神,“危越”这个人都配不上他。
不匹配的两个人,即便强行在一起,也是注定没有未来的。
更何况……
危越抬手,【灾厄之镜】迅速从镜子盾牌里剥离,咔嚓一声巨响,璀璨如钻石的镜子盾牌终于在诡怪暴怒的攻击下崩碎成点点星屑。
巨大的触手横扫而过,三栋最后矗立的建筑轰然坍塌,沦为废墟。
这只诡怪已经气疯了,它拼着十几只触手在四只异兽的攻势下碎裂、焚烧、枯萎、冻结,也要先把这个胆敢在它眼皮子底下抢食的该死同类碾压成肉糜!
被巨大触手衬托得愈发渺小的殊丽之人环抱隐去猩红大嘴的白镜,她缓缓闭上眼睛,周身泛起幽幽的红光。
未来……
他的未来,一片混沌。
地母之神说,邪神也是神,可祂所说的邪神是由世界孕育而成,是被世界承认的神。
而他……
不过是被高维存在同化的邪神预备役,未来会长成什么模样还未可知。
他会努力地向着理想状态生长,但是,他仍然会做好两手准备。
所以,他需要娄君怀变得越来越强大。
他会倾其所能,帮助他重回神位。
爬满血腥人面的触手兜头砸了下来,巨大的烟尘铺天盖地,坍塌的废墟被砸得粉碎,诡怪发出快意的吼声。
悬在高空的【泯生鼎】没有任何变化,四只异兽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攻击,它们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四角位置上,口中吞吐着血雾,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堆积着,等待着主人一声令下。
诡怪的快意没有持续多久,砸在地上的触手猛的挣动了一下,瘟疫般难缠又不讲道理的玄光从下方一点飞速蔓延上来,眨眼间,所有血腥的人面全部枯萎,就连诡怪的触手上都爬满了叶脉似的黑纹。
下一刻,一道堪比诡怪体型的玄色光柱拔地而起,刹那间将诡怪粗壮的触手震成了齑粉!
从这玄色光柱中,款款走出一个百米高的巨人。
祂背生六翼,两面头颅,皆是左白右玄。头颅甲面附着,无眼无口,两只鸟嘴形状的角自耳上向天空竖起。浑身覆盖着黑白混色的重铠,爪似镰刀,脚不沾地,悬浮而立。
嗡——
一条深长狭隙自巨人背上张开,融入虚无之中的血雾自祂周身汇聚而来,源源不断地注入这条狭隙中。
两面颅甲上鼓动起红色的脉络,袅袅白气从颅甲下方缓缓析出,祂分明没有眼睛,诡怪却感觉到祂的视线锁定在了自己身上!祂分明没有嘴,它却感觉到祂在对自己笑!祂分明只是八级,它却从祂身上感受到了更高等级的碾压性压迫力!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比它等级还要高,在这儿搞什么扮猪吃老虎啊!
【乌鸦领主】惬意地舒展着双色的羽翼,祂的视线无处不在,祂的耳朵遍布八方,祂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加澎湃。
已经确定了,灵者的等级界定并不适用。
现在,该是他开饭的时间了!
第52章 地陷之城(完) 邪神太邪
两个巨物战斗, 场面如何震撼激烈自不必多说。
里世界的南鼎区才是真正的南鼎区,而它已经被诡域异化,若是它升到地面上去了, 那就是一个大型的诡异污染源,源源不断的诡异将从这座城里滋生。
而这只诡怪……
它真的很聪明,它已经将自己的核心化整为零,融入了整个南鼎区, 想要彻底杀死它,就必须摧毁南鼎区。
然而, 只有灵力可以彻底抹杀诡异,但是以灵者的能力, 除非来的是九级灵者,且不止一位, 否则, 想要摧毁整个南鼎区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惜,它遇上了专吃诡异的危越。
异化好啊, 异化了,他能吃的更多了。
“——!”
【乌鸦领主】无口, 不能发出声音, 于是祂的威压节节攀升,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诡怪竟瑟瑟发抖了起来。
这里分明是它的主场,它却在自己的主场上感受到了一边倒的强大压迫。
诡怪试图向背生六翼的上位者投降求饶,它愿意成为祂的附庸,以换取求生的机会。
人类是无法理解诡异之间的绝对支配关系的,人类的世界除了法律,还有道德,法理和情理一起约束着人类, 使他们区别于茹毛饮血的野兽。
诡异比之野兽更甚,黑暗丛林法则在诡异之间横行,强者决定一切,弱者只有成为附庸或者食物两条路可以走。
究竟是成为附庸,还是食物,弱者无法选择,全凭强者决定。
反抗?下场都一样。
因为根本打不赢啊!
果然,背生六翼的上位者根本没有理会它的求饶,祂挥舞着镰刀般的利爪,每一次攻击都有着凶残诡异所不具备的优雅从容,刺啦刺啦的切割声响彻整个诡域。
冰冷的白气从两面颅甲下方溢出,如同人类所用的麻醉药物,溢出的瞬间就将企图像蟒蛇绞杀猎物那样缠绞上来的触手冻结,硬挺挺地无力落下,然后被腐蚀菌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的黑色脉络爬满、腐蚀、消化。
诡怪当机立断放弃了所有触手,蜷缩起未长成的触肢,想要整个儿缩进坚不可摧的壳里去。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满这片废墟的阴影狂澜般涌动着,数不尽的细长触手轻易刺穿了它蜷缩的触肢,尾端炸开蒺藜模样的结刺,死死地卡在它的肉☆体里,一边腐蚀吞吃,一边不知餍足地想要将它整个儿从壳里拽出来。
诡怪大惊,拼了命地挣扎,什么压箱底的能力都用了上来。
危越仿佛看破了一层迷障,【乌鸦领主】的防御力直线上升,任由诡怪如何往他身上喷洒强腐蚀性的酸液,黑白混色的重铠仍旧崭新如初。
倘若危越此刻去看一眼在自己灵魂深处沉浮的人物卡,他便会惊讶地发现——
【乌鸦领主】这张人物卡的边缘正被一层淡淡的金色侵蚀着,宛若呼吸般间歇焕发的紫色光芒并不抵触,而是堪称温顺地任由它侵蚀自己。
这淡金色,正是危越灵魂的颜色。
他的灵魂,他的力量,正在侵蚀这张人物卡。
一旦整张人物卡的边缘都被这淡金色所浸染,那么,它将会彻底成为危越的附属,从此不再与创造它的女王有任何关系。
然而,此刻的危越一心一意只想着吃饭,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张人物卡的变化。
他要活吃了这只诡怪。
只有天知道,他都要饿疯了!
危越切割了半天,才将诡怪的壳切出几道裂缝来,异色的六翼绷直,如同钢刀般狠狠插了进去。
“唧!——”
诡怪痛苦地嚎叫一声,到底是求生的欲望压过了对上位者的畏惧,它不再一昧的逃离躲避,而是不顾一切破釜沉舟一般反抗。
它的反抗有效果,但不多。
干饭人顾不上这点小骚扰,只知道埋头吃饭,锃亮的重铠被它奋力挥舞的触肢刮花了好大一片。不过不要紧,大片大片的血雾不间断地涌入【乌鸦领主】背后的裂隙,祂这一身重铠都是活的,上一秒刮花,下一秒便会恢复如初。
抽诡怪的力量补自己的甲,完美。
整个诡域开始震荡起来,它竟是想要拼尽一切妄图和正在吞食自己的上位者同归于尽。
沉默的【泯生鼎】在此刻动了。
翻涌的黑雾喷涌而出,四只异兽高高扬起头颅,从它们口中升起、从鼎纹中析出的血雾咕涌着,不再有任何顾忌地越过红线,肆意侵蚀着诡域。
发狠的诡怪忽的一顿,凄厉的嚎叫声骤然变得高亢,灰蒙的天空寸寸染红,死寂的大地爬满黑色脉络,涌动的阴影扩张得愈发恐怖。
它清晰地感知到——
它的诡域正在被飞快侵蚀,它的身体正在被活生生地吞食。
恐怖的阴影张开牢笼,从它蔓延的那一刻起,它就没有了求生的机会。
或者,从这个背生六翼的强大诡异进入诡域的那一刻起,它的死期就已经被昭示。
乌鸦,在民间本就有报丧之意。
凶兆,吉兆,都有它。
咔嚓!
【乌鸦领主】的胸口裂开了一道圆形的口子,猩红的大嘴缓缓张开,无数只灰白的枯手从裂口中伸出,沉默的乌鸦站满了古堡屋檐的每一处,宝石般剔透的红眼睛透过镜子似的裂口向外看,清晰地印出诡怪拼命反抗,却仍被拖拽着塞进裂口的凄惨模样。
它们的主人,仰起黑白两面的颅甲,喷出冰冷的白气,如同满足的叹慰。
咔嚓,咔嚓。
是诡域崩溃的声音。
【泯生鼎】来者不拒,什么都吃。
死寂的废墟逐渐被蔓延的阴影覆盖,扭曲的血雾一点点填满空荡荡的空间,直至最后一根抽搐的触肢被完全拖入【乌鸦领主】胸膛的裂口中,这片空间再找不出黑、白、红三色以外的色彩。
大地之上,弥漫南鼎区范围的大雾从浓郁逐渐变得浅淡,最后如来时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自两个巨物战到一起时便同时响起的震颤在此刻终止,严阵以待的灵者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高声呼喊着后退。
就在他们退出原本被大雾所笼罩的范围的刹那,轰隆一声巨响,平坦的大地陡然下陷,一个巨大的、熟悉的大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年多以前,南鼎区被拖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然而这一次,大坑没有合拢,被拖入地下的南鼎区也没有重现。
扑簌簌——
大坑里传出了翅膀扇动的声音。
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
数之不尽的乌鸦从大坑里飞了出来,宛如乌云蔽日,又似深海潮汐,它们直冲云霄,没有因为人类的惊呼而停下。
此刻,铺陈天际的火烧云也被它们夺取了绚丽,因为它们漆黑的羽毛反射出了世间最璀璨的色彩。
五颜六色的黑,在它们身上具现化了。
群鸦飞得很快,快到目睹它们的人根本来不及掏出手机,它们就像是融进了黄昏里,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沧市危机,就此解除。
灵者,被困者,全员存活,无伤归来。
半个小时后,国家的绝密档案中,编号005和编号006两档合二为一。
经历一年之久的沉睡,娄道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的同伴,那位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了他们不可思议的成功奇迹的存在,他们可以称呼他为——
【乌鸦领主】。
……
小区超市外,危溪一手提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圆圆,耳朵里还戴着耳机,正一脸严肃地和通讯那头的同事交接着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圆圆握着脖子上的水晶娃娃,嘀嘀咕咕地和它说着什么,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皱着鼻子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小小声地批评道:“晶晶不可以吃脏东西哦……咦?是食物吗?那好叭……吃糖糖吗?很好吃的哦……”
危溪对此习以为常,她家宝贝女儿觉得万物有灵,家里养的盆栽都有各自的名字,她还会在每天浇水的时候和它们说话,可爱极了。
被圆圆软乎乎的小手握在手心里的白水晶公主微笑着咀嚼,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被她含在嘴里,像橡皮泥似的,嚼成各种形状,就是不咽下去。
不长眼的杂碎,居然企图偷袭她的持有者,该死的东西!
圆圆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她一定会被主人嘎吱嘎吱吃掉的!
愤怒的白水晶公主决定残忍地对待这个杂碎,她要让它吃尽世间所有的痛苦,然后一点一点将它撕成碎片再吃掉!
没等她将脑子里残忍的酷刑一一实现,一道带笑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咕噜一下把含在嘴里的诡怪咽了下去。
“姐,圆圆。”
长身玉立的黑发青年站在超市大门口,笑盈盈地对母女俩挥手。
圆圆顿时眼睛亮晶晶:“小舅舅!”
危溪放开了她的手,嘱咐道:“慢点儿跑。”
小姑娘立刻像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
她跑得又快又稳,一点儿不见蹒跚,青年半蹲下来,张开手接住了这颗奶呼呼的小炮弹。
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从小姑娘嘴里跑出来,她亲昵地蹭了蹭危越的脸颊,问道:“小舅舅,你的事情办完了咩?”
“办完了。小舅舅一办完事,就马上回来了,圆圆有没有想小舅舅啊?”
黑发青年被小姑娘可可爱爱的小奶音逗得眉眼弯弯,笑得愈发好看又夺目,顿时吸引来了更多的视线。
向青年投来视线的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里逐渐染上了痴迷和狂热,胸腔里猩红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们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一个想法——
真好看啊!
想要、想要将一切都献给他!
地母之神说得对,邪神亦是神,神明天然就是万众瞩目的。
只不过……
危越将圆圆抱在怀里,站起身来,脸上漂亮温柔的笑慢慢隐去,沉沉的黑眸中闪过一道森冷的幽光。
周围炙热的视线消失了,短暂停顿的人群再次流动起来。
“姐。”
黑发青年重又扬起笑容,朝对刚才那不正常的一幕一无所知的危溪走过去。
——他这个邪神啊,太邪了点儿。
第53章 冲刷污染的大雨 欢迎光临
天气越来越不好了。
贺婷芳出门前这样嘀咕着抱怨。
今天早上还是艳阳高照, 中午就突然下起了暴雨,哗啦啦的,好似天空被捅开了一个窟窿眼儿, 或者是飓风把海里的水卷到了天上,雨不像雨,倒像是液体的冰雹了。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海腥味不像,血腥味也不像, 就是腥,闻久了令人作呕。
“年年都在说环保, 年年都有问题。”贺婷芳拍打着沾了水的裤腿,臂弯里挂着滴水的雨伞, 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屏幕亮着,显示着正在通讯, “去年还不怎么样,今年愈发不好过了, 天气变化太大……好端端的就开始下雨, 还好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你赵姨,不然我怕是要淋着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些有趣的话,贺婷芳笑了起来:“怎么会?妈妈会找地方避雨的……越越,吃饭了吗?……不忙好啊,太忙了整个人都是晕的,家里有积蓄,别太拼,啊。”
她一边说, 一边把滴着水的雨伞挂到厕所里去,心里想着一会儿给赵姐还回去,这天气反复无常的,以后出门都得带着伞了。
滴——
贺婷芳打开电磁炉,用肩头抵着手机,快快地把出门前就弄好的食材一股脑倒进锅里,注好水,放上电磁炉,开中火慢炖。
“……今天回来吃晚饭吗?妈妈做了竹笋炖鸡,你齐叔叔家带回来的老家特产,说是炖鸡最好吃了……”
电话那头的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贺婷芳立时笑弯了眼:“那行,妈妈给你留一半,晚上再下点青菜,也很好吃的……”
轰隆!
窗外响起了一道惊雷,深紫色的闪电骤然划过天空,刹时将灰蒙的天空照亮,倾盆大雨倒灌人间,狂风呼啸,滚滚乌云翻涌,露出被遮挡住的一轮血月,给这片好似只会出现在末日电影里的天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的血红。
更像恐怖片了呢。
天空之下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天气的反复无常也不是今年今日才突然出现的,去年下半年就这样了。
天天说环保,说爱护环境,只会嘴上说,干实事的又有多少?一堆拖后腿的,真是晦气!
至于血月,官方都下场说只是一个罕见的天文现象而已,华国人对官方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国外泛滥成灾的血月末日论在这个国度根本流行不起来。
小年轻们多嚷嚷几遍都会引来家中长辈的竹笋炒肉,一看就是作业不够多,净整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贺婷芳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把厨房的窗户关拢,她擦了擦手,转到各个房间里检查,没关好的窗户都关上,暴雨加大风,屋里都要被淋湿了。
“……越越,记得吃午饭啊……好,妈妈记得的……”
又说了几句,贺婷芳挂断了电话。她脸上堆着轻松的笑,哼着三十多年前流行的老歌,打开电视,一边看新出的电视剧,一边织着才织了一半的毛衣。
看尺寸,是给圆圆织的。
窗外的雷声渐渐变小,屋里暖色的灯光笼罩,戴在屋主人手指上的赤金戒指泛着淡色的微光。
它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主人的命令,全天候工作,将所有从天空倾洒下来的污染阻挡在外,无死角地保护着这个之于主人而言无比重要的人类。
窗外,雨还在下,风还在刮,血月的污染照射大地。
除了被庇护的人以外,无人幸免。
……
“尊敬的市民朋友们,大家中午好,欢迎收听本台天气预报,根据最新气象预报……安周市气象中心已发布暴雨橙色预警,未来有可能升级为红色……此次暴雨预计持续时间为一周左右,期间伴有雷电和大风,出行请注意安全……”
八成新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气象台主持人的声音,恶劣的天气让信号时断时续,使得一个很普通的天气报道磕磕绊绊听得有强迫症的人抓心挠肺。
像这样的天气,哪个店都不会有生意的,大家都忙着赶回家,隔壁的网红街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更不用提已经过了气的左宁街了。
危越开的书咖门面修得很好,可惜开在了巷子里,店门外还有一棵树挡着,客人要找到这家书咖,不仅要走进汁子巷,还要绕开这颗长得比周围所有树都要高大的洋槐树。
除非是特意来探店的人,否则平时根本不会有除住在这里以外的人经过。
在这里开店准得黄。
偶尔从书咖门口路过的附近住民这样小声地说。
这冷清得要黄的现状正是危越想要的,他开这家书咖又不是为了赚钱,纯属是为了伪装成猫咖的灵者驻点来的。
不过最近那家猫咖要搬了。
搬得不远,就在隔壁那条网红街,金志街的尽头,正好卡在安周市大阵的阵眼上。
荣臻喊来了搬家公司的人,猫咖里的东西很多,光靠他们这些人,又不能使用灵术,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搬完?
五想尾巴一甩:“走公账报销。”
搬家这种事怎么可能让队员掏钱。
应素蝉抱着一只布偶猫凑过来:“老大,能不能把我们昨天吃的火锅也一起报销了?”她嘿嘿笑了两声,“最近囊中羞涩,刚打了新武器。”
五想睨了她一眼,在队长身后的小崽们立刻睁大双眼,布灵布灵地朝它发射“求求你了”的漂亮光波。
五想:……
黑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这一次,没有下回。”
“好耶!”
几人喜笑颜开地击掌,没什么表情的荣臻也被迫加入了他们。
搬家公司动作很利落,半个小时就整理好了店里的东西,卡车一到,一车就能拉走了。
宁柯柯不舍地给店门上锁,她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店面,俯身抱起从她脚边优雅走过的五想,第无数次无视了香香的抗议,芜湖一声上了队长的小电驴。
荣臻开着他的越野在前面给搬家公司的卡车带路,几个队友不坐他的车,自己开着小电驴跟在卡车后面,说说笑笑的,显得他很呆的样子。
荣臻叹了一口气,他时常会因为自己不够社牛而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
所以到底是谁改了他的第一志愿去向!
他分明报的是边藏!
一队人笑闹着搬走了,危越坐在书咖里目送着他们走远。
一个小时后,一股灵力震荡而来,飞速扩散至整个安周市,地下潺潺流动的大阵瞬间光华流溢,融入了灵力的大雨倾盆落下,冲刷着弥漫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里的污染。
虽然效果不是很好,只能洗去大约四成的污染,只要血月当空,这些污染便会源源不断,但……聊胜于无。
危越托着腮,手边放着一本打开的书,泡好的咖啡已经冷透,他透过落地窗看向窗外,视线却高高地升起,俯瞰着整个南漳区。
大雨倾盆,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喧闹被湿润的冷清取代。
这座城市顿时安静了许多。
地下室里蠕动的符文已经扩散至两层厚了,萧漠升的头颅被包裹在最里层,那些符文正往他脑袋里钻,钻进去了不少,都贴着他意识海深处的禁忌锁,一点点蚕食。
这些符文没有名字,它们是危越在曾经一个轮回世界的神庙里刻录下来的,据说是那座神庙供奉的神明最喜欢的花纹,它最大的效果就是屏蔽和隐藏,其次是同化。
它就像是某种蜱虫,沾上了就别想摘下来,它会先把自己模拟成被它沾上的倒霉蛋的样子,让这个倒霉蛋的身体和力量都以为它是自己的一部分后,再慢慢地同化这个倒霉蛋,反过来把对方变成它的一部分。
然后,对方的一切就都会向它毫无保留地敞开了。
萧漠升意识海深处的禁忌锁有点麻烦,快一个月了,那道禁忌锁也只被符文同化了一半多一点。
这么麻烦的吗?
他开始期待设下那道禁忌锁的主人是谁、在哪里了。
危越有些倦怠地垂下眼帘,从外面看,这个长相过于出众的青年像是要睡着了。
他还没有很饿,南鼎区那只九级诡怪才被他吃下肚没多久,还没有到他出去觅食的时候。
宁柯柯手机里的AI病毒每天都在复刻最新消息,南鼎区的后续拼拼凑凑,危越知道了个大概。
献祭了【乌鸦先生】一条命才救回来的一万六千多人恢复良好,除了精神状态堪忧以外,他们被暂时安置在了临时修建的特殊医院里,负责治疗他们的是几位特地从天南海北赶来的灵医。
他们有丰富的对精神治疗经验。
灵者也是人,他们也是会出现精神问题的。
紧赶慢赶赶过来的几位灵医原以为自己会面对两万多名精神世界完全崩溃,被诡力异化无可转圜的病人,他们完全能够想象,被困在鬼屋里一年多,这些被困者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他们真正见到这两万多名被困者时,没有人——没有人能忍住从喉咙里发出的惊愕。
两万多人,被困在诡域里一年多,他们竟然……毫发无损!
这怎么可能?!
其中一位灵医立刻扑上去抓住喻客歆的衣领,激动万分地问:“老喻!是不是总部研究出了特效药?是不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剩的吗?快给我看看!”
他简直要疯了,两只眼睛亮得惊人,一连串的话像机关枪似的从嘴里射出来,抓住喻客歆衣领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可见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激动难忍。
其他几位灵医也不遑多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期盼着总部能够研究出针对深度异化者的特效药,身为医者,他们是在看不得有病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那是他们的同胞,那是他们的战友……
喻客歆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只说:“没有特效药,如果有,你们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他拍了拍对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走吧,去看看你们的病人,他们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之后,我会告诉你们的,关于他们、我们,为什么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人间。”
这时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攥住他衣领的灵医已经从他的语气里感知到了,他缓缓松开了双手,深呼吸两次,待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他道:“走吧,带路。”
后续如何,AI病毒没有再发来,因为宁柯柯没有跟上去。
这个AI病毒是单一向的,做不到跳跃感染,只能待在一个人的手机里,所以它才只是低级道具。
知道那些被自己救回来的人都没什么大事后,危越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了。
华国不会对自己的国民坐视不理,更不可能做出某些国家那样为了保守秘密残忍杀害幸存者的举动,那两万多人会得到最妥善的治疗,他们最终都能回到各自的家庭中。
等到华国找到合适的理由之后。
这个理由很快就会来了,世界是联通的,国外多的是骚操作,诡异的事情瞒不住太久。
最慢,也就这几个月了。
那只长得像海产混合体的诡怪除了好吃以外,没有再为危越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
它居然是个苟王。
那只诡怪不是在华国诞生的,而是三年前从东瀛那边过来的,那个时候它就已经快要晋升六级了。
也不知道它在东瀛那边吃了什么,又或者东瀛人大补,反正它的智慧和同级诡异相比要高出很大一截。它居然找到了华国灵网监测的薄弱点,将自己分割成好几块,伪装成散装的三级诡异,顺着海底暗潮,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沧市的地下河。
而那缕地母之神的神力,就是它在地下河里偶然发现的。
它高兴坏了,当即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
这只诡怪深谙苟之道,它克制住了吞噬新鲜血肉和同类的欲望,哪怕送到了嘴边,触手可及,它也忍住了。
一动不动,半点气息不露,好似一块沉底的石头。
就这样,它在地下河里偷偷发育,一点一点消化那缕神力。
直到一年多以前,它终于消化掉了一半的神力,成功晋升八级,压抑许久的进食欲望陡然爆发,它迫切地需要更多的能量,以帮助它消化掉剩下的一半神力。
灵者和灵兽进化有限制,诡异也有。
九级之上还有更强,这只诡怪不满足于即将晋升的九级,它想要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于是,它发动了那场震惊中外的大型地陷。
但很可惜,它的行动被地母之神提前感知,以至于算盘落空,最后还招来了一个异常恐怖的掠食者,吃人者最终被吃。
借由它的记忆,危越得知了东瀛那边的现状。
总结一下,群魔乱舞。
不过那边的氛围历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有能力者不去灭除诡异,反而去勾心斗角搞阶级分化,一个个鼻子冲着天,看不起普通人,要么就是沉浸在自己那逻辑奇诡的世界里,压根儿没几个去管普通人的死活。
如此居然负负得了正,倒也还能压得住一段时间。
待到压不住的那一天……
危越笑了笑,端起冷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叮铃——
门上的风铃响了。
不是被风吹动的,而是有人来了。
危越抬眼看去,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一头齐肩的短发,浑身滴着水,眼眶还红红的,不知道是冷到了,还是怎么了,她在细细地发着抖,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个女孩……
黑发黑眸的店长颤了颤眼睫,放下杯子的右手动了动,一根透明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浅淡红线缠绕在这只手小指上。
红线的另一头,正连在来人的心口。
这昭示着:
他救过她的命。
而他与她,皆对此一无所知。
第54章 雨中的书咖 美人店长
“你、你好……”
路迢迢浑身发着抖, 脸色苍白,眼眶都是红的,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不怎么看得清坐在桌前的人长什么模样,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又沙又哑:“不好意思……我、我可以,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求求你了……
最后一句话卡在了她的嗓子里,她快要被吓哭了。
刚才, 刚才……
巷子里……
有鬼,有鬼啊!
她很确定, 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人!
湿滑的,黏腻的, 过度柔软的……它回过头来,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被大雨困住的老人家, 而是、而是……
路迢迢抱紧自己, 不敢再去回想。
那张七窍流血的脸,那张皮肉像被强硫酸溶解了一样往下流淌, 露出带血的白骨……
“呜……”
女孩发出低不可闻的呜咽声,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那一刻, 路迢迢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尖叫, 她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在大雨中奔跑,身后始终跟随着令她战栗悚然的嗬嗬声,还有像生锈的铁一样摩擦的骨头嘎吱声。
她害怕极了,手脚越来越软,逃跑的速度越来越慢,这条明明只有几百米的小巷变得像马拉松赛道一样漫长……
直到,她看到雨幕中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是一家书咖,门沿下挂着一盏六角宫灯, 那点微光就是从那盏宫灯里亮出来的。
大雨之中,只有那一家是亮着灯的,只有那一家……
路迢迢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她咬紧牙关,拼命地往那家书咖跑去,期间几次摔倒在地上,她没有去管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又是一阵拼命的奔跑。
随着她距离那家书咖越来越近,身后恐怖的响声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逃出生天的狂喜让她酸软的四肢重新焕发了力量——
她冲出了雨幕,站在了书咖门口。
推开店门和说出请求的话已经耗尽了路迢迢全部的力气和勇气,越不想回忆,恐怖的记忆就越会涌上脑海,她被吓得怔怔地站在原地,任凭身后雨水飞溅大风呼啸,嘴唇已经冷到发紫也没能让她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或许是潜意识告诉她,她已经安全了,强作清醒的大脑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晕,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窜上来,瞬息间冻结了她的全身。
路迢迢模模糊糊地想:千万,千万不要晕倒在别人的店门口啊……好丢人的……
“当然可以。”
出乎意料的,回答她的这道声音好听得让她逐渐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像空山鸟语,像叮当怡泉,像翠玉击金。
路迢迢又有了抬头的力气,她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坐在桌前的人的模样。
苍白的脸庞上立刻染红了红晕,她微微睁大眼睛,眼中满是惊艳。
好好看……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连她的偶像都没有这个人好看!
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有的人美在皮囊,有的人美在骨,有的人美在气质。
而这个人,他是完美的!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美的!
路迢迢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痴迷,这份痴迷中又渐渐滋生出了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狂热。
想要……想要将一切,献给他!
咚。
黑发黑眸的店长端起咖啡杯,又轻轻放下。
这一声很轻,但是传近路迢迢耳朵里却响亮得盖过了外面的雷声。
她瞬间回神,眼中不正常的痴迷和狂热如流水般褪去,女孩的脸更红了。
路迢迢羞愤欲死,她怎么、怎么能这么……这么不礼貌地盯着人家看啊!?
此时此刻,她的羞愤盖过了她的恐惧。
长得过分好看的青年轻笑了一声,并不起身,只是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在那里坐吧,客人。”
“……好、好的!”
路迢迢顺着那只白玉似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一张单人沙发半遮半掩在一人高的盆栽旁,面前放着一张圆形茶几,茶几有一杯热腾腾的茶,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张宽大的毛巾。
路迢迢忽然觉得鼻尖一酸,才止住的眼泪又要往下流了,她连声道谢,哆哆嗦嗦地反手把门关上,不敢多看身后一眼,低垂着眼睛走到单人沙发前,犹豫着要不要坐下去。
她浑身都湿透了,走路时鞋子里还会发出吧唧吧唧的水声,头发上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
坐下去,会把沙发弄湿的吧……
好心的店长看出了她的犹豫,安慰道:“坐下吧,沙发是真皮的,不会打湿。”
他指了指角落里,“我开了暖气,有觉得好一点吗?”
这么一说,路迢迢果然感觉身体暖了起来,她满怀感激地坐下,软着手拿过毛巾擦拭头发,身上的衣服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迅速变得干爽,而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不合常理。
头发擦干后,她端起热腾腾的茶水,吹了吹,一口热茶下肚,她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路迢迢仿佛劫后余生般彻底放松了下来,被压制下去的恐惧又一次涌上脑海,她才止住的颤抖又开始了。
这恐惧好似已经扎根在了她心底,只要她才恍惚觉得已经过去了,它就会从土壤中冒出头来,叫她毛骨悚然地意识到——自己被缠上了!
那个东西、那个鬼……它还在外面!
它就站在雨中,在外面等着她出去!
路迢迢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温热的茶水打湿了她碰住茶杯的双手,干爽的衣物又被淋湿了一块。
女孩的瞳孔因为恐惧骤然上涌而放大,胸膛里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她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用力到得手指发白。
这时,一股冷香从侧面飘来。
幽深绵长,雅致清新,像是浸在深海里的冰,又像是从雪地里开出的奇花。
路迢迢一个激灵,从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中清醒过来。
啪嗒。
一碟桂花糕放在了茶几上。
笑得十分温润好看的店长从上往下俯视她,不会叫人感到冒犯,只会让她觉得战栗过度的心脏被包裹在了一片温暖中,过速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下来。
她听到店长对自己说:“客人,吃点甜食吧,心情好很多。这是我自己做的,尝尝看。”
黑发黑眸的青年抬眸,看向被雨水笼罩的窗外。
他嘴角噙着笑,低声细语,像是在和新交的朋友讨论自己养的花开得很好:“雨天嘛,总是会有一些不常见的东西出没。不必担心,客人,大雨会带走一切……一切不该出现的东西。”
叮。
门上的风铃在风中摇曳着,只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响声。
悬挂在门沿上的六角宫灯旋转着灯身,五面空白,一面描着一团雪白的兽。
身似兔,头似猫,尾似蛇,足似豹,头上还生着两只小巧的鹿角。
大风呼呼的吹,大雨唰唰的下,这盏六角宫灯滴水未沾,自由自在地转着。
下一瞬,那团描在灯身上的雪白的兽不见了。
朦胧的雨幕中出现了一道白影,它跳跃着,如同一只雨天的精灵,朝着女孩跌跌撞撞跑来的方向去了。
书咖内,路迢迢伸手捏起一块桂花糕,浓郁的糕点香气扑入鼻腔里,宛如一只由水和云雾做成的手,温柔地抚慰着她惊吓过度的心灵,无声无息地拂去了扎根在她心底的恐惧。
女孩咬下一口糕点,咽下的瞬间,她忘记了自己因为什么而恐惧,又在雨中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只记得……自己,是来打卡一家开在这条街上猫咖的,她的闺蜜推荐她来那家,说是那家的看板猫非常好看,是一只威武霸气的黑猫,还让她帮忙拍照来着。
怎么……来这儿了?
路迢迢疑惑地眨眨眼,哦,她是进来躲雨的。
……然后看见了一个人间不当有的美人。
美人很温柔,给她热茶和毛巾,一点都不嫌弃她浑身湿透,还请她吃自己做的超级好吃的桂花糕,瞬间就把她迷成了智障。
怎么办?她好像要背叛她的偶像了……
路迢迢做贼似的偷觑回到桌边看书的黑发店长,店里暖色的灯光为青年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将他本就不凡的容貌衬托得更加出尘。
真的好好看啊!
路迢迢匆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她怕自己不礼貌的目光会让美人店长感到不适。
轰隆!
屋外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本来就大得让人怀疑天空破了个洞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窗外的能见度降低,被吓得抖了一下的路迢迢往外看去,竟只能看到一片雾蒙。
汁子巷的排水设施还不错,这么大的雨,下了这么久,虽然雨水没有将道路淹没,但人踩上去,鞋面也会被水浸湿。
路迢迢有些急了。
她还赶着回学校呢,晚上还有课的。
女孩从包里拿出手机,毛绒绒的手机套半湿,她没有在意,按将屏幕看了看时间。
糟糕,已经快要到两点了,她连那家猫咖在哪里都没有找到。
路迢迢咬了咬下唇,思来想去,还是鼓起勇气,红着脸询问垂眸看书的美人店长。
青年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听她如痴如醉,好像录音带回去给闺蜜分享。
“Mini布偶猫咖吗?你来得真不巧,他们家早上刚搬走,新开的店在金志街。”青年说,“刚搬的店面,估计是要些时间整理的,你要是不着急,可以明天再去。”
他看了看窗外,道:“雨就要停了,从巷口出去应该就能打到车,需要我借你一把伞吗?客人。”
路迢迢立刻摆手:“不、不用,不用……”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小书包,从里面取出一把崭新的折叠伞,“我有,我有带伞的。”
……咦?
她顿了一下,既然带了伞,那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拿出来用呢?还傻乎乎地淋得一身湿,走进来麻烦人家美人店长。
这个问题只在她脑子里过了一下,很快,她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一定是雨下得太快了,她又一时忘记了自己带伞,所以才一路淋过来的。
居然搬了吗?
路迢迢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唇,她今天特意过来看那只猫猫的,闺蜜把那只猫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听了把持不住,迫不及待地就来了,结果……
唉,算了,美人店长说得对,反正她又不急,明天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明天还能带上闺蜜一起。
思绪间,外面的雨竟然真的渐渐停了。
坐得局促不已的路迢迢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不好意思看了看有明显水渍的沙发,红着脸对微笑着向自己看过来的青年说:“不好意思啊,店长,这个……”
她伸手往包里掏了掏,没摸着纸。
此刻,她无比痛恨今天出门前忘了带纸的那个自己。
青年轻笑了一下:“没关系,真皮的,擦擦就好了。现在雨是停了,要走可要尽快,说不准过一会儿又要下了。”
“……啊,对,好、好的。”
路迢迢挠了挠头,总觉得这么走了不太好,她都在这儿坐了好半天了,不买点什么再走心里不太好意思。
于是她左看右看,略过了一排排散发着墨香的书,目光汇聚在了摆放在柜台上的编织玩偶上。
七个小动物模样的编织玩偶排排坐,掌心大小,看着就很可爱。
路迢迢眼睛一亮,问道:“店长,那些编织玩偶卖吗?”
危越偏头看了一眼那七个小玩偶,又沉又黑的眸子眨了眨:“卖。”
那是他和他妈妈打完电话后,他坐着无聊,随手编出来玩的小玩意儿。
路迢迢打开手机,很豪气地说:“多少钱?我全要了!”
危越想了想,道:“全要的话,收你五十好了。”
叮铃。
风铃摇曳着发出响声,书咖的店门被推开,进去时一脸惊慌恐惧的女孩眉开眼笑地提着一个牛皮纸手提袋走了出来,她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长而深的小巷变得寻常,不再深藏着恐怖。
路迢迢向起身送她的美人店长道谢,心满意足地抱着装好七个可爱编织玩偶的手提袋,踩着水跑出了巷口。
危越站在风铃下,待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垂眸看向缠绕在自己小指上的隐约红线。
真是抱歉,他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救过那个女孩的。
不过……
危越伸手拂过这条因果线,没有将它截断。
如今,他的手上已经不止这一条因果线了。
地母之神的话提醒了他,他既想变得更强,想要向着理想的方向成长,那么,他就得先接受如今的自己。
排斥只会适得其反,进化本就是顺应而为,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因果线……
他似乎记得,这东西应该还有一种颜色的。
代表着什么来着?
唔,想不起来了。
“wumi~”
一团雪白从斜刺里跳了出来,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裤腿,它锋利的獠牙上挂着一片黑红的碎肉,嘴里还在咀嚼。
危越看着它,笑了笑,舌尖一动,吹出一声清脆的哨音。
这只奇异的小兽腾空而起,跃入六角宫灯中,灯身空白的一面上缓缓沁出小兽模样的图画。
这一次,它换了一个姿势,不再团着,而是立起身,锐利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长而深的巷子,似乎在期待里面能再窜出几只好吃的猎物来。
危越回身走入店中,幽蓝的风铃没有发出声响,缄默地摇曳着。
他有预感,这个女孩……还会来的。
第55章 噩梦连连 高手在民间
路迢迢带着七个美人店长亲手做的编织玩偶回了寝室, 一开门,她的冤种闺蜜果然没有醒,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做了什么畅吃美食的美梦,一边嘿嘿笑,一边吧唧嘴。
她摇摇头,嘴角噙着笑, 轻手轻脚地拉开自己位置上的椅子,把编织玩偶拿出来, 放在桌上一字排开。
真的好可爱啊。
萌萌的,很安心。
她准备寝室里一人送一个, 然后剩下的都是她的。
嘿嘿,她可以有四个!
路迢迢把她认为最合适三个室友的编织眼眸挑出来, 猫猫送给闺蜜, 海獭送给寝室长,萨摩耶送给小楣, 熊猫、兔子、仓鼠和哈士奇都是她的。
好耶!
咔哒。
寝室门被轻轻推开,满脸笑容的路迢迢回头一看, 回来的人是和她对床的庄楣。
她捧起又白又可爱的萨摩耶玩偶, 压低声音说:“小楣,快来,我给你带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庄楣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听到路迢迢这么说,她伸手捏了捏山根,朝她走过去, 笑着问:“给我带了什么啊?”
寝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路迢迢没看清她脸上的疲惫和眼下的青黑,语气里难掩兴奋,同她诉说今天自己超级好运气地遇到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店长。
她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真的超级好看,比瑄诚哥哥还要好看!”
路迢迢口中的“瑄诚哥哥”全名洛瑄诚,娱乐圈当红小生,从出道,到顶流,用时不过两年。人美心善嘴又毒,性情直爽,可以说娱乐圈里完全没有他在乎的人,靠着绝世美颜和不输老戏骨的演技在一众水货里杀疯了。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实在太符合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了。
庄楣一听竟然有人比洛瑄诚还好看,顿时来了兴趣,搬了椅子坐过去:“细说!”
于是路迢迢兴致勃勃地和她讲了起来,还把美人店长亲手做的编织玩偶放在了她摊开的手心里。
庄楣听完,表示很羡慕:“天哪,这简直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她爱不释手地摸着手里的萨摩耶玩偶,“果然高手在民间,美男也在民间。可恶,星探一点都不给力,比洛瑄诚还要好看的美男子欸,想看!”
路迢迢拿肩膀撞她:“这还不简单,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呗。”
庄楣却面露难色:“明天啊……我明天有事,去不了。”
说到有事时,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缕惧意,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抚摸编织玩偶的手也控制不住似的抖了一下。
路迢迢的性子大大咧咧,没有留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她刚想要问庄楣明天要去做什么事,需不需要她帮忙时,头顶就传来了闺蜜睡醒打哈欠的声音。
“……迢迢,楣楣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路迢迢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她拿起猫猫玩偶,起身跑到闺蜜床边,语速有点快地和她说自己见到了绝世美男。
章霁雪瞬间瞌睡全无,兴奋得不行。
庄楣听着她们两个的说话声,惊惶的心情缓缓放松。她捧着只有自己手掌大的萨摩耶玩偶,双腿紧紧贴着,轻咬下唇,秀眉紧蹙,呼吸也有些沉重。
她明天……要去找一位大师,请他给自己看看。
这段时间,她总是在做梦。
自打她收假后从老家回来,就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人。
庄楣很喜欢服装设计,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人穿的衣裙款式来自于几百年前的一个朝代。
她披头散发,背对着自己,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一开始,庄楣以为是她白天看多了古装剧和恐怖片,所以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她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她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同一条河流,同一座山,同一棵树,同一个穿着粉色古装的散发女人。
并且……那个背对着她的女人,离她越来做近了!
庄楣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她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睡好了,她不敢睡,这几天她都在人多的图书馆里待着,一有睡意就狠狠掐自己一把,她的大腿内侧全都是青的。
在上一个梦里,那个女人距离她只有不到十米了……
她不敢想,下一次……下一次再做梦,她会不会,会不会……
庄楣狠狠闭上了眼睛,抓住编织玩偶的手已经攥紧,脸上却挂上了假作平常的笑容。
路迢迢和章霁雪对比一无所知,她们两个人的性格差不多,一人一句问庄楣晚饭去哪里吃,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去吃火锅。
庄楣说好,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寝室。
她害怕。
……
夜晚如约而至,入夜后断断续续下着的雨终于停了,湿润的冷风呼啸着刮过大街小巷,冻得行人一个激灵,纷纷裹紧身上的外套,赶着回家的脚步更快了。
吃完火锅的三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跑到公交车站下等车,在这里等车的人没几个,她们拿纸擦了擦长凳上的雨水,挨着彼此坐下,聊天的内容是最近刚上映的电影。
路迢迢吐槽电影里的女二演技僵硬,明明是科班出身,偏偏越来越懒散,一点不努力,一部戏比一部难看,真不知道导演方为什么要找她演这个角色。
章霁雪附和着点头,她则是这么觉得的,男一的演技也很僵硬,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这部电影的败笔,反而是女一和男二更让观众们嗑生嗑死。
庄楣在边上听着她们两个吐槽,摸着卫衣兜里的萨摩耶玩偶,一边忍俊不禁。
通往大学的公交车是最后一辆,来得最晚,她们还要等一段时间。
庄楣听着听着,模糊地感觉路迢迢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强烈的困意海啸般涌来,她甩了甩头,想要把这股困意驱散,她不能睡……
可事与愿违,她越不想如何,那糟糕的事就越会来。
女孩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呼。
冷风拂面,庄楣靠着公交车站的广告牌,闭上了眼睛,无助又绝望地沉入了梦境。
还是那条河,还是那座山,还是那棵树,还是……那个背对着她的粉衣女人。
这一次,她和她,只差五步距离。
庄楣几乎要被吓哭了。
她两腿战战,手也在抖个不停,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颤抖。
‘好可怕,好可怕,谁能来救救我?’
有风从侧面吹来,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幽幽吹气,鼻端嗅到一股浓郁的腐烂气味,让她止不住地作呕。
如果这不是在梦中,她一定已经把吃进去的火锅全部吐出来了。
庄楣想要后退,想要跑,可是只要她一动,背对着她的散发女人也会动。
她要转身,对方也要转身,那披散的长发微微晃动,露出了下面惨白的皮肤。
庄楣一僵,不敢动了。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淌出来,打湿了她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干涸的泥土上,浸湿出一小块深色。
‘救救我……’
‘无论是谁……’
‘救救我!’
她在心里哽咽,嘴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只距离她五步远的散发女人。
无数恐怖电影的经典片段在女孩脑子里闪过,她已经被难以抑制的联想吓得嘴唇发白了。
就在这时,她的衣兜动了动,一只十分可爱的编织玩偶从衣兜里跳出来,萨摩耶模样的玩偶用短短的四肢做出人类攀爬的动作,沿着女孩的卫衣爬到了她的肩上。
柔软织物的触感在脸颊上蹭了蹭,庄楣眨了眨眼,泪水打湿了她的眼睫,她的呼吸顿了一下,想要侧头去看,又忌惮恐惧着前方的散发女人,只能咬着下唇,忐忑不安地在心里祈祷。
以她现在紧绷到快要绷断的状态,千万、千万不要是那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
——她没有分辨出这个爬到自己肩上的东西是什么。
女孩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咕噜咕噜冒出来的,全是绝望又无助的恐惧。
“汪。”
耳边传来一声柔软的小狗叫声。
害怕到浑身颤抖的庄楣愣住了。
“汪。”
又一声。
发出叫声的东西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庄楣快要停摆的脑子终于咔哒咔哒地重新运转起来。
小狗……
是小狗。
哪里来的小……
啊!
她想起来了,柔软织物的触感,小狗的叫声——是迢迢送给她的编织玩偶!
“汪!”
小狗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它的叫声不再柔软,而是凶狠锋利的。
——它在冲那个散发女人叫。
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折磨了庄楣好长一段时间的粉衣散发女人竟在这一声虽然凶狠,但难掩稚嫩的叫声中颤抖起来,宽大的衣袖抖得像被风左吹右拂,抬起的头颅慢慢向后压下去,僵直的身体也在一寸寸下折,像是有一只巨手按在她的命门上,不容置疑地折断了她浑身的骨头。
咔嚓,咔嚓!
庄楣真的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咯,咯咯,咯!
是牙齿快速上下磕绊时发出的声音。
庄楣确定不是自己,那么,就是……
身着数百年前封建王朝服饰的散发女人弯折下去,披散的长发触到了地面,庄楣听到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施压在她身上的巨力没有停止,像是要就这样把她压成粘合在一起的薄片。
庄楣忽然就不怕了。
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的好室友,路迢迢,究竟知不知道她偶遇到的美人店长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啊?
随手做的玩偶都这么厉害……
高手在民间,诚不欺我!
第56章 模糊不清的话语 伍山青
“等、求……等!……”
就在那个女人的头颅即将触及地面的时候, 庄楣听到一道嘶哑得像是干枯的树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
她在求饶。
……她竟然会说话!
庄楣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她一直以为她不会说话,因此在关于对方的恐怖联想中, 这个粉衣古装的散发女人很可能是那种没有舌头、七窍流血的女鬼。
结果,她会说话啊!
许是有了一只超级厉害的玩偶坐镇庇护,女孩的胆子大了不少,是手也不抖了, 腿也不软了。回想到这段时间天天做噩梦,自己被吓得根本不敢睡觉, 连续熬了好几个大夜,庄楣顿时火冒三丈。
天杀的女鬼!这个周末她是要去考科目一的, 资料一点没看成!
她钱都交了!
果然,人一旦有了靠山, 腰板都硬了。
小狗玩偶一点都不理会散发女人的求饶, 造主的吐息赋予了它力量,赐予了它生命, 造主的喜就是它的喜,造主的厌恶就是它的厌恶。
它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造主!
它要成为造主最喜爱的造物!
快速成长的秘诀是什么?
吃!
吃许多许多的食物!
它需要更多的食物!
食物!
更多!
亏得庄楣没有侧过脸去看站在她肩上的小狗玩偶, 否则她非得被吓得厥过去不可。
那哪里还是什么可爱的编织玩偶?
那分明就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怪物!
细软的编织毛线变成了抽动的血肉形成的血管, 人工水晶做的眼睛盛放着一个小小的漩涡深渊,黑洞洞一片,仿佛能把人的灵魂从七窍中任意一窍吸出来。用红线细细绣成的W型唇张得比脑袋还大,细白的菌丝一样的线状物从里面伸出,朝着散发女人的方向抖动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送上门来的食物拆吃入腹了。
散发女人抖得更厉害了,含混不清的话语从她口中费力地挤出来,她说的头颅已经触碰到了地面, 整个人呈九十度弯折了下去。
咔嚓一声,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她的脊骨断了。
断成了好几节,上半身软趴趴地塌了下去,只剩下两条僵直的腿还立着。长到膝盖的头发坠在地面上,像无数条蜿蜒的小蛇。
“求、等……等!”
她好像是在尖叫,但是发出的声音里掺杂着呼噜呼噜的水声,是血注满了咽喉。她仍然想要说些什么,也仍然让人听不清楚。
不。
小狗玩偶是听清楚了的,唯一没有听出来的只有庄楣。
但女孩子向来细腻,庄楣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绝望,比她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也是一个不记仇的好孩子,如今得了救,就不怎么计较对方夜夜跑到自己梦里吓唬自己的仇了。
“要不……听听她要说什么?”
庄楣听到自己小声地试探性地问。
她不确定救了她一命的小狗玩偶会听她的,等这个女鬼交代遗言,她总觉得……总觉得它很馋,见到这个女鬼,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品狗粮似的,很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感觉。
只能说女孩的直觉很准了。
小狗玩偶凝聚在散发女人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庄楣身上,它思考了一会儿,比诡异还要诡异的外表逐渐往内里翻转,重新露出毛绒又可爱的编织模样。
“汪。”
它轻轻叫了一声,桎梏着散发女人向下弯折、挤压的巨力消失。
在吃掉她之前,它可以听这个人类的,让对方说一下遗言。
造主将它们卖给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又把它送给了这个人类,那么这个人类就是它现目前的持有者了,她的话只要是不触及到它的底线和雷区,可以听。
但是放走不可以,它是一定要把这个食物吃掉的!
软软糯糯的小狗叫声在耳边响起,庄楣心痒痒,蠢蠢欲动想要摸摸它。
也不知道那位高人用的什么材料做的玩偶,摸起来超级软,特别的好摸,她爱不释手,这才揣在兜里一起带出了门。
幸好她把它随身带着,不然她现在会怎么样还是两说呢。
心里这么想,实际上是不敢动手的。
不知道之前疯狂rua,知道了以后,回想之前都觉得自己是在冒犯她的救命恩狗。
不行,不可以,不应当。
如果它愿意,她一定要把它供起来,每天上三顿香!
请务必救她小命啊!
小狗玩偶听不懂,只知道一味捞它的持有者。
虽然小狗玩偶很想要回到造主身边,但是规则伴随诞生降临,它们无法违背规则,只能留在持有者身边,在持有者并非是自己作大死的前提下保护好弱小的持有者。
身着粉衣古装的散发女人兀自颤抖了一会儿,嘎吱嘎吱地立直了身体,像是一台每一处零件都生了锈,每一个部位都被大力扭曲过的报废机器。
她仍然背对着庄楣,锯木头般沙哑难听又刺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庄楣听见她在说:“绿……穿牙……绿吉……救、救救、我们……”
什么?
这是在说什么?
庄楣听得一头雾水。
正当她想要询问时,肩上一空,一道白影犹如猛虎扑食一般迅猛地扑向了那个散发的女鬼,四周大风皱起,沙尘满天。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
——像她们吃火锅时吃到脆骨后嚼碎的声音。
呼。
一阵湿润的冷风吹过,庄楣一个激灵,猛的睁开了眼睛,从梦中醒来。
路迢迢和章霁雪还在聊天,她们从电影聊到了下个星期才开始播出的综艺节目。据说她的共同喜欢的洛瑄诚会成为这档综艺的特邀嘉宾,两个女孩兴奋得月初就把会员充好了,这会儿正商量着谁定闹钟,争取从第一帧开始截图。
两人正聊得起劲儿,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庄楣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一脸懵的路迢迢,像回老家后去摇满树的红枣那么摇她,兴奋得声音都在打转:“迢迢,迢迢!我亲爱的室友,带上我,带上我啊!明天去见那位美人店长的时候请务必带上我啊!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梦里的女鬼被小狗玩偶解决了,但谁能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庄楣不敢赌这只可爱的小狗玩偶能够从头到尾护住她,况且小狗玩偶这么小只这么可爱,怎么忍心一直压榨它!
能够随手就把这么厉害的玩偶卖给迢迢,那位美人店长……应该会愿意帮她看看的吧?
怎么办,还没有见面,她就觉得谈钱会玷污那位美人店长了。
庄楣惴惴不安地想,明天去了,见到了那位高人,她该怎么开口才合适呢?
路迢迢被她摇晃得脑浆都快要混在一起了:“好好好,带你一起,带你一起……不要再摇了!”
章霁雪就这么笑盈盈地在旁边看着,并不帮忙,甚至想要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
嘻嘻,好朋友好闺蜜之间就是要像这样随手记录每一个美好时刻。
她之前滑滑板摔倒,她的好迢迢也是这样对待她的。
哈哈哈,天道好轮回啊!
章霁雪拿出了手机。
……
危越还不知道自己这家开了一个多星期,一个客人也没有的书咖即将在明天迎来三个客人。
他把冲泡咖啡的杯子和机器清洗干净,到地下室看了一下符文的进展,确定它在勤勤恳恳工作后,青年轻轻踢了踢腿,把试图顺着他裤腿往上爬的符文抖下去,一边拨弄着缀在锁骨间的【万藏盒】一边往上走。
今天也是没有开张的一天呢。
危越哼着一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略显阴森的童谣,准备关门回家,他的妈妈给他留了宵夜。
当他刚把柜台上的电脑关机,准备关灯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风中显现。
汁子巷的深处,出来了虚浮的脚步声。
危越关灯的动作顿住了。
——他从这股血腥味里嗅到了灵力的气息。
来人,是一个灵者。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叮铃一声,湿润的夜风顺着被推开的门吹了进来。
还有来客难掩疲惫虚弱的声音:“老板,麻烦给我泡一杯黑咖,加奶不加糖,谢谢。”
“好。”黑发黑眸的店长将手中最后两本书放回古香古色的定制檀木书架上,回身笑着说:“请坐着等一下,店里的书都可以看。”
暖色灯光下,转过身来的人拢着一圈淡淡的光晕,那张浓艷得犹如彩笔水墨精心雕琢的面庞轻而易举地便能攫取住任何人的视线,实在是好看得让人神思恍惚。
好看得,不正常。
伍山青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般地从这种难以控制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他红着耳朵转过脸去,并没有多疑,只是觉得应该是自己刚结束了一场鏖战,失血过多,身体发冷,连带着脑子也不比平时清醒了。
“好的,谢谢。”
他匆匆应了一声,找了最靠角落的座位坐下,人高的盆栽遮住了他大半边身体,干净的窗户上映着他苍白的脸,以及两只红透了耳朵。
伍山青捏着拳头抵着唇,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
他梗着脖子不太敢回头,正因自己方才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似的,直楞楞地看着人家店长,很是失礼。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黑蒙,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灯光璀璨的楼群,往巷子深处望去,却只能看见一两盏坚强工作的暗淡路灯。
住在这个巷子里的人大多是本市的老人,这里的住房条件并不好,各种设施还停留在十几二十年前,吸引不到年轻的住户和租客。通常入了夜,老人们就不会再出来了,所以这些路灯断断续续的坏了,也没有人会上报,自然也就没有人来修。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伍山青又抬高了视线。
他看到了那盏用乌金木和白丝绸做成的六角宫灯,悠悠坠下的丝绦都是用蚕丝细细碾成线,一根一根扎实地系紧编成的。
这位店长或许喜欢白色。
伍山青猜想。
他眨了眨眼,正逢一阵风吹来门沿下,吹动着宫灯滴溜溜地转了半圈,他看见了方才朝着外面的灯身,那一面上锈着一只雪白的小兽。
那只小兽的身体像兔子,脑袋像狸猫,还长着两只幼鹿的角,四只腿又跟豹子像了九成九,尾巴既不蓬松也不短绒可爱,而是形似响尾蛇那样特殊的蛇尾。
它立着身子,头颅高高扬起,两只黑色的眼睛锐利地望着前方,似乎是发现了猎物,正蓄势待发。
这是什么动物?
伍山青困惑地眯了眯眼睛,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他所知道奇珍异兽,一个能对上的也无。
难不成,是做这个灯的人自己想象出来的?
也有可能,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一想到这个,伍山青就觉得自己背上火辣辣地疼,他伸手进衣服里摸了摸再拿出来,手指上干干净净,没有血,伤口没有裂开。
寸头青年舒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自由灵者,没有加入民间组织,也没有去参加官方部门的统考招生,平时就在灵者通用的网站上接接单,灭杀几个等级不高的诡异,领领赏金,小日子过得也很富足。
结果今天出了岔子,常在河边走的他把鞋给湿了。
那只在通用网上标注等级为三级上四级下的异物居然临时晋升了,要不是他每次行动前都会做二手准备,这才险之又险地以伤换死拿下了那只异物,如果失手……叫他来安周市聚一聚的哥们明天应该就能在社会新闻的热点事件版面见到他的身份证照片。
不过老话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他这一身伤也没有白受。
伍山青隔着衣服摸了摸揣在衣兜里的封印袋,那里面装着那只异物被消灭后掉落的诡器,准四级,他发了!
像这种等级的诡器,如果交易出去,少说也值几百万,他卖一件,只要不花大钱,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平好几年。
不过他是不会卖的,傻子才把这种等级的诡器拿出去卖,他自己留着用。
嘿嘿,明天就拿去给他哥们鉴定一下诡器的能力和使用代价,以后他就是有诡器的灵者了。
正当他美滋滋地畅想着未来的时候,一杯香气浓郁的黑咖啡放在了他面前:“您的黑咖,请慢用。”
“啊,谢谢……”
伍山青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进一双冷色的深邃黑眸里。
仿若,看见了寂静无光的宇宙。
一瞬间,他的生平在这双眼眸中展开,毫无保留。
第57章 新渠道 影响之下的产物
五想的记忆里有这一届和前三届所有招考灵者的大体资料, 危越没有在这些记忆里找到和这个灵者相符合的资料,于是他翻开对方的记忆看了看。
原来是一个自由灵者。
国外一般管这样的能力者叫特殊赏金猎人。
看人隐私是不对的,危越对别人的隐私也没兴趣, 于是他避开了伍山青的隐私记忆,从这个自由灵者这里知道了如何注册通用网。
五想是灵兽,是安周市驻点的负责人,平时没有调令和申请支援情况是不会离开安周市的, 所以它用不着通用网,手机买来了好几年甚至还是新的。
宁柯柯和荣臻都是招考生, 他们有另一个内部网,集训结束后各自上任, 目前为止都很忙,知道通用网, 但是没有时间和必要去注册。
伍山青算是给危越补充了一些两人一猫不具备的知识。
原来诡器是可以交易的啊。
危越轻轻歪了歪头, 将精神丝从伍山青的脑子里取出来,他回到柜台后坐好, 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台面上无序地敲击着。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新渠道。
他还有很多低级道具, 原本鉴定的等级是三级到五级这个样子, 不过之前在南鼎区和那只诡怪交手时发现灵者制定的等级划分并不适用于他,那么这些低级道具的实际等级约莫就要往上再提一提了。
危越不是很用得着这些低级道具,他准备尽可能地开发自己的力量,从排斥到主动探索,除了必要的身躯以外,很多道具是用不上的,那么与其放着积灰,还不如拿出去试试能不能当诡器卖了。
倒不是为了赚钱, 他这段时间炒股得来的钱已经是本金的好几倍了,主要是从中能够获取到更多的情报。
他不确定自己在灵者眼中究竟是什么,是高等级的诡异,亦或是别的未知。
不如就用这些低级道具试探一下,看看他的力量是否会对这个世界造成负面影响。
如果不会,那么他大可以放开手脚;
可如果会……
他就得给自己多多地套上几层“隔离”了。
另外,他也需要一些别的消息渠道。
这种搜魂翻开别人的记忆的办法不是很稳定,并非每个遇到的人都值得他这么去做。
危越知道自己的力量具有污染性,不止是力量,他的存在就是一个行走的污染源。但是,同那轮血月不同,他可以控制这种污染,使它不会更深层、大范围地影响到外界。
女王已经死了,由祂的力量所创造的人物卡和道具也从活物变成了死物,这一点是他回来以后慢慢探知出来的——他已经注意到了【乌鸦夫人/先生】这张人物卡的变化。
老实讲,这是他没有料到的情况。
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许是中级人物卡的等级偏高,它的变化并不明显,直到今天也不过才被他的力量侵蚀掉半个边框而已。
于是危越开始用低级人物卡和道具做实验。
一开始并不顺利,在地下室里,他连续炸了好几张低级人物卡和十来个低级道具,才渐渐从中找到了窍门。
他发现,比起侵蚀,直接将人物卡和道具中源自于女王的力量抽出来会更快更简单。
它们本质上是工具,是载体,女王的力量可以看做是驱动它们的动力,那么把这驱动力换成他的力量也是可行的。
但是……
危越也从中产生了一个疑惑——
这些人物卡和道具究竟是什么?
倘若它们只是女王的造物,那便应该像【乌鸦夫人/先生】以力量所创造的乌鸦那样,失了造主的力量便会消散形体才对。
可它们没有,它们仅仅只是失去了驱动力,成为了不会动也没有反应的死物,它们仍然存在。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等到【乌鸦夫人/先生】被他的力量完全侵蚀后就有了。
从那些低级人物卡和道具中抽取的力量危越不敢吸收,他将它们封印在了【泯生鼎】中,什么都吞的【泯生鼎】消化它们极其艰难,只能封印。
那就先放着吧,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
伍山青迷蒙了一会儿,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他端起冒着热气的黑咖,咕噜咕噜猛灌了两口下去,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被苦得灵台一震。
黑咖果然是疲倦的宿敌。伍山青翻着白眼欲吐不吐,这种苦东西非必要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喝的!
但是没有办法,咖啡因能够让他更快地造血,补充过度失去的血量。
还有苦瓜。
反正只要苦的东西,吃的越多,他的自愈能力就越强。
虽然是即时性的,只有吃的那段时间有用,但架不住好用、实用。
天知道他是一个喜欢吃甜食的男孩,每回被迫吃这些苦不拉几的玩意儿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命好苦。
怎么就有这么个**的天赋!?
真就是灵者的天赋千奇百怪,啥都有?
伍山青有时候会和他的好哥们吐槽,全世界的灵者,论起力量体系、天赋分类来,完全就是一锅乱炖,就不能深究。
他的好哥们说:“那是相关研究者的课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考虑一下明天吃什么。”
伍山青觉得他说的很对,于是怒点一顿外卖眼馋他只能吃减脂餐的好哥们。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打。
秉承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伍山青闭着眼皱着鼻子,端起杯子一口闷,放至温热的苦涩液体淌过布满味蕾的舌面,咕噜咕噜灌进咽喉,吨吨吨地落进胃袋里,连同这条命都能一起熏染的苦味直冲天灵盖。
不能再受这么重的伤了,真的不能了……
伍山青放下喝干净的咖啡杯,他感受着体内新生血液的奔流,齁着嗓子说:“老板,麻烦再来三杯,打包!”
好苦,比他之前喝的那些黑咖都要苦!
“好的,请稍等。”
伍山青不禁眼泪汪汪。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他想,这位店长要是一个女生就好了,他能当场厚着脸皮去要人家电话号码。
最后,伍山青一手提着两杯黑咖,一手拿着一杯喝,在黑发店长的“欢迎下次光临”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要打电话告诉他的好哥们,这个世界是有比他还要俊美的男人的!
让他天天瞎臭美!
危越摸出一枚瓷白的骰子,将它高高抛掷起来,落在手心,显出的数字是浅蓝色的零。
这代表接下来,不会再有人走进这扇门。
他关上灯,准备回家了。
叮铃。
门上的风铃在今夜最后一次作响,在夜风里滴溜溜旋转的六角宫灯蓦地停住,雪白的小兽停在最外面,黑色的眼珠逐渐向深蓝转变。
它直勾勾地望着这片黑暗,期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地下室中,蠕动的扭曲符文不懈地往那颗头颅里钻,那藏于意识深处的禁忌锁已经光芒暗淡,垂死挣扎一般抵抗着符文的侵蚀。
滋啦,滋啦。
早已被吞噬了自我意识的头颅抽搐着面部的肌肉,空洞的眼睛被定格在了绝望的瞬间。
书咖外,灯光依旧,世界仍然在如常转动。
一如那轮血月,高悬天空千百年,月华倾洒,污染不绝。
……
第二天太阳升起,暖金色的阳光压过了猩红的月华,只有阴暗处能够看清一层猩红的光晕。
有细碎的黑影在阴暗中扭动,贪婪地吸食着倾洒的猩红月华,吞噬着充斥这座城市负面情感。
像蛆虫,像蟑螂,像一切难以杀死的东西,在灿烂的阳光所不能照射到的地方蓬勃生长。
叮铃!
那家名为一旬的书咖门上的风铃又响了。
阴暗里滋生的蠕虫们无声尖叫着爬走,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如闪电,似红光,迅疾于各个角落,还没来得及成型的诡异们都被它甩出蜥蜴般的长舌卷进了嘴里。
这个小巷是最干净的,在这里,不会有一只诡异的存活时间超过一天。
吃完自助餐的雪白小兽再次将没入灯身,昨天还站立着身体的它把自己团吧团吧蜷缩起来,准备美美地睡一觉,下午再起来吃饭。
诡异之间似乎有专用的传播途径,像昨晚那只误入汁子巷的蠢货诡怪再没有出现第二只,雪白小兽白等了一晚上,十分扫兴。
危越给店里的盆栽一一浇过水后,从柜台下搬出一整套茶具,隔壁赵姨给他妈妈送来了几罐茶叶,他拿了一些过来,打算咖啡配茶,煮来喝喝什么味道。
反正又喝不出问题,尽管造。
他今早下单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要中午才能配送到店,早上没事干,随便DIY玩玩。
危越以为今天还是没有生意的一天,昨天连来两人,不过是意外而已。
没想到,店门才开半个小时,他DIY的创意咖啡配茶才做到第四种,三道轻快的脚步声便从巷口传来。
是三个女生。
其中一个是昨天的第一位客人。
黑发青年往茶壶里倒生咖啡豆的动作顿了顿,他状似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有点跟不上当代年轻人的思维。
听着她们被风卷来送到自己耳畔的说话声,危越抬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长得好看……真就这么吸引人?
美貌可是“无尽轮回”里最无用的东西了。
一年半载没法将思维纠正过来的青年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是和当代年轻人有了代沟。
他一挥手,将堆满乱七八糟材料的茶盘收了起来,启唇吹出一口气,散尽室内纷杂的气味,起身走向柜台,顺手抽出一本没看完的名著,纤长白皙的手指摸了摸伸展枝叶向他求抚摸的洒金木。
坐回柜台后面,危越一边翻开手里的书,一边幽幽叹了一口气。
看,这就是他在有意控制自身力量的污染性的情况下,周遭非智慧生命体被影响的结果。
就是不知道非生命体会不会……
危越抽出书签的动作一顿,猛的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他做的那几个编织玩偶……
啧,不会吧。
他做的时候也没有在想什么啊。
这也能被影响?
——还真能。
三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并肩推开门走进来,中间的路迢迢兴高采烈地同朝她们看过来的美人店长打招呼:“店长早上好啊!请给我们每人来一杯卡布奇诺,多加奶,少加糖,谢谢!”
章霁雪轻咬着下唇,脸颊微红,和昨天初见危越的路迢迢反应一模一样,一个劲儿地抓紧闺蜜的手臂,以示自己内心的激动。
天哪!真的好好看!怎么会有人比洛瑄诚还要好看!
星探简直瞎了眼,这样一个绝世美人都没有发现!损失,天大的损失!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位店长要是进了娱乐圈,那不妥妥的杀疯了。
只要这张脸摆在那里,哪怕他演技再差,只要人品过得去,多的是人为他狂为他痴为他哐哐撞大墙。
可惜,太可惜了!
“好,请几位坐下等一会儿,店里的书可以随便看。”
危越放下书,微笑着站起来,视线却没有放在说话的路迢迢身上。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另一个女孩的挎包里。
那里面放着一只编织玩偶。
昨天卖出去的时候还是死物,今天就是会动的活物了。
所以……
是从他这里离开后,才有了变化吗?因为他不需要一个会动会自己狩猎的编织玩偶?
唔,真有意思。
人生果然处处是惊喜。
危越垂下眼,对那个女孩明显比她的两位朋友更加炙热的目光视而不见。
原以为美人店长静静地坐着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没想到他动起来更甚,实在是优雅又抢眼,手下动作翻舞,做咖啡也像是在做一件传世的艺术品。
三个女孩挑了靠门的位置坐下,头顶垂下一盆珍珠吊兰,勉强挡住了路迢迢和章霁雪猫猫祟祟的偷觑。
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超小声地说着话,她们试图把庄楣也拉进这个话题,但庄楣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们这里。
她背对着柜台,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站起来,对向自己投来疑惑眼神的路迢迢和章霁雪说:“我去看看有没有甜品或者小饼干卖。”
两人赞同地齐齐点头,让她赶紧去。
路迢迢又和章霁雪说她昨晚吃到的桂花糕有多么香甜软糯,多么入口即化,总之就是非常好吃,馋得章霁月把嘴里的硬糖咬得嘎吱响。
“店长……”
庄楣站在柜台前,心中忐忑,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犹豫不决。
她要不要向店长求助?这会不会太唐突了?万一……她是说万一,万一店长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反而还会给店长带来麻烦呢?
以多年看恐怖片的经验来看,那个女鬼可能不是个例,消灭了一个,没准儿还会来第二个,然后要彻底解决,就必须要去到他们的死亡地点……
庄楣脑子里的恐怖猜想还没有结束,三杯香气醇厚的卡布奇诺就做了,一齐放在托盘上,轻轻推到她面前。
女孩抬眼,就见黑发黑眸的店长微笑着对她说:“可以麻烦你把咖啡带过去吗?
青年笑起来实在好看,一簇远山眉似轻雾笼罩,黑眸深邃透亮,唇珠饱满,肌肤白皙,犹如珍珠一般光泽莹润。
他笑起来,美这个字就得到了具现化。
“请把你包里的玩偶给我吧。”美人店长轻声道,似是在安慰惴惴不安好一段时间的她,“不必担心,我向你保证,你已经安全了。”
第58章 新的食物 《一路向北》
庄楣晕乎乎地端着三杯卡布奇诺回去了, 两个小姐妹问她有没有甜品卖,她说:“店长说才开门,还没来得及准备, 所以只有他做的一些小饼干,问我们要不要。”
路迢迢和章霁雪点头如捣蒜:“要要要!怎么不要!”
有些人,光看脸就知道厨艺超级不得了。
一种是好得不得了,一种是糟糕得不得了。
美人店长明显属于前者。
“小楣, 你去。”路迢迢给她使眼色,捧着脸做羞涩状, “我们不好意思。”
担心眼神太炙热,吓着人家温柔的美人店长。
才坐下的庄楣又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盘猫咪模样的小饼干回来了。
听着三个女孩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危越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萨摩耶玩偶拆了, 露出了包裹在最里面的一颗漆黑的核。
诡异也有核,那东西之于它们, 就相当于人类的心脏。
破坏核,就能杀死诡异。
危越都是连核带诡异一起吃的, 没差。
他做的玩偶生出了核, 成为了一个类似于诡异,又和诡异有区别的第三种物种,这颗核更像是应和当下世界规则而生的。
危越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这颗漆黑的不规则形状的核,果然,这颗核并非是致命点。
被他所影响而生的第三种物种浑然一体,没有致命点,要杀死它, 只有将它整个绞杀才行,否则都是在做无用功。
且因为受到了他这个造主的影响,这些第三种物种的食谱全都是诡异,造主吃什么,它们便吃什么。
漆黑的核温驯地散发着幽幽微光,半实质的微光眷念痴迷地缠绕在造主白皙泛粉的指尖上,它将自己的一切完全向造主敞开,毫无保留。
危越因此看到了它所知的一切。
那个梦,梦里的诡异,以及,那个名叫庄楣的女孩近期的所有记忆。
噩梦从庄楣离开老家的那一天开始,她在乡村公交车上打起了瞌睡,意识朦胧间,一场持续小半月的噩梦找上了她。
再往前,是一段断断续续的记忆。
这段记忆的主人并没有留心它,所以它变得模糊,变得断断续续。
庄楣和同乡的几个小伙伴去爬山,一群精力十足的小年轻翻过那座小时候觉得无比高大的山。
站在山顶往远方眺望,庄楣看见了一处被深林遮去大半的山村,灰白的炊烟袅袅升起,依稀间,她似乎听见了谁在叫她。
女孩回头四处张望,正巧她的小伙伴们招呼她去山顶另一边采野果吃,她就以为刚刚是他们在叫她。
下山的路上,庄楣问起小伙伴们,山那一边的山村叫什么名字,他们有没有去过,好不好玩。
小伙伴们你一句我一句,都说没去过,不知道。
庄楣便没有再问了,开开心心地兜着一怀抱野果回家,和她的外公外婆分享。
这就是玩偶能够获得的关于持有者近期最远的记忆了。
山村吗?
危越重新把玩偶编好,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东西。
庄楣的老家在川林省。
真巧啊,他的第一个高等级食物就是在那里获得的。
那里有很多群山沟壑,时至今日,还有一些地方通行都很不方便,真要是藏点儿什么在那里,简直不要太简单。
约莫十分钟后,三个女孩你推推我,我挤挤你,挨挨蹭蹭地走了过来。
路迢迢咳了一声,问:“店长,一共多少钱啊?”
黑发黑眸的店长把手里的萨摩耶玩偶递给有些拘谨的庄楣,微笑着回答:“承惠,一共三十九。”
章霁雪抢着把钱付了:“回去AA,回去AA!”
但回去以后收不收就是她的事了。
看完美人店长后心满意足的女孩们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对方忽然叫住了她们,温柔又有些深意地说:“以后天黑了不要往人少的地方走,也不要往没有光亮的地方去,如果不觉得麻烦的话,就把那些玩偶随身带着吧。”
危越看着眼前三条鲜活的生命,她们生命力蓬勃,活泼开朗,在诡异眼中,无疑是上上品的血食。
他家圆圆以后长大了,也会是这个模样吗?
幸福、快乐又纯真。
于是,危越叫住了她们,给予她们一个忠告和建议。
只有亲身经历过诡异事件的庄楣知道这些话的含金量,路迢迢和章霁雪答应得很快,很难让人不怀疑她们是不是被美人店长的美貌迷成了只会说“好的,没问题”一类话的小笨蛋。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也能亲身体会到这句话和那些可爱玩偶的含金量了。
……
干饭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没等电脑送货上门,危越就去了地下室,取出活傀儡,让他在这里继续扮演他。
上一次他在陷落的南鼎区里待了将近三天的时间,这一次……不知道要多久,总之先做好准备。
危越在活傀儡身上刻下了一个单向的瞬间传送符文,倘若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家里发生了活傀儡和几个高级道具都抵抗不了的大事,这个传送符文就会立刻将他的家人全部传送到本体身边去。
留在原地的活傀儡也不会被浪费,他会自爆,其威力足以将八级诡异炸成齑粉,将九级诡异炸成重伤。
他习惯万事都做好最坏的打算。
至于另一个同样被他放在心里的人……
垂落在腿边的修长手指颤了颤,危越缓缓叹了一口气,精神丝探入自己的灵魂深处,拨弄起在他灵魂深处浮浮沉沉的人物卡。
老实说,他有点不太敢去见娄君怀。
以前还好,就算他去见了人,娄君怀也不会知道他来过。
而现在……
娄君怀拿回了一片神心碎片,又有地母之神附身,危越不确定他如今能否像地母之神那样,一眼就将他的真身辨识出来。
一个尚在成长中的正神,一个邪神预备役。
听着都不像是能和平相处的。
……还是算了吧。
反正他以前也没有想过偷偷去看看娄君怀,以后,就等以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危越又开始烦恼起来。
他都失忆了,为什么不连这部分记忆一起忘却呢?也省得他现在单方面觉得不自在,一想到这个就烦躁得不行。
……就不能细想!
越想越烦躁的危越勾出选中的人物卡,一点一点向这张泛着紫光的卡片注入自己的力量,混沌的灵魂深处,蠕行的暗金触手寸寸缠绕,繁复神秘的纹路在暗淡的光芒中忽隐忽现。
地下室中,亮得能把人眼睛闪瞎的白光倏地变暗了一瞬,在那一瞬息间,一片桃粉忽然而过。
似春光乍现人间,又如灼灼华色炫目。
……
大巴车摇摇晃晃,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的伍山青靠着座椅睡得正香,坐他旁边的好哥们一个响指把他惊醒:“还睡?我们到了。”
伍山青顿时一个激灵醒了,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
大巴车果然吱一声停下。
伍山青一脸想杀人的表情看向旁边抱着手冲他挑眉的好哥们,咬牙切齿:“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叫醒我吗?”
好哥们摇摇头:“我可是文明人,不打人的。”
伍山青冷笑:“呵,文明人?哪家的文明人会半夜给他哥们打电话,让他坐凌晨一点的飞机陪自己去山卡拉里拍综艺?”
他抓狂似的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恨不得扑上去要这人两口:“先说好,一天三千,不给老子立马跳车就跑!”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是这个糟心的混账哥们。
天杀的,为了赶那趟凌晨一点的飞机,他一个整觉没睡成!
“没问题。”洛瑄诚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回去就打你卡上。”
伍山青:这还差不多。
“Everybody!到站了,到站了,请有序下车!”
这时,前方抽到本期导游身份的知名主持人舒文博像模像样地拿着小喇叭说道。
坐在座位上的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不过没几个人说话,不是车上的人不给舒文博面子,实在是这车程太颠簸了,颠得人头晕恶心,就连上车之前阳光活泼得不行的朱鸣都是一脸菜色,咬着唇快要吐了。
坐在朱鸣后排的郑玲音见状,从腰包里拿出一瓶风油精递过去:“鸣哥,闻闻这个,可以缓解缓解。”
这会儿摄像机还没开,不怕被拍到,朱鸣立刻接了过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向郑玲音说了一声谢谢。
郑玲音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
怎么说,他们两个也是从一部综艺里出来的。
谁能料到,几个月前还红火到期期霸榜热搜的《幸福的家园》就那么突然被上面要求停播了呢?
每每回想起那一天,郑玲音都忍不住打冷颤。
谁也没有想到的,那晚的大雨会导致人工岛上出现山体滑坡,人工建造的百米小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许多人眼前轰隆隆地塌陷了下去,仿佛一团被大雨冲刷的冰淇淋。
更令众人想都不敢想的是,这场意外最终导致一死一伤。
特邀嘉宾萧漠升当场死亡,特邀嘉宾梁红惜重伤。
得知这个消息的导演到场就昏了过去,综艺剧组一团乱,那一晚,有很多人都没有睡着。
《幸福的家园》第四期拍摄暂停,剧组上下被阴霾笼罩,这样大的事故,别说舆论公关了,他们还能不能开工都是一个问题。
果然,副导演一语成谶。
第三天中午,所有综艺嘉宾都收到了《幸福的家园》将无限停期的通知,下达这个通知的是总台。
负责这个综艺的导演在第五天给他们打来电话,说综艺是录不成了,他那边负全责,违约金会如期打到他们的账户里。
他又说,如果不接受违约金,他可以帮他们要来和《幸福的家园》同量级的资源。
导演的声音很疲惫,像是经历了什么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大事。
这场事故的确很大,网络上已经闹翻天了。
萧漠升的粉丝太多了,梁红惜的粉丝也很多,都闹着要《幸福的家园》剧组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可剧组能给他们什么交代?
没有人能预料到会出现这样大的意外。
导演很后悔,他要是知道会出事,说什么都不会把拍摄地点定在人工岛!
这下好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后来还是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梁红惜带伤开了一场直播,这才让日渐沸腾的舆论消停了下来。
郑玲音也是等到舆论渐渐停息后,才回复导演的。
她不要违约金,她要同等的资源。
《幸福的家园》已经是她这两年接到的最好的资源了,她需要更多的曝光率,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
于是导演把《一路向北》的嘉宾位推给了她。
和她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朱鸣。
《一路向北》也是生活体验类综艺,而且它的常驻嘉宾里有当红顶流洛瑄诚,因此受众更广,观众也大多是年轻群体,和《幸福的家园》比起来,还是它的重量级更胜一筹。
郑玲音怀揣着激动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剧组,没想到她居然能在这里看到熟人。
朱鸣也没想到会见到她,两个人关系还可以,一起聊了聊后,不约而同地决定在这一期的拍摄里保持低调。毕竟初来乍到,不求多出彩,但求不出错。
和《幸福的家园》不同的是,《一路向北》采取的播出形式是直播,而不是录制后剪辑播出,这样的播出形式对观众更有吸引力。
卖点、热点和论点都有了,想不火都不行。
这一期的拍摄主题是农家乐,来的时候,郑玲音和朱鸣都以为是那种开设在城市周边的农家乐,谁知道……上车后就被教做人了。
农家乐,当然是要在深山老林里的才正宗啊。
被骗的人不止郑玲音和朱鸣两个,还有除导游以外的其他嘉宾。
下了大巴车,端着大喇叭的导演李真义乐呵呵地对颠了一路的嘉宾们说:“各位嘉宾辛苦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以导演的名义向大家保证,这一趟一定让大家宾至如归,玩的开心玩的放心,不枉此行!”
整个剧组都笑了。
郑玲音忐忑了一路的心也放下了,就目前的氛围来看,这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剧组。
只有当红顶流和他的临时助理站在人群的边缘,一脸严肃地望着远处的群山。
伍山青啧了一声,低声道:“瞧见了吗?”
洛瑄诚嘴唇不动,欠打的声音拧成一股线飘进伍山青耳朵里:“我又不瞎。”
伍山青:……
伍山青翻了一个白眼,倒反天罡地把肩上的包扔到了名义上需要他来照顾的艺人身上。
这家伙,就是欠打!
洛瑄诚手一动,没人看见他是如何动作的,那只朝他脸上扔过来的背包已经背在了他背上。
他的眼睛仍然在看前方的群山。
远处的群山被雾霭笼罩,满山都是翠绿,瞧着很不真切,比起现实,倒像是某种人类对大自然的幻象。
此时天光真好,阳光灿烂,那轮血月高悬天穹,猩红的月华分明已被阳光压过,洛瑄诚眼中仍旧出现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就那样虚虚地笼罩在群山之间。
无论是他,还是伍山青,都闻到了风中裹挟的淡淡腥味。
那是独属于诡异的气味。
那群山里,有诡异盘踞。
且,等级不低。
“这就是你连夜叫我来的原因?”伍山青摸出一颗纯黑巧扔进嘴里,“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早该看清你小子的真面目的。”
洛瑄诚笑了一声,嘴唇仍然没动:“放心,死不了。”
被衣袖遮住的大臂上始终传来温凉的触感,圈在上面的生物比他们这些人舒服好过,还在呼呼大睡,不知道梦里会不会有它喜欢的鸡腿。
“穗穗说了,这一次,有惊无险。”
咔哒。
伍山青嚼碎了嘴里的黑巧,苦得他喉结滚动,忍了又忍才没有吐出来。
交代完注意事项的导演招呼嘉宾和他们的专属PD各就各位,随着场记按下拍板,啪嗒一声,《一路向北》第五期拍摄正式开机。
“欢迎大家来到《一路向北》第五期直播间,我是你们的导演李真义!”
镜头给向各位嘉宾,旧人和新人的例行介绍后,李真义宣布了本期的拍摄目的地。
“穿鸭山,吕吉村,我们来了!”
滋,滋……
弹幕满屏的直播间闪了一下,像是信号不太好似的。
无人得知,直播间的后台,荧绿的数据洪流中蓦地混进了一抹突兀的血色。
它蛰伏着,观察着,仿佛是在学习。
第59章 吕吉村(1) 祂为此而来
川林省多山地丘陵, 沟壑纵横,从高空往下看,这样的地势像极了古时战场上被冷兵器割裂出血淋伤痕的肉☆体。
本期作为导游的舒文博在来时做足了功课, 他是圈内算得上老资历的主持人了,能说善道,情商也很不错,加上又是所有嘉宾里年纪最大的一个, 很能镇得住场。
他一开口,在自己位置上坐好的众嘉宾都朝他看去, 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舒文博乐呵呵地笑了两下,道:“这穿鸭山可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好景点, 因为那里的环境很独特,具体怎么个独特法大家自己去查哈。”
众人都笑了, 纷纷说他这个导游介绍得不详细, 是要被导演组扣钱的。
舒文博一摆手,颇为大气:“扣呗, 咱不跟导演组一般见识。”
镜头顺势给到了坐在前排的导演组,李真义冲舒文博比了一个“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手势, 直播间的弹幕顿时飘过去一连串“哈哈哈”。
气氛被炒得更活跃了, 舒文博继续说:“正因为这里环境独特,所以穿鸭山一年四季里有三季都是满山花树,尤其是春天来这儿,一眼望过去红的、粉的、白的、绿的……嗨呀,好看得你光是拍照都停不下来,随便摆个姿势都出片得不得了啊!”
听他这么一说,直播间里好些观众都表示自己也想来,光是听着都觉得这地方简直是人间仙境。
“而咱们本次的目的地吕吉村正正坐落在穿鸭山的山脚下, 它是背靠穿鸭山,前头又临着一条绕山而过的大河,实乃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啊。”舒文博说得摇头晃脑,很有一番单口相声的味道,“可惜咱们来得有些晚了,都要入秋了,瞧不见春天时候的满山花树。”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不过没有关系,快入秋了好啊,不仅气温适宜,不用担心被晒得满头大汗,最重要的是——穿鸭山上的树叶已经开始红了!古人有言,‘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如此美景,也该是咱们去亲身欣赏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本期的目的地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于是舒文博向大家描绘起了到达目的地后能够体验到的各种放松休闲项目。
什么上山采野果采蘑菇,什么下河抓鱼抓螃蟹,什么捉鸡捉鸭子……别说嘉宾们了,隔着屏幕的观众们都心动不已,一个个喊着要马上过来和他们一起享受这样贴近自然的悠闲美好时光。
除了坐在最后面的洛瑄诚。
他全程没有加入嘉宾们的讨论互动,只一味地低着头睡觉,一副晕车晕得不行的样子。
直播间弹幕里时不时刷起“心疼”、“世另我”之类的弹幕,其他嘉宾都没有去打扰他,讨论互动时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尽量让他能睡得更好点。
不完全是因为洛瑄诚的咖位,还因为几期拍摄相处下来,众人之间对彼此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洛瑄诚的嘴有时候确实挺毒的,一针见血,让被他怼的人没有一个能轻易下得了台。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安静寡言的,导演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会在其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走上去询问帮忙,一点顶流架子都没有。
比起流传甚广的酷哥形象,真实的他更像是一个安静款的邻家暖心大男孩。
于是他的粉丝们说:“更爱了!”
洛瑄诚:……
导演组想将本期拍摄出那种几个已经知心的朋友一起自驾游出行的感觉,于是本期的交通工具主要就是一辆高级旅行中巴车了,嘉宾们和导演组部分人都在这一辆车上,有说有笑地到达目的地,其他工作人员开着越野车随行。
原本是这样决定的,但有句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路向北》每一期都有一个主题,比如上一期的主题是有关公益的,这一期则是人与自然。也不知道导演组是怎么一拍脑门决定好的目的地,这吕吉村完全就是在大山里,如果没有当地人指路,外地人早就在又多又曲折的岔路口上蒙圈了。
好家伙,还真是贴近自然,有好些岔路口连导航上都没有显示。
其实这也不能怪导航,得怪近年来的天气实在不好。
剧组请来的当地导游解释说,他们这个地方有汛期,还不在盛夏,而在夏末秋初。前不久又下了几场连续几天的大暴雨,导致好几处地方山体滑坡,以至于原定的路线有好几处都不能走了,当地封路正在抢修,所以只能绕路走。
绕的还不都是好走的公路,好一部分都是乡道,以及很多很多年前修出来的山间小路,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的那种。
而且很颠簸,坐在车里的人不能乱动,要是一不小心使车辆重心偏移,那整车的人可就要完蛋了。
在安全和赶时间之间,导演组果断选择了前者,于是车程就比之前那条路线多出了三个小时。
这些事在车队出发前,导演就已经和大家解释交代过了,这会儿请当地导游在直播间里再解释一遍,为的是安抚开始询问路程怎么比上一期还要长的观众们。
剧组也没有想到这些山路会这么难走,颠,实在是太颠了。
开播时拍着胸脯说自己不会晕车的舒文博都被颠得没脾气了,委顿在座位上,脸色有点不太好。
直播间的粉丝赶紧劝他不要说话了,快把眼睛闭上睡觉,这样就不会觉得很难受了。
嘉宾里最晕车的当属朱鸣,开场白一讲完,他就缩回座位上了,两只眼睛紧紧闭着,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攥紧郑玲音给他的风油精。
中巴车颠啊颠,他的意识逐渐昏沉了起来,耳畔除了车辆行驶的声音,只听得到很模糊很模糊的说话声,脑子里的晕眩感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
车里的氛围从热闹慢慢变得沉闷,最后一个说话的嘉宾都没有了,久坐加上视觉的疲劳,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睡了过去,只剩下导演组的人还在对词本和其他事项。
直播间里的观众走了一些,准备等剧组到了目的地再来,剩下的观众则逐渐将注意力从睡着的嘉宾们身上移开,关注起了车窗外不断向后退的景色。
别说,自然的就是要比人造的灵性很多。
一花一草一木,别样生趣,就连喧嚣的风儿都比城市里的吹堂风好听不少。
坐在最后排的洛瑄诚动了动,头偏向车窗,合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入目就是一片郁郁葱葱,很绿,是那种鲜活的绿,像是泼了水的青翠玉石,浅的,深的,好看得让人眼前一亮,也难怪直播间里留下的观众会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过去。
寻常的草木是生不出这种颜色的,能生出这种颜色的草木,无一不是吸饱了营养的。
一处两处也就算了,然而中巴车一路行驶过来,他看到的每一处花草树木都是如此,这就十分不寻常了。
除非……
它们能吸收空气中漂浮的污染和诡力。
这样不寻常的饱满绿色就是这些植物被异化的征兆。
虽然血月之下,污染渗行,诡异遍地,但是,像这样大范围的异化实在是少之又少。
该死,这山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盘踞着!
就是那东西影响到了周围的植物,花草树木这些东西本来就有灵性,如果只是异化也就罢了,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解决,但如果是最坏的情况……
洛瑄诚的舌尖尝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苦味。
真是扑街,他和山青一个五级,一个刚晋升四级不到一个星期,他还是个辅助。
原本把山青叫过来,不过是因为穗穗的卦象有点吓人,想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这下好了,可能真要用上人了。
伍山青坐在洛瑄诚后面,也看见了车窗外的不寻常,他嘴里含着一块苦得倒胃口的黑巧,一边小声啐他的好哥们:“姓洛的,我可跟你讲哦,小爷要是因为你折在这儿了,变成诡异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洛瑄诚翻了一个白眼,回他:“咒自己点儿好的吧。”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谶啊?
这时,中巴车摇晃得更厉害了,原来是在爬坡。
山林间湿气重,之前又经历过好几场暴雨,再加上四面环山,这些湿气散不出去,大多堆积在了群山环绕而成的凹陷里,盘旋漂浮着,形成了浓重的山雾。
就像那场突然笼罩在沧市南鼎区旧址上的大雾。
不过要比它浅很多,车上的人还是能够看清外面的景物的。
山雾随风飘过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每一辆车上,越往上开,越是能看到不远处白茫茫一片,如同青翠玉石般的草木拢在雾中,美得愈发不真实。
比起人间,倒像是整个剧组误入了某处仙境天宫似的。
直播间里哇声一片,纷纷感叹自然之美,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然来雕琢吗?
车里昏沉睡去的嘉宾们没有这份眼福,
直到中巴车翻过了这座山,重新从乡道转到了公路上,领头的越野车停了下来,对讲机里传来工作人员提示停车休息的声音,睡得昏昏沉沉的嘉宾们这才被导演组的人一一叫醒。
洛瑄诚也假装刚醒的模样,打着哈欠跟在其他人身后往车下走。
前面有一个小型服务区,车队正好在那里加点油,想上厕所的也都去上,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吕吉村呢。
伍山青随大流,去上厕所了。
导演切了分屏给各位嘉宾,洛瑄诚婉拒了,说自己头晕得很,想要一个人清醒清醒,他的直播间可以等到了目的地再开。
于是其他嘉宾们在一边和各自的直播间观众互动,他则揣着兜一个人溜达到了公路边上。
从这里往下看,山坳里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即便他是灵者,五感都被强化过了,这样大的雾,他同样看不清楚。
至于周围的污染和诡力,他感知到的,不过只是轻微程度,这显然和周遭生长得不同寻常的植物对不上。
一定还有哪里被他忽略了。
亦或是,以他的等级和实力,还不足以感知到更多。
就在洛瑄诚皱着眉沉思时,缠绕在他大臂上的温凉生物忽然动了。
“嗯?”
洛瑄诚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又往下面走了一段,确定这里能够避开其他人视线后,他微抬起手,五指向上张开。
一条翠绿的小蛇从他的袖子里蜿蜒而出,全身还没有他的手臂长,三角形的脑袋看着小巧玲珑的,没有蛇类的森冷可怕,倒像是某种可爱的宠物蛇。
它是变异的竹叶青,一条名为穗穗的三级蛇类灵兽。
蛇龟之属天生擅长占卜,灵性是所有灵兽中最高的,一时的灵光乍现,就能抵得过很多占卜师费尽心思得出的卦象结论。
在《一路向北》第五期开拍前夕,因天气忽暖忽冷而昏昏沉沉的穗穗告诉洛瑄诚,他此行或有血光之灾,但最终有惊无险,可先做些准备再去。
于是伍山青被一个电话叫来了这里。
山里的温度更低,洛瑄诚原以为它会一直睡到晚上的,没曾想这会儿就醒了,还一反常态地立起上半身,嘶嘶吐着分叉的蛇信,似乎是在寻觅着什么,神态有些急切,又颇为紧张忐忑。
不是在示警。
洛瑄诚正要问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时,习惯性划过视野边缘的余光忽然顿住——
下方被山雾弥漫的山路上蓦地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绝不是附近的村民,更不可能是路过的背包客,他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里走出来的。
挨挨挤挤的山雾如同活过来了一般,自发地从来人身边散开,也多亏了这些山雾的散去,让洛瑄诚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雌雄莫辨的男人。
眉是远山眉,眼是璨星眼,鼻梁高挺,唇红透粉,面部轮廓柔和而不失阳刚,身材欣长,步履轻盈,不像是在走路,倒像是被风托举着向前飘动。
很多人都说他洛瑄诚是华国当代第一美男子,可同这个人相比较,他这张脸登时逊色了三分。
那人头戴一顶桃粉凤冠,模样款式神似戏曲中贵妃的行头,冠上花团锦簇,龙凤交叠。脑额正中是一只鎏金的大凤,口衔一颗桃夭色珍珠,足有半个拳头大小。两边垂下的大排穗也是用桃夭色珍珠串成的,最小的珍珠都有人的食指指盖那样大,穗尾则缀着一颗粉白的六棱形水晶。
他身着文武袖袍,里为白,外为粉,腰间系着一条同样用珍珠攒成的腰带,白珠配金线,端的是高洁华贵。脚下踩着一双雪白的云形分梢头舄,履头凹陷处镶嵌着一颗龙眼大小的金珠,像极了他头上凤冠正额处那只大凤的眼睛。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群山雾霭中?
可他偏偏就是出现了。
还同向他投来惊疑目光的洛瑄诚对上了视线。
那双红中透粉的唇轻轻向上勾起,仿佛无数颗星子揉碎捏成的眼眸里沁出了点点笑意。
不过这点笑意不是对那个因猝不及防间对上了视线而略显呆愣的人类,而是对那条收起蛇信,朝他伏低上身的翠绿小蛇。
兽类的灵觉往往最是精准。
从雾中走来的人形存在即便有意收敛气势,萦绕在祂周身的几缕气息便足够具有震慑力了,蛇类灵兽本能地畏惧着祂,却也被本能驱使着,想要去亲近祂。
祂强悍,可怕,但众生不必惊惶。
祂自血腥死地中归来,将要托举众生触碰高耸的洁白天穹,去看生机盎然的大地和海洋。
——天空是这样说的。
——自然是这样说的。
——大地是这样说的。
于是灵兽匍匐,谒拜这尊强悍可怖的人形存在。
山风拂过,这尊从雾中走来的人形存在倏地消失在了原地,好似短暂的海市蜃楼。
洛瑄诚知道这不是。
穗穗也知道这不是。
有一只冰冷的手越过空间距离,温柔地点了点它伏低的头颅。
就像天空、自然和大地说的那样,不必惊惶,祂会托举众生。
祂为此而来。
第60章 吕吉村(2) 【冠花元郎】
回到车上, 洛瑄诚把那个从山雾中走出来的,须臾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形存在,以及穗穗对那个人形存在的态度举止告诉了伍山青。
能让灵兽伏身谒拜的人形存在?
伍山青问道:“会是更强大的, 能够化作人形的灵兽吗?”
洛瑄诚摇头,道:“我不确定,当时距离太远了。不过穗穗让我不必警惕,那大概是吧。”
但他心中还是存了一个疑虑, 华国的灵者是不会搞什么阶级之分的,大家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同伴, 至多就是职位不同,以及前辈后辈的关系。
灵兽也是如此, 虽然仍旧保留着一部分兽类的规则,但是……
在面对那个人形存在的时候, 穗穗表现得太恭敬了。
不像是在和同类打招呼, 倒像是在谒见一位从神台上走下来的神明。
就他知道的能够化作人形的灵兽,没有一个能同那个人形存在对上号, 难道是没有登记在册的强大灵兽?
不无可能。
部分灵兽偏爱清修,不喜欢人世间的喧闹繁华, 登记便罢了, 有难时它们自会来相助。
伍山青又问:“欸,你家里近来没跟你说什么吗?”
这样一位强大的灵兽前辈,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能他在这儿清修吧?这儿要是有一位强大灵兽坐镇,周遭也不至于生出大范围异化的征兆了。
难不成,真像他们之前猜测的最坏可能那样,这里藏着高等级诡异?
洛瑄诚还是摇头:“我都好久没有回去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忙。”
自灵网破碎以后,国家那边恨不得一个灵者掰成两个来用, 他这个天赋能力偏辅助,还在混娱乐圈的灵者都连着接到了好几个任务,更别提他家里那些兄弟姊妹了。
家族群里翻来覆去就是谁谁谁的任务行程,闲聊都很少,就算最近真的有什么新的大消息,那也不会在群里说,他想知道得回家去问。
伍山青点点头,心说灵者世家就是比他们这些自由灵者忙,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洛瑄诚暂时把那点疑虑按在心里不表,那边的导演已经拿着大喇叭喊人上车了,他抬手拍了拍若有所思的伍山青,示意他走了。
这里很不对劲,最好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吕吉村,夜里没了阳光的压制,猩红月华倾泻而下,本就蠢蠢欲动的诡异和无处不在的污染会让他们这一个剧组的普通人处境更加危险。
洛瑄诚听到了山林深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低等级诡异成群而来,静待窥视的动静。
二三级的诡异确实杀伤力有限,不值一提,但是蚁多咬死象,他和山青不怕,剧组里还有这么的普通人,穗穗又因受到天气多变的影响而行动缓慢,万一被围攻了,他们两个人根本顾不了所有人。
还是快点走吧。
洛瑄诚走过去问导演:“李导,还有多久到村子啊?”
李真义乐呵呵地说:“最多一个小时。怎么,坐不住了?”
洛瑄诚笑了笑,认下了这个说辞:“这不是晕车太严重了吗,以前出行坐飞机,道路也平坦,实在没有坐过这么颠簸的车。”
李真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再坚持一个小时,等到了村子,大家都能好好休息了。”
“欸。”
洛瑄诚又和导演聊了几句,等人都差不多上车了,他才跟在导演后面,冲走到车队最后面的伍山青使了一个眼色。
伍山青对他遥遥一点头,自来熟地和最后一辆车的工作人员搭话,三两句就让里面一个人和他换了车。
两个灵者,一个在前,一个殿后,可保剩下的车程安然无恙。
两人初见周围异化征兆时提起来的心放回去了一些,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已经有一位强大的灵兽前辈来了,用不着他们两个小辈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破局,到时候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普通人,不要给前辈拖后腿就行。
因那身衣饰和穗穗的态度,洛瑄诚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位人形存在不是华国归属的可能性。
于是洛瑄诚重新合上戴在另一只手手腕上的特殊通讯器,在嘉宾们的欢声笑语中闭上眼睛,又是一副不堪晕车折磨的脆弱美人模样。
山里黑得很快,出发前是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行至尾程时,天边已经蒙上了一层暗色,铺洒在大地上的猩红月华渐渐显出了一点轮廓。
山风吹过,青翠山林和风而响,掩盖了下方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动,树荫下,一双双幽幽发亮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沿着公路行驶的车队。
那是血肉的气味。
芬芳诱人。
引得它们食欲大增。
……
危越的速度比《一路向北》剧组的车队快多了,他在山林里穿行而过,脚下每踏出一步,就会绽开一大簇粉色花瓣,深的浅的,各种花都有。
以他为中心,半径七百米内都是这些粉色花瓣的飘浮范围。
它们可不是飘着好看的氛围组,看着是花瓣,实际上是其主人力量延伸的眼、耳、手。
隐匿在山林中的诡异连逃窜的机会都不会有,头都没有露就被一分二、二分三、三分无数,迅速分裂增殖至整个飘浮范围的花瓣锁定,扑簌簌地朝那些惊惧的诡异飞去,如扑火的飞蛾般将其团团包裹住,一圈圈湖面涟漪般的粉白微光荡开,不过瞬息之间,被花瓣包裹的诡异便被它们吸收殆尽。
重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的花瓣变得越发的粉嫩剔透,表面光泽流转,有如玉石一般莹润。
这便是这张人物卡的猎场形态。
在“无尽轮回”中,力量等级到达中级,无论是玩家还是轮回世界里的怪物,都能够生成自己的猎场。
猎场之内,生境者即是主宰。
想要摧毁猎场,只有且只有一个办法,碾压。
猎场对猎场,强者活,弱者死。
而之所以将生成猎场的人称作生境者,是因为中级以上的猎场范围极广,可自成一境,化作规则怪谈一类的小型的完整世界,其维持时间取决于生境者的力量多少。
想要从这类猎场中离开,除了释放猎场碾压,就只有从众多限制规则中找到有关出口的那一条规则。
或者,撑到生境者力量耗尽而不死。
唔,这么一看,他们的猎场和诡异的诡域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啊。
再加上曾经有灵者在一些高级诡域里发现的类似限制的规则……
啧,越来越细思恐极了。
可惜那只长得像海产混合体的九级诡怪是个苟王,融合南鼎区后的诡域没看出有什么限制规则在,除了好吃,帮忙确定了灵者制定的等级界定不适用以外,真是一点用处没有了。
粉嫩的花瓣在四周浮浮沉沉,所过之处诡异不留,头戴桃粉凤冠的清丽美人目不斜视,如同一阵山风般在生长得高大茂盛的深林间轻盈穿行。
片叶不沾,尘埃不染。
若有人见到了他,定会在惊艳之后惊惧惶恐起来。
因为天光照耀着他,他身下却没有影子。
当然,当然——
因为这张人物卡是厉鬼来的。
【冠花元郎】,古代灵异恐怖向轮回世界开局boss。
其真名已被忘却,他本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举人老爷,却因生得太过美丽而被当朝权贵觊觎,誓死反抗无果,求助亦无路后,怒撞香炉而死。
然而他死后也没有被放过,尸身被那家逼死他的权贵卖给了黑市,做成了聚阴窃运的降头神,名为冠花元郎。
于是,回魂之夜,他怨戾冲天,化作厉鬼。又因生前从未行过恶事,乃是无罪之人枉死,初初化鬼,便是厉鬼中最凶的血煞。
他屠尽了满城的始作俑者和为虎作伥之人,为他自己,也为那些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枉死之人报了仇。
然而他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地府不收,神佛难渡,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满是残肢废墟的空城中飘荡。
化身血煞厉鬼的他本该是一身血衣,但仍因他乃无罪之人枉死,理智和杀意在他胸中撕扯,冲天的怨气和戾气被他强压在理智之下,令这一身桃粉始终未变。
故而,【冠花元郎】成为了所有灵异恐怖向轮回世界里最独特的厉鬼。
玩家想要过关,只需要变成他,经历他生前之事,为他寻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破局之法,他就会放玩家过去。
只要态度认真,不动邪念起恶心,哪怕最后仍旧是死的结局,他也不会真的要了玩家的命。
危越通过了他设下的关卡,并给出了一个令他格外满意的破局之法。
无他,唯祸乱朝纲耳。
当朝最大的权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危越的催眠术修习得不错,顶头上司是那样一副死出,当官是没有前途的。
催眠皇帝把奸佞全杀了,然后自杀于太庙以谢天下,何尝不是一种清君侧呢?
实在完美。
即便留存理智,思维也在横冲直撞时刻想要宣泄而出的怨气戾气中变得扭曲混乱的【冠花元郎】也觉得很完美。
于是在危越通关之后,他得到了【冠花元郎】自愿赠予的人物卡。
这也是危越所有人物卡中唯一一张没有用搏命换来的人物卡。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厉鬼的概念,有也只存在于书面故事和影视作品里。
危越好奇很久了,这个世界的人死去之后,灵魂去了哪里?
无论是萧漠升,还是另一只九级诡怪,它们都没有关于诡异能够吞噬众生灵魂的记忆,即便吃人,吃的也是人的生命力和血肉,而不是人的灵魂。
可灵魂的力量比生命力还要精纯,它们为什么不吃?
只有一个答案,它们吃不到,更吃不了。
于是问题又回去了,众生死后,他们的灵魂去了哪里?
他总不能去杀个人看看对方的灵魂会以什么形态出现,最终又会归去何处吧?
不至于。
危越想,等这趟回去了,他就去找地母之神问问。
祂说过的,只要祂知道的,能够回答的,都可以告诉他。
飞出连绵的山林,前方便是高高低低的田野,渐渐从阳光里显出颜色的猩红月华为迎风摇曳的作物蒙上了一层不详的微光。
危越从空中落下,大袖一挥,收回了萦绕飞舞的猎场,一朵粉嫩晶莹的七十四瓣茶花落在他伸出的手心上。
这朵茶花吸饱了沿途诡异的生命和力量,玉石般莹润,露珠般流转,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引诱着所有嗅闻到这花香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由衷地生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偏执欲。
若将它投入笼中,定能诱发一场歇斯底里的厮杀。
头戴桃粉凤冠的清丽美人将它别在的耳后,珍珠排穗摇曳,衔珠金凤昂首,满头的珠钗都在轻轻颤动,那双揉碎了满天星辰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前方,润色的双唇缓缓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此刻天光渐淡,猩红显色,高高低低的田野与低垂的天穹之间,是一条蜿蜒的灰白公路。那道路的尽头朦胧晦暗,仿若一头伪装得十分完美的凶兽,正张大了幽深的兽口,静待着一无所知的猎物到来。
前方,便是吕吉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