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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吕吉村(3) 新娘子,坐祠堂

    洛瑄诚靠着椅背闭上眼原本只是装装样子, 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好勾动灵力驱逐那些一路跟上来的诡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车队越往前走, 闻到人类血肉气味跟上来的诡异就越少。

    他疑惑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了那位从山雾中走来的前辈。

    莫不是前辈和他们走的一个方向?

    洛瑄诚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不少,这一放松,先前被压制的困意就窸窣地涌了上来。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快……他睡着了。

    不仅是他, 坐在最后一辆车上的伍山青也感觉很困。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外面的气温已经从将近三十度骤然下落到了十度左右, 这两年气候变化很大,人们都习惯了, 一感觉温度开始变低了, 就立马加衣服的加衣服,开暖气的开暖气。

    温度变得很快啊, 往往这一系列动作还没有做完,外面的温度就已经变化完了。

    这样反常的变化, 使得全世界的环保主义者一年比一年多, 闹腾得一年比一年凶。

    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气候变化再快再怪,他们也是要忙碌且平凡地活着的。

    因此闹腾过一阵子后,人们适应了这些突然的变化,日子还是照常继续。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伍山青大力地甩了几下脑袋,瞌睡虫没有被甩走,反而把自己甩得更加晕乎了。

    坐在他旁边的工作人员笑道:“困了就睡呗, 一会儿到了吕吉村我叫你,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车上的。”

    车里的人听了,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他们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名义上是随行助理的小伙儿其实是洛老师的好朋友,洛老师没什么明星架子,只要不惹到他头上,他其实很好说话。

    剧组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受到过洛瑄诚的照顾,时不时的加餐,烈日天气里的冰饮,这个看似冷漠的青年实际上心思细腻,待人和善,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娱乐圈里像这样人的不多。

    况且他还长得这么好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已经好得不得了了。

    他们乐意多照顾一下洛老师的朋友。

    伍山青不好意思地笑笑,缩着身体靠在车门上,这样的姿势显得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委屈得不行。

    他想开窗,吹点冷气进来,好给自己昏沉的脑子醒醒神。

    但热气呼在车窗上,瞬间就凝成了一小块雾蒙,可见外面的气温已经下降到了一定程度,况且山里本来的气温本来就比山外低,车里的人又都只穿了一件薄外套,体质可不如灵者强健。

    ……算了。

    伍山青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登时疼得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三分。

    不能睡,整个车队就他和阿瑄两个灵者,山里的诡异虽然没有城市里那么多,但还是有。

    蚁多咬死象啊,更何况这里又这么古怪,不能睡,不能睡……

    伍山青就这么靠着时不时重重掐自己大腿一把,一直保持着半昏半醒的状态。

    车辆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伍山青估摸着自己的大腿已经被他自个儿掐青好大一块了,忽的,他耳边传来“啵”的一声,就像一个泡泡在他耳边炸开的那种声音。

    又像是,穿过了一层膜……

    还没等他细想,前排车载对讲机里传来导演李真义的声音:“大家醒醒神,吕吉村到了!”

    如此重复了三遍,车队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伍山青直起身体往前看——

    天光已经暗淡,满天的云朵漂浮,黄橙橙的太阳被遮去了大半,那轮猩红的圆月显露无余,暖色的阳光和猩红的月华不分伯仲,混杂着撒在大地上。

    蜿蜒的公路尽头,是一片半是丰收半是荒芜的田野,一栋栋灰白红三色交错的小楼坐落在田野中,挨挨挤挤地排着,最外面的几栋小楼上还爬满了翠绿的青藤,瞧着似乎是绿萝,但其中又夹杂着几点红,奇怪得很。

    村口就在公路边上,斜着修过去一条勉强能容纳两辆小车并排开的小路,漆红的拱门落在小路上,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用金色的漆描着吕吉村三个大字。

    怎么说呢?

    伍山青捏了捏山根,给自己醒神。

    还没进村呢,他就觉得这个村好有钱的样子。

    开农家乐这么赚钱的吗?

    这时,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导演的声音:“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咱们遇到人家村子办喜事了……好好好,多好的素材啊……那个小路啊,你去问问人家,能不能上个镜,我们这边搞直播……”

    后面的话没听清,说话的人多了起来。

    办喜事吗?

    伍山青打了一个哈欠,微眯起眼睛,朝吕吉村那边看去。

    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最外面的小楼上满墙翠绿中的零星几点红不是他想的花之类的东西,而是几盏排列有序的红灯笼。

    那村口的漆红拱门上也贴着鲜红的喜字,再仔细看,小路上还有放过的鞭炮。

    还真是办喜事啊。

    车队慢悠悠地停在了公路边上,中巴车上走下来几个人,小跑着去和村门口的人交谈。没一会儿,有一个人拿起了电话,他笑着和电话那一头的人说了几句,然后一边通话一边乐呵呵地指着小路另一侧荒芜的什么都没有种的田地和工作人员说话。

    像是在说,让他们把车停到田地里去就行。

    于是车队里乌泱泱地下来了好多人,粗略一数,得有将近五十人,还没有加上七位嘉宾,这已经是《一路向北》剧组精简过后的人数了。

    伍山青从车上下来,刚想抬腿走到洛瑄诚身边去,腿还没有迈出去,他猛然惊住了,眼睛缓缓睁大。

    真的假的……

    他感受不到诡力和污染了!

    伍山青又抬头看,那轮猩红圆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仅是靠人眼也能够看出地上的光里添了一抹红色,但是——

    污染没了!

    诡力没了!

    环伺着他们的诡异也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伍山青猛的转头去看洛瑄诚,他的好哥们也和他一样震惊。

    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没了。

    他快步走过去,拉着洛瑄诚的胳膊往后退,压低了声音说:“阿瑄,你家以前碰到过相似的事吗?”

    充斥人间的诡力和污染就像空气一样,是已经被灵者们习以为常的东西了,从出生到死亡,它们如影随形,如蛆附骨,是比债务还要缠人的东西。

    可是现在,它们没了!

    天地四围突然变得纯净无比,头顶的猩红圆月不再向大地播撒污染,此时此刻,它真的变成了国家派出引导群众的专家们口中的罕见天文现象。

    除了颜色奇怪一点,不会有阴晴圆缺的变化以外,它就是一轮平平无奇的月亮。

    但是,怎么可能?!

    这完全就是在颠覆他们两人二十多年来的全部认知!

    既然不可能是他们的问题,那么……

    洛瑄诚和伍山青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是凝重。

    这个吕吉村,大有问题!

    ……

    剧组那边还在问村里人能不能把这场婚礼放进他们的直播间,危越这边已经坐上了女方这家的席位。

    他戴上了【爱卡丽小姐的手套】,掩藏了自身以及人物卡的全部气息,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唯有一双黑得纯净、明亮如宝石的眼睛引人注目。

    但他低垂着眉眼,像是腼腆害羞一样,不怎么抬头看人。

    他被淹没在热闹的人群中,有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视而过,脑子里只会出现“这是女方家的亲戚”这样的认知。

    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如宁柯柯那样强大且特殊的灵觉感知又不是地里的番薯,随便一挖都能找出几个来,自然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完美掩藏之下的细微异样。

    于是危越掌握了自己力量的第一个具体能力,篡改认知。

    比催眠术好用多了。

    【冠花元郎】是血煞厉鬼,没有影子,所以危越脚下的影子是他自己的。周围人头攒动,大家都在走动,没有人会特意去留意别人脚下的影子如何变化。

    蠕动的阴影这里戳戳,那里碰碰,边缘数不清的细短触手像挠头一样卷曲着颤动,将它的困惑之情展现得活灵活现。

    奇怪,为什么没有食物?

    它连血月的污染都可以当做食物吞噬,只不过消化起来要比消化诡异慢一半多,味道也不怎么好,充其量就是无聊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的小零食。

    这里没有诡异,没有污染,始终充斥着天空和大地的阴冷诡力也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有胆大包天的坏家伙夺走了它的食物?

    阴影越想越得很有可能,它愤怒地回缩,又细又短的触手噼里啪啦地挠着主人的裤腿,危越耳边传来了人类不可闻的、模糊混乱又扭曲的絮语。

    是阴影在抱怨,在告状。

    也是他蜷缩在这具躯壳下的灵魂在无声轰鸣、回响。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危越挪了挪腿,阴影坚持不懈地蠕动着跟上来,继续用又细又短的触手抓挠主人的裤腿,仿佛得不到回答它就不会罢休。

    青年叹了一口气,没动了,随便它怎么抓挠。

    问他,他也没有头绪啊,他才进来没一会儿,连这个诡域都还没有逛遍呢。

    目前唯一能够解释这里干净得不像现实世界的答案,大概是因为各个诡域都有自己不同的特点吧,九号部门记录在档的诡域没有一个是重合的。

    真有意思,单从这个诡域判断,他居然没法儿得出生成这个诡域的诡异具体是多少级。

    从那个企图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四级异物,到那个被道友上供未能诞生的七级诡怪,再到在人类世界混得如鱼得水的萧漠升,最后是那个苟到最后一败涂地的九级诡怪……特殊的诡异越来越来多了。

    还是说,特殊的诡异本来就有很多,只不过近来才开始冒头。

    ——因为灵网破碎了。

    将血月污染拒之门外的灵网破碎了,整个世界重回猩红月华的照耀下,属于诡异的肆虐时代又到来了。

    那么,这个诡域的主人会是又一个特殊的诡异吗?

    坐在席位上低着头玩手机的青年舔了舔嘴唇,淡粉色的舌尖舔过双唇,给和舌尖同色的嘴唇蒙上了一层水色,显得……很好亲的样子。

    他有点饿了。

    坐在青年旁边的高马尾女孩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人,从她身后走过的女人问她在找什么。

    认出这人是男方家的人,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就问:“那个,婶子啊,新郎都出来敬酒了,我们家的新娘呢?她不用一起敬酒吗?”

    女人笑了两声,说:“咱们村要晚上才摆正席咧,新娘子在祠堂,咱们这边的习俗,新娘子都是要站性子的。”

    站性子?那是什么?

    女孩刚要追问,另一边就有人在喊女人过去,女人扬声应了一句,伸手拍拍女孩的肩膀,让她一会儿多吃点儿,然后步履匆匆地过去帮忙去了。

    高马尾女孩张了张嘴,左右看看,没好意思问别人,于是准备拿出手机自己搜。

    在她旁边坐着的青年站了起来,她偏头看了一眼,是和她一起来送亲的表哥,但是关系不亲。

    她重新低下头,解锁手机搜索起站性子是什么意思。

    危越绕开所有人,径直朝着吕吉村的祠堂走去。

    吕吉村一共两千七百多人,几乎都是一个姓,姓吕,不姓吕的,那一定是村外来的。

    村里设施挺齐全的,光是超市就有两三家,一家在村口,一家在村尾,还有一家在村子正中。

    就是这婚庆用品店和丧葬用品店居然开在一起,左右邻居,这样一个建有祠堂,还保留着老旧陋习的村子会不讲究这些吗?

    危越多看了那两家店一眼,随手丢了个东西过去,继续向着祠堂走去。

    吕吉村左面临着一条大河,除了面向公路的那一面,另外两面都被穿鸭山环着,祠堂就修在穿鸭山的山脚下,穿过一片二乔玉兰,就能看见飞檐廊阁修得齐全的祠堂了。

    看这外表,不像祠堂,倒像是以前封建时代里修给员外住的庄子。

    还有这片二乔玉兰。

    青年的身影从实化虚,由人眼能见的实体化作了不可见的鬼身,他无声地穿过这片本不该在这个时节还能冒出满树花骨朵的二乔玉兰,沿着石板铺成的小道飘了上去。

    只见祠堂两扇大门洞开,门外坐着两排嗑瓜子的中年男女,二十来个,男的膀大腰圆,女的也不遑多让,看起来有的是力气。

    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女方的人。

    洞开的大门里,一个穿着红色秀禾裙,头上盖着红盖头的年轻女人坐在一口簸箕里,手里捧着一颗鲜红的苹果,脚下踩的是未脱壳的稻米、麦子和花生。

    零星撒了几颗红枣,颗颗饱满鲜红,像是吸饱了鲜血似的。

    危越从正门飘进了祠堂,他绕着有些坐立不安的新娘子转了两圈,最终,视线定在了她手里的苹果,以及撒在她脚边的几颗红枣上。

    好香啊。

    香得他越发觉得饿了。

    第62章 吕吉村(4) 新娘

    天渐渐黑了, 猩红的月华从头顶倾洒下来,睁眼望去,满目红蒙, 只有零星的几点冷光,昭示着人们应该还在人间。

    祠堂门外,磕着瓜子的女人们七七八八地聊了好一会儿天,其中一个拍拍围兜里积了一半的瓜子壳, 站起来说:“到时候了。”

    于是四五个女人跟着站起来,其他嗑瓜子的人也不嗑了, 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只最前面六个女人结伴走进了祠堂大门,剩下的人站在门外, 肩并着肩,胳膊挨着胳膊, 像是组成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防着里面的人朝着这扇唯一打开的门逃跑似的。

    最先站起来的女人走到簸箕前停下, 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对已经在这里坐了五六个小时也不曾动过的新娘子说:“妮儿, 时辰到了,快把苹果和红枣吃了吧, 往后啊平平安安早生贵子, 保佑妮儿一辈子幸福美满呢!”

    她说着,跟在她身后的五个女人走上前,弯下腰,一人一手,把撒在新娘子脚边的红枣捡了起来。

    她们都说:“吃吧,妮儿,这都是老一辈儿传下来的好东西,吉利着呢!”

    她们脸上笑着, 眼睛里却是冷的,每一个人都死死地盯着新娘子,就好像……新娘子要是不吃,她们就会强行喂进她嘴里去。

    或许过了一分钟,又或许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几个女人脸上显出几分不耐,为首的女人又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候,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终于动了。

    捧着苹果的手没入了鲜红的盖头里,咔嚓,咔嚓,伴随着细小的吞咽声。

    新娘子把苹果吃了。

    逐渐冷凝的氛围瞬间消失,几个女人脸上重又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来,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这就对了嘛,妮儿,大口大口的吃!”

    “要吃完,吃完了祖宗保佑平平安安咧!”

    “多嚼几下,别呛着了。”

    她们这样说着,好似自己多么的为新娘子着想,多么真诚地为新娘子祝福似的。

    五分钟后,一个被啃得很干净的果核从红盖头里递了出来。

    为首的女人摊开手接过那个果核,眼睛却黏在了新娘子的手上。

    老天爷啊,她想,这双手可真美啊,比面粉还要白,比她男人带回来的玉像还要好看!

    女人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隐秘的不甘。

    她的儿子今年也十九了,该是娶媳妇的年纪了,村长实在偏心,把这样美的好妮儿许给了他的儿子,他那个蠢货儿子哪里有她的儿子好!

    这该是她家的儿媳妇才对!

    女人越想做不甘心,被这越烧越旺的不甘驱使着,她竟想要抓着新娘子的手把她带回自己家去。

    就在她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原本是站在她身后的五个女人挤了上来,她们热切地看着端坐在簸箕里的新娘子,看着她那双静静放在大腿上的手,七嘴八舌地争着说:

    “妮儿啊,快把红枣也吃了,祖宗保佑你早生贵子啊!”

    “吃了红枣来年就能生一个胖小子,孝顺得很!”

    “妮儿生得美,生的孩子也肯定美,女娃娃一样孝顺!”

    “快吃吧,妮儿,快把红枣吃了吧……”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是只是为了让新娘子把红得像是吸饱了血的苹果和红枣吃下去,满脸的虚伪和不耐,与其说她们的和蔼可亲是对着新娘子,不如说是对着苹果和红枣。

    这两样东西竟然比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许多。

    那么现在,她们简直热切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个个把新娘子当成了亲女儿亲儿媳妇对待,每一个都争着想要新娘子去她们家去,原本比人还要重要的苹果和红枣变成了一种能够将新娘子留在这里的玩意儿。

    新娘子伸出了手,女人们争抢着把红枣放进这双白玉堆成的手里。

    她们眼中的炽热几乎要从眼眶里流淌出来了。

    吃吧,吃吧。

    吃了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她们会对她很好的,把她当亲闺女,当亲儿媳妇,谁也不能够欺负了她!

    咔嚓,咔嚓。

    红枣很脆,很甜,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没一会儿,五个枣核从红盖头下递了出来。

    五个女人赶紧伸手去接,她们看也不看一下,随手就把枣核扔进了天井里,就像为首的女人扔苹果核一样。

    “来来来,妮儿,坐累了吧,婶子搀你!”

    “对,对,一定是做累了……嗨呀,不该让你坐那么久的,快起来吧,快起来!”

    “来,婶子搀你,慢慢地站起来。”

    六个女人都要伸手去扶新娘子,但新娘子只有两只手,只需要两个扶就可以了。

    为首的女人占了一边,五个女人中体格最好的女人得意洋洋地占了另一边,两人扶着慢慢站起来的新娘子,小心翼翼呵护的样子比对待她们自己的孩子还要郑重。

    没能摸到新娘子手的四个女人跟在后面咬牙切齿,心说又不是搀着人了人就能是她们家的儿媳妇,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给她们等着!

    新娘子被两个体格明显比她大半圈的中年女人搀扶着,鲜红的盖头被拂过的夜风吹得轻轻晃动,隐约间,可见那红盖头下一双轻轻勾起的朱唇。

    唇形饱满,红似染血。

    冷光和血色月华混合着照亮了祠堂,人与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也看不清影子的形状。

    “让让,让让,别堵在门口!”

    为首的女人满是不耐烦地开口。

    站在门口的人本是她的同村人,此刻她却把一个村外人护得如珠如宝,有男人盯着新娘子看,她横眉冷对地啐了对方一口:“看什么看!吕正安,收起你的眼珠子,新娘子也是你能看的!”

    不仅是她,旁边五个女人也是一脸狠像,但凡有哪个男人敢把眼珠子放在新娘子身上,她们就要狠狠瞪着对方骂。

    被骂的男人们缩了缩脖子,显然对这六个女人有些畏惧,他们一边嘟囔着“不看就不看,骂甚么”,一边往两边让开。

    其余的女人也往两边让开了,她们站在男人们前面,纷纷低垂着视线,看向那双交叠着放在腹部的手。

    不自觉地被吸引,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好美!

    好美的一双手啊!

    怎么就便宜了村长家的那个蠢货儿子?她们的儿子也不差啊!

    不甘的情绪在女人们心中蔓延。

    可是,她们还不敢违逆村长。

    被六个女人簇拥着的新娘子踏出了祠堂有人半个小腿高的门槛,一只鲜红的,绣满了红花的绣鞋落在地上。

    紧接着是另一只。

    那绣鞋很红,绣满的红花也很红,灯光下,月光下,竟一时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花还是血。

    看向那双绣鞋的人只觉得……

    好美啊。

    这个新娘子,真的好美啊。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

    胸膛里的心脏在鼓动着快速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流,苍白的脸上显出两团红晕。

    女人们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被搀扶着弱柳扶风般的新娘子,异常的狂热已经侵入她们的大脑,暂时地、姑且先蛰伏起来。

    待到新娘子回眸……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有一个声音在她们的大脑里低沉尖啸,它说:

    献给她!

    要把一切,献给她!

    ……

    村里人没答应剧组的请求,说是他们这里传统,结婚是大事,要严肃,可以请剧组的人都来吃酒,但是直播不行。

    李真义很是遗憾,没有再提,他自己出钱,以整个剧组的名义,送过去一份两千块的份子钱。

    村里人热情,给剧组五十多个人腾出了七八张桌子,能围着坐八个人,还有剩余的。

    嘉宾们和导演正好坐一桌。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村门口传来,开一次席就当一次鞭炮,还有专人拿着竹叶子编的扫帚在小道上等着,放完了立刻就去扫干净。

    酒席办得很热闹,几乎全村能帮忙的人都来了,到处都是欢笑声。

    接了电话过来的村支书告诉导演他们,村里谁结婚都是这样办的,一个村子的人,都是一家人,婚姻本就是大事,当然是要大办才对。

    导演乐呵呵地去另一桌和村支书说话去了,被导演占了座位的伍山青来了嘉宾这一桌。几个嘉宾都知道他和洛瑄诚是好朋友,于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座位,好让他和洛瑄诚坐一块儿。

    大家都被颠了一天了,怕吐在车上,所以没人吃东西,这会儿闻到热腾腾的饭香菜香,肚子里立马唱起了空城计,一个个一点儿明星的架子都没有,各自匀了匀卫生纸,擦擦碗筷,添了饭就开吃。

    洛瑄诚张了张嘴,没有阻止。

    这些饭菜和周遭环境一样干净,没有半点污染,也没有普通人看不见的雾气似的诡力往里钻。

    他自己尝了一口,没有发现异样。

    又去看伍山青。

    伍山青一口接一口,看来也没有发现异样。

    然而这就是最大的异样了。

    污染和诡力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充斥着天地,以前很轻微,轻微到只要不是刻意往人体内灌,那么人体就可以将其自然代谢掉。

    现如今灵网破碎,充斥天地间的污染和诡力呈几倍的趋势往上增长,国家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通过灵者人工降雨,让融进了灵力的雨水尽可能广地冲刷人间大地,以此减少污染和诡力对人体的侵害。

    华国的情况已经算很好了,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大街上,惬意待在家里的民众突然异化的事情。

    至于国外……

    洛瑄诚只能用群魔乱舞来形容他们。

    好在国外很多国家一直都是这么个社会状态,华国民众向来对别人家事情不是特别上心,因此事情还有闹开,还有缓和的余地。

    从出生到现在,洛瑄诚没有遇到过如此干净的环境,干净得他有一瞬间都觉得灵者和诡异是不存在的个体了。

    是诡异,还是人为?

    洛瑄诚分辨不出来,伍山青也分辨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是那么的正常,以他们的感知能力,并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恶意,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真诚且热情地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两人心中充满了忐忑疑虑,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干净得全然像是影视里才会出现的村子迷雾重重,想要伸手去拨动,又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迷雾之中,分不清方向,理不清头绪。

    洛瑄诚感受着大臂上圈起的温凉,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桃粉的身影。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扒拉起碗里的饭。

    冷静。

    他想,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第63章 吕吉村(5) 夜间正席

    吃过酒席后, 村支书喊来一个年轻小伙儿,让他带着剧组的人去农家乐。

    吕吉村就只开了一家农家乐,在穿鸭山的山腰上, 很显眼,村支书一指,大家顺着方向看去,果然在山腰上看见了四栋半隐在翠绿里的小楼。

    小楼外墙的颜色是米白, 一眼看过去很舒服。

    年轻小伙儿叫吕明阅,伍山青刻意去和他搭话, 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来。

    吕明阅看起来才成年不久,还是个没踏入过社会的单纯学生, 哪里经得住伍山青套话,一路聊着, 他在伍山青的引导下说了许多关于村子的事。

    比如, 农家乐的老板是吕吉村的村长,今天就是他的儿子结婚, 新娘子是隔壁村的。虽然说是隔壁村,但是两个村子间隔着穿鸭山, 光是开车都要开好几个小时。

    又比如, 只要农家乐有生意来了,村子里的人都会去帮忙,所以今天做饭的可能是一个,明天做饭的又是另一个。村长会按天给来帮忙的人开工钱,如果不要,他会不高兴,下次就不让人来白白帮他的忙了。

    再比如,村子里的青壮年其实不止这些, 有一些还在外面务工,所以看着女人要比男人多,她们都留下来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了。

    ……伍山青甚至把这个小伙子暗恋的女孩子的名字都套出来了,那个女孩儿就是新娘子的妹妹,就在来送亲的队伍里。

    可以说,吕明阅脑子里的存货已经被伍山青掏了个一干二净。

    灵者的听力范围是普通人的好几倍到十几倍,这些话洛瑄诚同样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他戴着鸭舌帽,跟在几个嘉宾后面,装作左右随便看看的样子,实际上脑子里飞快地整合着伍山青从吕明阅嘴里套出来的信息。

    这些话乍然一听很寻常,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反而处处充满了人情味。但过往听来的和经历过的经验告诉他,一时察觉不出来的不对劲,往往到了最后都会成为刺向致命处的等级刀刃。

    暂时察觉不到没有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第一时间就能发觉到隐藏在寻常之下的异常的,一定要记住,反复推敲,反复对比,没有任何隐藏会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

    洛瑄诚收回到处看的目光,沉下心,将吕明阅说的那些信息全部一字不改地记了下来,包括他说话时语气变化和声音高低。

    微小之处,也可能在以后成为救命的关键。

    通往半山腰的石板路修得很平整,铺路用的石板是大理石,每一块的大小厚度都相差无几,抛开那点细微的差距,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条路很长,用到的石板没有一万块,也有九千多块了。

    这有钱啊。

    伍山青在心里啧啧了两声,他去过洛瑄诚的别墅,他家的地板砖就是大理石,是最高档的那种,颜色很正,是最接近羊脂玉的颜色。

    这些石板也差不多……

    等等,差不多?

    伍山青停了一下,分出更多的注意力给脚下的石板。

    他没记错的话,这样品质,又大块又切割得这样整齐划一的石板,价钱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贵。

    拿来铺路?

    这哪里是有钱,这分明是富得流油啊!

    “伍哥,怎么了?”走在最前面领路的吕明阅回过头来,“是我走得太快了吗?”

    其实还好,他有特意照顾剧组的人,上山时的速度比走平路的速度要低三分之一,嘉宾里体能最弱的舒文博也能跟上他的速度。

    伍山青摇摇头:“没有,我还以为我鞋带松了呢。”

    他拍拍吕明阅的肩膀,说:“走吧,一鼓作气,应该没多远了吧。”

    “快了,再走几分钟就到了。”

    两人又并排走在最前面。

    伍山青话家常似的,从吕明阅嘴里套出了他外出务工的老父亲一年大概有多少收入。

    他说他爸是包工程的,村子里外出的青壮年基本上干的都是这个,几个叔叔辈的长辈牵头,分成几个队,各自去不同的城市。

    好的时候收入能有将近十几万,不好的时候一年干下来也就七八左右。

    包工头能比其他人多出几万的收入。

    听起来工资很不错了,但仍然无法支持这样昂贵的修建,除非……

    “村里的房子和路都是大家伙一起修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早几年咱们村可没有这么好看,到处都是泥泞坑洼的,下了雨连路都没法儿走。大家一赚到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报村里,现在十里八乡可羡慕咱们村了。”

    吕明阅几句话打消了伍山青脑子里还没成型的猜测。

    合伙儿修的啊,那不也不是没可能了。

    几分钟后,一众人走进了打扫得很干净的农家乐里,迎接他们的人是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

    正脱袖套的中年女人一见人来了,立刻把另一只脱下来的袖套又戴了回去,她热情地迎上去:“哎呀,你们可算是来了,我煮了银耳汤,放得有点凉了,不晓得你们喝不喝得惯?”

    才喘了两口气的李真义立马说:“喝得惯,喝得惯!有银耳汤喝那可太好了!”

    从山脚爬上来,他们早就渴了,水之类的东西还在车里锁着,带在身边的都是昂贵的机器设备,这些又不能喝,一听到能有银耳汤喝,众人都觉得喉咙里的干涸更加明显了,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厨房盛上一碗好好解解渴。

    七八个工作人员跟着女人进了厨房,第一个接过银耳汤的,是借口过来帮忙的伍山青。

    他仔细地闻了闻,没有问题,又喝了一口,温凉的银耳汤在他口腔里滚了几个圈,没尝出任何问题。

    他咽下,笑着对盛银耳汤的女人说:“阿姨,你的手艺可真好啊,这银耳汤比我在城里买的好喝多了!有没有考虑去城里开一家餐饮店啊?以您这手艺,”他对女人竖起大拇指,“绝对大卖!”

    女人被他哄得笑不拢嘴:“真这么好啊?”

    伍山青点头,又夸了几句。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把手边摞起来的碗全都盛好后,又指挥着几个小伙儿把它们放进托盘里。

    她说:“姨就不去了,家里还有老人和小孩呢,他们离不得我。快端出去吧,这一路走上来,怕是早就渴坏了。”

    几个人一起把银耳汤端了出去,在院子里休息的众人迫不及待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碗。

    不多不少,刚刚五十六碗。

    应该是村长告诉留在农家乐里的人的。

    心满意足地喝完了银耳汤,李真义向脱下袖套和围裙的女人确认过四栋小楼里有两栋都有住人的房间,他再次清点好人数,和导演组的人商量了一会儿,确定好了如何分配房间。

    农家乐的房间都修得比较小,毕竟小楼也就这么大,三层高,一层至多就八个房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卫生间都是独立的,床也是双人的大床。

    于是七个嘉宾一人一间房,在中间那栋小楼的二楼,工作人员两人一间,分别在一楼和三楼,剩下的人住在隔壁小楼,也是两人一间。

    最左边和最外边的小楼,一栋是放东西的,留在农家乐帮忙的村民偶尔会在里面过夜,另一栋是吃饭的,修得都比中间两栋要小一些。

    决定好了住宿,就预备着正式开工了,先前在车上的直播不过是发个预告而已。

    李真义就喜欢这种现发的预告,还不用工作人员头秃去剪辑,而且真实,效果比他们精心制作的预告还要好。

    他当初拍摄这部综艺就是抓住了当下观众想要看到更多真实感的需求,总台问他要以什么形式播出的时候,他果断选择了实时直播。

    果然,一经播出,《一路向北》的收视率简直碾压同期所有综艺。

    李真义问过了村支书和村长的意见,他们会在吕吉村待五天,从明天开始算,期间可以对吕吉村进行拍摄,想在农家乐里装摄像头也可以。

    只一点——

    村支书很严肃地说:“拍哪里都行,就是不能拍我们村的祠堂,那是先祖们沉眠的地方,不能打搅啊。”

    村长说:“李先生,你们是我们村的客人,贵客,全村上下都很高兴你们的到来。但是祠堂真的不能拍,也请你们别往那儿去,要是之后有人悄悄过去了……”

    村长咬咬牙,道:“这生意我不做了,也得请你们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真义马上就明白了祠堂在吕吉村村民们心中的重要性,这种事不少见,越是传统气息浓重的地方,越是对祠堂宗祖看得很重。

    他连忙向两人保证,他一定会约束好剧组里的所有人,不会去祠堂那儿打扰他们的先祖。

    于是李真义在大家准备去休息的时候郑重地提了这件事,每个人都很认真地表示自己记住了,绝对不会跑到人家祠堂里去的。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洛瑄诚和伍山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留了一个心眼。

    越是禁忌的地方,越藏着大秘密。

    找个机会,得去探一探。

    ……

    伍山青和嘉宾们住在同一层,最后一个房间就是他的,正在朱鸣的隔壁,舒文博的对面。

    洛瑄诚住在另一头的第一间客房。

    各自收拾收拾东西,洗个澡再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的灯光给得很足,工作人员还在布置明天要用到的场景,检查各自负责的机器设备,还有一些人在上上下下地搬东西,都是之前放在车里的那些。

    再往远处看,是红蒙的月华,连成一片的冷色灯光。

    似乎起雾了……

    洛瑄诚站在窗边,一边擦头发,一边尽可能地眺望视野能够覆盖到的全部景象。

    忽的,他巡视般的目光顿住了,凝在了迷蒙黑暗中的一点上。

    ——红光。

    是点亮的红色灯笼。

    洛瑄诚停下了擦拭头发的动作,他将灵力聚集在双眼中,破开了升腾起轻薄山雾的黑暗,看清了那一小片红光所笼罩的景象。

    那是一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小队伍。

    男人走在最后,女人走在前面,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鲜红的灯笼,不知是用了什么颜料,那灯笼红得有些刺眼。

    这支小队伍里唯三没有提着红灯笼的人,是被护在前半部分的三个女人。

    他们都是两个人并排着走,只有这三个女人是三人一排。

    因为她们搀扶着新娘子。

    红盖头,红秀禾,红绣鞋。

    村支书说,他们这里的婚礼会在晚上摆正席。

    导演自觉是外人,村支书也只是客套一句,晚上的正席和剧组无关。

    好吊诡的氛围。

    一瞬间,洛瑄诚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经典恐怖片的名字。

    那个方向……是村支书和村长郑重交代不能过去的祠堂。

    新娘子一直待在祠堂里吗?难怪他们只在宴席上看到了敬酒的新郎。

    新娘子待在祠堂里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还是说,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在祠堂里才能完成?

    洛瑄诚深深地皱起了眉,盘旋在心中的怀疑和忧虑又涌了上来,让他有了一种现在就跟上去看看的冲动。

    但他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他不能过去。

    至少在确保剧组里的所有人能够在两个灵者离开一个的情况下依旧安全之前,他不能过去。

    被红光笼罩的小队伍是安静的,四周被夜风吹得窸窣作响,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都很轻。

    所有人都以新娘子的步伐速度为标准,女人们没有一个催促新娘子走快些,男人们就更不能说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吉时了。

    站在院子外急得来回走的村长一看到红灯笼的光,立马快步走了过去,嘴里责怪地说:“怎么这会儿才到啊?马上就到吉时了!今天要是错过了,那就得等到两天后去了……”

    提着红灯笼的女人都撇了撇嘴,一副很想和村长辩两句,但又不太敢的样子。

    最后,还是之前为首的那个女人开口道:“又没有真的错过了,您边儿上让让,别挡了新娘子的道。”

    村长愕然,抬手指着说话的女人:“欸,你、你……崔秀娥,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可是村长!”

    崔秀娥翻了一个白眼:“是村长又咋了,村长有吉时大啊?一边儿去,别挡着!你儿子要是结不成婚了,可怪不得新娘子,更怪不得咱们,得怪你挡着道!”

    结不成最好!

    她的儿子才是最合适新娘子的人。

    崔秀娥这么想,其他女人也都这么想。

    于是,她们再看向气得手抖的村长时,眼睛里俱多了几分隐秘的热切。

    ‘挡着吧,别让了,你儿子配不上这么美的妮儿!我的儿子才最适合做妮儿的丈夫!’

    她们的眼神是这样说的。

    “这是怎么了?”

    村支书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

    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村长回头刚要说些什么,肩膀就被撞了一下,原来是崔秀娥指使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女人把挡路的村长扒拉开了。

    她一张嘴,就没了村长告状的份儿:“光叔,您瞧村长,非挡在这儿,不让新娘子过去!眼看吉时就要到了,您说说,他这是不是要把自己儿子的婚事搅黄啊!哪儿有这么当爹的人!”

    村长气得口不择言:“崔秀娥,你个疯婆子,你在瞎说些什么屁话!分明是你们走得太慢……”

    他话还没有说,就被村支书打断了:“行了,在新娘子面前吵架像什么话?你可是要做公爹的人了,少说几句吧。”

    村长讪讪地闭了嘴,愤愤不平地瞪向崔秀娥。

    村支书又看向昂着头白眼村长的崔秀娥,眼中闪过一分错愕,但也没再说别的,只说让她赶紧把新娘子送进去,然后招呼等待许久的村民去把鞭炮放起来,吹吹打打也响起来,开正席的时间到了。

    全程,被两个女人搀扶着的新娘子没有说一句话,两只白玉做的手安安静静地交叠着放在腹部,好似一尊会动的玉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立刻响彻夜幕,接着就是锣鼓唢呐的声音,两种响声混杂着,喜庆中总是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冷和诡异。

    这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惊起了栖息在山林中的鸟兽。

    唯独只点了正堂一盏吊顶灯笼的祠堂,这里寂静无声,连虫鸣也无。

    一排排阴沉木雕刻的牌位高高摆放,垒成金字塔一般的形状,它们静静地立在吊顶灯笼孤独的烛光所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犹如一双双紧闭的眼睛。

    猩红的月华从天井上倾洒下来,被吃得很干净的苹果核和枣核飘在天井下的集水坑里,疏忽间,有什么东西在这浅浅的坑里翻腾,几个血水似的小水花溅起,漂浮在水面上的果核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细微的声响很快就消失了,修建得不像祠堂的祠堂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第64章 吕吉村(6) 剧毒无处不在

    锣鼓声、唢呐声, 各种响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乍一听确实很是喜庆,但只要仔细听上一会儿, 就会在这喜庆的调子里听到些许白事才会奏响的乐声转尾。

    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在笑,女方家的人站在右边,只有零星四五个人,男方家的人站在左边, 人多得都快要挤不下了。

    穿红挂绿的新郎站在正中,脸上笑容灿烂, 眼神深情而温柔地注视着被两位婶娘搀扶着向他走来的新娘子。

    他的脸色有点白,在冷色的灯光下显得略微僵硬。

    不仅是他, 院子里的很多人脸色都有些白,除了女方家的人。

    男方家的亲戚们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缓缓走来的新娘子, 嘴角的笑越拉越大, 比新郎还要灿烂。

    有些可怕。

    已经知道了站性子是什么意思的高马尾女孩仍然怒火中烧,白天要不是她二姨妈拉住了她, 好说歹说老半天,她非要冲上去和这家人理论理论。

    什么站性子, 封建陋习!纯粹就是在折腾她姐姐!

    呸!吕明鑫这个混蛋, 上门求婚的时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说什么绝对不会让她姐姐吃苦吃亏,结果呢!这才是婚礼呢,就这么容着亲戚用这些早就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的封建陋习折腾她姐!

    混账玩意儿!

    她一会儿非得好好跟她姐姐说说,这么容着他们,有一就会有二,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二姨妈一看她这幅臭脸,就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 忙拉着她胳膊小声说:“倩倩,你姐婚礼呢,别在这会儿说,不好。”

    庄倩心忍了又忍,闷闷地嗯了一声。

    二姨妈松了一口气,她是知道庄倩心的脾气的,炮仗似的,真打起来,村里好多小伙儿都不是她的对手。

    要说心里不舒服,她这个当长辈的也觉得气不顺。这都已经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封建陋习?当初上他们家说媒的媒人可没说过这事儿,果然是拿了这边更多的钱吗?

    二姨妈皱了皱眉,心说一会儿倩倩去的时候,她也得去跟亲家说几句,别以为靓靓嫁过来了,她爹妈在城里务工实在赶不过来,就觉得她娘家就没有人了。

    庄倩心抱着手运气,想要扬起笑容装装样子,可心里火气直突突,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左右看看,忽然顿了顿,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来——

    她家这边,不是来了六个人吗?

    怎么只看见五个人,还有一个呢?

    少了一个……谁?

    庄倩心眨眨眼睛,刚才还在脑子里转圈的问题像是被一块橡皮擦一下擦掉了。

    没有错,她家这边就来了五个人,没有少。

    女孩将目光重新聚到了走到新郎面前的新娘子身上,看着看着,她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哎呀呀,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她怎么觉得她姐姐变得更美了?

    好美啊,她的姐姐好美啊!

    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做不了主的家伙!

    呸!

    庄倩心狠狠地剜了笑得傻兮兮的吕明鑫一眼,只觉得她姐姐这朵绚丽无比的玫瑰花插在了牛粪上,这小子真是哪哪儿都不顺眼。

    “靓心,我、我以后一定会待你特别好的!”

    吕明鑫结结巴巴地大声发誓,惹得亲戚们善意地大笑起来。

    只有搀扶着新娘子的两个婶娘不拿正眼看他,挑剔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来求娶她们家好姑娘的混小子。

    新娘子抬起了一只手,递向顿觉手足无措的新郎。

    那只手可真好看啊,白玉似的,在冷色的灯光下显出了莹润的光晕。

    吕明鑫晕乎乎地伸出两只手,郑重其事地,像是捧住了这世间唯一的珍宝,两只眼镜里迸溅出了浓郁到令人心惊的占有欲和狂热。

    这是他的新娘!

    这是他的媳妇!

    谁也不能把他的媳妇从他身边夺走,谁也不能!

    崔秀娥看不下去了:“一只手!你这么捧着,妮儿还走不走路了?”

    “哦、哦!”吕明鑫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牵着新娘子的一只手,冰冷的触感令他浑身激灵,心里愈发觉得心疼。

    他不该听他爹妈的话,让靓心去祠堂行老传统的,都是那些个早就应该入土的老传统让他的媳妇手冻成这样!

    没得缘由的,吕明鑫心里升腾起一股隐秘的怒火,有对他自己,有对他爹妈的,还有对那座在这个村子里神圣不可侵犯的祠堂的。

    “吉时到——!”

    年过八旬的司仪扯着声音喊,像是坟墓里的尸体在亢长的嘶叫,听得庄倩心浑身起鸡皮疙瘩。

    崔秀娥和另一个女人不得不松开新娘子的小臂了,她们退到左边,几个男人往后退,给她们留出最靠前的位置。

    中间只站着新郎和新娘子。

    他们手牵着手,面向首座上笑呵呵的村长夫妻俩。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四十四声,司仪再度高喊:“一拜天地!”

    有说有笑的男方亲戚们顿时止了声音。

    新郎恋恋不舍地新娘子的手,两人转身,面向黑黝黝红蒙蒙的黑暗。

    “天地有灵,山川有性,铸尔婚姻,赐尔子息!拜!”

    两人同时下拜。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响了四十四声。

    司仪:“二拜高堂!”

    新郎和新娘子转身,面向首座的长辈。

    “母生尔,父养尔,拜父母,赐尔和睦到白头!拜!”

    两人再度同时下拜。

    院外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不多不少,四十四声。

    “夫妻对拜!”

    吕明鑫紧张地咽了几口口水,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盖头,兴奋激动得眼前发晕。

    “妻为地来,夫为天,要同风雨要同舟!同心永驻,恩爱永随!拜!”

    这最后一声拜扯破了音,刺耳非常,听得庄倩心十分不适,甚至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两个新人面对面拜下。

    如此,礼成!

    “送入洞房啰!”

    紧随着又是一阵鞭炮响声,五颜六色的彩带满天飞,所有声响加在一起,刚好一百三十二声。

    两个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婚房,庄倩心人都跳起来了,就是挤不进去。

    嗨呀,气死她了!

    高马尾的女孩抱着手气鼓鼓地运气,决定明天她姐一起来,她就马上冲到她身边去。

    “开席了!”

    掌勺的大娘高声喊道,抬桌子的搬凳子的,端菜的提饭的,呼啦啦从院子的另一边涌了上来。

    不一会儿,大家就都坐下了。

    一盘又一盘热腾腾的饭菜放在了漆红的方桌上,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是摆放在最中间的那道红烧蹄髈,浓油酱赤,又在端出来的时候被热油薄薄地泼了一层,激发出的香味直往人脑仁儿里钻。

    就连不喜欢在晚上吃东西的庄倩心都止不住地吞咽口水,等长辈先夹过之后,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匆匆吹了两下就送进嘴里。

    刹那间,她好像见到了人间执掌美味的神。

    好吃,太好吃了!

    女孩加入了抢菜的行列。

    掌勺的大娘笑呵呵地看着女方这一桌,他们吃得越多,她笑得就越高兴。

    吃吧,吃吧。

    不够的话……

    还有很多呢。

    隐没在红蒙阴影里的灶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浓香的酱汁里泡着白花花的熟肉,在旁边看火的女人慢悠悠地往里面撒了一把灰白的香料,本就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了。

    更远更深的黑暗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孩儿趴在灌木丛里,两只发着幽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口泡着肉的大锅。

    看起来,快要饿疯了。

    ……

    白天太过颠簸,不到十二点,农家乐里就没有什么声音了。导演让工作人员把手里剩下的工作都放下,先去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就行了,反正正式开播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半。

    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去睡了,只留下今晚负责守夜照看机器设备的小组。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压过了细碎的人声。

    二楼第一间客房。

    半梦半醒的穗穗忽然一阵心悸,猛的睁开了昏沉的蛇瞳——它圈着的这只手温度都低得快要赶上它了!

    不好!

    翠绿的小蛇刷地一下顺着人类的衣领钻了出来,只见白天还好端端的洛瑄诚已经面白如纸,冷汗直冒,嘴唇乌黑,明显是中了剧毒!

    该死!什么时候?!

    来不及多想,穗穗依靠契约的联系,在心里大声呼喊:“瑄瑄!瑄瑄!醒醒!快醒醒!”

    洛瑄诚没有回应。

    他紧紧皱着眉,身体在细微地颤抖,像是陷入了一场清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没有办法了。

    翠绿的小蛇狠狠心,翘起蛇尾,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扇在这个人类俊美得公司给他上过保险的脸上,同时喊声不停:“洛瑄诚,给我醒——来!”

    这一声“洛瑄诚”倾注了灵力,有了轻微的箴言之力,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扎进了洛瑄诚的意识海。

    “呵!——”

    洛瑄诚骤然长长抽了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却不复灵动,颇为空洞阴霾,一副被魇得不轻的模样。

    他耳后的血管里沁出了几条轻微的黑线,这是剧毒快要侵入心脉的征兆!

    穗穗当机立断,两颗锋利的獠牙弹出,一口咬在了洛瑄诚脖颈大动脉上,致命的蛇毒顺着大动脉飞速蔓延至全身经脉。

    登时,一股灼热的疼痛席卷了洛瑄诚大半的感知,裹缠在他心头的那层浓重迷雾陡然散去,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捂着自己涨红的脖颈,半抬起身体,嘴一张,大口大口地呕出了一滩腥臭的黑水。

    黑水中有细长的蛆虫在蠕动,一环环肉节组成的蛆虫在腥臭的黑水里不停弹动,它们感受到了浓郁的生人血肉气息,哪怕在地板湿滑也要向不停呕吐的生人扭曲地蠕行过来。

    “……穗穗。”

    洛瑄诚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与他签订了契约的灵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灵力荡开,迅速探过住着人的两栋小楼。

    几秒后,它道:“伍山青!”

    气息不对劲的,只有伍山青!

    听罢,洛瑄诚顾不得自己浑身酸痛无力,灵力在周身运走一遍,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翻身下床,踩过床前腥臭的黑水和蠕动蛆虫,急切地奔向房门。

    农家乐的走廊上安装了两个摄像头,电源指示灯都是亮着的,以证明它们在正常运行。

    监控画面另一头的工作人员缩在椅子上喝糖水,就只是垂眼的一瞬间,走廊那一头的门就无声开了,几乎是一道白影闪过,从那道门里走出来的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冲到了走廊的另一头,站在了最后一间客房的门前。

    他没有敲门,手按在把手上一拧,很轻易地就把反锁的门打开了。

    再一闪身,监控画面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喝了一口糖水的工作人员抬头,监控一切正常,走廊里安静无声,看来嘉宾们都已经睡了。

    一进门,洛瑄诚就看见了倒在床前的伍山青,他头发都是湿的,看来是毒性发作得突然,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山青!”

    洛瑄诚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捞起来。

    伍山青的状况比他要严重一些,象征着毒性正在入侵心脉的黑线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上,他看起来已经快没救了。

    但洛瑄诚知道,他的自愈能力比他还要强,抗毒性亦然,自己还有救,没道理他就没救了!

    身体圈在契约者脖子上的竹叶青嘶嘶吐着蛇信:“先让他的意识醒过来,一点也行!”

    假使他的意识已经被剧毒侵蚀,那么它的蛇毒根本起不了作用,只会让这个人类死得更快!

    “好……伍山青!给我醒醒!”

    洛瑄诚发了狠,重重一巴掌打在伍山青脸上,顿时将人打得脑袋一偏,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同样空洞阴霾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地亮起了丝丝缕缕的光芒。

    还好,还好……

    山青还有意识,他的意识还没有被吞没。

    洛瑄诚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揽住伍山青上半身的手开始发软、颤抖。

    确定他还有自己的意识,穗穗连忙故技重施,从洛瑄诚的脖子上飞身弹出,张开嘴亮出獠牙,一口咬在了伍山青的脖颈大动脉上,将酝酿了好一会儿的毒液全部注入这个人类的体内。

    半分钟后,被以毒攻毒的伍山青扶着墙吐得稀里哗啦,几乎要把自己的半条命都吐出来了。

    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洛瑄诚彻底没了力气,冷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停不下来,只能靠在床边,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整个人倒下去。

    烈性的蛇毒仍在他体内飞窜,强势地吞噬着外来入侵者——这不太正常,解毒的时间太久了,仿佛侵入他体内的另一种剧毒数量庞大、源源不断——阵阵泛起的剧痛使他脸色惨白,也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了。

    这里哪里是什么开农家乐的村子!

    这里分明就是诡域!

    他们撞进诡域里来了!

    整个剧组的人都没有事,只有他和山青中了招!

    只怕是……在他们撞进这个诡域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个在一众普通人里尤其显眼的灵者就被诡异盯上了。

    而那时他们的注意力被吕吉村异常的干净吸引过去大半,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悄无声息地中了招,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身处诡域。

    要不是他和穗穗有契约,穗穗能够精准地感知到他的生命力变化,只怕是等到明天天一亮,他和山青就只剩一具被蛆虫啃食得一干二净的皮囊了!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这还是一只会兵法的诡异!

    艹!

    灵者世家出身,又有几分偶像包袱的洛瑄诚第一次不顾形象地连骂了几句脏话。

    剧毒……

    哪里来的剧毒?

    洛瑄诚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剧痛更加显著。

    忽的,他灵光一闪,震惊愕然地意识到了剧毒从何而来——

    是空气!

    是无处不在的空气!

    剧毒就在空气里!

    他每呼吸一次,体内的剧毒就会多一分,所以蛇毒还在运转,且渐渐处于了下风!

    他们怀疑了吃食,怀疑了饮水,偏偏没有怀疑无处不在的空气……盖因这空气变成了只针对他们两个灵者的剧毒,所以他们盯着剧组里吃了饭喝了水的普通人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从头到尾,那只诡异想要率先除掉的只有他和山青!

    从剧组进入村口开始,这个诡域就没有哪一处不在循序渐进地降低他们两人的警惕心,鲜活的人群,热闹的氛围,浓重的家常气息……

    不,不仅仅是这些。

    洛瑄诚捂着呕吐到生疼的脖子,他和山青的警惕性还没有差到那种地步,分明怀疑了食物和饮水有问题,最后还是将它们送进了嘴里……

    脸色苍白,双颊浮现出不正常红晕的俊美青年脱力地靠在床边,脑中不断闪现他进入村口以来所看到的所有画面。

    片刻后,他哇的一声张开嘴,偏头又吐了起来。

    ——是催眠!

    这座村子,从人,到建筑,就连白天放的鞭炮都带有强烈的催眠性质!

    特定的形状、排列,特定的声音……

    都是催眠!

    再加上诡域的加持,就算他们两个的警惕心再高……不,不如说,是他们的警惕心越高,就越容易中招!

    想到这里,洛瑄诚心下不由得发凉,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片像电视故障的雪花。

    开局就如此凶险,即便他和山青能够险之又险地生还,剧组里的其他人呢?

    他们能活下来吗?

    他和山青……能护住这么多人吗?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道桃粉的人影,然而这一次,洛瑄诚不再感觉心安,而是心跳如擂,森寒的悚然和烈火烹油般的焦虑忐忑一齐灌进他的心脏,叫他呼吸急促,一只手攥紧了心口的衣物。

    这个诡域……

    那位前辈,能安然离开吗?

    第65章 吕吉村(7) 规则诡域

    新房外一片嘈杂, 窗户上人影幢幢挨挨挤挤,一群人躲在外面听墙角。

    吕明鑫一心都扑在了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身上,看得眼睛都直了, 端着一碗红色汤水进来的崔秀娥提起嗓子一声吼:“外面的,看什么呢!都给我滚蛋,谁不滚小心老娘找他算账!”

    呼啦啦,蹲墙根儿下的人都慌不迭地散了。

    崔秀娥看向端坐喜床, 仍然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慈祥和蔼:“妮儿啊, 来,把这糖水喝了。寓意好的, 能保佑你身体康健,早得贵子。这样好的东西平时可喝不着, 都是新娘子才能喝的好东西咧!”

    说着, 她端着红糖水走上前去,一下就把呆愣的吕明鑫挤开了。

    这碗红糖水实在香甜, 闻起来像是醇厚的蜂蜜,颜色不像普通的糖水那样深, 是和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模一样的红。

    像一碗煮开的血。

    新娘子抬起手, 接过了这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

    红糖水和那双玉手隐没在红盖头下,这一次,婚房里的人没有听到新娘子的吞咽声,只有一声轻微的叹息。

    仿若满足的叹慰。

    空掉的碗从红盖头里递了出来,崔秀娥笑容满面地接过,一转头看向杵在旁边的吕明鑫,那脸色立马就拉了下来:“明鑫啊,妮儿今天累了, 让她好好的休息,这日子往后长着呢。”

    吕明鑫涨红了脸,连连称是。

    端着空碗的崔秀娥很是不甘心地走了。

    吱呀一声,婚房的门关上了。

    刷啦,吕明鑫同手同脚地走到窗户前,把窗帘也拉上了。

    他走回喜床边上,脸上红得快要滴血,脖子都一块儿跟着红了,一张嘴就结巴,完全没有了白天在门口迎接亲戚远客时的从容和自信。

    “靓、靓心啊,我们、我……我们该休息了。”

    这句话似乎十分烫嘴,吕明鑫说得舌头打结,手脚局促地想要伸手去揭新娘子的盖头。

    一朵粉嫩的十三瓣花从红盖头下飘出。

    接着是两朵,三朵,四朵……无数朵。

    吕明鑫被埋在了粉嫩鲜花之下,保持着想要伸手的动作,失去了五感,也失去了意识。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些花朵的模样。

    那双白玉做的手自己将盖头揭了,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膝盖上。

    灯光下,新娘子脚下的阴影开始蠕动,飞快地爬到了被粉嫩鲜花覆盖的吕明鑫身上。它十分愤怒,细短的触手噼里啪啦地鞭打在这个人类脆弱的肉☆体上,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在安静的新房内很是明显。

    粉嫩的鲜花泛着幽幽的微光,碎裂的骨头很快重新愈合,然后又被阴影打碎,接着又被愈合……如此往复。

    被强制剥夺了五感和意识的吕明鑫仍然能够感受到疼痛,他的身体在循环似的剧痛中抽搐,如同陷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红盖头下的那张脸不是新娘子庄靓心的脸,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庞,裸露在外的肌肤莹白如玉,没有一寸是不完美的。

    婚房里的灯光冷,他的眸光更冷。

    无机质一般,像是某种早就已经死去的存在,犹如一张波澜不惊的镜面,漠然地、冰冷地注视着这场从头至尾都蒙着血色的闹剧。

    猩红的双唇比叠放在膝上的红盖头还要红上一分,仿佛吸饱了血,莹润的,艳丽的,在灯光下隐隐流动着细腻的水光。

    ——很好亲的样子。

    可惜相当致命。

    血煞厉鬼的怨气重得让生人沾染分毫就会原地去世。

    危越没有给地上的吕明鑫半个眼神,这个村子里的活人不多,还能救回来的活人更少,地上这个不在这二者中的任何一列。

    即便他认为自己是仍是活人,即便他们认为自己仍是活人。

    山高皇帝远,这句话放在哪个时代都有非常适配它的事发生。

    这个诡域……

    危越碾了碾指尖,一层薄薄的乌黑从空气中析出,显现在他莹白的指腹上。

    剧毒。

    不是针对普通人的,而是专门针对灵者的。

    这个诡域的伪装相当高明,非八级以上的灵者不能察觉,然而它又将伪装中的一处破绽自行显露出来,如同一道诱饵,引人不得不深入,不得不自己踏入伪装之下的致命陷阱中。

    它的食物是灵者。

    而它又圈养着一个村子的人类……

    危越回味了一下今天吃到的东西,苹果、红枣,还有刚刚那碗红糖水,无一例外,里面都掺杂了诡异的血肉,很多,很香,不过没有他吃掉的那两个九级诡异香。

    但是细品之下,里头又有些微灵力的滋味。

    唔,这个诡域,这个诡异,很有些搞头啊。

    最重要的一点是——

    危越的视线穿过这栋新房,落在了被猩红月华笼罩的黑暗天地中。

    他在这个诡域内感受到了规则的力量。

    不是九号部门记录在档的那种不完整的规则,这个诡域里的规则是完整的,虽然形成闭合的时间不久,很新,但它是完整的。

    这个诡域已经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特殊的小型异空间世界,在猎物进入笼中的瞬间,猎物的退路就已然被斩断。这里和现实世界接壤,却又和现实断开,接壤的那条路是单向的死路,它唯一的生门被规则掩藏,旁边必然蹲守着创造这个诡域的主人。

    这就有点不妙了。

    即便是危越,也会被规则左右,规则的力量已经不是诡力、灵力,以及他的力量能够界定的东西了。

    规则的力量来源于世界。

    在漫长的轮回中,危越学到的不仅有生存的能力,还有对世界的理解。

    虽然他所经历的那些轮回世界都是死寂的,但世界的力量仍旧宏大,祂依旧能够在世界的运转过程中产生与之相适应的变化,他们这些玩家在世界之力下显得格外微小,规则正是从世界之力中诞生。

    是适应,是平衡,也是制约。

    规则是公平的,限制了玩家,也限制了怪物。

    但规则也有死板的一面,详情可以参考玩家和怪物们争相钻规则空子的那些年。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诡域的规则呢?

    它也是公平且死板的吗?

    亦或是,它仅仅限制了人这一方?

    尚不可知,还需探索。

    危越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保证自己在规则限制之下仍能随心所欲行动自如,他也可以强行拆毁这个诡域,但是他不能保证困在诡域里的活人的安全,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诡域崩毁,这里的规则会爆发出多大的力量。

    穿鸭山的另一头还有一个村子,那里可都是活生生的人类,若是因为他强拆诡域而死于规则自毁之下,这份因果必然是要他来背负的。

    因果之力的威力,他已经在“无尽轮回”中领教过多次了,可不敢乱来。

    危越从喜床上站起身来,抬脚跨过地上被鲜花埋葬的吕明鑫,他一步步走向关紧的房门,穿着鲜红秀禾裙的身影逐渐变得缥缈、虚幻。

    啪嗒。

    婚房里的灯熄灭了。

    坐满宾客的院子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欢声笑语再度高涨,后厨的人端着一盘又一盘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桌,灶锅里的白肉被熬煮得酱红,守在锅边的女人抓起一把灰白的香料撒进去,顿时香气四溢,引得人们不停地吞咽口水。

    “最后一道——红烧蹄髈!上菜了!”

    一抹虚幻的红影从院子正门飘了出去。

    那红影脚下踩着一双鲜红的绣鞋,脚不沾地,无形的风托举着他。

    远处的灌木丛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趴在那里的孩子像蜥蜴一样四肢着地地快速爬走,眨眼间,那孩子已经没入了无底的黑暗中,再寻觅不到半点身影。

    ……

    农家乐里。

    洛瑄诚和伍山青吐了一个多小时,硬是没有把身体里的黑水吐干净,隔几分钟就要吐一次,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于是洛瑄诚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剧毒就在空气里,他们每呼吸一次,剧毒就会多赠一分,除非不呼吸,否则他们永远都别想解毒!

    人怎么可能不呼吸?!

    就算是植物也是要呼吸的!

    该死的诡异!

    伍山青骂骂咧咧,嘴里的脏话比洛瑄诚丰富多了,没骂一会儿,他又抱着马桶狂吐起来。

    哥俩儿一人坐在马桶的一边,这个吐完了那个吐,还挺有规律的。

    用灵气和毒液混合着烧掉了两间客房里的黑水,打着呵欠困意恍惚的翠绿小蛇蜿蜒着从卫生间的大门外游进来。

    它问道:“瑄瑄,青青,你们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回事啊,有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都是清澈的茫然。

    伍山青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命好苦。

    白天吃了一天的纯黑巧,好不容易把身上的伤势恢复到了八成,晚上又来这一出,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臭的。

    自闭了。

    想办法的重担交给了两人一蛇中等级最高的洛瑄诚。

    他推开伍山青的头,撑着马桶的沿边吐了。

    边吐边想有没有办法可以缓解。

    解决是不可能的,他们在中招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毒,可见两边实力相差之大。毒的源头在空气里,要么不呼吸,要么把空气釜底抽薪换个遍。

    他们两样都做不到。

    最终,吐了三次的洛瑄诚终于想到了一个缓解的法子。

    他们用自己的灵力凝成了丝线,混合着穗穗吐出的毒液,编成了两个口罩。

    竹叶青色,戴着还挺好看的。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

    等他俩戴上后正常呼吸了一会儿后,负责检测的穗穗困倦地甩甩蛇尾巴,道:“能过滤掉八成,记得每天一换。”

    两人点点头。

    不必穗穗提醒他们,灵力在消耗,他们还是能感应到的。

    好强的毒性啊,才这么一小会儿,最外面的灵力已经在被侵蚀中了。

    剩下两成的剧毒被他们吸进了肺腑里,身体里的灵力在抵抗,但效果不如穗穗的毒液,只能暂时将这两成剧毒裹起来,不让它顺着血液流进心脉里。

    穗穗每天只能产生八十毫升的毒液,全用在他们两个身上了,真的是一滴多的都没有了。

    好在这剧毒只有累积到一定的量才会发作,他们暂时不担心自己会突然暴毙了。

    暂时解决了剧毒的问题,洛瑄诚沉思片刻,道:“我明天装病,带着穗穗去村里探一下,你明天跟着剧组出去。诡异的目标暂时是我们,只要我们没有死,一天两天内,其他人就是安全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儿,我总觉得村子里的人有些古怪,但……”

    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了。

    没有被污染侵蚀,没有被诡力异化,看着比他们两个灵者还要正常。

    但他就是觉得那些人很不对劲。

    伍山青冲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仍然没有开口。

    他的嘴里好臭啊,一会儿得用一支牙膏来刷!

    穗穗对契约者的决定没有异议,它实在困得不行了,洛瑄诚伸出手,它顺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游了上去,在老位置盘起来,一秒入睡。

    两个人类对它的睡眠质量羡慕极了,他们今天晚上都别想睡了。

    伍山青开封了两支牙膏,一支给洛瑄诚,一支给他自己,两个人给房间设下隔音的结界,洗漱台、马桶,一人占一边,刷牙刷到凌晨。

    咕噜噜。

    一颗琥珀雕刻成眼珠从伍山青没关紧的窗户边上滚了下来,落地无声,且没有触动他们合力设下的结界。

    它像一颗纯粹的石头,什么气息都没有。

    琥珀眼珠好奇地滚到水声不停的卫生间门口往里看,就看见了两个疯狂刷牙的人类。

    它缩了缩瞳孔,似乎是在模仿人类啧舌。

    好惨的两个人类啊。

    还好它没有嗅觉,嘻嘻。

    第66章 吕吉村(8) 男孩儿

    危越停在了茂密的山林里, 他越过树冠,漂浮于深林之上,猩红的月华向大地倾洒下来, 只有光,没有污染。

    他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会儿,了然睁眼。

    猩红月光里的污染被吸收了,是铸造这个诡域的诡异。

    危越乘着风, 敛眸沉思,像是想到某种关窍。

    窸窸窣窣。

    忽的, 下方响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滋味响动。

    他垂眸向下看,正对上一双淡红色的眼睛, 那眼睛在对上他视线的刹那剧烈收缩了两下。

    ——是那个先前趴在灌木丛里的小孩儿。

    是个男孩子。

    不过六岁的模样,双颊凹陷, 四肢瘦弱, 光裸的肚子扁扁的,清晰就能数清他的肋骨有几根, 看起来饿了很久的样子。

    他从树干后面探出小半张脸来,小心翼翼地偷看, 没有想到被他偷看的人会这么快发现他。

    小孩儿惊愣了两秒, 掉头就跑,四肢着地地快速爬走。

    动作很流畅,很迅速,可见在他的认知里,他就是这样行动的。

    ——吕吉村没有小孩子。

    吕明鑫的记忆给出的答复是,孩子们都去镇上上学了,旅途太远,所以都是住校生, 放假才会回来。

    的确挺远的,电子地图上给出的最近学校都在四十多公里外了。

    这个小孩儿……

    他看得见他,看得见【冠花元郎】的鬼身,但是闻起来又不像是诡异,反而有点灵力的气息。

    一个奇怪的孩子。

    跟上去看看。

    那孩子爬行得很快,几乎没有落地的声音,他飞快地在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里爬出一条直线,像是感受到了身后有人在追逐,他的速度更快了。

    ——不是人类。

    危越没有嗅到血的气味,那些长了尖刺的灌木未能在这孩子的身体上化出任何伤痕,有可能连白痕都没有。

    不是诡异,也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

    不是诡异,也不再是人类的危越原本只是兴致使然,追上来看看而已,这会儿眼中已经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认真。

    男孩儿笔直地从山林中穿了过去,期间有三四个挡路的小山包,一条狭窄的地道贯穿了这几个山包。

    危越飘进去看了一下,刚刚好够小孩儿这个体型钻来钻去,地道四面满是抓出来的痕迹,确定这些地道都是小孩儿一个人打通的。

    花了多长的时间?

    从泥土中提取出来的信息告诉他,不过一年。

    这几条地道前后相差也不过几天而已。

    真够聪明的,也蛮有毅力的。

    身后的红影如影随形换做是寻常人,早已在这场甩脱不掉的逃窜中精神崩溃了,男孩儿不是人类,他似乎也没有崩溃这种情绪,相反,那两只淡红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似是在……开心?

    好奇怪的孩子,被追着满山爬居然还会感觉开心?

    前面已经是山林的尽头了,危越听到了水声,很大,很响,尽头是瀑布,下面有一个很深的水潭。

    那孩子没有止步,更没有减速,依旧直楞楞地往前冲,甚至还在加速。

    危越动了动手指,从衣袖里掏出的粉嫩花瓣倏地又缩了回去,他稍微加了点速度,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现在,他和那个小孩儿之间仅剩下五步之遥。

    刷啦——!

    抵达山林尽头的刹那,男孩儿双腿发力,如同野兽一般一跃而起,又垂直落下。

    风在耳边呼呼地拉扯,由许多条小溪流汇聚而成的瀑布轰鸣着向下方的深潭灌注冰冷的溪水,水珠在眼前飞溅,像崩断的珍珠项链一样拍打在脸上、身上。

    男孩儿咧开嘴笑了,隐约可见他口中乌黑的舌头。

    他就是在开心。

    只存在于小说影视里的红色鬼魅怎么也甩不掉地追在他身后,他却在开心地笑。

    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危越再次这样想。

    噗通!

    看起来比同龄人类小只很多的男孩儿落入了黑洞洞的潭水里,被打碎的水面上咕噜咕噜冒出几个大水花,他动作娴熟地从水花正中钻了出来,像小奶狗刨水似的,游泳的姿势乱七八糟。

    他快速且安然无恙地爬到了岸上,真的很像野兽,他甩动着头和身体,两三下甩干了身上的水。

    他竟然还回头看了看。

    确认那道一直追着他的红色身影就悬浮在翻涌的潭水上,这孩子更高兴了,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或许是没人教过他该怎么笑,这笑容看起来蛮渗人的。

    危越瞧了他半晌,琢磨出点儿意思来了,他试探性地往前飘近了两步。

    四肢着地趴在岸上的男孩儿歪着头看他,像极了一只自幼生长在山林之中,从未见过同类,也从未和同类亲近过的小兽。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小孩儿先动了。

    他转身往瀑布那边爬去,这一次速度不快,约莫相当于一个成年人小跑。

    他一边往那边爬,一边三步一回头地往后看。

    如此几遍后,那道红色身影依旧缀在他身后,他不再回头,雀跃地加快了一点速度,往瀑布那边冲过去。

    瀑布后面有一个溶洞,被藏得很严实,即便是白天,眼力不好的人也无法透过瀑布看到它。

    两面山壁很光滑,是长年被水侵蚀形成的,上面没有一处着力点,想要进入溶洞,只能通过这潭深得有些不寻常的深潭。

    但小孩儿不是人类,他像壁虎一样爬上了光滑的生了青苔的山壁,熟门熟路地进入了溶洞。

    溶洞内别有一番天地,石笋林立,挨挨挤挤,只有一点空隙,狭窄到仅能通过一个小孩子。且不能抬头,头顶全是尾端尖利的钟乳石,每一根都很长,几乎就要触碰到地上的石笋。

    男孩儿灵活地在狭窄的空隙里穿行,身后的红影不需要找通行的空隙,他直接穿过地上的石笋和头顶的钟乳石,始终跟在男孩儿五步之后。

    如此爬行了几分钟,男孩儿再次一跃而下,噗通一声跳进了隐没在绝对黑暗里的“水井”里,那是一处通往地下河的落水洞,只有农村水井的那样大。

    入了水的男孩儿像一条鱼一样,两只手贴在肚子上,两条细得皮包骨的腿交替摆动,在水里游的速度一点儿都不比在地上爬的速度慢。

    他又回头看了一下。

    红色的人还在,像山里的花一样,很漂亮。

    男孩儿安心地转回头,专心往前游。

    大约游了五分钟,他开始往上游了。

    哗啦!

    两只瘦弱的小手抓住只有一个西瓜大小的落水洞边缘,用力地将自己从冰冷的河水里拔了出来,上了岸,他又像小兽甩水一样甩干身上的水珠。

    前方有两条蜿蜒的通道。

    他选了最狭窄的一条。

    又是一通爬,这条通道仅能容纳一个人蹲着走路,没有其他小型生物活动的痕迹,那条地下河里也没有活物。

    溶洞里安静极了,只有小孩儿爬行的窸窣声响。

    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了红色的光亮,是血月的光。

    男孩儿蹲在了出口处,危越往前飘了四步,保持着最极限的社交距离。

    从出口往下看,下方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天坑,天坑顶上开了一个形状近似于圆的口子,猩红的月光正是从那里洒下来的。

    危越闻到了泥土、木头和尸体的气味。

    这里是坟场。

    天坑里是一圈圈像切开的洋葱一样排列整齐的坟包。

    “啊,啊!”

    男孩儿对危越叫了两声,倒退着,不是直接一跃而下,而是从出口处慢慢地爬了下去。

    小心慎重的样子,像极了出门鬼混完回来的孩子。

    男孩儿绕开或新或旧的墓碑坟包,走向了最里面那一个坟包,也是最特殊的那个。

    它没有墓碑,石头做的,木板做的,都没有,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簪子插在坟上,簪子上的木花都已经看不清了。

    危越跟在男孩儿身后,面向他的和背对他的墓碑都落入了他的视野里,上面最开头的两个字无一例外,都是“吕氏”。

    有男有女,但女性的墓碑是最多的,占了七成以上。

    “啊!”

    男孩儿蹲坐在最里面的那个坟包面前,乖巧地冲着它很小声地叫了一下,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危越停在坟包面前,略想了想,撤去了身上这层鲜红的喜服伪装,露出了【冠花元郎】的模样。

    他踩在了地上,粉嫩的花瓣从他脚下溢出,宛如荡开的涟漪。

    男孩儿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看他脚下的花瓣,又看看这个头戴桃粉凤冠的“人”。

    好半天,他试探性地,往粉衣男人身边凑了凑。

    雌雄莫辨的郎君静静地垂眸看着他,水润的唇瓣微微向上扬起,似是默许,又像是纵容。

    男孩儿受到了鼓励,急切地往前扑了两步,十分大胆地抱住了粉衣郎君的小腿,灰扑扑的小脸在他粉色的衣摆上蹭了蹭,那衣摆仍旧纤尘不染。

    粉衣郎君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任由小孩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天与地一般挨着他蹭了又蹭,目光上移,落在了面前这个特别且时间久远的坟包上。

    它至少已经存在三十年了。

    这样款式的木簪,只有女性会用,那花是玉兰花,其花语是……纯洁真挚的爱。

    “那是你的母亲吗?”

    危越轻声问男孩儿,唇瓣却未有开合,清泉似的声音径直传入了男孩儿的意识里。

    他竟对他毫无防备。

    男孩儿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他,似乎是在惊讶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脑子里响起。

    危越又重复了一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这是一个绝对远离了人类社会的孩子,他有可能根本无法理解母亲这个词的意思,所以危越用了联觉沟通的能力,把这个孩子当作花,当作草,当作树,当作有灵而无言的生灵看待。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儿终于理解完了这句话的意思,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抱着危越的小腿,挨得更紧了些,偏头冲着坟包啊了几声,像是在叫母亲,又像是在说别的。

    危越轻轻地笑了一声。

    男孩儿咻的一下抬头看他,又似乎是在盯着他脸颊两边微微晃动的大排穗看,那双淡红色的眼睛渐渐看直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了。

    粉衣的郎君伸手从大排穗上取下一颗桃粉的珍珠,立刻就有粉嫩花瓣飘飘悠悠地出现,并补上了这个小小的缺口,新的珍珠还是和刚刚那一颗一样圆润。

    他微微躬身,将捏在指尖的珍珠递到了男孩儿面前。

    男孩儿无师自通地明白了羞涩的意思,灰扑扑的脸蛋上隐约显出了两片很浅淡的红晕,他伸出手,接宝贝似的把珍珠裹在了手心里,放在心口,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细碎声音,使劲地蹭着被他抱住的小腿。

    好像一只小奶狗啊。

    危越失笑,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这个小孩儿脏兮兮的脑袋。

    没有温度。

    就和他一样呢。

    第67章 吕吉村(9) 缺心眼的诱饵

    危越环视天坑, 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条人为挖出来的通道。

    叶片颜色近乎黑色的绿萝从天坑顶上的圆形口子里蔓延攀爬下来,像帘子似的垂落在通道的入口处。天坑里除了猩红的月光外,再没有其他的光亮了, 这么一档,肉眼根本发现不了。

    入口没有风吹来。

    要么,它是一个死胡同;

    要么,它被人为地制造得蜿蜒曲折, 将从出口处吹来的风全部消弭在了通道里。

    男孩儿仍然紧紧地抱着危越的小腿,灰扑扑的脸蛋还在贴着衣摆蹭。

    他真的太瘦了, 脸上凸出的骨头磕在小腿上的触感很清晰,整个人都是皮包骨的状态。

    危越忽然很好奇, 这个孩子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

    他不是诡异,也不是人类, 但他依旧需要进食。

    就和他一样。

    区别只在于……

    危越认真地观察了男孩儿一会儿, 确定了,这个孩子不会出现像他那样不进食就会理智下降, 疯狂上涌,一旦到达了某个忍耐极限的阈值, 就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可怕事情的状态。

    [你平时吃什么?]

    他问道。

    男孩儿停下了蹭蹭的动作, 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张开嘴,一边发出声调不一的啊啊叫声,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向粉色的人解释他平时都吃什么。

    危越理解了一会儿,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先前他以为的“这个孩子与人类社会绝对隔绝”这件事不算全对,有一点出入。

    这个孩子进入过人类的村落,隔三差五。

    为了偷吃的。

    基本上什么都偷, 生的熟的,活的死的,只要是他觉得能吃的东西,他都偷。

    但他不是每天都有吃的,也不是每次都能偷得到,更不是每次都能够偷到一次就能吃饱的量。

    村子里的人如果发现了他,就会有很多人追着他,打他,很疼,会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行动。

    所以男孩儿都挑晚上的时候去偷吃的,晚上人都睡了,村子里黑黑的,他只要很小心很小心,就有很大的概率偷到吃的。

    刚开始可以偷到很多,后来就不行了,村子里的人会把吃的锁起来,他只能去地里偷。

    后来也不行了,村子里的人在田地里围起了网,他碰到网,网就会滋滋响,他就会很痛,痛到手脚都不能动。

    有一次他没能及时跑掉,差点被抓住打断手脚,之后就不敢再往地里去了。

    他只能躲起来,躲在更远更深的黑暗里,这样村子里那些只会在晚上出现的光就照不到他了。

    他可以偷点剩菜剩饭。

    那些人再节俭,也会有吃不了的剩菜剩饭需要倒掉,他观察过很长一段时间,确定了他们会把那些闻起来臭臭的,但是可以吃的东西倒在哪里。

    他记住了,然后晚上就去偷。

    他不敢全部偷走,要是全部偷走了,那些人就知道他又来偷东西了,就会有好多好多人来找他,找到了他就会打他。

    所以每次他只能快快地吃几口,等强烈饥饿感被抚平了一点,他就迅速遁入黑暗中,然后在心里期待着下一次的到来。

    男孩儿靠着这样的方式活了很久。

    而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他不知道怎么数数。

    他今晚本来没有打算出来的,还没有到那种饿得要吃自己的程度,可是太香了。

    他闻到了让他的肚子不停咕咕响的香味。

    男孩儿没有忍住,爬到村子外躲了起来,望着那口咕噜咕噜不停往外冒香气的大锅咽口水。

    他不敢动,那里有好多好多人,很多都是来打过他的人,他害怕,只敢躲在灌木丛里偷偷咽口水。

    再然后……

    男孩儿抱住粉衣郎君的小腿,又开始蹭了。

    危越明了,然后就是他出来了,远远投去的那一眼,把这个孩子吓着了,掉头就跑。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偷偷摸摸地爬了回来,躲在树后头偷看他,被他逮了个正着。

    怪可怜的。

    这就是没有了母亲的孩子吗?

    危越俯身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问他的父亲在哪里。

    这不重要。

    他已经从那支木簪上闻到了被背叛后的悲伤和绝望,这让他感同身受,并深恶痛绝。

    他的生父就是这样一个货色。

    不过还好,那个男人死得早,不然的话……呵。

    危越抬手,将别在耳畔的七十四瓣茶花摘下来,放到了男孩儿眼前。

    在他意识里响起的声音很温柔,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声音像这样对他说过话。

    [吃吧,甜的。]

    男孩儿愣住了,他睁着一双淡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个比山里的花还要好看的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了,他才像是终于理解了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迟疑的,用另一只手接过那朵非常漂亮的花。

    全程,他都在一瞬不瞬地望着这个把花递给他的人。

    那人在很温柔地对他笑。

    不是那种会把他骗过去打他的笑,是、是……唔,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定也有过一个人这样对他笑的!

    一定有!

    “呜呜……”

    把粉嫩茶花紧紧攥在手里,握紧到谁也没有办法从他手里夺走,男孩儿将脸埋进柔软的衣摆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越哭越大声,仿佛是要将这些年挨过的打吃过的苦都哭出来。

    他很少哭的,除非是痛到动不了,以为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很快就会像山里的那些朋友们一样变得又丑又臭的时候。

    有些东西就和光一样,是不能见到的,因为只要见过了,就再也不想回到从前了。

    危越垂眸看了他半晌,终于缓缓弯下腰,伸出手,将这个浑身脏兮兮,连一件蔽体的破烂衣服都没有的奇怪孩子抱进了怀里。

    耳边的哭声一顿,随即更响亮了。

    他扯着嗓子哭,像一只幼狼,终于从漫长的黑夜中爬了出来,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照在他身上,轻轻的,为他拂去了身上的灰尘。

    危越没有哄他,而是放任他哭泣。

    ‘哭吧,哭出来就会很多了。’

    曾经有人在他身边这样说过,他已经记不得那是谁了,往昔的记忆仍旧一片混沌。

    他在努力地回归正常。

    他需要,这个孩子也需要。

    他们总是要以这样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里的。

    地母之神说,不必排斥,接受自身的不同。

    这句话是说予他的,也是说予所有想要和平地融入这个世界的异类的。

    危越不相信这孩子没有力量杀死那些村民,他只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而已,哪怕他被那些村民驱逐、殴打,甚至险些杀死,他也没有想过。

    那么……

    养一个孩子而已,他能做到的。

    ……

    出去一个人,回来两个人。

    危越抱着吃了茶花就陷入沉睡的男孩儿从正门飘进了村长家,出去时的宴席还在继续,桌上的人换了一批,全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点点生气,如同将要熄灭的烛火,一阵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风拂过,都怕把这点烛火吹熄了。

    女方家的人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危越感知了一下,他们在三楼的客房里,已经睡下了。

    吕明鑫的婚房另起了一栋楼,所有家电设施齐全,一楼以上的窗户全都是落地窗。

    真有钱啊。

    一楼的婚房里,花瓣掩埋的位置已经扁下去了,唯余一团漆黑的阴影在地板上蠕动,从这边到那边,自娱自乐。

    一见主人回来了,它立马弹射起步,刷啦一下就蹦到了危越脚下,长在边缘上的细短触手像猫尾巴一样晃来晃去,似乎是在问——

    主人你去哪儿玩去了?

    带回来的是什么?给我的宵夜吗?

    危越动了动腿,将扒拉到自己小腿上的阴影拨了一下:[不是吃的,我要养的小孩儿。认识一下,以后别误伤了他。]

    细短的触手弯曲着挠了挠黑洞洞的边缘,一小团阴影人立而起,头部动了动,像是在嗅闻,随后又重新融入了铺在地面上的阴影里。

    这是记住了的意思。

    落在地上的粉嫩花瓣飘飘悠悠地飞起来,一片接一片地有序没入了粉衣郎君的大袖中,原本躺着人的地方空无一物。

    吕明鑫已经被阴影吃掉了。

    一个已经被彻底异化的死人而已,吃了就吃了吧,它没去到院子里大吃特吃已经很乖了。

    危越目不斜视,飘到床边坐下,把睡得小声打呼的男孩儿放在鲜红的喜床上,纤长瓷白的手指悬在他上空随意地画出一个图案,流星似的微光从那颠倒的异形图案中飘出,环绕着男孩儿飞舞。

    几秒后,脏兮兮的男孩儿变得干干净净,香香白白。

    在古老的祭祀中,这个图案代表圣洁的洗礼,清除表面的污秽,也洗去体内的污染。

    这孩子体内堆积了一些来自于血月的污染,考虑到那座特殊的坟包已经存在了至少三十年,已知这孩子的具体年龄肯定不止看起来这么大点儿,另外还能从中得出另一个信息——

    至少在三十年前,这个诡域还做不到完全吸收血色月光中的污染。

    亦或是,三十年前,这个村子还没有被诡域笼罩异化。

    这里的秘密远比肉眼看到的多。

    秘密深藏不露,这个时候就需要下一点诱饵了。

    危越给熟睡的男孩儿盖上被子,视线穿过小楼,探入黑暗,凝聚在半掩于穿鸭山半山腰上的农家乐里。

    那两个一进来就被盯上的灵者还在刷牙,边刷边干呕,看着可怜极了。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危越眼神冷漠。

    虽说这个诡域的等级肯定在这两个灵者加那只灵兽之上,但这样轻易就中了招,只能说明他们平时挨的毒打还不够多,意识反应和肌肉记忆都跟不上趟。

    他们的前辈们,往昔的英烈们,实在是将他们保护得太好了,以致于一脱离了从前相对刻板的模式,他们就两眼一抹黑,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样可不行。

    他的确向地母之神许诺,他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世界和众生,但没有说过他会成为众生的保姆,时刻为他们保驾护航。

    正好,他还缺一个诱饵。

    这两个缺心眼的灵者合适极了。

    第68章 吕吉村(10) 【万象】

    新的一天, 从鸡鸣声中开始。

    分四次,每次叫四声,就连发出鸣叫的公鸡也是十四只。

    华国人所避讳的四这个数字在这里颇为受欢迎啊, 难道是因为这个村子里会动的死人很多吗?

    危越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冷笑话。

    他无声轻笑,从粉色花瓣构成的形似神龛的座榻上走了下来,每一步,都有深浅不一的粉色花瓣争先恐后地垫在他脚下, 唯恐他沾染了这世间半点灰尘。

    喜床上的小孩儿还在睡,那朵七十四瓣茶花汇聚了危越一路行来, 被【冠花元郎】的猎场所捕捉到的所有诡异,这样庞大的量累积起来, 不比质量,其诡力的数量已经能和一只准七级诡异不相上下了。

    吃了一整朵, 男孩儿得睡上一两天。

    这孩子一直吃的是人类的食物, 山里的动物被他视为朋友而非猎物,他体内有来自血月的污染, 这证明他是能“吃”污染的。就是不便于消化,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消化了那么一点点, 剩余的污染像是积食一样堆积在他的身体里, 让他一直觉得很不舒服。

    长年累月下来,他习惯了,就不觉得如何了。

    生命的进食本能会告诉他什么才是他真正需要的食物。

    昨晚哭累了,男孩儿窝在粉衣郎君的怀抱里,一边抽抽噎噎地用牙齿撕扯茶花,吃得狼吞虎咽,一边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环在身侧的粉色大袖,生怕自己一松手, 这个“人”就不见了。

    ——诡异也在这孩子的食谱上。

    危越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这孩子在进食后没有出现排斥反应,心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对男孩儿的态度变得更加软和了。

    青年想,这孩子的确和他很像,但究其本质到底与他截然不同,一如这般的存在,这个世界还有多少?

    当一个特殊的个体出现,周围的已知环境满足诞生这样的特殊个体的条件时,“特殊”这个词就变成了形容词,而非独一无二的意思。

    诡域的铸造者会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显然不可能。

    男孩儿能够存活到现在,要么,是他之于那个诡异而言是没有任何入口价值的虫豸;要么,是他有存在的价值。

    危越更偏向于后一种可能。

    非人非诡异,这样特殊的个体,实在是太有观察研究的价值了。

    一个生成了完整规则的诡域……

    一个诞生了这样特殊的个体的诡域……

    头戴桃粉凤冠的秾丽郎君轻咬下唇,兀自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放弃这次捕猎,他要抓活的。

    这么有趣的诡异,一下子吃掉多可惜啊,先他好好研究一下,等到实在没有价值了,再吃也不迟。

    至于这期间的食物该怎么办……他准备披个马甲,去通用网上接取九号部门发布的任务。

    他在伍山青的记忆里看过了,通用网上的任务等级是对照着诡异等级的,最高一等的是S级,没有多少人有那个信心和实力接取,又正值灵者最忙的时候,好多都还是飞红的未接取状态。

    哼哼,都是他的了!

    天光大亮,前院响起了人活动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来敲门,好似这家人已经遗忘了新房里还有两个刚结婚的小夫妻。

    危越从空气中截取一段气息,无形的气息环绕在他冰冷的指尖,很干净,没有血腥,这说明睡在隔壁小楼里的新娘家的送亲人没有死。

    青年翻开五指,一颗由金丝琥珀雕刻成的眼珠乖巧地落在他的手心里,这是他昨天扔向那两家店的东西,店里头很正常,只有该有的东西,两个老板也看不出异常来。

    可能是条件不足吧。

    他又把琥珀眼珠顺着门缝滚了出去。

    低级道具【石探眼】,仅有的功能就是一个移动的摄像头,胜在没有任何气息,和死物没有区别,存在感极低。即便是高级玩家,冷不丁一个不留神,也会忽略它的存在,谁会在高压状态下随时随地留意身边的每一件死物呢?

    总会有遗漏的时候。

    那两个灵者那里也有一个【石探眼】,一方面是为了更全面地收集信息,一方面是为了避免那两个缺心眼的真的死在这儿了,国家在正值用人之际痛失两个灵者。

    这个【石探眼】会去时刻盯着庄靓心的娘家人,危越既然借了庄靓心的身份,自然会替她看顾好她的亲人。

    如此,可清因果。

    吱——呀——

    贴着红色喜字的大门缓缓打开,灿金的阳光从张大的门缝里倾洒进来,照在了仍旧一身鲜红秀禾裙的新娘子脸上,插入发髻中的足金步摇轻轻晃动,以红宝石作眼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昨夜喧闹的前院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土造的灶台,没有鞭炮飞溅的残渣,堆积在院墙边的柴火也一根不落地搬走了。

    动作很利索,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一场魔法,名字叫做清理一新。

    绣满红花的绣鞋从门槛踏出,裙摆下的织金流苏像水面的浪花一样波动着,面无表情的新娘走进了日光下,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荡开了水波一样的纹路,几个呼吸后,它完成了伪装。

    刷啦,刷啦。

    有人在扫地,是用竹梢编成的扫帚,声音有些响。

    ——待在房间里就听不见了。

    是村长的老婆,吕明鑫的母亲。

    巧的是,她也姓庄,叫庄彩霞。

    新娘站在那里看了她好一会儿,庄彩霞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有个人就站在那边似的,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扫地的动作,画圆一般,将原本就干干净净的院子扫了七八遍。

    “咯——咯咯!——咯!”

    又是四声公鸡啼鸣。

    庄彩霞扫地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宛如重启般停在了原地,就这样不动了。

    四秒后,她眨眨眼,拎起扫帚,看来是要结束无意义的扫地了。

    她一回身,就看见了直挺挺站在院子边上的新娘,黑黝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也不说话,就这样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毫无波澜地朝她看过来。

    庄彩霞先是一惊,紧接着心中还没成型的惊恐慌张就如潮水般退去了,她扬起一个笑脸,那模样比对待她的亲儿子还要亲切和蔼:“靓心啊,怎么起得这么早?这才八点,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睡得久一点吗?你二姨妈和妹妹她们都还在睡呢。”

    她连忙把手里的扫帚往墙边一放,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上前亲热地挽住新娘的手臂,“以后不用起这么早,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靓心啊,早餐想吃点什么?妈给你做!妈做面条可好吃了,整个村子没有哪一家做得比妈更好吃!”

    新娘偏过头来看她,殷红的嘴唇没有开合,银铃似的好听声音就在庄彩霞耳边响起:“我都可以,您随便做就好。”

    她的眼珠似乎不会转动,看人时不是眼睛先动,而是头颅先动。

    这么一看,这满村子的死人确实要比【冠花元郎】更像活人。

    庄彩霞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那行,妈今儿个就给你好好露一手!”

    说着,她挽住新娘的手,径直往修在小楼边上的厨房里去了。

    全然忘记了她还有个儿子。

    村长家的厨房修得很好,用电的,用煤气的,用柴火的,这里都有,一应俱全,有些酒店的后厨都没有这里的东西齐全。

    并且,厨房很宽敞,长方形,有七十平左右,房顶是钢化玻璃,阳光一照,敞亮得很。

    新娘被庄彩霞推到土灶边坐下了,她往闷着火的土灶里扔了两个红心番薯,交代道:“靓心啊,你就坐在这儿,烤烤火,等着番薯烤熟,妈这儿可没有要你帮忙的地方。”

    这哪里是娶了一个媳妇回来,这分明就是迎了一个亲闺女回家。

    一身鲜红的新娘坐在凳上,点了点头。

    她问:“不用叫公爹一声吗?”

    庄彩霞迟疑了一秒多,随即一摆手:“不用,让他睡去!你吃好了就成!”

    ——村长的权威降低了。

    在这里,在这个还留存着封建陋习的村子里,女人的地位高于男人,村长和村支书的地位高于女人,村支书的地位又高于村长。

    而就在昨夜,村长的权威被动摇了——崔秀娥当年驳斥了村长,本来是看押新娘的女人们对此跃跃欲试。

    今天,庄彩霞仅迟疑了不到两秒,就将村长抛之脑后了,但昨晚崔秀娥驳斥村长时,她并不在场。

    所以,这一点似乎通用于全村的女人?

    不确定,之后试试。

    新娘又点了点头,庄彩霞乐呵呵地转身,抬脚走向并排放在墙边的三个大冰箱。

    冰箱门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冷气,一摞摞冻得梆硬的红肉显露在视线里。

    不是人肉。

    昨天那两场席面上用的肉也不是人肉。

    就是很正常的动物的肉,还很新鲜,只不过有一部分在国家动保名单里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在规则之下,诡异要靠什么手段异化那群外来猎物呢?

    是触发或者违背规则吗?会怎么算呢?

    危越兴致盎然,并跃跃欲试。

    但他取代了庄靓心,是否会因被归入吕吉村所属,而无法触发或者违背规则?毕竟,他如今已经融入了疑似规则执行人的群体中。

    即便违背了规则,他也不会被判定违规的。

    唉,还是得看那些人的了。

    正是时,农家乐那边的【石探眼】传来画面,原来是洛瑄诚在向导演请病假,声称自己水土不服需要休息,并以“我朋友练过”为由,把伍山青塞进了跟拍小组里。

    危越略思索,就明白了这两个灵者在打什么主意。

    还算聪明,知道了诡异在率先针对他们,也懂得利用这种针对赢得一些优势。

    不算太缺心眼。

    一个小时后——

    危越坐在厨房里吃面,桌上还摆着炸好的酥肉,切好的烤红薯,新鲜凉拌好的野菜,面里还卧了两个溏心蛋。

    庄彩霞正叉着腰和气愤于她为什么不叫自己起床,也不给自己做早饭的村长吵架。

    庄靓心的娘家人依旧在呼呼大睡,正在激情吵架的爹妈一个都没有记起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农家乐那边,《一路向北》正式开播,导演以一个热身小游戏将六个嘉宾分成了三组,分别完成三个任务,他们必须在中午饭前找到各自要找的食材。

    伍山青经过考虑后,跟在了朱鸣和郑玲音这一组。

    年轻的小伙,漂亮的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组会出事的概率要比另外两组高很多。

    玩游戏上头的朱鸣硬是在郑玲音的几次暗示下获得了第一名,但他的手气很臭,抽到了难度最大的食材——野生方竹笋。

    这意味着他们得进山。

    但是方竹笋长在哪里,导演组没有给提示,只是让他们去村子里问人。

    直播间划过一排哈哈哈。

    朱鸣:啧,导演组,一肚子坏水。

    李真义坐在摄像机后面冲嘉宾们挥手:“各位老师,组织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你们今天的中午饭能不能吃得丰盛、吃得美味,就全靠你们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大脑了——加油哦!”

    需要上山挖竹笋、下河抓鱼、地里挖野菜,且重量必须达标才合格的嘉宾们:……

    直播间的观众们:好好好,我们就爱看这个!

    一时间,《一路向北》直播间里的观看人数和热度持续走高,各位嘉宾的个人直播间订阅量也在飞快增加。

    流窜在直播间后台里的一抹血色正贪婪地汲取着庞大数据流中蕴含的知识,它悄然隐藏在屏幕之后,无人得知它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

    华国某处原始森林中,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拨开比人还要高的锯叶芦苇,那些能够轻易将人的皮肤划开的叶片划过这人的脸庞,竟未能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

    他径直朝着沼泽更深处走去。

    一条头背草绿、腹部污白、颈部猩红的小蛇从一根芦苇上游了下来,顺着荡开的水面淌了过去,吐露着蛇信捕捉空气里令它觉得舒适亲近的气味颗粒,然后追了上去。

    沼泽的尽头是一处深埋于腐泥中的洞穴,只有一点轮廓露出水面。

    那人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埋进了沼泽里。

    咕噜咕噜,污浊不堪的水面冒出了几个大大的气泡,啪的一下又爆开,空气里多了一分腐烂的气味。

    一分钟后,他刨开堵在洞穴入口的腐泥,摸索着进入了洞穴。

    洞穴里别有一番天地,像一棵大树被掏空,又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和水的浸泡,这里长满了湿滑的青苔,说不来名字的奇怪菌类,一些体积很小的爬虫在里面自由生活着。

    哗啦!

    那人从顶上的洞里落了下来。

    砰。

    他落地的姿势很帅,一点碎青苔飞溅在他的靴子上。

    这个空间的最中央有一个凸起的“树桩”,拂去上面的青苔,便会发现它其实是一块墨绿色的石头,里面长满了蜿蜒的金纹。

    这竟是一大块金丝翡翠!

    面对这样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男人没有多看它一眼,环视四周后,他轻声道:“不见了。”

    封印在这里,封印在那块金丝翡翠里的东西不见了。

    【最坏的结果。】

    一道慈爱的声音出现在男人脑子里,【小君,它跑了。】

    来人正是娄君怀,同他说话的,正是附身在他体内的地母之神。

    这里曾封印着七百多年前祸乱人间的最强异物,其名,【万象】。

    然而【万象】本身实际上毫无攻击力,但是,它能化作无形的媒介连接所有诡异,并依据当下时代最流行的传播模式变化媒介的形态。

    比如,在七百多年前,它所变化的连接媒介被称作——【诡唱戏】。

    在那个娱乐活动相对匮乏的时代,一个表演精彩还不要钱的戏班简直不要太受欢迎。而那个时代的通讯手段落后,消息传播速度滞后,就连奔走四方巡视的灵者也不能完全统计因【诡唱戏】而遇难的人究竟有多少。

    每一次开场,每一台诡戏,都是一条快速建立的、通往相对应诡域的通道。

    凡是看到、听到这诡戏的人,都会在瞬间满足触发条件,在猝不及防间被拖进诡域里,随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择人而噬的诡异等着生啖他们的血肉。

    一个诡戏班进了一座城,不出一日,城中活人幸免于难者不足三成。

    若是途径一个村,留给赶来灵者的只会是一个死寂的空村,连血迹也无。

    那时的灵者根本不知道【诡唱戏】之后竟是一个异物在维系,纵使他们夜以继日地调查着缘由,可出发点完全是错的,无异于白费功夫。

    彼时的地母之神尚存几分神力,祂勉强沟通天地,从中知晓了【万象】的存在。后以半数神力,作雷霆之势,镇压了它,并将它封印在了这处灵气最盛之地。

    最初,地母之神时刻留意着【万象】,可随着祂的状态越来越不好,祂便也分不出多少精力到这异物身上了,只能在原有封印上再加固一层,随即便去了更需要祂的地方。

    后来,一场壮烈的献祭盛放,庇护世界和众生的灵网诞生,将血月的污染悉数隔绝在外,【万象】最后一点波动被彻底镇压。

    直到灵网破碎,直到另一个好孩子代替祂和新神扛下了摇摇欲坠的纛旗,直到转世的新神融合了那块神心的碎片,长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歇息一下的地母之神这才猛然想起了【万象】的存在。

    祂立刻催促着才出关的娄君怀往封印之地来了。

    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

    “它会去哪里?”娄君怀问道,眼底一片晦暗沉色。

    地母之神思索片刻,道:【这就要取决于——在这个时代,何种形式能够最快、最广泛地聚集到更多的人了。】

    【万象】是媒介,戏曲在这个时代已不再是主流,它会去寻找新的主流,然后……

    化为己用。

    第69章 吕吉村(11) 规则其一

    位于农家乐的【石探眼】只有一个, 危越思索片刻,让它跟着洛瑄诚去了。

    这人交代了工作人员不要叫他,说是自己吃了药想睡觉, 有可能会睡到下午。

    被他用灵力加持过的基础催眠术催眠的工作人员:“好的,我知道了……不会有人去叫你的。”

    等回到房间后,洛瑄诚将房门反锁,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 从半开的窗户一跃而下,凌空点了两下, 无声地落在了农家乐附近最大的一棵树上。

    他还不忘把窗户关好,窗帘拉上。

    跟着朱鸣和郑玲音这一组离开的伍山青若有所觉, 他走在所有人最后,回头看向斜上方, 精准地对上了藏在树冠中的洛瑄诚的眼睛。

    他们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心。’

    ‘你也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 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谁也不知道前方究竟有什么, 他们又即将面对什么。

    ……

    朱鸣和郑玲音两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明星哪里知道穿鸭山里哪里有方竹笋?

    两人在镜头前唉声叹气一会儿,彼此看了看对方, 确认过眼神, 都是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他们只能下山去问问村里的人。

    综合对比下来,他们这组的任务难度最高。

    挖野菜?附近就有现成的田地,沿着小路走也能挖到不少。

    抓鱼?往远处随便眺望一下,就能看见一条白链似的河流从村子旁边绕过,径直流进了村子另一边的大河里。

    只有方竹笋,竹林在山里,村里不种竹子。

    但同时,这一组的可拍性也很高, 他们得进山,城里人有多少人进过真正的大山?好好表现的话,他们这一组的素材和镜头很有可能是最多的,也是最出彩的。

    已经有不少人来订阅两个新嘉宾的直播间了。

    朱鸣和郑玲音看着直播间迅速上涨的在线观看人数,要说心里不激动是假的,端这碗饭的,谁不想要更多的流量和粉丝呢?

    但是……

    上一部综艺里出现的意外仍旧像沉重的积云一般压在他们心头,虽然他们没有对过线,可两人心中都有同一种猜测和感觉——

    那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

    回想起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朱鸣依旧清晰地记得,他靠在窗边,从湿漉漉的厚重水汽中感受到了灼热的火焰气息。

    他很喜欢火,从小就喜欢,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觉——他笃定火焰不会伤害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徒手去抓任何带火焰的东西,也因此挨过父母长辈不少打。

    只是这种感觉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淡,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徒手去抓带火焰的东西了,他有了基本的常识,唯有对过的喜欢没有随之一起淡去。

    他很确定,大雨里有火,而且火势很大。

    可是……

    朱鸣在窗边站了很久,始终没有在模糊的雨幕中看到任何除灯光以外的光点。

    他便以为是自己这几天连轴似的赶场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凭着记忆走到床边,躺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那一晚是他睡得最香的一觉。

    而郑玲音,她没有闻到火焰的气息,她听到了蛇的嘶鸣声。

    郑玲音发誓,她绝对没有听错!

    她小时候被蛇咬过,至今仍旧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冰冷、粘稠、嘶鸣着咬在她挡住脸部的胳膊上……

    她听到了。

    甚至于,郑玲音可以从那些在大雨中若隐若现的蛇类嘶鸣声中判断出这条蛇有多大——

    那绝对是一只庞然大物!

    只是这种话,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哪里敢告诉别人?别人只会觉得她太累了,出现了幻听,最多建议她去看看精神科。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将在那个雨夜中察觉到的异状都藏在了心里,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说过。

    他们心里压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上一部综艺是他们的第一部综艺资源,还没有吃到资源红利呢,资源就被永久停播了。这样的开头很不好,很难让两人不对同样的综艺资源持有三分警觉。

    弹幕上有观众夸他们两个新加入的嘉宾低调有礼貌,观众又哪里能明白他们心里的苦呢?

    朱鸣看着分屏上这零星几条夸他和玲音姐低调有礼貌不像某某些人那样一登台就抢别人镜头的弹幕,有几条是真夸,有几条嘛……懂的都懂。

    跟到这儿来整他了。

    朱鸣很想翻白眼,但顾忌着这是在直播,而且不止他一个人在屏幕上,忍了忍,又想了想这部综艺的违约金,总算是把冲动忍回去了。

    “……朱鸣!”

    在即将走完石板路,踏上吕吉村的水泥路的刹那,略落后朱鸣一步的郑玲音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声线有些发紧地叫住了他。

    朱鸣立刻止步,回头看她:“怎么了,玲音姐?”

    然而郑玲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在将要踏进村子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就叫住了走在最前的朱鸣。

    就好像……

    再往前,就会发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其实这种感觉……在昨天,她在车上看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就有过。而那个时候,她只以为是自己颠了一天,在头晕脑胀下产生的错觉。

    可即便是错觉,当它出现了两次,那就有很大的概率不再是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都被郑玲音忽然的出声吓了一跳。

    【咦!玲音小姐姐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了?】

    【是不是看到老鼠之类的东西了?村里这种小动物还蛮多的。】

    【没有吧……看过了,水泥路很干净啊,没有小动物窜过去,村子也很漂亮。哇塞,院墙都修得这么有艺术感,比城市里好多地方都修得好了!】

    【说的是呢,城市里好多地方的建设还没有人家一个村子好,尤其是一些公共场合,敷衍得恨不得把敷衍两个字打在公屏上,真不知道政府每年拨款那么多到哪里去了。】

    【啧啧啧,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说出来,小心被禁言,害怕。】

    【喂,不是在说玲音小姐姐吗?话题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不是胃疼啊?我看很多艺人都有胃病,娱乐圈的老通病了。】

    【别是脚崴了吧?】

    【石板路啊楼上的,那么平整的路怎么可能把脚崴了?赌一毛钱,是胃病!】

    分屏上的弹幕刷得飞快,目前来看还很和谐。

    见郑玲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朱鸣低头看了看她的两只脚,瞧着都没有问题,于是他又问了一遍:“玲音姐,怎么了?是胃疼吗?”

    郑玲音咬咬下唇,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她摇头:“……没什么,刚刚差点儿摔了。”

    朱鸣眨眨眼,没有再问,只是说让她一会儿回来再走这条路的时候走慢一点,石板路确实不太平整,毕竟是凿出来的,有些凹凸不平很正常。

    直播间里的观众被他的话引导着,纷纷揭过了这个小插曲,一行人走进了炊烟袅袅的吕吉村。

    只有走在最后面的伍山青若有所思地看了郑玲音几眼,这个人,灵性很高,她刚刚恐怕是察觉到了诡域里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这才被吓到了。

    不止郑玲音。

    伍山青又看了朱鸣几眼。

    这个人也一样,灵性也很高。

    他们两人距离觉醒只差一线,而这一线往往很远,又近在咫尺。

    伍山青皱起眉,能觉醒自然是好事,他们有了自保的能力,国家也多了两个灵者。

    可这里是诡域,灵者会被率先针对,这样的境况之下,觉醒只会让他们两个死得更快。

    啧,真是糟糕!

    一行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再拐弯,遇到了一个背着背篓,扛着锄头的大娘。

    朱鸣和缓过神来的郑玲音连忙上前问:“阿姨,你好,我们能打扰您一会儿吗?”

    大娘停下脚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一副很和善很好说话的样子:“当然可以了,娃儿啊,你们想问什么?”

    【哇,农村人就是淳朴!】

    【好健康、好有生命力的样子啊阿姨!】

    【呜呜呜,当代年轻人实名羡慕阿姨的好气色!】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纷纷表示赞同。

    朱鸣和郑玲音对视了一眼,由郑玲音发问:“阿姨,请问山上什么地方有方竹笋啊?我们中午要做饭,想吃方竹笋。”

    大娘无视了两人身后扛着摄像机、提着应急箱的工作人员,目光落在朱鸣和郑玲音身上,分明是和蔼亲昵的,却无端让他们觉得背后一凉。

    好似有无尽的冷意正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正在和这个大娘一起注视着他们,打量着他们。

    用一种评估货物的眼神。

    郑玲音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大娘热心肠地开口道:“哎哟,两个娃要上前挖笋啊,这可是问对人了,我正要去咧,跟着我一起去就是了。”

    说着,她就要去牵郑玲音的手,“来来来,跟着阿姨走,阿姨带你们去找最嫩最脆的笋子!”

    郑玲音是想躲开的,但是她躲开的速度没有大娘伸手的速度快,几乎是一眨眼,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那一瞬间,郑玲音又回忆起了小时候被蛇咬到的那一幕。

    粘稠的,冰冷的,腥臭的……

    这只手……这只握住她手腕的手……

    郑玲音差点儿就要下意识地把人推开了,她咬着唇忍住了这种骤然涌来的冲动和悚然,脸色刷的变得苍白,却不得不扬起笑脸,声线变得颤抖:“是吗……谢谢阿姨啊……”

    朱鸣离她最近,立马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垂眸一看,果然。

    但他是男生,想帮忙也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尽量贴近郑玲音,加入她们的谈话,试图以这样的方法提醒她——

    ‘你不是一个人。’

    ‘不要怕。’

    郑玲音接收到了他想要传达给她的意思,她松开被咬得凹陷的唇,尽量自然地放松紧绷着身体,自我催眠着忽略手腕上让她觉得黏腻冰冷的触感。

    然而朱鸣的加入并没有转移大娘的注意力,她还是看着郑玲音,眼神越来越专注,越来越火热,专注火热到直播间的观众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这个阿姨看玲音小姐姐的眼神不太对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好像我老家的媒婆啊,我上回回老家过年,媒婆就是这么看我的。】

    【嘶,她别是想给玲音小姐姐说亲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

    别说,越看越像。

    要不说群众有大智慧呢,还真给他们说中了。

    冷不丁的,大娘话锋一转,十分突兀地从方竹笋跳到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上:“妮儿啊,你结婚没有啊?”

    郑玲音:“……啊、啊?”

    【果然!】

    【我就说吧!】

    没听到回答,大娘又重复一遍:“妮儿啊,你结婚没有啊?”

    两次问话,无论语气还是语速,一模一样。

    站在最后面的伍山青微微眯起了眼睛,右手缓缓伸到背后,五指收拢,做出一个握的姿势。

    随时,蓄势待发。

    握在手腕上的手在慢慢收紧,郑玲音心中一凛,连忙说:“没有!我还没有结婚!我连男朋友都没有!”

    “这样啊……”

    大娘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被郑玲音语气急促地打断了:“阿姨,我忙着搞工作呢,目前不考虑男朋友,更不考虑结婚!”

    直播间里郑玲音的粉丝纷纷发出支持的弹幕。

    【就是就是,搞事业才是最香的!搞事业的姐姐最美了!】

    【对!男人哪有事业香!我音姐可是妥妥的事业人!】

    【这个阿姨太冒昧了。】

    【虽然我也经常被身边的长辈催婚,但是有一说一,这个阿姨的眼神和语气真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她这么看着玲音,我隔着屏幕都觉得背后凉凉的……】

    【+1】

    观众们隔着屏幕都觉背后发凉,和大娘面对面的郑玲音只会感觉翻倍,她觉得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都已经麻了。

    听到她这样说,大娘和善的脸色陡然变了,眼角耷拢下来,瞬间给人一种极其刻薄的观感,嘴边上扬的弧度也低了很多,仍然笑着,只是这笑容多少让人不寒而栗。

    工作人员已经觉察到了几分不对,他们警惕地围上来,随时准备把郑老师拉开。

    “怎么能不结婚?”大娘冷冷地看着脸色渐白的郑玲音,仿佛说这话的女孩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不结婚!你不结婚,以后哪里来的孩子?谁给你养老?谁给你送终?”

    “啊!”

    郑玲音被攥得叫了一声,她的手!

    朱鸣当即沉下脸:“阿姨,这跟你没关系吧。”

    他猛的伸出手,使了一个巧劲,将大娘攥住郑玲音的那只手拨开。

    朱鸣一展臂,快速挡下了大娘飞快的二次伸手,郑玲音立刻躲到了他身后。

    几个工作人员迅速围了上来,将两位老师挡在了身后。

    “阿姨,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别人结不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

    提着急救箱的工作人员没忍住,第一个怼了上去。

    她也是女孩子,这些话不论是谁听了都会心头火起,什么屁话!这都什么年代了,不结婚没孩子就不配活着了?封建思想!

    她其实还有更多的话想说,但顾忌着正在直播,不好说出口,怕给节目惹事。

    然而直播间里的观众一个比一个骂得凶。

    【艹!我还以为是什么和善阿姨呢,没想到是个封建残余!】

    【音姐还年轻,前途无量,不结婚不要孩子有问题吗?把话给我咽回去!】

    【人小姐姐又不是你家孩子,轮得到你来说教吗?】

    【什么人啊!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开个讲堂啊?我天天给你点举报!】

    【二十一世纪了,大娘!二十一世纪,皇帝早死光了!】

    【我奶奶都不这么说了!】

    【快走快走!这个大娘明显精神不太对劲,她手里有锄头啊,还不快点撤!】

    【对哦!她手里有锄头啊!快走啊!】

    【别在那儿围着了,快点跑!】

    不用观众们提醒,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大娘不对劲啊!

    她直勾勾地盯着从朱鸣身后探出半张脸来的郑玲音,全然没有把挡在他们前面的几个工作人员放在眼里,嘴边扬起的弧度已经彻底拉了下来,不仅显得极其刻薄,更是陡然变得格外的阴森可怕。

    勇士一样怼在最前面的女孩害怕地退后一步,被扛着摄像机的大哥一把揽到了身后。

    这一组共有七个人,每个组都有七个人。

    嘉宾的PD都是男人,能够扛着摄像机漫天遍野地追着跑,他们必然四肢发达,很有力量感。

    这样两个男人往前一站,安全感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伍山青隐在最边缘,直播间里可以看到他一隐一现的衣角。

    “怎么能不结婚?”

    大娘重复着,眼睛睁得很大,像稻田里的青蛙。

    那双直勾勾地看着被几人挡在最后面的郑玲音,也通过摄像头,直勾勾地望进了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一空,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开始冒冷汗。

    通过总屏时刻关注着嘉宾们情况的李真义几乎要从座椅上跳起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握着对讲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老天爷……不会吧?

    总屏里,重复着同一句话的大娘缓缓放下扛在肩上的锄头,鼓胀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望着前方,镜头开始抖动着向后拉远。

    有人颤抖着声音在说:“……我们要不跑吧,她别是要拿锄头砍我们了。”

    有句老话叫做“好的不灵坏的灵”,越是情况不对,这嘴里就越不能说坏话。

    话音还没有落在地上,那大娘就猛的扑了上来,不似人的嘶吼从她大张的嘴里发出:“不结婚,哪里来的孩子!没有孩子,你活着做什么!”

    她挥舞着锄头扑了上来!

    镜头下,那柄锄头被磨得很锋利,一寸寸地靠近,近到直播间里的观众都能看到阳光被那柄磨得很锋利的锄头反射成刺眼的光芒。

    “啊!”

    屏幕外的观众门齐齐发出了尖叫,仿佛要被那柄锄头开瓢的人是他们。

    锵!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迸溅的火星盖住了刺眼的反射光线。

    一个观众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从斜刺里冲了上来。

    他手握一柄刀面镂空的长刀,一刀挑飞了冲着摄像大哥脑袋砍下来的锄头,还把那个像是精神病发作的大娘掀得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个没踩稳,咚的一下摔倒在地。

    尖叫声卡在嗓子眼里的观众们:……

    惊魂未定的剧组众人:……

    心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的李真义:……

    别人不认识,李导演还能不认识这个人吗。

    卧槽,这不是洛瑄诚那小子的助理吗?!他没和他说这朋友还会这个啊!

    ……

    危越放下筷子,碗里已经干干净净。

    他看到了——

    “吕吉村”诡域规则其一:【生男生女都一样,请不要对“结婚”、“生孩子”表示推拒或否定。】

    是他狭隘了,诱饵不止两个,那个剧组里分明还有。

    就目前来看,这两个人比那两个灵者好用多了。

    唔,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们?

    有一点眼熟。

    危越想了想,没想起来,不重要。

    他站起身来,穿过长凳,走出厨房,庄彩霞还在和村长吵架。

    可能从来没有被忤逆过,村长一时竟然还不上嘴,被庄彩霞说得面红耳赤,只能指着她“你你你”,活像是中了风结巴了。

    楼上的女方送亲人还是睡得像死了一样,楼下夫妻俩吵得这么大声,他们一点儿被吵醒的迹象都没有。

    不过生命体征暂时没事。

    还是另一边比较重要,触发规则的第一现场呢,他得去看热闹。

    第70章 吕吉村(12) 诈尸了

    众所周知, 《一路向北》是一档旅游类综艺,每期主题都符合当下时代的主旋律,嘉宾之间的氛围轻松和谐, 不想某些综艺那样刻意制造矛盾博观众眼球。

    直播间里许多观众都是从《一路向北》开播就追到现在的,这部综艺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电子榨菜,只要新的一期播出,他们一准儿第一时间赶来, 给这个节目打call,给自己pink的嘉宾打call。

    朱鸣和郑玲音本身的粉丝数量已经达到百万级, 毕竟这两人是近年来势头最猛的小花、小生,过往无黑料, 从不耍大牌,在工作上算得上兢兢业业了。这两年凭借良好的形象作风慢慢积累了数量可观的路人粉, 正在直播的六个嘉宾中, 他们两人的人气竟是意想不到的居中之数。

    ……他们两个的直播间里的观众加起来有近四十万了。

    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

    大数据时代, 信息传播得就是快啊,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以#吕吉村#为开头, #当红小花被当街逼婚#为内容的炸裂热搜已经席卷各大网络,并以火箭般的速度往热搜第一冲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已经有超过四十万的观众在朱鸣和郑玲音的直播间里共享实时惊悚画面了。

    是的,惊悚。

    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的猝不及防。

    上一秒,观众们以为的热心大娘忽然精神病发作似的扛着锄头就要砍人。

    下一秒,一个手持长刀的小哥从天而降,掀飞挥着锄头砍人的大娘, 拯救摄像大哥于水火之中。

    还不待观众们和在场的几人松口气,跌坐在地的大娘猛的一个抽搐,竟然直挺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像影视剧的僵尸那样,直挺挺地,没有任何借力的,站起来了!

    那双耷拢着眼角的浑浊眼睛瞪得滚圆,活似暴毙的青蛙,直勾勾地盯着镜头,盯着被朱鸣死死挡在身后,只露出一个头顶的郑玲音,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响,像极了人要死去时才会发出的不甘的低吼。

    青天白日的,太阳光还金灿灿地撒在大地上呢,只见那大娘两眼一翻,竟露出了一整个惨白的眼仁,漆黑的不详纹路从她的脖子底下飞快地爬满了整张脸。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眼前的大娘就从“可能犯了病”变成了“青天白日诈了尸”!

    走近自然变成了走进玄学……

    超清□□,无特效痕迹……

    观众们:!!!

    啊啊啊啊!有鬼啊!

    胆子小的观众已经被吓哭了。

    在场的几人更是被吓得汗毛直立,心都要停跳了。

    “啊啊啊啊……”

    刚才怼在最前面的女孩惊恐地叫出了声,尖叫声发出一半,又被她自己下意识地用手堵住了。

    根据她多年看恐怖片的经验和心得,一般叫得最大声的那个一定是第一个死的炮灰,死了还会连累自己队友的那种蠢货炮灰!

    呜呜呜,她不要死!也不要连累同事!

    天爷啊!救命啊!这已经不是犯病了,这根本就是有鬼啊!

    救命!谁来救救他们……

    一个可靠的背影挡在了他们前面。

    是刚刚那个救了摄像大哥的人!

    脊背挺拔的青年横刀挡在这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惊变吓得脸色刷白的人身前,持刀的手臂肌肉鼓起,极其富有力量感和安全感,细碎的短发下隐约看得见两根别在耳后的口罩线……

    口罩?

    女孩缓缓睁大眼睛,她显然已经将这个大义凛然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勇士、英雄认出来了。

    此刻,她的心声和在农家乐里心急如焚的导演达成了高度一致——

    老天爷,这不是洛老师的助理吗?

    他也没说自己还会这个啊!?

    呜呜呜,太好了,他们有救了!

    伍山青拧着眉,紧盯着眼前正在经历着某些异变的大娘。

    他闻到了尸体腐坏的气味。

    可这个大娘分明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人。

    难道……

    隐匿的真相终于掀开了冰山一角,从这一角中窥探到极致恐怖的伍山青猛的咬住牙关,横在胸前的长刀如同他的第三条手臂,挥动间尽显轻盈自然。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迸溅出的细碎火星飞快地融进了阳光里。

    原来,竟是在在场几人和直播间的观众们稍微一晃神的功夫,那个诈尸一样的大娘又提着锄头冲了上来。

    她始终没有松开手里的锄头,跌倒前还显得有些分量的锄头此刻似乎变得轻飘飘了,随便一挥就有能比人还高,想必砍起人的脑袋来也会很轻便吧。

    那扑杀上来的动作快如闪电,就连一直被摄像大哥扛在肩上,没有在极度惊恐之下一把丢开的镜头都只捕捉到了她的残影!

    此刻阳光正好,万里无云,《一路向北》的拍摄设备质量好得观众们尖叫起伏——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的刹那,微微颤抖的镜头敬业地拍下了一张眼睛瞪得快要把眼珠挤出来,死白的脸皮上鼓起十数根似乎是在蠕动的黑色血管,乌黑的嘴长得老大的……这样一张恐怖至极的脸!

    感觉只差半步距离就能扑倒人脸上来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蹲守在朱鸣和郑玲音的直播间里的老观众,以及被热搜吸引进来的老观众们纷纷发出尖锐的爆鸣,最原始的恐惧攫取住他们全部的神经,天灵盖凉凉的,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一半。

    晚上撞鬼固然可怕,白天撞鬼更是当场去世。

    不是说鬼怕太阳的吗!?

    怎么不灵啊!!!

    观众们:吐魂。

    “待在原地,不要乱跑!”

    这里可是诡域,谁乱跑,谁先死!

    有他这个靶子顶在前面也不行!

    伍山青头也不回地落下两句话,长刀一甩,悍然冲了上去。

    窥探到一点真相的他此时下手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八分留情,刀刀凌厉,招招致命,他完全就是照着这具死尸的脑袋去的!

    很小的时候,伍山青曾经听家中长辈说过一些民间异闻,其中有一则,讲的是人死之后的事情。

    有些人死后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去了,他们的灵魂依旧待在那副生气散尽的躯体里,像生前一样行动、说话,在尸体腐烂之前,竟没有人发现他们已经死了。

    而当他们的尸体开始腐烂,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已经和这具逐渐腐烂的尸体融在了一起,再想要得到解脱,就只能用新鲜的血肉替换掉逐渐腐烂的尸块。

    最先被杀死的,是和他们同吃同住的亲友,然后是发现他们已经死去的人。

    伍山青见过形形色色的诡怪、异物,以及或被迫、或主动被异化的诡人,就是没有见过这种分明没有丝毫诡力异化和污染侵蚀痕迹,但偏偏就是能够活动自如,还特么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往的死尸!

    恐怖片照进现实了?!

    国家也没有给他们发送与之相关的新增知识啊!

    这是把他干哪儿来了!这还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污染遍地走,诡异多如狗的世界吗?

    伍山青的震惊诧异程度不比身后几人以及直播间观众们的惊恐少多少,尤其是当他发现眼前的死尸居然怎么也宰不掉,恢复程度比他还要快的时候,这个灵者已经快要抓狂了。

    天杀的!

    这种程度的死尸,不会满村都是吧……这是要把他们团灭的节奏吗?!

    这具死尸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与她对打的伍山青身上,她仍旧直勾勾地看向被瑟瑟发抖很想跑,但腿软心抖跑不动,又被救了他们的英雄一句话钉在原地的朱鸣和工作人员们挡在最后的郑玲音。

    就像是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被厉鬼索命一样,无论在场的人有多少,跑到了多远的地方去,这个被锁定的人都会被厉鬼找到并残忍杀死。

    郑玲音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她的额头死死抵在朱鸣后背上,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她感觉到了……有眼睛、有好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冰冷,粘稠,阴湿,可怕……

    郑玲音的牙齿在止不住地打颤,她捂着嘴,也还是能够听到牙齿碰撞发出的咯哒声。

    像是某种计时。

    等她不抖了,不害怕了……她就要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她不该和这个大娘搭话的……

    她应该顺着对方的话说的……

    都是她,都是她……她要把所有人都害死了……

    “……朱鸣。”

    被眼前不该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的人鬼对打震惊得三观发飘的朱鸣忽然听到郑玲音在叫他。

    不仅他听到了,直播间里同样被震惊到三观重塑,人都快要傻了的观众也听到了。

    《一路向北》的收音设备和拍摄设备一样好,好得令人感动到流泪。

    他们也不想听得这么清楚,看得这么清晰啊!

    【救命,切肉的声音放大了……yue!】

    【退!退!退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会头掉了只剩一点皮,一眨眼又长回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鬼杀不死啊!】

    【这个世界终于还是癫了……】

    【鸣哥,玲音姐,你们还不跑吗?我隔着屏幕都要被吓死了,呜呜呜!】

    【跑什么?大师说了不能跑!电影里的那些‘逃跑专家’有几个活到最后了?大师!信女愿意吃素十年,怕怕,救救!】

    【医学生,这绝对不是刚死的!!诈尸了啊!!】

    【快把镜头挪开!受不了了,真的要吐了……】

    【摄像大哥已经傻了。】

    【大师!救救孩子!】

    【不是说是剧本吗?这是什么特效,这么牛逼?一点特效痕迹都看不出来,直播界有你们是它的福气……呜呜呜,救命,快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锤啊!怎么没有人锤了?】

    快!快来个人说他们看到的、听到的这些都是假的,都是节目组写好的剧本,那个诈尸一样的大娘和疑似抓鬼大师的小哥都是节目组请来的演员啊!

    特别喜欢扒来扒去实锤别人的那群人呢?

    该是你们发力的时候了!

    呜呜呜呜,救命!

    各大社交平台上,打着#《一路向北》惊现女鬼#、#节目组另类宣传#、#新型特效#、#抓鬼大师#等标签的热搜,如同火箭发射一般,迅速占领了各大热度榜头条。

    大大的Hot,新鲜滚烫,吸引着无数新的受害者顺着热搜涌入直播间现场。

    然后,新的尖叫爆鸣出现了。

    ……

    滋啦……滋啦……

    一溜尖锐爆鸣中,一条血红的弹幕一闪而过,它的内容和其他弹幕格格不入,只有两个简短重叠的字——

    【嘻嘻。】

    它找到了。

    新的媒介。

    嘻嘻。

    ……

    “把我交出去吧,她要的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郑玲音抵着朱鸣的后背喃喃说。

    她的声音很低,声线颤抖不已,带着浓浓的哭腔,在不绝于耳的金属撞击声和血肉切割声中显得低不可闻,被别在领口的收音设备和朱鸣捕捉到了。

    朱鸣回头一把抓住郑玲音被冷汗打湿的手腕,他的声音也在抖,人也被吓麻了,但此刻还是强作镇定坚强地对郑玲音说:“玲音,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交出去,那个绝对是……”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还在直播这件事,国家向来对封建迷信这一类严打得厉害,想想对他们还挺不错的李真义导演,他把到了嘴边的那个字咽了回去,“别怕,玲音,有大师在呢,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导演真是未雨绸缪,提前请来了一位大师!”

    要不然人家是大导演呢,这远见,就是他们这些人不能比的!

    ……所以这个世界是真的癫了吗?

    呜呜呜!

    一边盯着总屏控评控到焦头烂额,一边掏出手机疯狂打电话的李真义:……

    老子要是能未雨绸缪,死外边都不来这儿了!

    你还不如不说话!

    远在另一座城市盯着直播间的经纪人:……

    他就知道!他家艺人哪点都好,就是这一点,一不注意就嘴就漏了!想掩饰,就多掩饰一点啊!

    直播间更是一片呜声:

    【完啦,是大师……】

    【哈哈哈哈,是大师……我们完蛋啦!】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癫了。】

    郑玲音略显呆滞的眼神闪了闪,她抬头看着明明自己都在抖,还是在强装镇定安慰她的朱鸣:“真的吗?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朱鸣还没有开口,几个人都吓麻了的工作人员立刻像是找到了什么宣泄恐惧的途径似的,一个个争着说:

    “肯定会没事的!”

    “郑老师不要自己吓自己啊……呜呜呜,孩子害怕。”

    “我们有大师,大师肯定会保护我们的!”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朱鸣:“大家说的对!玲音,不要怕,咱们这么多人呢!”

    而且还有大师在!

    吊桥效应还是太权威了,此时此刻,朱鸣的人生偶像已经从他爹变成了这位挺身而出,一人一刀保护他们所有人的大师。

    郑玲音迟缓地下课了眨眼睛,在身边同伴们鼓励下终于鼓起勇气,偏头看向前方。

    映入眼帘的第一人就是戴着翠绿口罩的持刀人。

    他身姿矫健,动如雷霆,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通过不断响起的刺耳撞击声判断他们的交锋。

    他所挥出的每一刀,都精准地击中了敌人的武器、身体,腾挪转移间将身后的几人护得严严实实。

    任凭那个诈尸似的大娘如何寻找空隙企图向他们冲过来,他的长刀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除非他倒下,否则绝没有任何人能在他还站着的情况下碰到他保护的人。

    恍惚间,郑玲音像是看到了从前见过的救援军人。

    他们的背影也是这样的伟岸,这样的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心底有一股炙热的暖流涌上来,郑玲音被冷到僵硬的身体在这股暖流的作用下渐渐恢复,她急促地喘了几大口气,哽咽声到了嘴边,又被她急急地咽了回去。

    不能、不能发出声音打扰到他!

    下一秒,一声高亢的尖啸响起,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像极了从地狱里传来的恶鬼嘶吼。

    几个人齐齐被吓得浑身一颤,彼此之间贴得更紧了,也抖得更厉害了。

    直播间里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一空,屏幕里、屏幕外,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那柄足有人手臂长的刀,寒光凛冽,刀身翻腾着山青色的火焰,从那个诈尸大娘挥动锄头的手臂下方猛的向上挑刺,精准地从下颌洞穿了天灵盖!

    咔嚓!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半凝固的黑红色血液从被自下至上洞穿了头颅的诈尸大娘的七窍里流淌出来,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刀上。

    刺啦。

    翻腾的山青色火焰转瞬就将滴落在刀身上的腐臭血液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动了。

    手里仍然握住那把锄头,仿佛那锄头已经长在了她的手里。但她垂落着双手,两条被打折了、斩断了也会在下一秒立刻矫正、接好的腿像圆规一样张开,慢慢僵直。

    黑红的血液还在滴落,滴滴答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闻到这气味的两个嘉宾和几个工作人员顿时胃里翻腾,干呕的干呕,呕吐的呕吐,一直对准前方的镜头终于出现了晃动。

    两个摄像大哥终于是扛不住了,颤颤巍巍地把肩上价值他们好多年工资的摄像机放在地上,几个工作人员互相搀扶着,往边上走了几步,腰一弯,哇的一声吐了。

    被放在地上的镜头依旧对着前方,只不过视线下降,和地面贴的很近,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清晰地看见了地上不断滴落累积的黑红色血泊。

    滴滴,答答。

    像极了他们过山车一样惊险刺激的心跳变化。

    直播间里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似的,弹幕蜂拥而来——

    【挪开!快挪开!】

    【天老爷!这个看不得啊,救救孩子!】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实在是太癫了,不仅无情地击碎了他们的电子榨菜,还连带他们的大脑一起击碎,搅和搅和,思维像是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捞出来糊巴糊巴,正好贴上他们的尖锐爆鸣。

    不是没有人怀疑他们看到的这一幕都是假的,只是、只是……当他们脑子里升起这个念头时,一些像是本能之类的东西就率先在他们向外求证之前否定了它。

    很多曾经在不经意间出现,又很快消散的怀疑重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这个世界真的像肉眼看到的那样和谐吗?

    遍布城市的阴影里真的没有其他东西在滋生吗?

    他们曾经模糊听到的声音、周围莫名其妙发出的声响,真的都是幻听和错觉吗?

    ……还有那轮血月。

    被热心大娘突然诈尸吓得颤颤巍巍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或抬头,或走到门前、窗前,他们望着那轮高悬天空的血月。

    它出现得那样突兀,就像直播里的诈尸大娘一样突兀,温暖的灿烂的阳光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或许不详的征兆早已出现,只是生物求生的本能、社会群体的趋向性使得他们纷纷忽略了这些征兆。

    专家们的“罕见天象论”已经漏洞百出。

    是剧本、特效,还是一场早已存在多时,时至今日才骤然爆发的惊变……

    询问生命的本能吧。

    它已做出回答。

    ……

    伍山青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在一番缠斗下,他终于发现了这具死尸的弱点。

    但坏消息是:灵火点不着这具死尸!

    就离谱!

    它就像一台始终都有能源涌入的机器,能源维持着它离谱的战力和恢复能力,也让它的弱点成了无法制衡它的关键。

    暂时死机,可以。

    永绝后患,不行。

    伍山青喘着气,目光往死尸身后看。

    这里距离进村还有一段路,弯弯绕绕的水泥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他看到了炊烟,却没听到更多的人声,只有稀疏的几道声音,好似昨天来时看到的热闹是他们所有人的错觉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诡域,不正常才是正常。

    就像眼前这个连灵火都点不着的死尸,伍山青在头疼烦躁之余,心中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不正常的诡域,就是要有不正常的诡异才显得正常。

    ……这个到底是不是诡异?

    伍山青警惕地,缓缓将翻腾着灵火的长刀从死尸的头颅中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稳很慢,刀身上的灵火随之慢慢熄灭,镂空刀面的群山纹也从熠熠生金重新变得平凡无光。

    这把刀是灵器,名为满山,是他完成特定任务后,从国家那里领取到的奖励。国家出品就是不一般,简直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和他的灵力相性好得不行。

    雪亮的刀尖与地面平行垂下,伍山青盯着一动不动的死尸,慢慢倒退。

    两个嘉宾和四个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喘。

    死尸没有动,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仍旧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伍山青的位置正好挡住了从朱鸣身后探出半边身体的郑玲音。

    “把摄像机捡起来,转身,往前走。”

    伍山青放轻声音说:“任务就别想了,导演那里我去说。”

    几个人都点头。

    直播还开着呢,导演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会同意的!

    两个摄像大哥麻溜地捡起摄像机扛在肩上,几个人跟人机似的,一个命令一个动作,转身,放轻了脚步往前走。

    人被吓懵了,果然就要比平时听话很多了。

    一条弹幕从从空荡荡的屏幕上划过:

    【猫猫祟祟的逃命美感。】

    马上点赞破万。

    伍山青倒退着走,又问:“你们谁有导演电话?跟他说一声,让他赶紧把另外两组人叫回来,所有人留在农家乐里,不想死的就别往外跑。”

    在此之前,他没有撞进过诡域,但通用网上有很多关于诡域的资料,国家在这一方面很详尽,资料越详尽,关键时刻就会多一分生的希望。

    诡域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像你在家里看见了一只蟑螂,那么不用怀疑,你家肯定已经被蟑螂占领了。

    诡域也是一样,一个诡异出现,就意味着有很多诡异已经从阴影里爬出来了,它们会藏在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地方,随时伺机而动。

    不过有一点伍山青觉得很奇怪,想不通。

    为什么这具死尸对郑玲音不结婚不要孩子这件事反应这么大,突然就自爆了?

    难道这是这具死尸活着的时候放不下的执念吗?

    有点怪,再看看。

    “我、我有!”

    朱鸣第一个响应大师的要求,一只手扶着手脚还是有些僵的郑玲音,一只手在衣兜里掏了掏,摸出手机,很快给导演打去电话。

    李真义已经在照办了。

    伍山青的话一说完,他立马就让副导演赶紧打电话把几分钟前派出去接应几个嘉宾的工作人员叫回来,这会儿肯定还没下山呢!

    然后一个人操作好几部手机,亲自给另外两组嘉宾打去电话。

    他们还不知道朱鸣和郑玲音这边的事情,听到导演语气严肃地说有紧急情况临时发生,需要他们立刻以最快速度的回到农家乐时,谁也没有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相信导演绝不会在大事上和他们开玩笑,纷纷收拾好东西,加快速度往回赶。

    直播间里一些知道紧急情况是什么的观众弹幕都不敢发,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恐慌,害得他们耽误了赶回去的时间,继而发生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

    李真义给嘉宾们打完电话后,从总镜头前退回了摄像机后,他的脸色很不好,十分凝重焦虑。

    ——电话打不通了。

    同在这个村子里的人的电话能打通,其他人的电话,全都打不通了。

    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搅乱了这里的磁场,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无法往外求助的孤岛。

    但是……

    李真义看向坐在总镜头前向观众苍白解释,努力控场的执行导演。

    为什么直播没有被干扰?

    可他们偏偏无法通过直播向外求援,他试过了,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如同被针对性地吞噬了一般。

    这时,一阵惊呼声传来,李真义小跑着赶过去一看,才放下一半的心又狠狠地提了上来——

    那个诈尸一样的大娘,又动了!

    她不是被大师扎穿脑袋了吗!?

    ……

    伍山青也很想这样咆哮:你不是已经被我命中了弱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又能动了?!什么无尽能源啊!

    他们甚至只走出去一百多米。

    “怎么能……”

    咔嚓,咔嚓,死尸扭动着身体,断裂的骨头在扭动间重新接上、恢复。

    她睁着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短促尖叫一声,被朱鸣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挡住的郑玲音,活似一只索命的厉鬼,从喉咙里呛出带血的嘶吼:“怎么能不结婚!不结婚,就没有孩子给你养老!……怎么能不结婚?怎么能没有孩子?!”

    她一边嘶吼,一边拖着锄头,用一双被刀背震断,还未恢复完整的腿朝几人踉跄着走来。

    直播间的屏幕上颤颤巍巍地飘过一条弹幕:

    【天爷,我也是看到活的丧尸走路了。】

    瞬间点赞过万。

    伍山青轻震长刀,山青色的灵火在刀身上寸寸点燃,游龙般蜿蜒的群山纹一点点亮起金光。

    既然弱点制不住它,那就切碎了试试!

    就在新的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道清脆悦耳,一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恐怖场景里的声音蓦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崔婶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像古刹深幽里的清泉,空谷传声,响遏行云。

    一下,就挥散了蒙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和恐惧,就连天光都似乎变得更亮了三分。

    提起锄头的死尸陡然顿住了。

    屏幕外,屏幕里,众人寻着声音看去——

    一个身穿红色秀禾裙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水泥路的拐角处,发间的步摇在她耳畔轻轻晃动,鲜红的绣鞋半遮在缀着忽闪流苏的裙摆下。她恬静地微笑着,天光撒在她身上,将她衬托得犹如一尊慈悲的美人玉像。

    这是一个新娘。

    一个将死尸的异状视若无睹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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