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青禾跟随盛怜怜多年,盛怜怜被赎身后,两人就暂时住在城中一个小院中。
她原本是要读书的。姑娘说她未来有一番成就,无论际遇如何,都证明她是可造之才。
她艰难地看着这些书,姑娘挨个地教她认字。
盛青禾一开始还有些慌乱,觉得这种费心的事情,不应该劳动姑娘。
但盛怜怜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她惶恐的嘴:“其实我一直在考虑开设女子私塾呢。青禾,哪日你高中状元,旁人若是问起,可一定要告诉他们,你的老师是我盛怜怜呀。”
盛青禾霎时豪情万丈,拍着胸膛说:“我一定不辜负姑娘!”
可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是忍不住探出头。这天幕好生讨厌,怎么总是打扰她读书?
可她又怎么老是忍不住去听呢?
“姑娘,我真是不懂。钟琮很适合当皇帝呀,中宗也愿意,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同意呢?还有……”为什么我考上状元,这些人不开心呢?
才几岁的盛青禾不明白。
盛怜怜无奈轻笑,先是摸摸她的头,然后才问:“叫你读书,怎么总忍不住呢?”
再见盛青禾尴尬一笑,她就不忍心斥责她了,只道:“你呀,等你长大就懂了。”
等你踏上科举的路,就全该懂了。说到底,只是你占了他们的位置而已。
这是权力的斗争,和什么祖宗之法都没有关系,只是那些酸儒,最爱用这句话当做盾牌。
萧相继续抵抗下去,也会被当做一面盾牌。
【萧见和对此非常无奈,因为他根本阻拦不了自己的祖父。
很多人以为萧宜春是温和到没脾气的人,实际上只是弘安帝性格也,根本没他发挥的机会。
萧宜春在宫外长跪,再次表达自己的意愿:皇帝为所欲为惯了,但这件事上他不能退步。
隔了一段时间,皇帝派人出来扶他起来,萧宜春强势拒绝。于是过了半个时辰后,中宗叫来两个侍从,强行将他架起来丢到了府上,侍从摆摆手,还对萧宜春留下中宗口谕:萧相年迈,这些复杂的事情不建议你管,曾孙女都这样大了,不如在家教曾曾孙女读书吧。
这次不只是皇帝,半朝文武也借此机会。选择罢朝不上。萧宜春临走之际,追问皇帝陛下:事已至此,难道不考虑朝廷如何运转?】
弘安帝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意思。
他和萧宜春多年来十分和谐,都说君臣如夫妻,若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他们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又想起天幕描述周涉,说温文尔雅半生的萧相,第一次遇到中宗这样不要脸皮的棒槌。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他这到底算是有理还是没理呢?
很难说,萧宜春和背地里搞事的人,究竟是谁被利用。
【但是大家如果觉得,中宗会因此而退步,那简直就是太天真了。
罢朝算什么?他本来就觉得朝里废物太多,已经高强度当牛马半辈子,大不了从此事无巨细,悉过问之。
还能累死他不成?】
弘安帝:“……”
有时候也挺佩服外孙的精力。他觉得作为君主,还是得学会御下,把不太重要的事情分给手下人,否则真的会被累死吧!
高祖皇帝去世,似乎就有太医说是因为疲劳过度……
任端肃然起敬。虽说自己和周涉有些争执,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是这种精神,他还要学习。
【当然,如果你们真的以为中宗会自己处理政务,那又错了。】
任端:嗯?我敬佩早了?
【世族不愿出仕,那就去绑架。男的不愿出仕,那就找女的。权贵不愿出仕,那就找平民。
早就说了世族最大的问题是居功自傲,没功也自傲。我都懒得点名了,反正这群人还以为没了他们,权利机构真的要停摆呢。
哈哈,真以为中宗搞的义学是玩具啊?】
幸亏天幕偷懒,所有世族同时松了口气。
然后他们就忍不住想:中宗开设义学,到底是早早预料到这一天,还是出于怜悯呢?
沉默之中,有人咬牙切齿地回答,点明在此所有人心中那句话:中宗阴险狡诈,什么怜悯?他哪里有怜悯之心?一定是早早布局,趁机将世族倾轧,清扫朝廷上的权力。
好啊!真是人心险恶!!
远在边关的周涉:“阿嚏!”谁在想我?!
对面,程卓然站在沙盘边,手指朝北移动,将小小的旗帜移动到城外,闻声抬头,亲切地问:“若川可是身体不适?”
周涉摇摇头。
他郑重道:“程将军放心,涉一切都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程卓然对周涉已经有了基本的信任。在他眼里,面前的周涉和天幕、传言所描述的形象,都并不相同。
周涉明明是个乐于学习、热爱工作、友爱温和、听从建议、尊老爱幼的新时代好青年啊!
到底谁谣传他不够尊师重道,偷懒耍滑?
沈明哲吗?!
程卓然看着周涉,慈爱地说:“你最擅长绕后进攻,这次将这个任务交给你。等大军诱敌深入,你抓准时机,一击破敌!”
说完,又看向吊儿郎当的苏邈:“你一定要注意形势变化,打起精神来!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个正形吗?!你看看人家若川——”
周涉莫名其妙变成了邻居家的孩子,而且程将军这番话,他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像老母亲对他说过似的。
苏邈难得郑重地应下。两人带着任务走出大营,苏邈立刻挂在周涉身上,笑嘻嘻地问:“程将军怎么这么喜欢你?”
周涉心说:因为我会装啊。
【中宗根本不受威胁。大量官员被贬官,罪责深重些的,干脆就被流放至越南。
钟琮听闻此事,连忙送上慰问,在皇帝身边最高强度表明自己的意图:老父亲,他们都不理解你,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我永远关怀着你。如果你真的累了,这个皇位就让我来做做,也是没有关系的……
呃,当然最后半截是主播是自己提炼的。她说得比较矜持,但是图穷匕见啊,简直是演都不演了。】
所有人都听笑了。
钟琮的操作,和他们这些政治老油条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人在地方,不能常常和陛下见面,但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逢年过节,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准时向皇帝送上祝福和慰问。
陛下是个好脾气的人,每次都在奏折上批阅:“朕已阅,不必再说,做好自己的事。”
有时候更温和一些,就会写:“朕安,你亦安。”
钟琮倒是也学会了这一点,把皇帝当做——
众人思考片刻,想起天幕曾用过的那个描述,叫什么……打卡机?
弘安帝一时龙心大悦。当初天幕嘲笑自己,如今看来大家也差不多,你小子也有被刷好感度的一天。
【萧宜春眼看着同壕战友被贬斥,忿忿不平,递交奏折,呈禀皇帝:你说我老了,我确实老了,今天我就乞骸骨,放我走吧!
萧见和回京知道这事后,连忙赶向皇宫。他虽然不是从龙旧臣——萧致平啊,你还是太谦虚了,当年救了中宗一次,你和大萧明明都是从龙功臣嘛!
史书都说了,萧家祖孙三代,追随中宗立不世之功,中宗之肱骨大臣也……大萧死之后都差点被中宗抢走,后来还是萧见和说“他随侍陛下,祖父大半生随先帝左右,致死不能忘。”大萧才跟着埋在仁宗边上。】
萧宜春轻叹一声。
真要论起来,他对周涉的心情很复杂。他认可周涉的能力,认可他的手段和功绩,但如果要他选择,他还会选择陛下。
那是他的半辈子啊。
没想到,他孙子关键时刻,竟能猜出自己的真实意图,还如此大胆地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
【虽然很多洗脑包说,萧见和单纯是在和祖父抢位置:爷爷可以,孙子怎么不可以?
好一个祖孙争宠野史……
但萧见和还不至于这么干,景化三大宠臣不是说着玩的,不管怎么安排,陪葬墓肯定有他的位置。】
萧见和:“……??”什么东西?
为什么后世的野史有这么多?
他们这么无所顾忌吗?
【说回正事,萧见和赶往皇宫,表示我祖父他不懂事,但是我懂啊!】
任恒哑然失笑,好半晌才嘲笑道:“呵呵,萧宜春的孙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儿子相比之下,还是有点太老实。
任恒想拍拍儿子的头,想了想又缩回手。已经高中进士的年纪,不能由着他随意搓圆捏扁了。
萧宜春的政敌和他的盟友一样多。
双方在此时,都微妙地沉默了。
家里人是最大的政敌怎么办?萧相,你也挺惨的。
【经典桥段之“孙子揭爷爷老底,抢爷爷任务,背刺爷爷”正式上映。
而待在家里生蘑菇的萧宜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萧见和是个演技派,在此之前,他总有各种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这一次,他彻底站在了爷爷的对立面。
在他干出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已经隐隐有些预感,但是直觉告诉他:现在就该这么做。
很多人骂萧见和,佞臣、没有骨气的墙头草。作为和皇帝关系极好的丞相,萧见和的政治行为和中宗高度统一,既不和以前一样带领群臣压制皇权,也不时时劝谏皇帝。
这还不是佞臣,什么是佞臣!?简直比大萧还过分啊!】
周叙言深觉奇了。
萧宜春这种风骨内蕴的人,到底怎么养出来萧见和这种性格?
难道是周涉真的有什么诡异的魔力?尤其对年少之人一击必杀?
周叙言试图回忆长子的神奇之处,最终只回忆起儿子学会读书那一天,小胖手抓着毛笔,流利地写下一个字。
“困。”
周叙言想起这个字的一瞬间,立刻发散思绪,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未来中宗正策马疾驰在漠北草野上。
苏邈紧紧跟在他身后,声音被风声扯得破碎:“周涉,他们往右边过去了!!再往前太危险了!停下——!!”
他们带兵从后方压上,两面合围。但自己这边的兵马数量毕竟不多,他承认这是个少见的机会,真能让周涉冲上前去,说不定一战功成!
问题是苏邈不敢啊!
他自己不怕死,如果易地而处,他跑得能比周涉更快!但他却怕周涉死,拼命扯着嗓子,试图把前面的周涉喊回来。
周涉充耳不闻,甚至加快了马速,手里提着长枪。红樱被风吹起,飘拂在空中,而他的眼中只看得见前方的人影。
苏邈渐渐追不上他。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好大喜功,刚愎自用。
天幕的话,真是句句都没错!
苦笑之后,他却踢踢马腹,张弓搭箭,高速行进的风吹得他长发摇曳,他伏在马上,怒喝道:“好!我来给你开路!”
军机易逝,这就是上天赐下的机会!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机会!
苏邈自有一腔豪情,此刻将一切抛在脑后,心脏跳动得几乎要跃出心脏,思绪却越发冷静。
风险与机遇并存,而他……他们,即使斟酌过风险,最后也只会往前。
第72章 。
天幕上,露出一双步伐匆匆的脚。
衣摆随步伐晃动,镜头缓缓上移。那脸色略显焦急的中年人,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他飞速走进宫殿,夕阳之下,露出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的背影。
萧见和快步而入,还没看见对方正脸,立即大拜而下:“臣参见陛下!”
男子徐徐转身,看见萧见和也并不惊讶,笑着问:“致平有话想说?”
萧见和毫不犹豫,朗声道:“臣有罪!”
中宗似乎早就猜到他要来,上前两步扶着他的手,亲切道:“萧相之事,与你何关?”
两人执手相看,各自沉默片刻,脑海中转过无数小九九,最后都化作萧见和哽咽的声音:“臣愧对陛下之恩,竟使祖父做出此事,实在昼夜难安。”
其实中宗对他的恩德,仅限于将他丢给钟琮。
但钟琮必定是未来皇帝,这毋庸置疑,现在的小打小闹,看起来更像是当今的故意之举。
所以萧见和确实将它当做是恩。
在中宗鼓励的眼神中,他继续道:“祖父并非不愿为陛下效忠,只是他年迈体弱……臣愿为陛下效死!”
【什么叫君臣尽欢?这就是啊!
聪明的萧见和,在他个人的欲望和皇帝的需求之间,找到了完美的统一。虽然被他坑了一手的萧宜春听起来很倒霉……】
天幕上的视频忽然消失,化作一个中年男人抬手痛骂的糊图,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这脑残孩子……?”
有人盯着天幕,一字一字念道。
萧见和默了默。刚才天幕展示自己和中宗私下沟通,那模样,活像是他在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
虽然他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是被满世界宣传,还是有些羞耻。
尤其当着祖父的面。
【萧宜春还没从皇帝的打击里缓过神,就发现孙子背着他投敌了。
文质彬彬的萧大人头一次撵着孙子满街跑,挥舞武器敲了萧见和满头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萧见和的投敌影响是致命的,作为萧家的继承人,萧宜春曾经不遗余力地给他铺路,这些都成了萧家背叛世族的最佳证据!
偏偏萧家又是世族代表,团队领头羊,萧见和这一倒,瞬间人心惶惶,都怀疑皇帝要下杀手了——哎,有时候他们的直觉还挺准。】
所有萧宜春的政敌全部在这一刻复活,生龙活虎地说:“如果他萧宜春没有动心思,萧见和哪里来的胆子这么干?!”
“萧家真会装……”
“萧相龙精虎猛,不逊于壮年呢,呵呵……”
一堆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唯有任恒的质疑声格格不入:“凭什么他萧家是领头羊,我们任家也是百年世族!!”
任端无力吐槽。
是啊,任家也可以是代表,问题是任家不是早就倒了吗?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萧见和确实是个人才,接手萧宜春的工作后,在职级还不达标的情况下,就能把事情完成得井井有条。
一切顺利走上正轨,景化七年六月中,顾敬山的尸体被发现。顾敬山被削职流放后,这时候就是一介白身,而且人人都知道他得罪了皇帝。
顾敬山本人当然一点都不重要,但是萧见和是个情报中转站,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据说顾敬山的尸体被人带回了家中,停棺至今还没下葬。】
顾敬山:“……”
这不得臭了??
大夏天的半个月啊,估计肉身都得腐烂了吧?就算没烂,估计也在散发某种奇怪味道路上。
而且他得罪皇帝,女儿……指望不上,那么又是谁会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呢?
真不怕被报复?
顾寻辉同样神情复杂。
她觉得父亲自大妄为,却不代表她真能眼看着父亲去死。亲情如何能割舍呢?可是在权力面前……
就连钟准都轻轻哼了一声:“以顾敬山此人的脾气,竟然有人能冒死替他收尸,真是难得。”
像他这种人,墙头草身边也是墙头草,遇到一个胆大的人,简直和撞大运一样。
天幕很快揭晓谜底:
【众所周知,景化六年,钟璜回京后,见过中宗后,就寻去找了顾敬山。
顾敬山和外孙大吵一架,其中的理由清晰中甚至带点荒谬。一个非要他登基,一个非不去抢,两人这一次吵架之后分道扬镳,从此再也没有见面。
直到景化七年六月十九,顾敬山横死街头,钟璜才来为外祖收尸,换了其他人,谁敢给被暴怒的皇帝斩首的罪臣收尸呢?
这祖孙俩也是够诡异的。】
第73章 已成定局
漠北草原的天黑得更早,此时已经隐隐透出深蓝色,荒无人烟的地界涌过一片鲜红。
那是宁朝军队的服饰,格外显眼,更让人心潮澎湃。
程卓然立在城头,身边号角呜呜响起。视野中人潮迅速涌入城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震得人头疼。
各个军队清点人数,城门逐渐合拢。然而程卓然看着远处,却迟迟没有看见周涉的身影。
“周涉人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抓住最后入城的苏天纵,“你看见他了吗?”
周涉的部队押后,确实回来的应该晚一些,但是苏天纵都回来了,怎么想这个进度都不正常。
苏天纵莫名其妙,摇头回答:“没有。”
程卓然顿时心跳骤停。
他的目光匆匆向外扫去,北狄大军溃散后退的军队中,骑兵纵马而来卷起两道烟尘,突兀地出现了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稍快半步那人抬头,冲程卓然露出灿烂的笑容,正是消失不见的周涉。
周涉迅速冲进城中,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他将马束在原地,自己快步走上城头,一路直奔程卓然身前,沉声道:“程将军,我们可以反攻了!”
程卓然骂人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周涉,试探着问:“你是说……”
“利涂中箭坠马!”周涉气喘吁吁,提起此事,心情还是十分激动,“大人,趁他病,要他命!利涂活不了多久了!”
“……”程卓然眼神骤变,良久,他重重按在周涉肩上,“此事我会记你一功。”
天幕仍在道:
【钟璜出生得更晚,记事后和外祖多有联系,像钟琮对她外祖就不太感冒,满心都是爱死哪死哪去——真是感天动地祖孙情,咱们大宁朝果然没几个亲缘正常的皇帝,掐指一算,弘安帝居然还算是家庭和谐的类型……好幽默啊。】
弘安帝被那句“家庭和谐”震住了。
他略做思索,想起早逝的母亲,不重视自己的父亲,天妒英才的长子,试图造反的二儿子,明争暗斗让他头痛不已的其他几位皇子……
这都能算家庭和谐?
那后面这些家伙到底有多不和谐?
钟准和周叙言对视一眼。
确实亲缘浅薄,周涉大约也得算在宁朝皇帝里,他这亲缘……和父母反目成仇,流放兄弟。
也算是在宁朝众帝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钟琮不会是和周涉学习的吧?
【钟璜性格温和天真,但因此对家人的关怀也最多。比如中宗本人,他对两个孩子的温柔仅限于童年时期,长大之后就开始拼命鸡娃,稍显冷酷。
仁昭皇后更不用说了,钟璜三岁前她忙着义学,三岁后忙着四处巡抚,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钟璜因此和顾敬山感情深厚——这种话一直深受诟病。总有人跳出来说:“钟璜和外祖关系真那么好,怎么不把顾敬山救下来?我看他周家人的基因就是爱演!”
但是从事实来讲,钟璜替他收尸,清理后事,的确已经是他这个手中无权的皇子能做到的极限。】
沈明哲琢磨了一下,这个“机音”是何物?
周家人的“机音”又是何物?难道是有这种声音的人,都特别爱演么?
顾寻辉听见父亲的死讯,此时忍不住开始反思。并不是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救下父亲,她能隐约感受到未来的变化,亲情的变化,有时候同样难以捉摸。
她此时想的是,无权之人,果然无论在哪里都很难活得好。
顾敬山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安慰了些许。
唉,女儿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但无论如何,顾敬山死或者不死,都改变不了什么。
景化七年十月,中宗的屠刀将朝廷彻底清扫干净。他的名声也从此一跌到底,史书说他:
“因东宫储君之事,朝堂多有争议。中宗力排众议,以定社稷。
凡有违逆圣意者,或削职贬官,或流放边陲。乾纲独断,挥刃殿前,以儆效尤。
朝堂自此一清,众臣仰悟天恩。凡有诏令,皆曰“陛下圣明”;每有廷议,皆称“陛下圣断”。实乃君臣一心,乾坤朗朗,政通人和矣!“】
天幕徐徐念完,听得众人一阵倒牙。
任恒虽然不精文墨,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这史书真是掩饰都简陋粗鄙,纯粹是冲着找死去的。
他甚至怀疑,这不怕死的史官,几乎就是想着去死。
天下官员谁不知道,被皇帝斥骂、贬谪而死的大臣,简直就是天然蒙上了风骨、正直的面纱?
任恒啧啧嘴,心里暗骂一声:好生阴险。
弘安帝看得一愣。他并没有看过自己的起居注,大概也不会被骂得这样惨。
这种程度的直言……已经不算是直言了,如果被他看见,恐怕真会想改一改史。
【感觉阴阳吗?这甚至不是阴阳,是指着鼻子骂了。
这段记录中宗并不是没有看见。事实上他最喜欢看史书,很多早期的记录,如果有不完整的地方,他甚至会自己主动补齐。
但是唯独这一段历史,他看完了,没有任何改动。】
天幕的声音逐渐隐去,一只手突兀地探了出来。
手掌稳稳抓住了一卷纸页。随着手指上抬,动作的主人也随之露出半张脸。
眉眼冷峻,神色莫测,皇帝此时的威压也全盘压了过来,正是被天幕大说特说的中宗本人。
刚下朝,一直沉默待在大殿后侧的起居郎还在整理资料,然而身前忽然一暗,手中写满文字的纸张被猛地抓了过去。
起居郎一怔,先是惊慌失措地要劝谏于皇帝,随即就被皇帝的另一只手稳稳制住。
手掌横亘在他面前,起居郎呼吸沉重,脑海中闪过无数自己被赐死的场景。
时间过得万分缓慢,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没有发现的颤抖:“陛下……”
起居郎开始回忆,自己究竟写了什么?如果求情希望不波及九族,能成功吗?
中宗将全部记录一列一列看完,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起居郎的目光,却懒得在意,只把所有明褒暗贬的语录又读了一遍。
在起居郎惶恐的心跳声中,他骤然发出一声嗤笑。
起居郎立即以头抢地:“陛下!臣斗胆妄言,臣罪不及妻子——”
“呵。”中宗几乎同时轻笑一声,“不错,朕看你写得很不错。”
起居郎:“……?”
他冷汗津津,哑然无声。
皇帝把手中纸页丢回桌案,轻飘飘道:“你这桌案狭小,如何办公?明日给他换张大桌子,朕的一举一动,可要好生记录下来啊。”
中间半句,是交代身侧大宦官的话。
直到中宗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殿内,起居郎还恍恍惚惚,不敢置信。
一名小宦官走上前来,指挥两名宫人将他扶起。
身后有人抬来一张更大的桌案,安置在殿角。起居郎抬起头,听见宦官温和的声音:“大人,陛下赐辇出宫,您请吧。”
【中宗有时候真的有点恶趣味,他在日记本里写“我的过错,还轮不到这些人评价”,很有点荣辱在外的意思。
然后就把起居郎恶狠狠地骂了一通,属于心里有数,但忍不住脾气。】
百官纷纷表示能理解。
亲眼看到自己被骂,后续还完全有可能被继续编造的一手资料,能忍住不把人拖下去打两棍子,已经算是能忍了。
百姓们对此更淡定:朝廷上的官老爷死不死,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活得好就行。
甚至看他们倒霉……心情更好了。
【但无论如何,长达两年的纷争逐渐瓦解,公主的势力也在多次变动中建立起来。
景化八年,正式立储前两月,钟璜突然送上奏折,对自己大加贬责,全面地囊括自己的所有行为。
奏折里写:儿臣愚钝多年,既无敏睿之资,亦无勤勉之质。论能力远逊于皇姊,论本分未尽职责之万一。每念于此,羞愧难当,伏愿父皇择储勿念,儿臣无地自容矣。】
弘安帝神情晦暗不清。
他几乎已经觉得,这未来曾外孙就是个天真的蠢货时,他居然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到底是藏拙还是赤子之心呢?
他将这封奏折的内容又看了一遍,从天幕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看不清这孩子的真面目。
【这几乎是钟璜对自己的最好注解。因为他的确没有尽职,镇守边关的时候当吉祥物,仗打完之后人虽然在明远关,但是完全不管事,只顾着和老婆卿卿我我。
某种意义上,我说钟琮帮他顶住了宁朝的天下,这不算错吧。
另一个方面,这封奏折显得很聪明。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表明自己对皇位真的没企图,皇姊啊,咱们就这么和谐地过一生吧。我放弃继承权,不敢和你争,你以后也别看我不顺眼,对我下杀手啊!】
方竞若骑着毛驴,在返乡路上一步三晃。
荣耀在身,衣锦还乡,他的心情极端愉悦,对向他伸出援手的周涉,当然更加感动。
他对于中宗的一切决定都举双手赞同,如果让后世之人看见,必定会给他戴稳媚上之徒的帽子。
“二皇子居然也没有那么笨……”他感叹一声,“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天幕迅速点名这位高人:
【感谢方竞若吧。作为两位继承人的老师,钟璜突然聪明一次,也是他的功劳。
自贬虽然是很常见的一招,但是放在钟璜这里,确实有点超出他个人的能力了……我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噢!
不管怎么样,成帝姐弟俩关系确实不错。钟琮虽然老给弟弟挖坑跳,但是在大事上对他保足了体面。钟璜一生顺风顺水,除了没登基之外,简直是皇家生活的典范,谁看了都得羡慕得哭出声。】
钟锦摸了摸脑袋。
没登基就已经不是典范了。他默默想着,但隐隐又有些羡慕。
这种好日子,让他来过也很不错啊。亲姐姐当皇帝,自己又是唯一的亲王,唉,想想都开心。
段明渊的在意点却是:“咦……?钟璜活下来了?成帝没杀她这个弟弟?”
那他们段家的荣耀,岂不是又能延续……
“爹,成帝不杀兄弟,不代表不动我们段——”
段家大公子再次开口,话音未落,段明渊终于忍无可忍,随手举起茶杯,猛地丢出去。
茶杯与儿子擦肩而过,“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茶水洇开。
随之响起他的怒斥:“闭嘴!你这扫把星!”
段大公子:“……”
老爹就是不爱听真话。
同一时刻,北疆。
程卓然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后,刚关闭不久的城门再次打开,军队从四面涌出,朝北一路反扑。
周涉衣甲未卸,再次上阵。大军势如破竹般冲破北狄军队的防守线,俘虏万人,擒获马匹牲畜不计其数。
周涉这条路更是精准,竟将仍在逃离的利涂堵了个正着。
利涂果然已经半死不活地瘫在马上,亲卫将利涂死死围在中间。
半个时辰前,周涉被这群人挤兑得无法突围。但现在,他带着数百精锐骑兵,如同一柄尖刀,稳稳扎进了其中。
深蓝的天际化作蓝黑色时,北狄旗帜倾倒,胜局已定。
周涉抓着利涂的脑袋往回赶,鲜血顺着手臂滴落,有他自己的血液,也有利涂的。
奔驰之中,他正巧听见天幕落下的最后一段话。
【钟璜的奏折一出,心里还有怨言的众臣——哦不,是庶人,众庶人都无话可说了。
合着我们给你拼杀在前,你钟璜在后面拆我们的台啊?
虽然钟璜并不想登基吧,这群人纯纯把钟璜当盾牌当习惯了,但是效果拔群,全都偃旗息鼓,上下一清,钟琮登基已成定局。】
第74章 进城
一切尘埃落定,周涉回到城中,将手中头颅随手丢给苏邈。
苏邈猝不及防,呆呆捧着一个满是鲜血的人头,跟在周涉身后,迅速来到程卓然面前。
程卓然只简单看了两眼,就把头颅交给身边的庄子谦。
利涂对他来说是新敌,对庄子谦来说却是老对手。
庄子谦只一眼就认出来,这的确是利涂的项上人头,此时还怒目圆睁,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维持着张扬的姿态。
庄子谦仰天长笑,万分感慨:“好!我就知道他利涂总有今天!”
程卓然负手而立,含笑道:“今夜庆功宴,若川你也来吧。苏邈,轮值就给你和天纵了。”
苏邈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周涉一个字都没听清,最后苏邈双手抱拳,朗声应道:“是!”
程卓然还要说些什么,一个中年男子忽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随着对方的低声叙述,程卓然脸色越发迟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转过脸,若有所思道:“……陛下增派的粮草到了。”
众人:“……”啊。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呢。
原本谁都没想到,这一仗就能击败利涂。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削弱敌方的实力,打打骚扰战而已。
谁知道战果超乎想象,现在这批粮草的意义就显得有些……
但程卓然仍然心情愉快,笑眯眯道:“那本将先去清点数目,天纵,你叫上行军司马,把这批粮草录入册目。”
于此同时,周涉也得知一个消息:有人在他的营房中等待,据说是他的老熟人。
周涉在脑海中思索一整圈,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人是谁,干脆把手上的血液随手一擦,去看看是哪位仁兄。
天幕再次和她的观众们告别。
【好的,今天的中宗特辑继承人篇说到这里,下一期就是大结局了,咱们不见不散哦~】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天幕上,一条条评论争先恐后地蹦了出来。
【up你是故意卡在这里的吗??你这操作我只能给你零分!】
【恭贺中宗取得阶段性胜利[大笑]】
【萧宜春真得回去哭了hhhhhh】
【我就知道史书爱乱编,旧宁书比新宁书还会骂自己的皇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谁破防谁被创罢了】
【但是有时候说他暴君,这真的不冤枉吧,手段明明可以温和很多,结果搞得这么乱,怪谁呢?[摊手]】
【怪你脑子有问题】
【楼上好嘴!】
【无人在意的地方,顾敬山死去又活来,但是有这么个好外孙,真是死亦无憾了[假哭]】
【笑死了,好想把宁朝同人雷文全部翻出来给大家赏析赏析】
【不要让我回忆起那些祖孙cp情好吗??我要自戳双目了……】
【还不如葱黄cp哩】
【救命……钟璜到现在死因都未知,到底谁干的也很难说,你们就这么自信不是成帝做的了?】
【讲道理她没必要。第二是大家很喜欢吃骨科血包啊。有谁不知道周骨恨得咬牙切齿吗,不影响这群人磕,同人满天飞】
【对着中宗和他弟弟能磕下去的都是能人,他俩真是恨得字里行间都憋不住了】
【仁昭:哈喽?】
【仁昭何尝没有她的cp呢……】
【其实大家都一样,仁宗不是也有一堆吗?小轩窗正梳妆什么的,但是写他为亡妻放弃皇位,直接继承给中宗……中宗转世都不敢这么写吧,属实爽的有点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停停停,不要再管那些野史了,有人在意中宗为啥对萧家那么好吗?明明萧宜春是仁宗的绝对拥趸吧】
【中宗只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罢了,而且他主要是看在萧见和的面子上,去哪里找那么好用的牛马啊……】
【中宗喜欢牛马的消息怎么全国都知道了?!】
【大胆点,自从现陵一手史料出土之后,这个男人的形象就从冷酷无情的皇帝变成了搞笑吐槽役——其实他心里os真的很多啊】
【最搞笑的是他自己兄友弟恭,还指望钟琮姐友弟恭】
【楼上要说多少次,钟璜死因和钟琮大概率没关系!】
【钟琮明明是个黑心白莲……】
【从哪里看出来的白?】
【呵呵,还没她爹白。她爹才是真爱演,宁朝第一影帝,其他人都差点意思】
【一想到要结束就好不舍啊[大哭]】
【你还能在后续众多皇帝介绍中看见他的身影。庆朝中期尤其……】
周泽默默低下了头。
什么叫骨科?什么叫cp?什么叫磕?
为什么他好像没有看懂,但又似有似无地看懂了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也要学着天幕那句评论一般,当场自戳双目了。
史官把天幕的对话记在心中。
那个吐槽皇帝手段不该如此酷烈的评论被骂了几十条,对话之脏,他甚至不敢看完。
难道他要昧着良心写,皇帝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大家呱呱叫吗?
这不合理啊!
史官实在理解不了这些人的脑回路,试图在职业操守和后世名声里寻求一个平衡。
最后他违心地说服了自己:中宗没杀史官,说明他还是尊重历史的。
这怎么不算好皇帝呢?
弘安帝被那句亡妻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但他不得不说,就算亡妻真的复活,他继承皇位的第一选择也不会是周涉。
毕竟自己没有预知的能力。
而这些同人文……大约是未来人写的什么文章,其中充斥着各类野史,是谣言结合体。
弘安帝很快忽略了这些东西。
周涉对自己的毒野史并没有任何反应。
并不是他不嫌恶心,而是他忙着和老熟人叙旧。
所谓的老熟人,其实是前不久才在御林军见过的程荣。他笑嘻嘻地从袖袋掏出一封信,故作高深地递给周涉:“周若川啊周若川,你可是……啧啧。”
周涉一头雾水,还想问问究竟写了什么,就见程荣掩面道:“哎,你别问我,我怎么敢看——”
周涉:“……”好恶心。
他拆开书信,只见一手秀丽的小楷字体。几乎看见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谁写来的信。
除了顾寻辉,他再也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周涉立即明白,京城中发生了某种变化。也许是太重要的变化,也许是顾寻辉无法判断,因此交给他自己来决断。
他定了定神,迅速看完,心里有了些数。
程荣立即露出淡淡的笑容,故作矜持道:“如何?开心就别憋着,多么令人心动……”
周涉:“……”
他无言以对,只好把书信折好放好,抬头对程荣道:“你与程将军许久未见,今夜的庆功宴,可要一同过来?”
程荣脸色顿时变了。
他爹那个脾气,他实在是不想和老父亲见面。但避也避不开,只好勉强地点点头:“当然。”
夜色蒙蒙时分,全军分作三组,轮番值守。大营里明灯盏盏,虽然是庆功宴,从将军到士卒,却全都滴酒不沾。
周涉临出门前,想起顾寻辉的猜测,以及对自己的告诫。
三皇子的人可能混进城吗?他觉得这完全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并没有卸下胸口的软甲。
菜色比起京城的繁华而言,当然也显得简陋,但肉菜量大,浓油赤酱,确实是在边关罕有能吃到的美食。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周涉在边关这段时间,不说受了多少罪,也确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任凭头顶上司说什么,他应付完,就开始埋头狂吃,一边吃一边有种悲催的自觉。
程荣挪到他身边,被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吓了一跳:“我爹不给你吃饭吗?”
周涉忙里偷闲地抬头看他一眼,摇着头叹气:“唉,你不懂。”
程荣沉思一瞬,意思意思吃了两筷子,就开始默默发呆。
他押送粮草前来,是皇帝看他还算好用,程父又在前线,怎么想都觉得他应该稳妥。
现在粮草运到,但老父亲看他却并不算满意:敌人都打完了,你怎么才来?这个速度,还想从军?还想建功立业?
吃别人的尾气去吧!
程荣无语至极,一腔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程将军是有点独断专行的,他看着周涉,又看看台上的父亲,眼神越发愁苦。
好不容易挨到散场,程荣尾随着周涉,回到周涉的营帐。
周涉很想问问他要做什么,但是他心情极好,也懒得计较,推开房门,屋里是一片漆黑。
他一边俯身去点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应该有自己的住处吧?我这里偏僻了点,回头营号一响,估计你也睡不着了。”
程荣含糊地应了一声,勉强适应这一片黑暗,朦胧光影亮起,长桌边却显出一道高大的人影。
程荣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眨眨眼睛,那道身影却更显眼了些。紧接着,黑影姿势微动,程荣的疾呼还卡在喉咙里,一道寒光猝然闪过,直奔周涉心口而去!
周涉反应很快,几乎在灯亮的一瞬间,已经立即后退拉开距离。
只听一声脆响,匕首在他的软甲上擦过,迸发出一道火花。刺客见势不好,立即后退就要撤走,程荣条件反射往前追去,周涉猛地抬起腿,单腿将刺客绊在原地。
几番争夺后,他劈手夺过刺客手中的匕首,锋锐的匕首抵在对方喉咙处。迎着昏黄光芒,那匕首分明闪烁着幽幽蓝光。
有毒?
程荣心跳猛然加速,后知后觉地想起周涉穿了护甲。
不幸中的万幸。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连串脚步声。程卓然来得最快,看见周涉坐在地上,将刺客按到在地,立刻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程荣:“……”我冤枉……好像也不冤枉。
刺客能混进其中,除了今天他的人进城,还真没有别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失察的罪过,必须扣在他脑袋上,擦也擦不掉。
周涉抬起脸,却是冲着程卓然笑了笑,嘶声道:“这不怪他。”
程卓然脸色铁青,没有说话。程荣则向他投来无奈又感动的目光: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第75章 回京
临时监狱里传来飘忽的对话声,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隐隐听出严肃的语调,是庄子谦在审问刺客。
另一头,程卓然脸色难看,正与程荣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回头看周涉一眼。
程荣满脸菜色,呐呐应声,被训得头也不敢抬。
周涉等军医为自己检查身体,重新将衣服整理好。他三两步走上前,对程卓然轻声道:“程将军,此事我大约知道是谁所为,不必苛责。”
能够在送粮的队伍中混入刺客,除了三皇子也不做第二人想了。
当然,就算不是他,这个黑锅周涉也不准备让三皇子掀开。
程卓然脸色微微一变。
听这意思,难不成周涉以为自己解决不了?
然而在周涉沉静的眼神中,他默了默,最后转头对程荣道:“下次务必谨慎小心些,出现这种事,你还想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
程荣连连点头。程卓然不再搭理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房中,阻止了庄子谦进一步的审讯。
刺客比蚌壳还硬,庄子谦还准备来硬的,一听程卓然转述的内容,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人敢在军营中惹事,不想活了!?”
程卓然无奈道:“既然周涉心中有数,恐怕的确不是咱们能惹的人。”
庄子谦咬牙切齿:“也罢,先将此事报回京再做打算。戕害有功之臣亦是大罪,陛下派人来查,也比咱们快的多。”
趁此机会,程卓然决定将庄子谦一起打包送回家。
虽然庄子谦的确是沙场老将,但一山不容二虎,一军不容二帅。庄子谦在边关多年,他待在这里,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威信。
“我让周涉亲自回去报功,你随他一同去吧。我总担心这些刺客还会卷土重来,正好你有经验,也可替他防备一二。”
钟子谦斜眼瞧了瞧他。他当然知道程卓然言下之意,但并不准备拆穿,毕竟自己早就要走,这点儿小心思大家也都懂。
周涉得知自己马上要回京时有些惊讶。程荣反倒被留在明远关,程卓然表示自己要给他狠狠加练,洗一洗他在京城学出来的油滑性子。
两人告别,周涉只带了数百亲卫队。一切准备整齐,临走前忽然有人前来禀报,说是段家家主求见。
周涉:“……”啊?谁?
听完天幕上自己这一连串的操作,他真不觉得自己能和段明渊和谐相处。
段明渊觉得怎么不能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而他就是最大丈夫的世族!
明远关解封的消息传开,段明渊立刻果断前来。
虽说段明渊家大势大,在当地是不可忽视的地头蛇,但是他们也要考虑皇室的情况。
时代变了,现在早就不是几百年前世族蔑视皇权的时候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观望着明远关的情况。
他也不是见一个人就要抱大腿的。天幕虽说预告了未来,但是万一呢?
万一在周涉登基前,段家就被盯上了呢?万一这一次,周涉没能登基呢?
直到明远关北狄退军的消息传来,周涉即将回京报功,段明渊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段明渊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穿一身朴素的直褂,看起来又像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
见到周涉,他脸上立即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管后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周涉已经掌握了军权。要是把他惹怒,说不定就要像天幕一样,给他搞一个鸿门宴。
周涉心中虽然惊讶,但面不改色,笑着问:“段家主可有要事?”
段明渊当然点头。他是给周涉长面子,并不是没事干来打扰人,因此早有准备:“祝贺周将军得胜回朝,略备薄礼。”
周涉几乎失笑。
他琢磨一瞬,看着段明渊诚恳而不失谨慎的脸,第一次对自己身份的变化有了更深的认知。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皇帝送他来边关的意义所在,包括他自己有时也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大饼。
是饼吗?感觉很像。
这不好说,但至少现在,在当地豪强世族的眼中,他已经有了权利。
*
三皇子来回踱步,即使知道信息不会迅速传回来,却也感到了一丝焦虑。
前不久,他进宫与父皇相商,温情脉脉时,他趁机提及婚事。
三皇子已有正妃,但这个女子温婉有余,变通不足,是典型世族教导出来的木偶泥胎。
三皇子对此早有不满,正赶上天幕对顾寻辉大加赞赏,因此想出一个馊主意:既然顾寻辉如此聪慧,那他与顾二成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然而最后,他发现欢喜的只有自己和顾父顾敬山。
父皇也狠狠的贬斥了他一通。最后冷冷落下一句:“你若不是我的儿子,还当自己能过得如此悠闲轻松?朕看你就是欠管教!”
弘安帝于是将他随手丢给沈明哲。
沈明哲要更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三皇子在他这里碰壁数次,心中一肚子火,真是无处发泄。
如此团团转着,忽然,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飞一般扑了进来。
三皇子皱起眉头,怒道:“谁?!怎么如此毫无礼节!”
来人是他的身边人。
三皇子被禁在家学习读书。这位书童每日替三皇子物色文房四宝,书肆新书,来回出入府邸。
此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惊慌失措,仰头喊:“殿下!周、周、周涉回来了!”
那语气仿佛在喊:鬼回来了!
三皇子脸色骤变,一巴掌猛然拍在桌上,难以置信地问:“谁回来了?”
他并不是没有听清,只是过度的慌乱让他失了分寸,一时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刺客,难不成没有成功吗?那他究竟有没有暴露自己?周涉是否知道那是自己派去的人?
混乱的猜测在脑海中闪过。街道上响起铜锣敲响的声音,人声鼎沸,响彻云霄。
三皇子怔怔发呆,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那自己的宿敌,未来的仇人,当真回来了!
奏折快马加鞭,早已送至弘安帝手上。周涉紧随其后,带上亲卫队,直奔入京。
庄子谦原本是被临时换将的罪臣,结果现在倒成了功臣。
皇帝见了他,顿时两眼泪汪汪,搀着他的手拍了又拍,感慨万分地说:“爱卿临走之际,还为朕再下一功,朕心实慰!”
庄子谦一低头,擦了擦眼泪:“臣实不敢辜负陛下隆恩。”
两人将周涉视若无睹,自顾自的说了片刻,直到终于演得爽了,弘安帝才转头过来。
面对自己未来的继承人,他的脸色就不如对待庄子谦一般温和:“若川身体可还好?”
周涉知道这是他的关心,张口正要说什么。
庄子谦左右瞧瞧,觉得气氛合适,义愤填膺道:“陛下,有宵小在庆功宴后刺杀我等。臣左右思索,实在心中后怕……”
话没有说完,弘安帝脸色骤变。
庄子谦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说是刺杀周涉,而是刺杀我等。毕竟涉及到他自己,他才有了说出来的理由,也不会被牵连成周涉同党。
周涉有些感动,在皇帝疑惑的目光中,他沉重地点了点头:“陛下,确有此事。臣不敢不报,只是心中疑惑,明远关乃边关重镇,此人却堂而皇之混入其中,是否是北狄之人?或是被策反之人?此事是否严查?臣请陛下示下。”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心里当然是希望能严查的。不过说话的艺术嘛,要是说的太死,皇帝也不一定乐见于自己的儿子被抓出来。
倘若证据当真指向三皇子,估计最后皇帝还是会偃旗息鼓,只稍作惩罚。
弘安帝仍然维持着他平静的外表,声音却已然有些咬牙切齿,冷冷道:“查!当然要一查到底!”
说罢他略微示意,将庄子谦留下,让周涉独自回去休息,临走前又对周涉道:“朕欲为你与顾寻辉赐婚,可有异议?”
周涉沉默不语。这件事情并没有自己拒绝的权利,何况……
琴瑟和鸣本是心中所愿,既然顾寻辉确为良配,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根金簪原本被他随身带着,只是后来总觉得有些不对,便放在了家中。
周父并不在公主府上,他忙得厉害,已经好几日宿在府衙中。
公主也不在意,她也忙,忙着收拾儿子,听说大儿子回家,顿时更加尴尬。
谁能想到呢,原来从不在意的长子,居然会有未来的成就,更没想到的是,母子关系破裂至此。
其实二人大约都能猜到,公主殿下最看不惯蠢材懒蛋,周涉从前把老母亲的雷区踩了个遍。
她二十几年来对周涉几乎不闻不问,稍有管教,也是因为不能堕了公主府的颜面。
周涉仍然恭敬,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过天幕的“挑拨离间之言”,与母亲闲叙片刻,这才离去,临走时还看见周泽在远处,于是不怀好意的冲他笑了一笑。
周泽:“……”真晦气。
周涉在京中已待十数日。无人催促,他也乐得自在,与故友见面。
只是大部分人与他都有了些嫌隙,唯有钟锦见面的第一句话就问:“所以你当初和顾寻辉订婚,是真的?”
周涉:“……”无语至极,这就是你关心的重点吗?
但周涉也很好奇,此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皇帝却还按着压着不说,究竟是为何呢?
难不成他还打算把这件事当成什么秘密吗?
周涉的疑惑在一个月后解开。皇帝终于宣布他的婚事,却是与另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圣旨同日宣布。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人脑海轰鸣,竟不知今夕何夕。
第76章 两封圣旨
弘安二十四年,六月初四,皇帝颁布圣旨,两封皆与周涉有关。
第一封所说之事,是周涉即将年满二十行冠礼。因此赐婚,与顾府二小姐顾寻辉择吉日完婚。
这件事并不出乎众人的预料。
毕竟天幕所说,一切合理。皇帝依然遵循天幕,也并不出奇。
真正让他们惊讶的是第二封圣旨。
即敕令周涉改姓为钟,迁宗谱,过继故太子名下,立为皇太孙。
圣旨一出,满朝皆惊。
在颁布圣旨前,皇帝竟然完全未与众大臣协商此事。
前不久,他们还在为储君之位争得满城风雨,谁料如今……
众位大臣神色各异。
例如萧宜春,他虽然同样未曾预料到皇帝的所作所为,但心中早有几分期待,因此接受得无比顺滑,毫无磕绊。
如今皇帝立储,朝中争执,泰半也可以消弭了。
方竞若等人,当然更加欢欣鼓舞。
他们是明牌周涉的人,如果三皇子登基,一定会打压他们,哪里还有未来这些辉煌?
方竞若前不久从家乡归来,入职翰林院。
皇帝还顺手给他一个太子少师的职位,不过太子之位空缺,也不过是个虚职而已。
谁知道虚职变实职,方竞若猝不及防,瞬间成了皇帝、未来太孙面前的红人。
虽然他早就是周涉的熟人。
同僚对他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些人原本还觉得,他虽然天幕钦定是贤能之才,终究受困于未来皇帝,估计也走不到天幕所说程度了。
现在……众人呵呵冷笑。
真是让他方竞若捡着大便宜了!!
中宗皇帝难不成就他一个亲信吗?当然不可能。
只是方竞若太具有代表性,因此天幕屡屡提及。
不过……有人心想,也有他爱写书的原因吧。
后世之人不是爱看野史吗?恐怕他写的那部方侯传,还有什么诸多的话本,也都被后世翻来覆去的研究了。
难不成……他们也要去学着方竞若写话本吗?
一群文臣面色不显,心中蠢蠢欲动。
方竞若:“……”
为什么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快透出精光了?
不止满朝文武,就连周涉本人都狠狠震惊了一把。
原来皇帝给他画的饼不仅是真的,而且还挺香,直接把饼放在了他面前,稳稳地交给了他。
心中原本那点怨念瞬间消失,只剩下对弘安帝的赞扬:陛下真是个好陛下啊!!
圣旨一下,如果说原来还有可能有疑虑、异议,在天幕孜孜不倦的讲述中,众人已经逐渐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除了一个人——三皇子。
三皇子初听此言,起初还以为只是京中谣言。
直到圣旨的的确确颁布天下,昭告群臣,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父皇竟然当真因为天幕的谗言,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继承人!
三皇子震惊、愤怒、惶恐、无能为力。
他不懂,二哥因造反,四弟因骨肉背叛,五帝因愚蠢妄为,皆失圣眷。那他呢?
他只不过输了一仗,失了性命。最多说他在军事上缺少天赋,可天子上阵,御驾亲征,本就是罕见之事,这哪里需要剥夺他的皇位,交与周涉呢?
三皇子慌乱之中,立即奔向皇宫。
同一时刻,皇帝却正在与周涉密语。
皇帝此时仍然精神矍铄。不知是因为想开了,还是的确身体康健,他从前满是皱纹的脸上竟隐隐泛出些许红光,长须柔顺地搭在胸膛上。
皇帝一身便服,和颜悦色地对周涉道:“朕之天下,来日将交与你。你若心怀恐惧,便早早提出,莫让朕失望。”
他这番话显然只是随口说来。
毕竟他若当真会参考周涉的意见,早在圣旨写成之前,他就会询问周涉。
不过周涉也是野心勃勃之人,什么恐惧畏惧,他全当做没听到:“陛下所言甚是,臣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让陛下失望。”
皇帝呵呵一笑。
他温和的眼神忽然渐渐沉稳,眼中充满了沉重,对周涉道:“萧相从前就与朕说过,你本性聪慧,只是稍显懒惰。不过,朕当然相信,你会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君王。”
周涉应是。皇帝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朕放心你,却不放心……”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皇帝猝然转头,被打断而万分不悦,冷哼一声:“谁?!”
门外站着的正是赵文。他满脸苦笑,拢紧衣袖,自觉自己真是倒霉。
皇帝在里面商议秘事,他在外面打扰,难道不是找死吗?
可三皇子在外长跪不起,若按照从前皇帝的态度来看,自己视而不见,这同样是找死。
左右为难,实在无奈。
眼看着三皇子见他始终不去禀告,几乎要站起来发疯,赵文只好屈从。
他压低声音:“陛下,三殿下在外求见,已经跪了许久。”
皇帝似乎早就预料到有这番事,他眼神微微变化,良久道:“让他跪着。”
赵文心情震动。
殿内周涉,殿外是三皇子。皇帝在这二人之中,看来还是更加倾向于周涉。
不过想来也是,能立皇太孙的程度,于国本而言,岂是如今的三皇子能比拟的?
赵文连忙退了出去,假装无事发生。
刚才的对话被打断,皇帝重新转过头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儿子的态度让他很没有面子,因此他沉默片刻:“你若当真如天幕所言冷酷绝情,与至亲下手……”
他停顿片刻,周涉猜测,他想的是:皇帝就不会考虑继承皇位给他。
弘安帝直视着周涉的眼睛,似乎要透过他的双眼,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朕立你为太孙,继承国本,你亦是我钟家人。可朕之四子愚钝鲁莽,不知天下大事为何物。朕不放心他们。”
这原本不该是此时说的话。
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皇帝将死之际,躺在病榻之上,留给周涉的遗言。
现如今,他却早早将自己的所有想法摊开来讲。
周涉当然不可能对他说,其实我早就想搞死你的几个儿子了。
皇帝当然也知道。
但在国家基业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儿子。弘安帝想开了,儿子不继承就不继承吧,他唯一的担忧,就是几个儿子作死被弄死。
周涉泰然自若:“陛下大可放心,几位殿下若无动摇国本之事,臣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的,一定让他们荣华富贵,安度晚年。”
三皇子跪在殿外,听闻皇帝不想见他,当即心神恍惚,好悬才维持住自己风度翩翩的姿容。
他等了许久,大殿终于敞开,只见一道人影立在殿中。
正午的阳光稍显猛烈,竟刺得他看不清正脸。
三皇子仓促之间,只以为那是父皇的身影,正要上前去说些什么,那道人影却愈走愈近,最后逐渐出现在他视野中。
三皇子瞪大了眼睛。
周涉!那是周涉!!
周涉的脚步逐渐逼近,三皇子几乎以为对方要与自己说什么威逼利诱、恐吓之语。
但是最终,周涉的衣角在他面前扫过,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
周涉什么也没说,但这动作姿态已经足够让三皇子感到憋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他哑然无语,怔怔盯着周涉的背影,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过继仪式必须在册立太孙典仪之前完成,皇帝并不介意让周涉的婚事也往后拖一拖。
如此一来,届时婚礼便是太孙的成婚仪式。
从世族子弟,一跃成为皇太孙,这跨度可谓是相当的大。
周叙言听说过继之事,险些当场破防,但他毕竟浸润官场多年,倒也不至于如三皇子一般,立刻奔去皇宫,向皇帝要一个说法。
要说法,多么可笑的行为。
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哪里有要说法的理由和资本呢?
即使三皇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臣子。
皇帝看得上你的儿子。让他入了皇室,那是泼天的富贵和荣幸,不感恩戴德,还准备说什么?
因此周叙言默默憋屈了几天,和早就想明白的公主殿下二人,沉默不发,闭府不出。
周泽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了。
他以前一直担心长兄会抢夺自己的地位和资源,现如今倒是不抢了。
不……怎么能说是不抢?应该说是抢的更多,更快,更狠了。
但公主殿下想了半晌,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话:“若我是个男子,这倒也的确算是合理。”
若公主殿下是男子,过继优先在同母弟的子嗣中选择,选到周涉身上,无论从理法上来讲,还是血缘上来讲,都最合适不过。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皇帝到底为了什么。
一切流程都在稳定的进行中,六月二十日,皇帝御门宣诏,礼部尚书明湛当众宣读过继诏书,明确地表示了将周涉过继给故太子的决定。
周涉在场,听得仔细。
虽然明湛明大人手抖眼花,念得无比缓慢,但这种缓慢,更加让人觉得精神紧绷,激动中又有些许紧张。
这将是一切的开始,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诏书念罢,皇帝亲手将金色印章交给他。周涉三跪九叩,从此表明与昭平公主,周叙言二人再无法理上的父子母子关系。
周涉有些惆怅,他和钟准、周叙言做了接近二十年的父子,亲情稀薄,但也不是没有。
但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周涉收敛心神,不再去想。直到最后一个头磕下,周涉心中再无波动。
他只觉得平静。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他还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同年九月,周涉与顾寻辉成婚。
洞房花烛夜,周涉被灌了一肚子的酒,跌跌撞撞走进院中。
顾寻辉端坐在床上,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一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
周涉在她面前站了许久。
顾寻辉微微扬起脸,红绸垂落:“郎君何不掀起盖头?”
她笑着问,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了的笑意。
周涉有些紧张。
他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太冲,想要后退一步,又担心顾寻辉会想多,因此纹丝不动地站了半晌,犹如一块木雕泥塑,好一会儿,才从袖口里落下一根小巧的金簪。
和天幕上的形态并不相同。
这是他回京后几个月里做出来的,没有照着天幕的模样,而是换了一个全新的造型,做了完全不同的簪子。
天幕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们,但这个时间线,如今他和顾寻辉……
也是独一无二的。
周涉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在这寂静的房中,温和的声音,竟也稍显几分缠绵。
他轻声道:“昭娘,从此咱们就是夫妻了。”
第77章 专业对口
正式册立太孙的第二天,弘安帝已经给周涉把全部班底安排上了。
萧相喜提新任务,和方竞若二人轮班教习,用皇帝的话来说:他无法容忍周涉那一手丑字,就算练不成书家圣手,至少不能给宁朝丢人。
周涉也不是没看过天幕,说到底,那是和众皇帝对比的结果。
真单独看来,虽然是太过洒脱了些,略无章法,也没有那么看不过眼吧?
说这句话时,他正坐在弘安帝对面。
弘安帝看完他的近期课业,闻言呵呵冷笑,吩咐几名内侍抬出厚厚一叠书案:“朕十四岁那年所写诗词歌赋,你怎么不看看?”
周涉:“……”服了,真的服了。
陛下,你还留着存档啊?
弘安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做他宁朝的继承人,当然得样样精通。周涉在其他方面都很好,就是文学上不太开窍。
看周涉默然无语,他终于抬抬手把周涉放过:“不过你近期进步很大。”
周涉心说当然。
嘴硬是一回事,发愤图强是另一回事。
总不能在太孙的位置上被换下去吧。
弘安帝检查完,终于想起另一件事,催促道:“你与顾氏成婚也有小半月,该把子嗣的事情提上流程了。”
周涉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他几个儿子个个无后,也不知道是身体不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皇帝是着急的。
但是周涉本人并不着急。
顾寻辉的年龄还是太小,着什么急呢?大家都还是年轻人,放在前世,那是大学都还没有读完的水准。
所以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已经在准备了。”
皇帝沉稳地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天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音乐。
和往常平缓的音乐并不相同,这一次的乐声更加激扬,所有人都听出来,这是消失一个月多的天幕,终于再次出现。
天幕上甚至出现了重重楼阁,无比立体地浮现在众人眼前,一时间,似乎大家都能够一睹皇宫的尊容。
【大家好!今天是咱们的最后一期,宁朝皇帝之中宗特辑。
关于up为什么拖延一个月多才再次出现,这一次不是因为去参观现陵,而是up去搞了个特效,给咱们完结期拉满排面。】
周涉合理怀疑她单纯是偷懒去了,但皇帝并不知道,他对着天幕上稍显简陋的特效,连连感慨:“后世之人,竟已有如此伟力,可将皇宫雕琢于天幕之上。”
说罢,他转头看向周涉:“若有一日,你也能……”
周涉顿时头皮发麻,心道:陛下,你该不会想让我给你搞出来这种科技吧?
好在皇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景化八年三月,中宗正式立储,作为第一个常规流程上位的女帝,成帝的册封仪式,当然拉满排场。
中宗也在自己的日记本中感慨地写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啊?
这两句诗咱们可不是没有听过,天幕你不要糊弄我们!
就连最后知后觉的任恒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这句诗是这么写的吗?
【哦,不好意思,串戏了。但总体来讲就是这么个意思。
中宗对于成帝的培养当然力所能及。而且大概是他对自己太过了解,因此在女儿读书时,还特意吩咐几名先生一定要好好管教,千万不能让她像自己一样偷懒——结果完全没有想到,女儿比自己勤奋自律多了。】
周涉:“……”能不能说句好听点的话?
弘安帝默默垂下眼帘,视线扫过桌上的几叠诗帖,又扫过周涉的脸。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是,这对于和谐友爱的中宗一家来讲,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中宗立即愉快地将所有政务移交给女儿,和之前一样,自己只负责最终把控。甚至到了景化九年,中宗将最后把控的环节也移交了出去。】
沈明哲大惊。
这怎么可以?!
难不成他只顾着将人送上太子之位,就撒手不管了吗?
太子终究年少,还是需要皇帝在后方多加扶持啊!
方竞若倒是很平静,他仔细琢磨,觉得这不过是个小问题。
皇帝的刀子,都快杀得满朝文武不敢吭声了。还需要什么扶持?这个力度难道还不够吗?
弘安帝的神情更加复杂,他幽幽问:“难道你当真毫不在意权势?”
周涉:“啊……”
他觉得,倒也没有这么大公无私吧。
只是早朝真不是人干的,短短半个月,他已经长出黑眼圈,每天只恨不够睡。
【中宗一生武德充沛,活了半辈子,没干过一件软事。
这个武德充沛不仅体现在对内,同时也体现在对外。宁朝的铁骑在遍布整个东面大陆之后,游船往来于南北,不仅给中宗带来了全新的讯息,也带来了新的炮火。】
什么?!
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同时又惊又怒。
当然,于官员而言,怒大于惊。于百姓而言,惊大于怒。
天幕上的辉光逐渐亮起来,木质屏风背后,软椅之上,显露出两个男子的身影。
中宗皇帝此时年过四十,鬓边并无白丝,颌下无须,眼角虽然多了几分皱纹,神态却依旧从容。
他倾身侧坐在软椅上,手中正捏着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器具,随意把玩。
随着他的手指动作,天幕的镜头逐渐偏移、倾斜,最终落在了不远处。
就在中宗正对面,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皇帝。
此人看着是个无比老实诚恳的模样,头顶缓缓浮现两个大字:钟铄。
众人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在年轻一代的宗亲皇室里排除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这究竟是哪位王爷的子嗣……
最后有人一拍大腿:难不成是肃王的后嗣?
众人:“……?”
他们第一反应是质疑,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能。肃王子嗣众多,也许这就是大清扫时的漏网之鱼呢?
唯有一些重臣,他们总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熟悉。忽然,任恒一拍脑袋:“这不是六殿下吗?!”
周涉几乎同时想起了六皇子的名字。他也认得出天幕上那器具:这不就是未来手榴弹的古早版本吗?
玄学道士改良火药?倒也算是专业对口。
【天幕上,中宗将那枚圆球翻来覆去地查看一遍,最后谨慎地放在桌上:“你已经实验过了,威力如何?”
未来的六皇子兴奋地伸出三根手指:“整整翻了三倍!”
中宗又看了一眼手边的小圆球,满意地说:“这件事你居功至伟,朕该记你一功。”
六皇子喜上眉梢,笑着问:“那臣是不是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中宗的脸色微微一变,继而无奈地笑了:“你还真是会给朕找麻烦。”
他这话说得很轻巧,声调也温和,六皇子却立即不安地住了嘴。
但中宗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伸出手指,随意撩开对方衣袖:“朕猜你炸炉也炸了不少次。手臂上的伤现在还没有好,不曾找林景程看过吗?”】
林景程:“啊?”还有我的戏份嘛?
同僚的目光立即窥向他。
但天幕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打算多说,因此话题仍然延续着刚才的内容。
【钟铄连连点头:“看过了,也包扎过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垂下眼帘:“只是昨日又炸了一次,臣想着早日让陛下看见成果,因此……”
中宗心里其实明白。
炸炉受伤这种事情是工伤,工伤当然得让老板看到,否则自己受到的伤害算什么?算空气吗?
但这种态度是值得学习的。因此他和蔼地说:“朕知道你想做什么。从景化元年起,你就开始钻研方术,不过此事不能太过于沉迷,于国亦无好处。”
他对佛道的态度,就是三不政策,即不推崇、不禁止、不鼓励。
钟铄近年来一直沉迷于道学,私底下学学倒没有什么,可他偏偏想要正式出家。
这还得了?
近些年来,钟铄一直是群臣眼中,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一生钟爱在朝堂和群臣斗智斗勇的皇帝,在钟铄面前温柔和蔼,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些臣子私下讨论之事,中宗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更清楚这些臣子的秉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总结来说就是,如果他当真给钟铄开了后门,第二天这群人就能给他送上祥瑞。不是玉皇大帝,就是西天佛祖,总之不会让他“失望”。
但他看着钟铄期待的眼神,仍然叹了口气:“也罢,你去吧。”】
如今的六皇子还在牙牙学语,走路也并不稳当。
他在乳母的照看下,万众瞩目地走近弘安帝和周涉二人,摇摇晃晃地扑向周涉的腿边。
周涉:“……”
弘安帝:“……”他这个正牌老父亲,居然被忽略了?
六皇子张着嘴,笑得不见眼睛。他含含糊糊地喊着周涉的名字,被弘安帝抓住腋下,猛地抱了起来。
弘安帝把幺子上下打量一番,恨铁不成钢地说:“朕与你侄子都不信方术,怎么偏偏你这么愚蠢?”
六皇子的笑脸渐渐收敛起来,一双小手抓住弘安帝的脸,不太开心地抵住他的下巴,转过头去要周涉抱。
周涉无奈接过,他盯着小皇子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问:“这么喜欢我?”
六皇子两眼一闭,已然开始呼呼大睡。
【很多人都怀疑,钟铄是为了自保,担心外甥的屠刀砍到自己头上,所以用了自污这个计谋。
这当然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但是作为当时顶尖的化学家,钟铄对于玄学的热爱,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他后来甚至自己开道场,做法术,炼丹药——丹药倒是没磕下去,他进献给中宗的第二天,就被逮到宫,一群人围着逼问:你小子,是不是要给皇帝下毒?!
把钟铄吓得连夜销毁剩下的丹药,只留了一颗用来平反。结果又被中宗一番恐吓,从此再也不嗑药。】
六皇子睡得正香。
群臣不约而同地想:仙丹在前,怎么算是下毒呢?不过,难不成这钟铄,当真是上天派来,特意给皇帝赐下长生不老之药?
唉,陛下你要是不吃,咱们吃两口剩的也行,何必销毁呢?
可惜,可惜啊。
第78章 兄友弟恭
【咱们先不说六皇子到底是不是真爱玄学,虽然按他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算一卦的习惯,up感觉他绝对是真热爱道学。
景化十年五月,全新的武器装备完毕,在对国内情况稍加评估之后,中宗从此踏上了南征北战的道路。
什么?你说朝政谁来管?那当然是他的亲亲太子,以及传说中已经反目成仇的皇后。】
群臣疑惑,群臣不解。
这个道路他们实在是看不懂。如果说荒唐呢,似乎又没有那么荒唐。
储君已立,国本已定。简而言之,即使皇帝死在外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
他们的脑海中同时浮现了一位故人。
一生热爱打仗的宁太宗皇帝,半辈子都在和北狄做斗争。死前太子未立,数子夺嫡,最后闹得满城风雨。
和这位比起来,还知道为自己的继承人着想的中宗皇帝,居然显得无比清流。
【其实中宗主动出征,可以算作是早有预料。为什么这么说呢?从最早进攻北狄以来,就有大臣提议,在东北一面修建长城来抵御外敌。
中宗当时一口否决,直言:北狄既然入我宁朝,防的是谁?有这个必要吗?难不成还要在我家修一个长城来防备自己人?】
程卓然眺望远方,身后是黑压压的山林,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什么时候宁朝才能做到这一步?这样强烈的自信,何尝不是他所期待的呢?
但他相信,这一天总会来的。
【说到和皇后反目成仇,Up之前就提过一次,这是非常经典的洗脑包。
起源实际上也是某落第学子,科举不利之后,误以为是被女子占据了自己的名次,一怒之下写出了这篇非常经典的同人yy话本,围绕顾敬山之死,大刀阔斧地对真实历史进行了改编——即造谣,写得他俩仿佛不是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中宗皇帝愣是没想到,自己死后还有这一劫,钟铄啊钟铄,你给皇帝算命时,怎么没算到这里呢?】
周涉:“……”这确实防不住。
顾寻辉:“……”爹啊,你……唉。
你怎么变成了被说道的素材呢?
弘安帝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个落第士子所写的酸书,居然能流传数百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且不说成书年间究竟是不是景化朝,即使是后世之人,想必也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景化朝主打的就是一个能人辈出。且不提被怀乐驹等人从家里挖出来的隐世高人,每年科举都有无数贤良之才被发掘。
中宗本人自述也说:我只是把握大方向不走偏,具体的实操还是得大家一起干。
当然,虽然他把自己个人的能力降于无形,但是通常我们说,像他这种能熬夜打工的皇帝,其实也很敬业了。
有时候我都严重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些熬夜加班的经历,才让中宗年轻时就去世了。】
弘安帝毫无防备,猛地站了起来。
他盯着周涉,上上下下打量一圈,转头吩咐道:“传太医来!”
周涉默默站着,心想:现在的我身体应该还是挺好的……吧。
被叫来的太医也是老熟人,正是林景程。
他看着皇帝忧心忡忡的模样,再一看周涉身强体壮的样子:“……”
一番折腾,果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脉象强劲有力,感觉再活九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弘安帝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一双手捏得骨节发白,训斥道:“哪有你这么当皇帝的,不知道爱惜身体,也是对国家不放在心上!”
【总体来讲,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宁朝的经济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峰。
中宗皇帝是一个对下不太爱折腾的人。除了对于臣子来讲稍显严厉,对百姓来说,他是一个非常宽容的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西方前来探险的传道士、明显不太和谐礼貌的某大国,他能忍吗?忍不了一点。】
萧见和等人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未来的中宗皇帝就是这么的温和慈爱呀。
至于那群被拖下去斩首的大臣,谁认识他们呢?
任恒一听,外国之人又敢前来中原嚣张撒野,当即冷冷一笑,恨不能立刻披挂上阵:“浪子野心之辈,就该立刻杀之!”
显然天幕也是这么想的:
【咱们都占据政治高位了。怎么可能容忍这群人?一开始中宗是派出的庄始,但他骨子里就有点不太受拘束。
发现太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之后,连忙借着锻炼太子的借口,表示:诸位爱卿,你们守家,朕先去打探打探。】
不太受约束的中宗皇帝,能老老实实在皇位上端坐十年,实在已经尽力了。
一生循规蹈矩,从不跳出约束的萧宜春,此刻则脸色微变。
当了半辈子的激进派,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保守派。
真正的激进派在他身边呢。
【一开始众臣当然是不乐意的。陛下你说的没错,太子很棒,很厉害了。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是皇帝呢?
萧见和这个随风倒的皇帝铁杆党就不提了,他对皇帝说出的任何决策都举双手赞同。怀乐驹于是跳出来说:陛下远行,朝中无主,奸佞若生异心,朝局动摇则如何?征讨之地不过微末,何须天讨,亲临险地?】
这番话恰恰说中了众人的心。
诚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皇宫之中长久居住,确实有些无聊,而周涉此人,众人更是有所耳闻。
他几乎每一年都要出门游山玩水,这样的性格,让他一直待在皇宫之中,着实难。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希望皇帝可以老老实实地待着,大不了南下巡游,解解馋也挺好。
【怀乐驹这番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好小子,真敢说啊,别人劝诫还温和一点整个先扬后抑,你是直接上来开大啊?!
中宗皇帝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当初朕征讨北狄,亦是卿与皇后共守京都,如今太子监国,一切政令如朕所出,卿又有何担忧?
京城若有奸佞,自然交由太子处置。】
怀乐驹:“……”
弘安帝险些被逗笑了:“朕看,你也没有那么独断专行。”
至于怀乐驹说话这个语气,弘安帝表示,他已经习惯了。这小子一直是这么个模样,他甚至能想象出来怀乐驹说话的表情。
周涉被弘安帝这番话震惊得无言以对。陛下,你的意思是,我从善如流,坚决不改,也不叫独断专行吗?
【总之,群臣反抗无效。中宗倒也没有完全对京城失去把控,临走前他对太子说:满朝文武皆可供你指挥,但这是朕的班底,不过你若要挖朕的墙角,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话不仅支持太子挖他的墙角,还表示:虽然我对你很满意,但是咱们天家父女,基本的防备还是有的,好好干吧,年轻人,我会一直监视着你的。】
其实这番话倒也不是错,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种话题是会拿出来直接表达的吗?
说坦荡吧,好像也不是很坦荡。但你如果说是不坦荡,这都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方竞若这回真松了口气。
中宗如果对女儿完全信任,毫无防备,那和他想象中的皇室真是太不相同。
太子和皇帝本就是竞争关系。作为皇帝的人,他会因为皇帝的命令而对太子效忠,会因为多年所学对太子尽职,但他的心永远会偏向于皇帝。
【曾经有人开玩笑地说,宁中宗的战功,比起同时代最强将领庄始,那也是翻了一倍不止。
宁朝的铁骑一度深入西方,但并没有停留太久,也并没有搞殖民之类的活动。大胜仗后中宗即将返回,人才到关外,一封急信忽然送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种急信,恐怕是出了岔子。皇帝远离朝局,果然有人闻风而动。
沈明哲几乎要仰天长叹了,冲动,实在是太冲动!
唯有几位心思较深的,不由自主的想:难不成他是在钓鱼?
如果当真如此,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天幕上,仍然是熟悉的明远关。作为皇帝龙兴之地,这里和从前相比,自然大变样。
中宗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先拆开来信。
这封信的真容,也同时展现在了天幕下所有人的眼中。】
众人定睛一看,同时瞳孔震动。
只见上面写着:“庶人周溯、周仁造反。”
又是造反?这又是何方神圣?
周家人。
这个微妙的姓氏让他们同时想到了周叙言的族人。但以他们的记忆而言,似乎并不存在周溯这个人。
周仁倒是可以猜出来,大概率现在还没有出生,应该是周家的下一辈。
好在天幕很快解释:
【这个周溯,就是咱们普遍不知道名字的中宗的亲弟弟。因为中宗把他的名字模糊化,全部涂黑消除了,所以咱们虽然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但是并不知道他的真名。
周溯这个名字是通过猜测推断的,并不能作为真实姓名来定义。】
懂了。
昭平公主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她这一双儿子,是实实在在的兄友弟恭。
而其他大臣想的却是:这不是钓鱼吗?这绝对是钓鱼吧!
第79章 曰孝仁昭皇后,葬于陵寝
天幕上那双手往后翻过一页,是一封加盖印章的书信。
众人盯着他的动作。
这封信是钟琮寄来,信中描述了她得知周溯与当地勾结时,当即惊愤交加的心情,因担忧此人扰乱地方的管理,因此她派人快马加鞭,把周溯直接勒死了,甚至没过夜。
天幕上,中宗皇帝心情看不出半分波动,只问:“周仁呢?”
使者当即回答:“太子殿下有令,已经一并处死。”
皇帝哼笑一声。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把信揣进袖袋中,淡定道:“回京吧。”
【虽然中宗没说话,但他应该是挺满意的。
毕竟当初不杀周溯,就是为了拿他当教材,现在教材确实派上用场了,以钟琮杀人的速度,简直就是每天都在监视自家叔叔。】
刚才还信誓旦旦觉得是中宗在钓鱼的大臣:“……?”
看走眼了,没想到是成帝干的。
不过说到底,造反之人,能顺利上位的又有几个?
何况还是天下稳定之后,大一统的皇朝,老百姓都安居乐业了,谁乐意跟着你混?
钱和权总得有一个吧,像周泽这种,纯粹是脑子不清醒,让你活着就该偷着乐了。
【景化十二年初,中宗返回京城。
在他离开的一年多里,他满意地看见一切井井有条,人民安居乐业,只是朝臣中跑来和他告状的人有点多。】
告状的是哪种人呢?好难猜啊。
任恒撇撇嘴,不屑一笑:“一群小家子气的家伙,这才两年不到就跑来告状,等新帝登基之后,还能去地府告状不成?”
任端:“……”爹,积点口德吧。
萧宜春自觉置身事外,因此心情平静,还有空低头喝了口茶。
为太子之事,他都和中宗闹翻了,还用得着上朝吵架吗?
明显不可能。
萧见和更淡定。
他才不会和谁吵架,对自己就是这么有信心。
【中宗回京第二天就开始接见这群人。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臣们悲伤地发现,太子比皇帝更执拗。以前觉得皇帝真是不懂什么叫从善如流,现在觉得皇帝你真是能听劝告的人呐!!
中宗听完这群人的诉苦,总结来说就是政见不同。成帝是一个言辞犀利的人,而且她的优点是饱读诗书,和文官讲文化,和武将讲军事,主打的就是用你的长处碾压你,哎,你说要我听你的?倒也不是不行,你好歹说赢我才行啊!
大臣被吐槽得哑口无言,说不过她,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御史这次支棱起来了。
一群废柴啊!
论口水战,他们什么时候输过??
简直丢尽了他们文官的脸面,不行放着我来!!
【中宗听完,觉得自己也应该学习。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父女两完全是一挂的,只是中宗其实更和善些——我知道大家听到这个词都觉得很耸人听闻,听起来像诈骗。】
百姓们当然是无所谓的,但是群臣颇有异议。
天幕真的没胡说吗?
如果是真的,中宗都算是和善的人,那成帝……她得多不和善呐!
【其实听完中宗整个发家史,大家应该就懂了。他收纳很多降将降臣,一方面是利益关系,另一方面,他本人虽然是贵族出身,但其实有江湖气,也就是讲义气、讲道义。
像他这种人,即使登基之后很擅长和臣子对着干,整体都是松弛的。一些决策被萧见和柔里带刚地顶回来,他也不生气。】
众人若有所思。
恍惚之间,他们甚至回想起了从前的几朝臣子。
据说高祖逐鹿天下,与众臣称兄道弟,君臣坐而论道。
高祖实实在在是寻常出身,天下英雄为他折腰,同样身上带了几分匪气和义气。
朝堂上演全武行都是常事,这样一想,其实……这应该叫复古?
或者是,太孙果然肖似祖宗?
【因为钟琮的决策并没有问题,所以最后中宗选择稍作提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而提点,除了教育她如何治国,还顺便说了一些被臣子听到会气死的内容,比如如何敷衍朝臣,如何在朝臣政见不一的时候站队,还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文武百官:“……”
弘安帝也默默看了周涉一眼。
你小子是真的混不吝!
【整个景化朝,就在这么磕磕绊绊中度过了,至于皇帝和百官不够默契……这是千古难题了,还能离咋地?就这么支棱着磨合吧。
毕竟争到最后,总有一方会赢的。】
天幕说得轻松,上下嘴皮一碰就完了。
很明显,对着军权在手,作风强势的皇帝而言,最后的赢家肯定不是他们。
君不见萧相那么能说的人,都被中宗皇帝那三板斧给整下去了?
军权和相权,天然就是不对等的。
然而天幕话锋一转:
【景化十五年,皇后顾寻辉因病离世,时年四十七岁。
可以说非常年轻了,而且据说皇后去世之前,她身体一直很硬朗。所以我又要说野史了,这里有几种猜测。
其一,夫妻不合型。这类把黑锅扣在了中宗脑袋上,觉得肯定是夫妻感情破裂,皇后手中权势过大,皇帝忍无可忍,最后选择毒杀皇后。
其二,情绪抑郁型。这类虽然黑锅没完全扣在中宗头上,但锅也不小了。他们觉得是因为顾敬山之死,让皇后情绪波动,而顾敬山死后,当时对于抑郁症这类疾病的认知还不到位,所以皇后最后抑郁而终。
其三,孝子贤孙型。这类觉得肯定是钟琮和钟璜干的。为啥这么说呢,因为他们是两种流派。一方觉得皇后若死,中宗一定随之而去——我谢谢你们肯定了他两的感情——所以肯定是钟琮干的,谁想做太子呢?
另一方觉得是钟璜干的,从之前那封奏折可见,此人是个黑心白莲花,中宗夫妻能养出什么纯白的芯子?皇后支持女儿登基,钟璜一定早就怀恨在心了。
其四才是最正统的:皇后早年与中宗打天下,殚精竭虑,费心费力,身体早有隐疾,人至中年病痛而终。
好了,请大家选择你们自己的流派。】
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边干活一边吃瓜的老百姓开始分析:“按这天女的意思,皇后娘娘不是正常死的啊?”
“我看不像。”男人努努嘴,“县城里那个陈家,前几天还闹出投毒案呢,也说是为了争家产,咱们这边都闹成这样,他们能安静下来?”
另一个人擦擦汗,万分感慨:“也是,皇宫还差大夫吗?指不定吃的药都是那什么……千年老参,包治百病的!”
“肯定是那个钟璜啊!”有人斩钉截铁,“从来没听说过家产给女儿,他不恨才怪了。”
众人连连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顾敬山当然最相信第二个说法。
他的女儿肯定是因为自己,才思虑过重去世的。
养女千日,即使出嫁,也还是一直记挂着自己。
【史书记载,皇后缠绵病榻数日,不治离世。“帝大恸,哀不能已。”太子常伴皇后左右,据说被皇帝当场撵了出去,这也是有人说钟琮谋害母亲的唯一依据。
然后说皇帝,据说他一夜白头,与皇后独处,枯坐数日。左右劝告不能,甚至担心被皇帝当场下令治罪,或者是陪葬啥的——虽然我个人觉得这很像话本的内容……】
顾寻辉轻吸一口气。
她和周涉的了解其实并不算深,她也并不准备按照天幕的内容,作为对周涉这个人的认知。
天幕上讲的是周行远,天幕下和她共度余生的人,是周若川。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活生生的人。
但她依然为了天幕所说的话而心潮起伏。
希望这一次,他们的缘分能稳妥到老,而不是终结在壮年。
【皇后尸身在坤宁宫停灵数日,皇帝下令辍朝不上,时间长达一年有余,这也是相当极端的时间。随后举宫缟素,皇子女皆服斩衰。文武群臣、内外命妇举哀哭悼。
皇后一生中,在义学所奉献的精力非常多,百官之中,受她关照之人数不胜数,杜华韵等人更是直接哭晕过去。
礼部上尊谥,曰孝仁昭皇后,葬于陵寝。】
天幕上,仪仗煊赫,皇帝在前,文武百官追随在后。
仪仗队伍所过之处,官府设立祭坛,场面庄严。
已有二十多岁的钟琮面色惨败,她看着前方,从前永远温和站在前方,引领着方向的母亲,已经在灵柩中长眠了。
父皇的身躯也已显出明显的老态。
不止是天幕上的钟琮,天幕下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有些人在意皇后死去,给朝局所带来的变化。
有些人感叹于生前尊荣万千,死亡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有些人尊重她一生的功绩,默默缅怀这个人。
【生命是非常微妙的,仁昭皇后死后,中宗的生命也很快走到了尾声,这就是夫妻的心有灵犀吧。
在此之前,他彻底放开手,给太子铺垫了后续的班底。从前皇后的臣子理所当然地追随太子,追随皇帝本人的大臣,也在皇帝越来越不好的身体状况中意识到了什么。
看起来中宗死前非常洒脱,没有给太子写什么书信。但这是因为人家病得快不行了,还记得给太子铺路,对一个未来皇帝最好的教导,不是让他如何轻松地度过,而是让他拥有处理事情的能力。
这一点中宗做得很好,而他的前任……我不是阴阳谁,也不是吐槽谁……咳咳。】
被暗暗点名的弘安帝脸色都绿了。
自从天幕出现,他发现自己破功的概率就很大。
当然,不得不承认,天幕中的自己,确实有些太过于草率。不过好在,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
弘安帝默默给周涉的课程又增加了一些,然而顾及周涉的身体,担心他还活不过自己,又酌情缩减了部分。
这就不错。皇帝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第80章 驾崩
【天幕上,男子须发皆白。窗沿大敞,他倚坐窗边,盯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发呆。
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循声回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正眼含担忧地看着他。
“维则,你过来。”
听见他的声音,女子连忙上前几步,皱着眉头先将窗帘拉下,这才道:“父皇当心风寒。”
老父亲也是一把年纪了,近几年身体越发不好,她看在眼里,实在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中宗皇帝皱着眉头,满不在乎地说,“当初我与你娘,就是在一个大雪天里奔赴北疆。”
钟琮立刻知道,他又要给自己讲父母的爱情故事。
她苦笑一声,无奈地问:“当初娘是不是说,要与您在五十岁后游历大江南北?”
皇帝给了她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你娘把我骂了一通,质问我,这样寒冷的天气,我尚且可以在家里生闷气,贫苦百姓却只能苦捱。”
钟琮简直要为母亲这番话鼓掌。
人在低谷时期,有人相伴左右,想来也是一件难得之事。
她虽然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不过对于钟琮而言,这本来也不是她最想要的事情。
皇帝已经转过头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倒是你,你若登基,总该有后嗣。”
他们家是真有皇位继承啊。
钟琮当然早就有了想法,此时淡定道:“从良家中挑选,生下后代后,留子去父。”
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的,她根本没有想过这回事。】
“哎呀——!”
天幕下忽然响起一道惊呼声,有人慌乱叫道:“赵大人怎么晕过去了?!”
“荒唐!太荒唐!!”有人声嘶力竭大喊,气得胡须发抖,浑身直颤。
身旁几位同僚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连连摇头。
这就忍受不了了?像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官员,岂会因这一点小小的改变而动气?
这些人不仅接受的比寻常人快,甚至开始思考,其实培养几个年轻俊美的才子……
【中宗皇帝听完这番话,连眉头都没有挑,像是刚才问出这番话,却并不关心回答:“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学你曾外祖,他那是反面教材,死之前记得把继承人选好。”
钟琮:“……”虽然她知道这是父亲对国家大事的关心,但是这话……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
曾外祖的光辉事迹,当然也被父亲常常念叨,钟琮只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干脆回答:“儿臣明白。”】
弘安帝眉头一挑,望向身边的周涉。
这话他听着,当然十分的不中听,但居然无法反驳。
周涉心里想的也是同一句话:这真不能怪我,陛下呀陛下,你这肯定会被后人千古嘲笑的!
【其实钟琮这时候就有些预料,感觉皇帝像是在给他交代后事。
毕竟从景化十六年开始,皇帝就一直病重,太医屡次诊断,都说是年轻时行军打仗留下的病根,加上精神不佳,双重因素导致的。
然后皇帝就话锋一转,突然问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而且是钟琮压根没想到皇帝会知道的问题。】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地猜测。
“是要造反?”这句话他们说得轻车熟路,甚至像是今天买菜花了两文钱。
“怎么可能!”立刻有人反驳,“这是太子,何况皇帝病重,她有什么理由自掘坟墓?”
这位还有一句憋在心里的话,没有说出来:不要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蠢!
“那就是他给皇帝下药了?”也有人围绕着这个话题持续展开。
但天幕说的却是:
【中宗皇帝询问钟琮:“你弟弟死哪去了?”】
众人一个激灵。
好哇,原来在这里,果然还是忍耐不住动手了吧?!
【钟琮哪里能猜到老爹居然知道这个事情。她还以为老父亲在皇宫中病的要死不活,根本没有心情管理外事呢。
中宗这一问把她问得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谎已经毫无意义。于是她迅速地把弟弟卖了:“信哥儿对我说,总有人试图接近他,他觉得意味不明,心里不爽。”
中宗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们俩演了一出大戏?”
相信大家听到这里都猜出来了。钟璜因为个人身份的原因,实在很难从斗争中解脱出来。
钟琮这边呢,虽然和弟弟关系尚且算是良好,但她确实也无法忍耐总是要解决来自兄弟的危机。没啥用,但心烦。
两人一合计:得嘞!看来还是死了更快!】
段明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感天动地姐弟情,他这辈子头一次,会因为皇室和谐友爱而感动。
当然,未来小孙女究竟会不会和皇家结缘,这是未知的事情。但是对于段明渊来说,一个顾及亲情的家族,总比好斗嗜杀的好。
他忍不住想起前朝某皇室,顿时浑身打了个哆嗦。
【虽然钟璜跑路,但其实成帝登基后,和弟弟还是有很多联系。只不过,这件事对于钟琮形成了一点小小的黑锅,但是想来,她应该不会在意。
不就是黑锅吗?谁没背过似的!】
周涉也觉得她不会在意。
能达成目的就是好事,指不定钟璜也是从中发现了危机,不得不跑呢。
谁没听说过黄袍加身,顾敬山都敢把龙袍披在他身上,钟璜又是个自认为打不过长姐的人——可拉倒吧,到时候他被裹挟着斗起来,掉脑袋的时候也不会漏掉他呀!
这一波,属实是两个人都满意了。
【景化十七年冬,中宗皇帝留下遗诏后,与世长辞。临死前他将钟琮叫入殿中,据记载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拍了拍她的手,说了一句:“你心中自有见解,只要永远记得立足在人,就可以放心大胆松手去做。”
钟琮伏案而泣,久久无声。皇帝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去找她了。”】
话音落下,天幕下久久沉默,仿佛透过天幕单薄的文字,看见了那一对父女。
三皇子静静地看着天幕,此时的天幕,图案并没有变化,仍然停留在刚才,父女二人对话的那一幕。
他的父皇去世时……会不会对自己有这份慈爱?
原本的三皇子是很笃定的,但他现在已经不能确定了。
天幕上响起阵阵哀乐,天幕的声音略显激昂,随着音乐而波动起伏。
【中宗皇帝享年五十二岁,谥号武皇帝。在这十七年里,景化朝的文治武功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中宗皇帝以其豁然大度、知人善任的性格,凝结了时代的智慧。
诚然,在他执政的过程中,同样存在错误、遗憾。但在他死后,即使厌恶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中宗皇帝维系着天下的重任,其重要性、独特性都无法复制。
在他死后,从景化到显庆,新帝也将迎来新的挑战。让我们一起期待下一期,宁朝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