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武将,无论从前有什么纷争,此时纷纷大喜。
“这就是北伐的好机会啊!”
弘安帝也是一喜,他正要看一看未来北狄的局势变化如何,却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雍州卫行军司马奉程将军令,驰报陛下!北狄利突率骑兵五万南下,已至明远关外。请陛下增兵调粮,以固城防!”
*
日头落下,冬天总是黑得早,辽阔的塞北草原一览无遗。
北狄军队此时正在城外安营扎寨。
北狄副汗之子利涂,十六岁带兵南下征战,攻城杀人一把好手。如今他年过三十,经验更加丰富。
周涉深觉自己运气简直太好。
他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边已经打起来,快抵达后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但城门就在眼前,他后退都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
北狄骑兵南下的第一要务是抢劫。合围明远关?那是抢劫完之后才该做的事情。
昨日利涂派人送来劝降信一封。庄子谦收到书信,将众将聚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封书信烧成灰烬。
周涉知道,他这是把所有事情摊开在明面讲明白,免得底下乱七八糟、人心不稳。
庄子谦烧完信,后退两步,让程卓然主持会议。
周涉初来乍到,坐在最下首,一言不发,只听着众将的对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很快,各方发表完自己的意见,程卓然作为当前的主将,已经做好决定。
趁利涂尚未准备好攻城器械,今夜出城夜袭!
就算不成功,也要干扰北狄,挫一挫他们的士气。
他在众人中选择了副将苏天纵,此人骑射俱佳,只带骑兵三百,自北城门出发,冲进北狄的营地里,打他个措手不及。
程卓然:“此战切莫贪功冒进,一切小心为上。”
他说完,目光将在场众人一一扫过,逐一吩咐安排工作,最后停在周涉身上,短暂地停顿了一瞬:“若川可有什么要说?”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所有人同时侧过脸,盯着周涉看。
明远关封锁状态,周涉进城第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
他们除了好奇,还是好奇:天幕说你是天降猛人,倒是给他们看看有多猛呢?
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武将们大多有些傲气:你猛?难道我不猛吗?
周涉对这些视线视若无睹,他问:“程将军,敢问末将该做什么?”
程卓然皱眉:“你初来乍到,与将士们都不熟悉,若出了事,战场之上,谁也救不了你。”
周涉其实猜到他会说这句话,但他总不能永远当花瓶:“生死有命。我只听指挥行事。”
程卓然很想说:你如果死了,恐怕皇帝能当场掐死我。
但他把这句话忍了下去:如果第一次作战就没了,那也是天命至此。
因此他艰难地点点头:“那你随苏将军出城。”
出了军营,苏天纵一把将周涉薅住:“你杀过人吗?”
“没有。”
苏天纵的脸色变幻一瞬,又问:“你骑射如何?”
这是真不错。
周涉好歹是世族子弟,他不爱读书,但前世重病而死,对体育锻炼有一种热烈的喜爱。
而且他确实如天幕所说,在骑术和射术上都造诣不浅。
苏天纵的脸色好看了很多,还记得威胁他:“我劝你不要想着首战立功,到时候害我,你就自己去喂狼吧!”
周涉哑然失笑,正要表示决心,苏天纵已经幽幽远去,给他留下一句:“去找程将军要匹好马,别死在半路上。”
周涉站在原地,劲风吹拂过他的脸。他仰起脸,感受着初春的寒风,快步朝程卓然的营帐走去。
*
一行骑兵共计三百零一人,开了侧门,悄无声息地混出城。
他们沿着小路前进,坚壁清野后,城外一览无余。
众人逐渐靠近北狄营地,隔着较远的距离,借着朦胧月光打量远处的北狄大营。
北狄人的营地显得非常粗陋,周涉听说,他们有夜不卸甲,与战马同眠的传统,但此时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不过想想也是,那是小股军队游击作战的风格。此时数万大军驻扎在外,确实不能这么干。
苏天纵等人悄悄勒马在洼地处,仔细检查身上的武器装备:“利突最在意他的粮草,以前都是安置在他的大帐后,有人日夜把守。”
确认携带的箭矢无误,他道:“把火折子带好,这次冲进去直接放火,放完火就跑,听见了没?”
他再依次安排几人,最后看向周涉:“不要紧张,保护好自己。”
周涉点点头,隔得老远,他能看见北狄营地中的篝火腾空而起,在空气烧出细碎的粉尘,缭缭烟尘,尾部却不是直直朝天。
利涂大营外忽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隔得近了,那声音才清晰起来。是一行骑兵迅速逼近,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营地外搭建的篝火轰然倒塌,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利涂夜不卸甲,闻声而起,虽惊不乱,指挥亲卫立刻前去阻拦。
苏天纵对利涂还算了解,知道此行多半不能成功烧毁粮草,张弓射杀十几人后,就琢磨着掉头回转。
紧接着眼前一花,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冲了上去,他本来已经是最前方,此刻居然被甩在身后。
苏天纵:“?”
两眼一抹黑的战场上,他实在不敢乱跑。
不是,这人谁啊?怎么跑这么快?
周涉进营地时顺手踢翻了篝火堆。
他记得那些篝火的位置,大多数聚集在外侧,唯独西面火堆最少。
再一看冲出来阻拦他们的骑兵大多也从西面出来,他大约猜到了什么,策马往前赶,单手打开火折子,一路挥洒。
苏天纵看着面前的火势越烧越旺,回头再一看,利涂翻身上马,提着长枪就往他脸上扎,显然已经气疯了。
该走了。再不走,他们就得被围了!
苏天纵正想叫住他,那道身影又迅速带着一群骑兵迎面冲了出来。
或者说,是他一个人遛着一群骑兵,逃了出来。
苏天纵见势不妙,策马就跑,再也不等周涉。
然而周涉战马最好,一路跑到最前方,眼看着后方战友速度不够快,担心被利涂追上,他想了想,又掉头回去殿后。
苏天纵与他并肩落在最后,见周涉左右张弓,又射倒几人,终于信了他那句骑射皆精:“你这水准倒是不错,是我低估你了。”
周涉笑一笑:“其实程将军这匹马很不错。”
苏天纵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北狄骑兵速度比他们快,掩护他们入城的弓弩手射程没有这么远,得拖一拖他们的进度。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身边的周涉放缓马速,冲他笑了一声,将声音压得低沉些许,扬声道:“我乃大宁庄子谦!”
苏天纵:“???”
利涂:“!!!”
苏天纵震撼到难以言语:“你疯了?”
庄子谦什么人,利涂听完这个名字,一定会当场暴起!
而且他骑的还真是庄子谦从前的坐骑,只是暂时养在程卓然那里。
月色之下看不清脸,利涂一看他的速度,再一看他刚才横冲直撞的模样,必定深信不疑。
苏天纵懵了一瞬,只见周涉调转方向,便朝西城门处疾驰而去,利涂的骑兵显然大受鼓舞,也紧咬不放。
苏天纵无言以对,只好追着周涉一路狂奔。三百骑兵队伍趁此机会,有惊无险地消失在月色之中。
周涉双腿紧紧控住马儿,抽箭搭弓,在颠簸的马背上缓缓瞄准:“苏将军,你知道什么叫放风筝吗?”
他说得简单,苏天纵却听懂了。所谓放风筝,遛着敌人追在屁股后面,近了就加加速,远了又在对面面前溜一圈。
敌追我逃,敌退我扰,一个相当恶心人的战术。
苏天纵似有所觉:“你是说……”
此时刮着风,疾风骏马,风势正对着利涂追兵的方向。
他沉默下来,也回身瞄准对方,箭矢破空而去,北狄骑兵便从马上栽倒一人。
的确箭术精准。
他在这一箭中找到了手感,喃喃道:“这风……”
他的箭比从前飞得更远。一箭射中敌军,然而敌军的箭矢却只落在他身后。
苏天纵骤然长笑一声,笑得恶意满满:“好!今天咱们就来放这个风筝。”
两人精力充沛,苏天纵更是越杀心情越好。利涂烦不胜烦,干脆鸣金收兵,不追了。
反正也追不上,前面这两人属耗子的,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但他预料错了什么,前方不知何时,竟涌现出一大波士兵。利涂猛地回过神来:他居然被设伏了?!
按庄子谦的风格,怎么会在这里设伏?
*
兵荒马乱的一夜很快过去,西城门打开,众人打马入城。
程卓然神情微妙,庄子谦拍拍他的肩膀,好半天憋出一句:“……干得不错。”
虽然他们听见那句假冒伪劣的“我乃庄子谦”时,都实实在在地震惊了一把。
利突被坑了一手,但仍然顺利离场,只是离开前破口大骂,显然被气得肝疼。
混乱的贺喜声响起,沉寂一夜的天幕也随之跳了出来,好似也在喝彩:
【群臣无不欢欣鼓舞,觉得天赐良机,应该马上北上,拳打西可汗,脚踢东可汗。】
刚打完一架,尚且酣畅淋漓的众人对视一眼,发出响彻云霄的笑声。
苏天纵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缓缓走到周涉面前:“胆子不小。”
程卓然:“那匹马借你用,下次可以打出自己的名号了。”
庄子谦:“……下次可以用程将军的名号。”
【令人震惊的是,一生钟爱打仗的中宗居然严词拒绝,并表示:我们大宁朝武德充沛,他们现在内乱,我们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呢?这大大的不妥啊!
众臣劝说无效,把主意打到庄始身上,让他去劝中宗:一定要趁人之危啊!我们什么时候有过武德了?难道北狄就很有武德吗?大怒!】
程卓然也大怒。
开什么玩笑,有机会往下打,难道真讲道理讲义气?
那是文官才干的事情!
文官们幸好听不见,否则一定要挠花他的脸。就连最温和的萧宜春都兴致满满,已经开始盘算攻下漠北,这广袤草原该如何处置了。
大宁朝,从来武德充沛。
周涉被一群人盯着,好在昨夜表现不错,大家都很温和,庄子谦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不打呢?”
好在意啊。
第62章 让这把火烧得更猛烈些吧……
周涉简直立刻猜出了原因。
他可能放着天赐良机不动手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如果他不同意出征,唯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此时这个机会,还有继续恶化的可能。
他把这个猜测说出口,程卓然略有些迟疑,仰头看了一眼天幕,似乎想要印证什么。
【众所周知,中宗只有武德没有‘武德’。毕竟从他还没登基时起,就没有一天忘记反攻北狄的事情。
弘安三十五年兵败,简直就是他一生的耻辱。后来内乱时,北狄又开始敲边鼓,梁子早就结了八百年。
所谓不能趁人之危,只是他随口扯出来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觉得北狄还能更乱一点。】
弘安帝昨夜已经调兵前往北疆,担心北狄军队从其他几处城池入关,又让另几处关隘加强戒备。
弘安帝把这事在早朝时又说了一遍,群臣集思广益,将后续计划逐一确定。
此时还未退朝,最后一件军民大事处理完毕,天幕的声音就突兀地出现了。
此时弘安帝心绪不宁。他安排周涉离京北上,本意只是想让他掌握军权。
谁知道就这么凑巧,偏偏遇上北狄大军南下。
弘安帝听着天幕的声音,越发平静,干脆让众臣不要离开,他们刚好也听一听后续。
他面无表情地回想天幕那句话:真正的勇士,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如果周涉挺不住,说明还接不住这一切。
他的想法和未来的中宗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中宗一琢磨,北狄不是喜欢扶持势力,参与他们宁朝的内务吗?现在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来扶持扶持你的好兄弟,让这把火烧得更猛烈些吧!
而这个任务,被他交给了刚满十七岁的钟琮。
广大史学家普遍认为,这就是中宗对女儿的第一个考核,如果这个考验不合格,大概率钟琮会和其他堂姐妹一样,获得安稳的人生。】
安稳,已经是很多人都想要的人生,但对皇室之人而言,安稳就代表着失败。
程卓然默然无语。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用策的手段还不够灵活。难道是武将的身份限制了自己?
周涉心说我就知道。
他对未来的自己实在是越来越了解。
只是敢把大事交给年轻的钟琮,他这胆量和信心,实在也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实际上,钟琮在接到命令之前,已经开始干这事。她一边拉拢西可汗手底下的大将,一边给西可汗上眼药,西可汗做梦都是东可汗,恨得咬牙切齿——你别说,这操作和五皇子还挺像。
一开始左右随从还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被有心之人告状,到时候说她通敌,那就倒大霉了。毕竟所有人都从中宗的态度里看出,这位公主殿下是真有可能继承大统。
钟琮先肯定了这位随从,然后才信心满满地回答:我知父皇,父皇亦最知我。果然隔了没多久,圣旨送到,钟琮立刻加大马力,奉旨拉拢敌军。】
文武百官移步月台之上,好似一群仰望星空鱼,睁着眼睛看天幕,虽然一言不发,脑海中却精彩纷呈。
任恒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这父女俩,不愧是亲生的。
这行事作风,简直如出一辙啊!
不过虽然想法是好的,难道他们就不怕北狄出尔反尔?拿了东西回过头来打自己,完全有可能。
萧宜春心神恍惚,还在想漠北该如何安置,北狄臣属又该如何处置?
户部尚书则开始在心里疯狂计算,以当前国库之力,北伐需要多少钱粮,够十万大军吃多久?
【西可汗一开始矢志不渝,觉得我好歹是北狄人,怎么可能背叛呢?真是太小瞧我了!】
听天幕够久的人,现在已经开始笑。
他们一边笑,一边指指点点:“北狄从来见利忘义,什么矢志不渝,天幕也太抬举他们了吧!”
这话一听就是嘲讽的先兆。
果然天幕道:
【这年冬天,是一场难得的寒冬,大雪数月不止,人畜死伤无数。西可汗试图从定远关南下,但是钟琮带着数万兵马,把定远关守得牢不可破。
抢不到钱,底下人就不干了。大家都是出门玩命赚钱的,没钱谁跟你混啊?!啥也别说了,我要跳槽!
西可汗眼看从定远关这里赚不到钱,隔天钟琮又阴阳怪气地给他送了封信来,贴心地提醒他:虽然本人天降奇才,你打不赢我是正常的。但是很显然你们内部大有废柴,昨天带兵的那个将领就不太行。同志还需继续努力,我看好你们哦。】
弘安帝:“……?”
他有些疑惑,周涉的女儿怎么是这么个画风?
然后他想起周涉做的那些事情,又觉得,似乎这个当爹的也没个正形。
顾寻辉那个当娘的,看着老实本分,实际上也不安分。教出来女儿如此跳脱欠揍,想想也挺合理。
周涉不在,众人纷纷侧目顾景山与周叙言二人,一切尽在不言中:你们的孙女/外孙女这个风格,显然和你们二人脱不开干系。
周叙言&顾景山:“……”
谁也不记得他们死得早。
【传说中,西可汗看完这封密信,嗷一声就气晕过去。
这里必须重点提示一下,之前和钟琮作战的将领是他儿子,杀人诛心,西可汗一想起儿子这两字就糟心。
毕竟东可汗就是可汗的儿子。东可汗虽然是个粗鲁愚蠢的莽汉,仗着有个可汗爹,就能继承可汗之位。
西可汗思来想去,又听说东可汗那边打的明远关由钟璜镇守,险些又气死了——怎么听都觉得对面啃的是一块大肥肉啊!】
沈明哲总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味。
什么叫二皇子镇守的明远关就是大肥肉呢?
他很想发表意见,但看看左右几位同级官员,此时都闭嘴沉默,只好在心里骂了一句:天幕当真满口胡言乱语!
【虽然大肥肉并不是大肥肉,中宗还没有疯到让十三岁的儿子守关,真正的守将是他的爱将邵君正。
但西可汗疑心和嫉妒的种子已经种下,钟琮见势正好,又轻轻一推:她传信邵君正,请他派人暗杀东可汗,成不成功无所谓,只要让他怀疑西可汗就行。】
众大臣纷纷:“干得好!”
如果成功,继任者死去,北狄一定闹得更凶。如果失败,东可汗父子猜忌西可汗,这事也不能善了。
总之进可攻退可守,想一想都心情愉悦。
【东可汗果然被惹怒。他甚至没有多想,就派兵冲向西可汗的府邸,双方大打出手,彻底翻脸。
西可汗第二天收兵回营。原本围攻定远关的士卒退去,他不干了!他现在要回家自相残杀了!】
庄子谦蠢蠢欲动:“既然如此,这一招是不是咱们也能用用?”
他也不怕暴露。一个月前他们抓了几名北狄俘虏,却发现北狄人根本看不见天幕。
那北狄人看他们的眼神,好像在看一群疯子。
程卓然和善地提醒他:“前提是你能出去。”
周涉也提醒他:“现在北狄的冲突还没有那么强。”
天幕说的很清楚了,未来的北狄就像个沉默的炮仗,虽然表面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
钟琮做的一切,实际上只是悄悄地投下一点火星。
在正确的时间做这件事,会事半功倍。至于现在,恐怕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北狄阵营逐渐明确起来,从隐隐的动乱变成火并。他们打架是打出真火,东可汗麾下一名将领被暗杀,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但是都心照不宣。
——心照不宣个鬼啊。罪魁祸首是远在甘州的钟琮,西可汗迎面一个惊天大黑锅,但是大家都不说,他干脆也不解释:就是我干的咋滴?有本事来干我啊!】
众人都被天幕这一句惊得闪了腰,不由得想:这西可汗还真是个锯嘴葫芦?
不过再一想,解释有什么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早晚的事情而已。
文官们终于憋不住了,互相交头接耳,只将周顾二人排除在外:你们这一家子的事情,我们懒得和你讲。
礼部尚书率先道:“此举诡诈,失之刚正。”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用看含蓄的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沈明哲最擅骂人,率先开炮:“圣贤之书,只教你食古不化?”
萧宜春略微含蓄,斯文道:“此言失之公正。既是为了消耗北狄实力,阴谋阳谋,皆可用之。”
礼部尚书无言以对。
【景化三年初春,已经被收纳入北狄的部落室韦叛逃,潜入宁朝境内,临走前反手插了北狄一刀,夺下临近定远关的雪岗作为礼物,率众向中宗称臣。
中宗得知此事,同意接纳室韦。同时他广为宣扬,几乎是贴着北狄的脸嘲讽他们。】
“嘭——”
一个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几名内侍不敢迟疑,连忙跪倒在地,眼观鼻鼻观心。三皇子长发披散,脸色铁青,盯着天幕发出一声冷笑。
天幕上的钟琮接纳北狄叛臣,天幕下的谢朝显何尝不是背叛了他?!
上次父皇将他传唤入宫,虽然只下了一盘棋,最后却叫赵文亲自来他府上,送来一卷《论语》。
中间夹着一张纸条,他翻开认真看,那一页书上写的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再看纸条,皇帝亲笔所写,却是更严厉的一句话:“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三皇子霎时冷汗浸湿背心。他太知道父皇意有所指,说的究竟是哪件事。
此事唯有他与谢朝显知道,谢朝显……谢朝显!
赵文等他读完,假装没有看见他颤抖的手,毕恭毕敬地说:“陛下有令,三殿下请将此书抄读十遍,未抄完不得出府。”
竟然将他软禁了。
三皇子盯着天幕,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然而那天幕很不遂他的愿,屏幕上划过周涉的脸,虽然一闪而逝,已经够叫他怒不可遏。
【室韦连夜南下入京。中宗接见室韦首领拉齐,两人见面喜气洋洋,室韦的心情实在太愉快了:漠北草原的习俗是弱肉强食。既然都是臣服,咱们为什么不找一个礼貌点的老大呢?对大家都好。】
第63章 正式讨伐北狄
太和殿内,拉齐双手奉上降表。
他不敢抬头看这位天子的真容。
入宫觐见前,由一名鸿胪寺官员教习他宫中礼仪,此人曾不无骄傲地说:“陛下威仪百年最盛,无人敢直视。”
拉齐略有些紧张。
他还听见那官员身边,另一个趾高气昂的男人发出冷笑,口吻似乎有些古怪地回应:“陛下不止威仪最盛。那不听话的士族都被一夜灭门,何况你们这些部落?”
于是拉齐在心中,将这位上国天子的形象修改为青面獠牙的凶兽。
因为这个小插曲,拉齐低着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不多时,他面前出现了一双明黄的靴子。
层层衣摆垂落在他眼前,宁朝皇帝在他面前停步,拉齐手中一轻,竟是皇帝亲自抬手取过降表。
拉齐有些愕然,这与他接受的礼仪训练不太相符。
他来不及惊讶,片刻之后,皇帝年轻的声音响起,含着淡淡的笑意:“你部的诚意,朕已经收到了。你们能认清局势,归顺朝廷,朕很欣慰。”
拉齐连忙俯首,毕恭毕敬道:“陛下威德远播,四方归心,我部仰慕天朝已久,愿为陛下守边效命,永世臣服。”
说罢,他微微抬起眼帘。
出乎意料,面前的天子一身明黄衣袍,却与他想象中的凶兽形象大不相符。
什么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这分明是一张和善的面孔,俊美而英气的眉眼,唯有微微眯起双眼审视旁人时,会流露出一丝锐利。
宽阔、威严的太和殿内,皇帝的目光虽然高高在上,却并不过分冷漠,垂目看来,的确威仪万千。
皇帝单手拿着那封降表,饶有兴致地问:“你可知道,北狄使臣比你来得更快?”
拉齐有些窒息。这件事他不知道,连忙颤声问:“陛下,北狄贼心不死,想必来者不善?”
皇帝轻笑一声:“你对北狄了解很深。”
拉齐当然了解。他在西可汗手下受了多少磋磨,现在想起来都难受。
“朕在京中赐你一座宅子,明日你可以先搬进去。”皇帝冲他笑,在可怜的室韦首领目光中道,“此事朕自有安排。”
拉齐看着他那一笑,险些晃了眼。
宁朝天子的笑容实在温和,更兼之强大的信心,让他起身告退的时候仍旧恍惚。
他深一脚浅一脚飘出殿门时,心里还在想:这些可恶的宁朝官员,为什么要在他心中种入一个错误的形象呢?
是在故意误导他吗?
【且不说可怜的室韦部落到底是不是真的被误导了……总之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拉齐都觉得中宗是个温柔的皇帝,真垂悯八方那种。
什么灭门惨案?他不知道啊,完全没有听说过呢。】
萧见和觉得没啥大问题。
周涉帮他解围的时候,他觉得周涉简直就是天神下凡,虽然从前不熟悉,但可见他的确是个好人。
方竞若也觉得没有问题:他未来的明君向他伸出援手的时候,他也觉得这完全就是天注定的恩情。
庄始同样觉得这很正常。虽然周涉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但他出现在天牢里的那一刻,天知道他有多想挂在对方裤腿上出门。
【拉齐对中宗莫名其妙的忠诚,大概也得多谢北狄。倒霉的西可汗本来还忙着内斗,突然发现自己被偷家了:他的奴隶抢了自己的地盘,送给对面的宁朝,还拖家带口跑路,这得是多大的耻辱啊?
不蒸馒头还得争口气呢,他立刻派使臣要求中宗归还他的奴隶,甚至表示自己可以用东可汗地盘上的梅岗交换,之前的雪岗也一起送给宁朝。
虽然用东可汗名下的地盘换人听起来很神经,但是他是认真的。当时他和东可汗打得如火如荼,如果需要,他可以马上去抢劫。】
弘安帝听得青筋直冒。
并不是他有多在意北狄人死成什么样,而是他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几个不成器的(废物)儿子。
这几个儿子何尝不是内斗?只是北狄光明正大的火拼,自己的儿子们暗地里下黑手,连一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任恒翻翻白眼:“什么耻辱,进了我们宁朝,还能有北狄的人?”
作为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从身份和立场上,都对上司的言论表示极度赞同:“大人所言极是。”
身侧,一个武将连连冷笑:“我们要梅岗,还要他们送?说得像是咱们不会抢一样。”
任恒:“……”诶,话也不能这么说……
送上来的肉,吃一口怎么了?吃一口也是香的!
【中宗当然选择拒绝。用脚趾想都知道,要是北狄一说就同意,宁朝威严何在?附属国的信心何在?
他立刻拒绝,不仅拒绝,还严词警告北狄:我不知道你说的奴隶是谁,但你说的提议我绝对不会同意,请不要干涉我国内政。
然后他话锋一转,又问:你说用梅岗来换,虽然我不可能把人给你,但你如果把梅岗给我,我就不打你了,这个交易你觉得怎么样呢?
西可汗这次没被气死,他撕碎了回信,并且拉黑中宗的所有联络方式,用行动表示拒绝。】
众人略有些遗憾。
送到面前的地盘啊……
不过他们转瞬又振作起来,没关系,大不了咱们自己打下来嘛!
我们大宁朝主打的就是一个刚到底,早晚要抢过来的。
任恒啧啧道:“这人怎么如此小气?”
不就是让你送点城池吗?说一两句而已,还是不如我们宁朝天子大度。
【此事一出,诸多小部落心思动摇,纷纷想要归降。然而东西可汗这次都学乖了,把他们看得水泄不通。想跑?没门。
景化三年四月,行军的粮草准备齐全,后勤安排妥当。这时候,宁朝和北狄的政局已经完全翻转。
想当初宁朝内乱,群雄割据,北狄趁人之危,一直贼心不死,试图南下。
而如今,两年以来宁朝的政局逐渐稳定。景化名臣济济,正是人类群星闪耀时。在君臣的共同努力下,宁朝休养生息,席卷北方的大风暴只来得及祸害了倒霉且愚蠢的北狄部落。加上中宗与成帝二人孜孜不倦地布局,终于,他们等来了最好的机会。】
任恒早已迫不及待,目光炯炯,只等待天幕说出那一句话。
危害中原王朝百年的外敌,终于即将臣服。
他心潮澎湃,再看身边众人,从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文臣们,此时人人呼吸急促,只是还维持着最后的仪态。
【恰在此时,一封求援信落到了中宗的手上。这封信是一个小部落发来,想要投靠宁朝,但苦于无法脱离北狄控制,因此希望中宗发兵救援。
中宗读信大喜,众臣传阅之后纷纷表示:真是刚要睡觉就来枕头。
虽然他们不太在乎什么道德的制高点,但是能让自己显得更加正义,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中宗立刻举起大旗,决定御驾出征,在这一年彻底解决北方的心腹大患。】
三皇子已经不想再听,天幕讲的都是他自认为也能做到的事情。
北上讨伐?手下群雄济济,说得好像有多难一般。
如果他有这个身份,讨伐北狄,也不过翻手可为。
三皇子已经完全忘记自己那数次北伐,全都惨遭失败的祖父。他举起手边重重叠叠的宣纸,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想起父皇看待周涉的模样——那可和从前大不相同。
天幕起初说中宗是暴君之时,他觉得父皇至少有八分想杀人。可听到如今,还能剩下三分吗?
当初刚把周涉抓回来,他就劝父皇处死此人。那时候都没有动手,现在还能杀吗?
父皇啊父皇……
三皇子拿起毛笔,力透纸背,漠然地想着:您下不了手,还是让儿臣来帮帮你吧。
周涉被明远关众将围在中间,他几次试图离场回去换身衣服,都被兴致勃勃的众人拦下。
“若川,你还是得保重身体啊,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这是苦口婆心的副将,一听见御驾亲征四个字,脸就愁成一团。
“你懂什么?若我有幸能一起北伐,一定要做马前卒!”这是最好斗的游击将军。
“若川箭术当真如此好?”又有一人笑眯眯问,“苏将军那射术,可是百步穿杨,堪称军中神箭手!”
苏天纵沉默不语。他没仔细数过,不过这位看起来并不如何高大威猛的贵族子弟,每次放箭,总有一人遭殃。
他觉得更神奇的是,周若川对于杀人这件事,没有半点抵触。
周涉被这群人一番起哄,无奈地拿过庄子谦友情提供的弓箭。
深夜血战之后,他的气势全然翻转,身姿笔挺,透出一股凌厉。众人的笑声逐渐消失,只有微风拂面,吹起衣摆的声音。
他肃然而立,极目远眺,有几名北狄骑兵正在远处窥探。
周涉张弓瞄准。数息之后,他稳稳松手,弓弦颤动,羽箭瞬间离弦。
庄子谦这把弓请匠人特制,射程更远。羽箭破空而去,在众人追踪不及的视线中,精准地将一名哨兵射落马下。
“好!!”众将见状,欢欣鼓舞,齐齐喝彩。
程卓然率先鼓掌:“箭术的确精妙,若川,我真遗憾没有早几年见到你。”
庄子谦毫不客气地说:“早几年也是来我这里。”
他心想,要是这天幕不跳出来,过几年就该他和周若川共处。
周涉笑笑:“现在也不晚。”
天幕虽然打乱了很多事情,但对他来说,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天幕,其实也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中宗将内政交由皇后处理,令怀子游防卫京城。
至于什么说他“万乘之躯,不能亲临险境”——主要是皇子年龄太小,一看就不行——这些言论被他直接忽视,问就是“若朕出事,皇后自可听政。
景化三年五月,中宗自己作为行军总管,庄始为副总管,总计大军十五万人,正式讨伐北狄。同年六月,北狄东可汗惨死,西可汗见宁朝大军逼近,见势不妙,选择集结北狄大军,向甘州定远关突围。】
第64章 西岭马神
“嚯——”
天幕下,众人发出惊叹与紧张混杂的声音。
甘州就是钟琮防守的方向,历年来甘州的重要性都比不上雍州,关注度更比不上明远关。
如今突然变成战场中心,偏偏最高指挥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也难怪他们担心。
百姓们虽然不懂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但他们听天幕的口吻,也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钟琮此时面对的压力和以前完全不同,西可汗独霸东、西两位可汗的资源,东可汗的兵马也被他收入囊中,实力非同往日。中宗的兵马还在北上的路上,只有部分精锐骑兵连夜赶路前去支援。
在大军抵达战场前,她只能独自顶住北狄所有攻击。当然大家都知道,她确实顶住了,将西可汗拖在甘州关外。你说走吧,担心定远关的大军出关,你说留吧,宁朝的大军又要到了,真是左右为难。】
弘安帝摸摸胡须。
虽然他对军事上只能算略通一二,但也知道这种能力不是全靠学习能拥有的。
这是天赋。和他的长子一样,能够触类旁通,天然就超出普通人十几年的努力。
宁朝不是没有天才,皇室也不是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然后他就忍不住琢磨起来,自己那个外孙的两个后代中,虽说钟璜性格软弱了些许,但钟琮显然足以弥补这一点差距。他自觉已经完全看开了,只要皇帝还姓钟,国号还是宁,有什么不能忍?
显然弘安并没有意识到,人的底线就是这样逐步下滑的,他甚至觉得自己从前的犹豫都无关紧要,并再次下了一个新的决定。
给周涉赐婚。
结婚对象仍然是顾寻辉。弘安帝面无表情地想:管你什么至亲至疏夫妻,还是什么夫妻恩爱到白头,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显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这么决定了,最好早点把他的曾孙女生下来。
天幕继续道:
【景化三年六月末,大军抵达边境,在明远关驻扎。中宗刚安置下来,就看见钟琮给他提议,说她从前苦心经营那个北狄内应,觉得“父皇您英明神武,是百年未有之明君,一心想要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还有一个说法叫跳槽。但是跳槽得有投名状啊,上一个这么干的人还是俞岁生,他送上了旧主的小命,或多或少推动了整个局势的变化。
这位内应作为西可汗手底下的大将,也豪迈地拍拍胸脯:他可为,我亦可为。希望钟琮一定要将自己引荐过去。】
众人唯有一句:“合理。”
作为一个聪明人,这时候就应该能猜出来北狄的颓势。
任恒嗤之以鼻。
他对这些蛮夷外族多有不满,这时看在对战局有利的份上,勉勉强强地忍了。
礼部尚书明大人年岁已高,一双眼睛正疲倦地搭着,只漏出半条缝隙。此时听到半截,他迷茫地抬起头。
“什么?他要刺杀西可汗?”
任恒斜眼挑眉,不屑一顾地回答:“明大人,这么困就回家睡觉吧。”
沈明哲则满腹意见,倒不是冲着北狄内应,而是又被提名的俞岁生。
他对那位素不相识的俞岁生第一印象并不好——当然,他也看不惯大多数人,文官稍显怯懦无风骨,武将粗莽无远见,天下多庸人啊……
虽说天幕解释他有各种原因,才背叛旧主。但沈明哲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就不太愉快,总觉得这是自己那不太得意的门生未来黑历史。
【能参与两国斗争的人,一般没几个蠢材——部分人除外。这位内应就是妥妥的聪明人,机会找得非常准,精准地选择在四八年退出国军。
内应虽然决定要倒戈,但又准备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能直接刺杀西可汗,那么该怎么办呢?拉着自己的团队一起跳槽吧。
他的提议辗转来到中宗案上,中宗表示认可。
同年七月,内应在奉西可汗命令攻打定远关时,凭借精湛的演技,带着半数人马悄悄遁走。西可汗一觉睡醒,愕然发现,自己手下的士兵怎么又少了一半?】
天幕下的百姓被逗得哈哈大笑。
文武百官们对视一眼,同样露出矜持的笑容。
倒霉的西可汗,他不知道现在还只是倒霉的开始。
不过天幕说的那句四八年退出国军,是什么意思?
众人掐指一算,建国第四十八年还是高祖在位,至于发生了什么……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
他们的视线投向矜矜业业奋笔狂书的史官。
史官:“……”看我作甚,难道我就记得吗?
【西可汗还没想清楚这件事,甘州、雍州、遂州三地已经同时发兵。中宗由雍州而上,钟琮、庄始二人分别左右拦截。西可汗见势不妙刚准备跑,人马还没来得及掉头,就听说中宗带兵从东边过来了。
把西可汗吓得也不跑了,连忙龟缩城中不出。结果反被围堵,最后他试图趁夜黑风高之时,带兵继续往西而去,被中宗一路追到西岭,俘虏数万之众,截获牲畜数十万。
唯有西可汗本人侥幸逃脱,他以神乎其技的马技,折身藏在马腹下逃离,史称西岭马神。】
周涉听见西可汗的结果,忍不住看了一眼远方利涂的大营。
天幕所说的这个人,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利涂的父亲吧。这天幕也真是……西岭马神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前世宋朝的某著名皇帝。
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周涉想到这里,忽然浑身一凛,心道:这就是反面教材啊。
他转头找到程卓然的方向,对方竟然也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程卓然率先道:“我拨三千人手给你,先与他们熟悉熟悉。等以后顺手了,再给你加人。”
这是程卓然风格的体贴,周涉当然感激。何况三千人也不少了,快赶上后世一个中学,他连忙表示自己一定努力,必须早日成为合格的将领。
【西可汗往西面继续奔逃。此时,钟琮正带着她的亲信团商量后续。
行军司马段有林、偏将姜信瑶二人分别持不同意见,一个觉得应该向东主动出击,与正往西赶来的庄始会和;一个觉得按照西可汗的路线来推算,此人必定经过含肃关。
最后钟琮经过分析,选择屯兵于西岭西侧的含肃关。虽然算不上老将,经过几次作战,她个人的威信已经逐渐树立起来,于是一群人老老实实,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蹲守。】
随着天幕的声音,屏幕终于有所变化,出现了一张地图,和前不久所展示的基本相同,地势格外清晰。
高低起伏的山脉上,一条红色箭头标示出北狄军队的走向,后面明黄色的三支箭头,其中两只指向一个方向,另一个继续北上。
任恒盯着那条红色箭头,仔细一看,再掐指一算。
竟与他所推测的一般无二,西可汗无路可去,要逃离战场,又不能翻山越岭,必定经过含肃关。
这姜信瑶听着是个女孩儿名字,在战事上怎么说得如此准确?
任恒对于女子成为文官并无异议,但对她们进入武将阵营却很有偏颇,此刻终于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七月底,西岭马神果然途经含肃关,和钟琮迎面相撞,一番大战之后,钟琮生擒西可汗,北狄半壁江山损失。】
“好!!”
北疆三州,百姓齐齐喝彩。
他们在北疆村庄时,被这些不时南下劫掠的外敌骚扰得昼夜难眠,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更为安全的中心地带。
但对于北狄的痛恨至今仍未消失,看见西可汗的惨状,顿时犹如久旱逢甘霖。
【同时,中宗吓跑西可汗后,没有前去追击,他相信钟琮能够解决这件事,于是继续北上,直奔北狄王庭而去。
北狄可汗已经老了,见大势已去,人心思动,于是向中宗提出可以用和亲来缓和双方矛盾。】
礼部尚书浑浊的双眼微微睁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幕,像是终于彻底清醒。
和亲?
直接打进去多好,还和你们虚与委蛇做什么?
何况这位中宗皇帝就一个女儿,这句话说出来,恐怕能当场喜提追砍。
户部尚书嘴角一扯,与几位同僚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鄙夷却尽在眼中。
【老可汗还没有疯到求娶公主,他打的主意是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或者宁朝随便弄一个名义上的宗室女——以前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萧宜春:“?”
宁朝立国不过百余年,虽然在与北狄的战争中互有输赢,但他们从来不和亲。
什么从前都是这么干的?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唯有周涉知道,大概后世之人所说的从来如此,指的并不是他们这个朝代。
【但是可汗的算盘又打错了。中宗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回应。
天亮时分,老可汗隔城一望,发现天黑了,哦不,是根本没亮,黑压压的大军陈兵十万,都指望着他的项上人头回家交差。
这下子他不得不心慌了。但因为暂时还没有获知西可汗的信息,他还算有点底气,一通操作,好悬送出一名信使,传令要求西、中两名可汗前来接应,中可汗表示:忙着呢,不约。西可汗则表示:……无法表示。】
众人严肃分析:中宗怎么可能让这使者逃出包围?
一定是他欲擒故纵,故意放走此人,就是为了让北狄军心溃散。
至于中可汗,查无此人的可汗岗位填补机器罢了。
平日里骚扰边境,都是东西可汗干的。中可汗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战报里从未听说过此人。
西可汗被擒,东可汗被杀,留下一个中可汗,还能做什么?
第65章 傻孩子,回家吧
被天幕提醒,任恒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不同于东可汗贪婪,西可汗狡诈,他对此人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
萧宜春对中可汗了解更多一些,北狄中部势力衰退,中可汗实力和另两人相去甚远,大概也没有精力向外侵略。
【当然,不管主观上两位副汗到底怎么想,主要是这两人也约不了。
庄始本来还在打西可汗的路上,走到一半听说敌人没了,只好遗憾回家。这时候身边卧龙连忙提醒他:咱们既然是冲着战功来的,虽然现在首功次功都没了,但总不能空着手回家啊!三位副汗死了一个抓了一个,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庄始立刻心动,拔营就要往中可汗那边赶去。卧龙擦擦汗又提醒他:不过听说中可汗也派了使者出来,估计是要投降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庄始对此不屑一顾,表示:什么要降了,使者人呢?没看见使者,不就是不准备投降?小伙子还需要锻炼,咱们先把战功拿到手,其他的你不要管。
中可汗眼看着局势不对,本来已经派出使者去投降了,结果使者还没来得及找到宁朝的大营,就发现:咦?!不好!我老上司怎么没啦?!被偷家啦!】
程卓然哈哈一笑:“庄兄,你家元初小子有点意思。”
庄子谦:“……”
庄子谦沉默稳重了一辈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儿子是这个画风。这一番骚操作,实在让他猝不及防地闪着了腰。
对敌方的投降视而不见是什么意思?你小子是真不怕惹事上身?
不过显然,庄始一点都不怕。
作为被遗留在京城的倒霉蛋,上无父母关照,下无兄弟爱护,他的脸皮之厚,与未来中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他看着天幕,因为程荣还在一旁,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在心里哼笑一声:开什么玩笑,送上门的功劳不领?绝不可能。
【经常自首的人都知道,如果你真的要自首,一定提前宣告天下。可怜的中可汗就是不够熟练,被庄元初一波吞,提溜着当战功写进了自己的年终报告里。】
武将们:“……”可怜见的,还能怎么熟练?
天幕说得,他好像能投降几次似的。
【老可汗左等右等,并不知道自己等候的救兵都已经没了。他试图垂死挣扎,挣扎……挣扎不动。中宗一点都不着急,慢吞吞把城池封死,半夜轮班骚扰,你来我就跑,你退我又追,主打一个恶心人。
如此反复两个月有余,老可汗受不了了,援兵迟迟不来,再蹲城里他都快要吃人了,只好无奈投降。
景化三年十月,北狄正式投降,宣告亡国,建国一百四十九年,宁朝心腹大患自此消亡。】
天幕上,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头发早已花白的老可汗趋步出城,手捧降表。在他身后,北狄王都还活着的达官显贵紧随其后,向中宗乞降。
十月初天高气朗,老可汗袒胸露乳,向中宗行了部落中的最高礼节。
一切尘埃落定,改旗易帜,漠北草原尽数收入囊中。
天幕下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宁朝百年宿敌,终于在他们这一辈人时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原本若隐若现的鼓声骤然激昂,斜刺里一个人影合身扑来。
众人只能看见那人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以及他手上横握的匕首,毫不犹疑地直扑高台上的皇帝。
中宗身侧,亲卫连忙冲上前去阻拦,然而那刺客晃身躲闪,就要冲到皇帝面前时,一直毫无动静的皇帝却忽然动了。
他没有退后,而是面不改色地抽出腰间长剑,阔步迎面直上,侧身抬腿,竟一脚把刺客踹到了身后的台阶上。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刺客重重跌落在地,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视线中只能看见皇帝冷酷的脸。
中宗居高临下,手起剑落,刺客侧身不及,被这一剑瞬间洞穿心肺,抽搐着睁大眼睛,再也不能动弹。
混乱转瞬即逝,不远处的老可汗脸色惨白,仿佛死了爹妈一般,骤然又老了十岁。
旁人神色更加变幻莫测,侍卫们飞扑上前,将在场所有人全部拘押。侍卫长冲到中宗面前,见皇帝神情平静,唯有一双手上染了血迹,血液自剑尖滴落,却连衣袍都一尘不染。
中宗与他对视一眼,抬手取来一块手帕,一边将手中长剑缓缓擦干净,一边缓缓道:“让忽律可汗来解决这件事情。”
忽律,就是老可汗的名字。两人相距不远,他清晰地看见宁朝皇帝眼中的冷光,慌忙叩首:“是!”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他甚至怀疑这是一场局。但是他不敢赌,只能遵循皇帝的意思,矜矜业业地开始查案。
【对于这一段故事的分析,那真是众说纷纭。按照最后忽律可汗查出来的结果,行凶者是他弟弟的下属。中宗听完结论,直接把人骨灰都扬了,临走时还拍拍忽律的肩膀,感叹他做得好,做得棒,对北狄的掌控力真是让人感慨。
up查了最近几年的资料,总结是共计三种说法。其一:吹捧型。这类观点觉得,中宗初入漠北,亲卫检查不够仔细,但中宗仍然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些问题,真是居家旅行必备,陛下威武。
其二,质疑型。这类与上面相反,觉得中宗好歹行军打仗十多年,收服的降将没有八百也是八十,怎么可能阴沟里翻船?你涉最擅长钓鱼执法,行事作风和庄元初一般无二,谁知道这个刺客是不是自己放进去的,好继续打压北狄搞一锅端?——up必须点评一下,这类人应该是北狄派来的卧底。
其三,将计就计型。这类觉得,中宗手下应该不至于垃圾到这个程度,但是北狄也不至于用命当诱饵。一定是中宗早就知道,刚好顺水推舟,削弱忽律可汗的内部影响力。】
周涉觉得很疑惑。分析史料倒还好,可是为什么这些对话……总觉得像粉黑大战?
程卓然慷慨地把苏天纵的长子苏邈拨派给他。苏邈比周涉经验更多,性格活泼外放,听天幕这么一说,好奇地问:“所以你怎么想?”
周涉无言以对,很想问问苏邈,为什么会觉得他知道呢?
苏邈没等到他的回答,摸着下巴逐一排除:“第一个可能性太低了,降兵要先搜身这个道理不可能不知道。第二个……你听起来有点狡、咳,老谋深算。还是第三种可能性最高。”
周涉:“……”你是想说狡诈吧?
【但是不管哪种原因,最后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不用深究。中宗得胜回朝,留下长女在边关待着,顺手把儿子领回家中,临走前对邵君正说:我这个儿子年少无知,这段时间劳你操心了。
邵君正当然说没有操心,毕竟二皇子虽然性格软,但侧面来讲也是啥也不管,只需要当吉祥物。不怕软弱的皇子,只怕不行还要上的老板。
二皇子和中宗回京城的路上,悄悄跑来问中宗:听说当年段家要和我联姻,为什么老爹你拒绝了呢?】
段明渊原本还要死不活地听着,作为雍州老牌家族,中宗的飞黄腾达之地,段家就是明摆着的恶人形象。
无人在意他们被强抢的家财、归附后依然被掳走审判的子嗣……
然而此时,他瞬间精神抖擞:来了,终于要来了!
段明渊长子幽幽路过,见父亲这副模样,落下一句:“爹难不成忘了,成帝可杀了她弟弟。”
段明渊:“???”什么意思?
【战争中有时候会催生出爱情,大概是这样,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短短半年里,钟璜就和段有枝就看对眼了——总不能因为以前中宗老是带着钟琮和钟璜去段家借钱吧?
中宗听了半截儿子和段家孙女的爱恨情仇,大摇其头,表示你们的爱情我不在意,反正你小子我也没抱希望,你要是真的喜欢呢,我就把你丢出去联姻了。】
弘安帝似乎被这句话点醒,瞬间福至心灵。
倒也不是不行……咳,好像真不行。
段明渊看着自己的儿子,非常不满:“我孙女呢?”
段家长子:“……”爹,我什么时候成亲了?
【钟璜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不多说,他觉得自己的姐姐太可怜了,还要在边关吃沙子。主要是他寻思,当年自己一家人已经吃够苦头,现在家里条件好多了,怎么还要把姐姐丢在边关呢?
现在他不怀疑老爹对自己有意见,他觉得老爹对姐姐有意见,单纯的傻孩子选择直接发问。】
天幕上的钟璜还没问出口,众人已经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
真是傻孩子,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你爹的重视啊。
就连周叙言都大为皱眉:这不是单纯,这是傻得可爱。就算真登基,也会被底下的臣子耍得团团转。
就连稍有家资的富户们都有些惊讶。经常抢夺家产的人都知道,大权交给谁,谁就别想安稳度日:并不是无谓的磨难,而是想要撑起家族,就要有匹配的能力,这能力总不可能凭空而来吧。
天幕中,一大一小两人坐在马车里。已经中年的中宗仍未蓄须,看起来风华正茂,此时正倚在软榻上阖眼休息。
听见儿子有些天真的疑惑,他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觉得我对你姐姐不好?”
钟璜迷茫中还是选择摇头,他小声道:“我只是觉得……阿爹为什么不把姐姐接回宫,而是把她留在边关吃苦呢?”
中宗无言以对,盯着傻儿子的脸上下打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长叹一声:“你也没发烧啊……”
钟璜:“?”
中宗往后一靠:“真不知道我与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单纯的……别问了,傻孩子,回家吧。”
第66章 来者不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新的一天开始了。
昨天天幕停止在中宗回到京城那一刻,后面的庆祝仪式都留给观众们自己回味,并且贴心地没有扰乱他们的一夜安眠。
对顾寻辉而言,她已经从天幕中看见皇室血脉相残的未来,而她选择视而不见。
毕竟钟琮都还没有降生呢,谈这些为时过早。
两名侍女将顾寻辉仔细收拾一番后,她审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不过十几岁的少女,眉眼温柔婉转,虽然已经能隐隐窥见几分未来的模样,此时仍稍显青涩。
顾寻辉看了片刻,从头上取下其中一支簪子,徐徐起身。
她今日去赴宁远侯府的赏花宴,两家关系平平,太扎眼不好,还是素一些稳妥。
坐上马车时,她心里还有些疑惑:自从天幕将她的身份揭穿,从前往来设宴的夫人小姐们,就很少邀请自己。
顾寻辉并不惊讶。局势还不明朗,大家不可能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相邀。
但正是因此,她感觉更奇怪了。
天幕准时得如同上早朝,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安稳地跳了出来:
【前面说到,中宗携大军班师回朝。深夜庆功宴结束后,中宗与皇后回家聊天,围绕的话题还是两个孩子。
继承人这样的家国大事,他俩就和拉家常似的说完了。】
天幕逐渐暗了下去。
宫室里只亮着两盏油灯。即使登基已有三年,早年节衣缩食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回来。
帝后二人并肩走进宫室,屏退宫人。借着月光,皇后把奏折堆放到一起,这才随口问:“你对仪娘似乎关注得有些过分。”
二十年多年的夫妻,从少年走到中年,彼此的了解实在太深。
中宗提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妻子面前,平静道:“她想要当皇帝,我当然要多多关注她。”
皇后对女儿的心思了若指掌。作为母亲,她替女儿忧心,也替儿子挂怀。
她知道长女聪慧,踌躇满志;也知道儿子软弱单纯,做闲散王爷逍遥一生,才是他更好的归宿。
皇后原本是想替女儿打探一二,却没想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连皇帝那理直气壮的神情也一览无余。
“钟璜呢?”她问,“你准备怎么办?”
皇帝平静道:“他想和段明渊的孙女成亲,我当然成全他。”
皇后沉默了,准备好的满肚子话没能说出来,倒被噎了一下。想来也是,从她开始掌权起,仪娘就随她四处奔波,如今带兵北上,同样战功累累。
她在京城看到的是战报,同在北疆,皇帝只会看得更清楚。
中宗等不到她说话,疑惑问:“你不同意?”
皇后盯了他一眼。
她当然不是不愿意,而是有些恍惚。从十七岁走到今天,从不能参政的当年走到现在,她的女儿也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她忽然微笑起来,笑容明媚:“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一定要送仪娘上去。”
这会是一条艰难的路,但钟琮这样选了,想必她甘之如饴。
皇帝不再说什么,两人靠在一起,借着一点昏黄的灯光,轻声说起了话,从北上第一天说起,直到得胜回朝。
躺在床上睡着前的最后一刻,皇后忽然问:“行远,你为什么愿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丈夫和大部分男人不一样。
固然,她自信于自己的才学,绝不落后于旁人。但即使如此,受制于性别,她也很难有自己的天地。
如果丈夫不同意,她也会一意孤行,可那要面对的阻力,是绝对呈指数级上升的。
皇帝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有。她等了许久,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就要入睡。
“昭娘,你知道的,男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谁强谁就上。”在她身侧,男人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皇后知道,他说的不止是女儿。
他辛苦十几年,固然有相当程度是因为看不惯五皇子倒行逆施,看不惯天下纷乱。某些意义上来讲,他的确是理想主义者,想要终结战争,想创造一个盛世,但他绝不是完全只为了道义的追求——他还没有无欲无求到成为圣人的地步。
继承人会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钟璜可以是更方便的理由,但也仅仅是方便。
他总不能两眼一闭,不闻身后事。
外祖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他如果当真随便选一个太子,就开始眼聋耳瞎,大概率百年之后,会马上跳出来一个李行远、赵行远,前来惩奸除恶。
继承人的选择当然要谨慎,碰巧钟琮除了性别,没有任何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那他干嘛要舍近求远呢?
皇帝的眼里是看不见性别的。
“她够努力,够聪明,就给她这个机会。”皇帝平静道,“只要她有能力撑起这个天下,为人父母,当然要给她更宽阔的天地。”
说完,他笑了一声:“如果二郎也这么聪明,我倒要发愁了。”
皇后被他逗得笑出声,随即强行控制住自己,低声调侃:“二郎这个样子,你责任很大。”
“……”中宗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老二跟着自己,老大跟着母亲,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明明他还挺会带孩子的。
【夫妻二人聊天的其他内容不能流传于外人口中,就连起居郎都没有听到墙角,因此史书只简略地记载了一句“帝后夜议于乾清殿,决意立长女为储。”
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你就不能扒墙角偷听一下吗?没有半点作为史官的责任心!
不过根据后人的猜测,大概率他俩在这一个晚上已经达成了完美分工:这里指的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然后钓鱼执法,翻脸无情。】
顾寻辉靠坐在马车里,扶着车窗看向天幕。
天幕似乎很执着于塑造出一对满腹坏水的帝后夫妻。
顾寻辉不知道是不是未来的自己就是这样,她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挺好。
正如此想着,马车停下,马夫折身道:“小姐,宁远侯府到了。”
顾寻辉无暇再看天幕,提着裙摆徐徐起身,温和道:“你停车到车轿房去,晚些再来接我。”
说罢,她从马车里走出来,随着侯府几名仆从的指引,向内走去。
大户人家的家眷们早已聚在一起,衣着锦绣,笑容满面地闲聊着什么。与她们相比,顾寻辉实在太过朴素。
她不动声色地加入其中,只称赞不发表言论,谨慎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宁远侯府的薛小姐朝她走了两步,笑道:“许久不见,顾妹妹真是愈发容光焕发了。”
薛云亭还没有靠近顾寻辉,顾寻辉已经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他,这位薛小姐从来眼高于顶。自己父亲不过一个三品官员,一砖头丢下来能砸死三个三品官员,实在不起眼。
她这句妹妹,听得顾寻辉浑身不自在,直觉来者不善。
她不动声色,随口糊弄过去,与一群人绕过庭院,看了不少珍奇花卉,终于有人忍不住冲她发问。
“听说顾二姑娘尚未婚配?”来人一张盈盈笑脸,“从前倒听闻妹妹与周大公子有几分缘分……”
那张笑脸也显得阴损。纵然本朝对女子的束缚还不算登峰造极,这些话也明显不怀好意。
顾寻辉心里作呕,脸上的笑容却端得如同假面:“倒是不曾听闻此事。婚姻大事,自然全凭父亲做主。”
她不认识那是谁家的小姐,说完回头望了一眼。
既是赏花宴,实际上也存着男女之间互相相看的意思。这一眼,便看见远处一个清俊男子,冲她遥遥笑了笑。
顾寻辉:“……”她很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不是三皇子吗?
她不耐烦继续和这群人虚与委蛇,随口编了个理由,就要离场。
顾寻辉避开人群往回走,天幕仍在回味钟璜的缺德段子:
【钟璜的故事大家都听说过,但大部分很难说是好话还是坏话。
比如传说他某一天回到家中,祖父把他叫进书房,然后温柔地问他怎么看待他姐姐。钟璜不负众望,单纯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祖父就掏出一块黄布披在他身上,说:这个意思。
但是比起这个神奇的“黄袍加身”,顾敬山神之一笔,倒是把可怜的钟璜吓得高烧不退……真是更加深了钟二对皇位避之不及的刻板印象呢。】
顾寻辉左右绕到偏僻的后院里,她问了车轿房的位置,脚步都忍不住轻快了些。听见天幕这句话,心道:她爹这操作虽然太诡异,但似乎也是他能做出来的。
皇位之争,有时候真是由不得自己,底下人也要把你架上去——虽然不一定是好心。
老父亲利欲熏心……噢,这么说老爹,似乎有些太大逆不道了。
相比之下,还是陛下这几位皇子的斗争显得更积极。
这样想着,顾寻辉目光扫动,看见假山后一片衣角闪过,猛地停住脚步。
那道身影有些熟悉。是三皇子?
看见三皇子在侯府就够惊悚,现在居然又在这里碰见,顾寻辉觉得自己应该去拜佛。
紧接着,她的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疯狂跳动起来,混乱的思绪错综复杂地连接在一起。
三皇子当然不怀好意,她可以确定。此时又在这里出现……
三皇子从假山后绕出来,看见她也并不惊讶,笑道:“顾二姑娘这就要走了?”
顾寻辉觉得他的疑问显得很虚伪,行礼道:“身体不适,因此想早些回去休息,不敢打扰殿下雅兴,这就走了。”
三皇子一直沉默地盯着她。顾寻辉行礼后折身就要走,却被三皇子拦下:“顾二姑娘聪慧伶俐,应该知道你与周涉并无缘分了。”
顾寻辉愣了一瞬。
给她八百个大脑,也万万想不到,三皇子居然是来挖墙脚的。
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三皇子脑补了什么内容,随口道:“你对他一往情深,可他远赴北疆,听说北狄正攻打明远关,战场无情,何必苦苦等待呢?”
顾寻辉没有说话。
她看着三皇子的脸,都说眼睛最能透露感情,就像三皇子此时,他的语气实在过于笃定,神态太确信,都让她觉得……不对。
她实在没有心情多说,低声道:“多谢三殿下垂爱,昭娘会想明白。”
三皇子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他说:“你去吧。”
【储君之位的斗争是残酷的,弘安帝几名皇子深刻地贯彻了这一点。
作为亲历者的帝后夫妻,当然对于未来面临的挑战已经做好准备。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面临的第一个反对之人,居然就是老丈人/老父亲。】
顾寻辉匆匆而去。
储君之位的斗争是残酷的。这句话在顾寻辉脑海中回荡,某些猜测反复出现,她面不改色,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第67章 继续装
顾寻辉走下马车时,发现老父亲已经到家,只是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
【从景化四年起,成帝的身影频繁出现在朝廷官方读物中。
众所周知,中宗从弘安朝就开始折腾报纸,宗报一度成为年度畅销读物。毕竟,谁不喜欢看皇室的缺德笑话呢?
当然,中宗本人对此表示否认:开什么玩笑,我像是那种把亲戚们的笑话挂在网上哦不,书上嘲笑的人吗?但是因为描述过于仔细详实,荒谬中又让人无法怀疑,宗报仍然成为了野史的摇篮。】
周涉很忙。
他每天的安排从早上五点,持续到晚上十二点。包括但不限于:实践防守与进攻的必备小窍门、检阅三千人的小部队军事情况、与士兵们联络感情、分析敌人进攻意图并尝试制定反攻路线、去程将军营帐学习并挨骂
直至深夜十二点,他终于可以在床上昏迷过去,或是和作为副手的苏邈换班,熬过又一个通宵。
此时的他已经例行巡营完毕,刚从程卓然的战时会议室里出来,顶着冷风往外走。
苏邈和他混得越发熟悉,听着天幕戏谑的语气,再看一眼身旁睡眠不足,显得精神不佳的周涉:“若川,你以后记得给我留下最显眼的位置,才好记录本将军的丰功伟绩啊!”
周涉:“……”
他对苏邈的跳脱实在无言以对,轻飘飘地揭过话题:“按时间算,派出去求粮的使者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
苏邈:“没错。利涂也是仗着背靠草原,否则哪里来的胆子敢来惹我们?等粮草一到,我看他们早晚要退兵的。”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周涉点点头,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远了。
天幕相比之下,简直精神百倍,活蹦乱跳:
【但是自从钟琮的目的确立之后,宗报摇身一变,开始实时播报她的所作所为。
不仅如此,宗报写得妙语连珠,还时不时把前面几期版面重头主角——弘安的几位皇子——拉出来鞭尸,完美兼顾了新老顾客的喜好。
据说宗报后期是中宗和方竞若共同执笔,up感觉非常合理。方侯情绪过于充沛,在调动感情这方面简直是个天才!
他还能顺便给中宗润色一下,毕竟成人大学虽然初见成效,用来写奏折是够了,但是写小故事,还得看方侯的。】
苏邈啧啧有声,似乎很想把自己按上去,也被天下传看一遍。
另一头,顾寻辉正要撇下父亲去书房,却被顾父忽然叫住。
“昭娘。”顾父的脸色非常复杂,他沉默了一瞬,说,“陛下有意给你赐婚。”
顾寻辉被这个消息撞得头晕目眩,原本红润的脸色也霎时雪白。
她想起刚才偶遇三皇子,震惊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陛下是说……”
顾父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没有,恍惚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寻辉:“……”她沉默了。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顾寻辉已经开始琢磨该如何面对刚被她敷衍的三皇子,就听见父亲说:“为父也没有想到,陛下竟然要给你和周若川赐婚。”
顾寻辉:“?”
顾寻辉:“!”
她后知后觉,追问:“陛下是说周大公子?”
顾父慈爱地看着她,宽慰道:“为父知道你很难接受。不过说到底,虽然周涉得罪了陛下,保你一世安稳总没有太大问题。”
他说着,觉得女儿的神情越发内敛,叹息道:“陛下总归重情。”
顾寻辉:“……”
她几乎要笑出声,连忙垂下眼帘,假装温柔地应下,一路直奔书房而去。
三皇子跑来找她,一副信誓旦旦、胜券在握的模样,害她还担忧了一下,结果皇帝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不能确定皇帝送周涉去北疆的目的是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将再次成为战友,就和天幕的故事一样。
【顾敬山自从女儿当了皇后,女婿当了皇帝,简直就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事业得意,情场……情场不能得意。
但是众所周知,人有时候不能太得意,得意的后果是容易思想滑坡。】
顾敬山的表情寸寸皲裂。
朝会后,他被皇帝单独留下谈话。原本一切都非常和谐,直到天幕那句黄袍加身跳出来。
皇帝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
顾敬山暗暗叫苦,只求天幕快点放过他。
【钟琮的人气节节攀升,景化五年她从边关回京,要走景化四年的榜眼作为公主府官员。
景化六年,中宗开始安排女儿进入中枢,以女子之身上朝,立刻收获了满朝酸儒的针对。中宗头一次没有立刻反驳,居然沉默到退朝,随后把老丈人顾敬山叫去私下谈话。】
顾敬山眼看着自己的戏份越发多,最后终于——
天幕上出现了他的脸。
他并不在宫中,而是一个房间里,烛火照亮整个包厢,对面几个老头满脸喜悦。
天幕中的顾敬山左右逢源,长袖善舞。酒过三巡,他起身道:“诸位居功至伟,我在此敬大家一杯。”
话落,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翻转,示意自己干了。
对面一人连连赞叹:“顾大人好酒量!”
顾敬山脸上已经浮起一层薄红,略显几分醉态。他张嘴正要说话,忽听有人贴着门扉道:“老爷。”
顾敬山怔了怔,被这句话打扰雅兴,顿时有些不满,好不容易压住脾气,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烛光倒映出两个人的剪影。顾敬山定睛一看,他的随从点头哈腰地站在门外,身前却立着另一个男子。
所有人循着声音抬头望去,霎时冷汗津津:此人就是皇帝身前最受信任的大太监。他站在这里,究竟听见了多少?
然而这太监并没有发难,反而笑脸相迎:“顾大人,陛下在宫中等你呢。”
顾敬山连忙道:“我这就去。”】
沈明哲不屑地移开视线:“这姓顾的毫无骨气,幕后搅风弄雨,死了都算他活该。”
沈大人心情愈发不好,看天幕这些人更加不满。
方竞若近几天回老家去了,临走前给他留下黄金若干,只说可以用于建设国子监。沈明哲觉得这小子挺有意思,数一数数目,果然是皇帝所赐黄金的一半。
于是大手一挥,干脆利落地收下。
弘安帝不在意顾敬山。他直觉周涉这小子又给顾敬山摆了个坑:沉默到退朝,明显不符合他的风格,但如果是那什么“钓鱼执法”,一下子就显得非常合理了。
【顾敬山赶往皇宫,中宗果然早就等着他,见他来了,露出一副“爱卿怎么此时才到,朕正因那些不听话的臣子而辗转反侧”的表情。】
苏邈再怎么粗犷,此时也回过味来,觉得天幕这说法把他恶心得不行:“若川你……”好装。
周涉笑眯眯地转过头,看得苏邈浑身一寒,这表情和天幕上他坑人的前奏一模一样。
【顾敬山嘴上不说,心里那叫一个爽。虽然他是皇后的爹,官居工部尚书,但是这个职位本身并不是他喜欢的,何况皇帝对他的关注实在不高——就连入京后才投降的谢朝显都比他得重用。
于是他也假惺惺地说:“陛下之志,即臣之志也。为陛下宏图,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
你俩继续装吧。
天幕上的顾敬山实在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他满脸尊崇,好似真的如他所说,会作为皇帝的忠臣赴汤蹈火一般。
可惜大家已经看透了他的真面目,这只会让众人整齐发笑。
“顾大人这模样,倒真是演给陛下看的。”
“呵呵……”一人抚须笑道,“顾敬山苦读多年,为官之道没多少长进,这些功夫倒是下得足。”
“这就是君臣二心吧,可惜出现在一家人身上了。”
可不是么,顾敬山估计没有想到,女儿和自己也不是一条心。
在他看来,捧谁不是一样呢?更单纯的外孙,显然是他们作为外戚侵权的上佳途径。何况周仪一个女子,当真能坐稳天下?可别等不到寿终正寝,就被夺权了。
天幕中,中宗倾身扶起满脸真诚的岳父,比顾敬山的表情还要诚恳、感动、温和:“朕知爱卿,定是朕之肱骨。”
顾敬山适时低下头,两眼含泪谢恩,并表示自己当不起这个称呼。
空气沉默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紧接着便听见皇帝继续道:“爱卿当知朕的心意,维则虽年少,已有天子气。朕欲立她为太子。”
维则,是周仪的字。中宗登基前不久,周仪年满十五,便为她取字维则。
顾敬山已经猜到皇帝的意图,毫不犹疑地应下:“臣愿为陛下马前卒。”
皇帝松开他的手。
顺着皇帝的手,顾敬山徐徐往上看去。他只看见皇帝神情沉重的半张脸,心中忽然松了口气。
本朝张扬、为所欲为的皇帝,让群臣叫苦不迭的独夫,也有难以做到的事情。
今早朝会时,反对的声浪太响亮,他还以为皇帝会和从前一样舌战群儒,阴阳怪气骂人到冷汗直冒呢。
如今看来,即使是自己的皇帝女婿,也难以逃脱这君权和相权的较量。
现在,显然是他们的胜利。
不知为何,宽阔的大殿分明暖意融融,他却出了一身冷汗。顾敬山最后俯首,听见皇帝幽幽的声音:“皇后也想见你了。”
【电视剧就播到这里,现在让我们来看这两个互相飙戏的戏精。顾敬山明显没有想到,皇帝正在钓鱼,饵料是太子之位,底下的鱼就是他自己。
当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鱼塘里的鱼一大堆,不打窝,怎么能一网打尽呢?
顾敬山掉头前去见女儿,父女相见,两眼泪汪汪——并没有。皇后冷漠地拆穿了父亲的所有意图,并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想活着,就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难道你没有看见自己的亲家,已经因为这些横死了吗?】
顾敬山:“……”他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看起来那么温良。
周叙言:“……”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寻辉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卷宣纸。她仿佛没有听见未来自己和父亲的对抗,只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将所有微妙的怀疑连接在一起。
她将自己对三皇子行为的全部推测写在纸上,最后折成一块手掌大小的纸页,沉思起来。
她要怎么把这东西送到北疆的明远关,这是一个问题。
第68章 师生
顾寻辉把东西揣在身上,淡定地走出书房。
顾敬山还如遭雷击地坐在原地,见女儿绕过自己,想叫住她,又艰难地忍住了。
目前天幕讲的内容,对他的形象存在毁灭性的打击。
顾敬山愁肠百结地想着。
顾寻辉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和老父亲的关系略显诡异,但为了不扎心,她选择视而不见。
天幕里,未来的父亲对自己的忠告,同样视而不见:
【顾敬山当着女儿的面表示,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作为你的父亲,我肯定维护你的权利啦。其实谁当皇帝对我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我的外孙嘛。
皇后于是放他离开,但估计心里半点都不信,全程拉着一张冰山脸,最标准的温柔笑容面具都消失了。】
萧见和喃喃道:“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恐吓加拉拢,对付顾敬山这种刺头,似乎效果不佳。
他说出自己的疑惑,便见祖父摇了摇头:“就如天幕所说,最后通牒而已。皇后如此聪明,不会猜不到背后是谁在舞风弄影,她只是希望能劝一劝父亲。”
“可她劝不动……”
萧宜春神情凝重,想起顾寻辉的身影。他只在宴席上见过对方一面,当时顾寻辉才十岁,虽然落落大方,却绝不是天幕所形容的模样。
不过……他忽然笑了一声:“权力的搏斗,哪里有温情可言?”
顾寻辉身为皇后,手握大权,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单纯。
【景化六年二月初,双方斗争达到白热化阶段。时任丞相的萧宜春和作为国丈的顾敬山二人,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反对阵营的两名领头人。
与此相对的,中宗的老班底,随他南下打天下的那批人,大部分都不在意谁是太子——年龄大就是占优势,何况琮的智商指数级碾压了弟弟——他们觉得公主殿下很棒啊,斗来斗去是要干嘛呢?
中宗于是罢朝数日,一切政务交由钟琮代为批阅:说是这么说,他还会最后审核一遍。但是弘安帝夸奖他的太子那句话,用在钟琮这里,也显得恰如其分。
很快中宗就愉快地摆烂了,甚至写了一首文采飞扬的诗,用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真情实感最容易诞生佳作,不外如是。这首诗简直文曲星附体,合理怀疑中宗下辈子也写不出同样质量的作品了。】
沈明哲:“……”加强学习!必须加强学习!!
他怎么能忍自己的学生不学无术,还老被后世之人嘲讽学艺不精?
作为堂堂国子监祭酒,宁朝大儒,简直每听一次就肝肠寸断一次。
顾寻辉回房换了身男装,轻车熟路地找到怀乐驹。
她和怀乐驹其实挺熟,毕竟是童年玩伴,年少时也对这个倒霉的朋友有些照顾。
她不确定怀乐驹会不会帮自己,但这些话总不能和父亲说:刚才父亲宣布陛下赐婚的消息,那表情明显是遗憾对方不是三皇子。
顾寻辉觉得无语的同时,意识到父亲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怀府大门紧闭。顾寻辉上前敲门,门房通禀之后,很快给她开门,让她进去。
怀乐驹今天不当值,难得回家一趟,就听说顾寻辉要见他。
怀乐驹看见她,有些疑惑:“顾二姑娘有何要事?”
顾寻辉连忙调整表情,柔声道:“我想问问怀大人是否知晓,陛下要为我赐婚一事。”
怀乐驹的脸色诡异地扭曲一瞬,他显然对皇帝的决策最了解,当即想起另一个人是谁。
但……他也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怀乐驹有些无奈,却听顾寻辉轻声道:“周大公子久在边关,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因此书信一封。怀大人,可否托你替我将这封信带到明远关?”
怀乐驹沉思片刻,敲敲桌面,示意她把书信交给自己:“寄信可以,但我得先看一遍,以免……”
话没有说完,但顾寻辉明白。她大方地取出书信,放在桌面上,推到怀乐驹面前。
怀乐驹看完:“……”他无话可说。
他神情复杂,沉默良久:“你不怕我已投三皇子?”
虽然他和五皇子互相有仇,和三皇子却没有什么大过。
顾寻辉笑了,笑容狡黠:“可怀大人你与周大公子的关系,恐怕要比三殿下更深了。”
何况周涉出事,焉知皇帝不会发怒呢?
怀乐驹想起天幕言之凿凿,说他是周涉的忠臣,整张脸都扭曲了。
好半晌,他将信塞进衣袖中:“好,这信我会替你寄出去。”
【等到群臣后知后觉,发现他们抵制的人早就登堂入室,立刻坐不住了:陛下不讲武德,怎么可以这样呢?!就连弹劾奏折都交给公主审阅,那和我当面骂人有什么区别?
中宗工作二十年头一次放年假,摸鱼摸到一半,听说他的老丞相跑来求见,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假期,重新开始工作。】
老丞相萧宜春揪掉了两根胡须。
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变成敌方阵营,是需要被镇压的恶人了呢?
萧见和忙宽慰道:“爷爷,孙儿还在呢。”
我可以替你撑起萧家!放心吧!
萧宜春心情复杂。他和这孙子政见相左,可见一斑。
不过想想也是好事,别人都是上阵父子兵,放到他们萧家,爷孙也是极好的战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立于不败之地。
萧宜春的心情好转了些许。
周涉的心情却很复杂。
上辈子还没活到上班的年龄,但是为什么感觉自己的未来非常灰暗,比牛马还牛马?
能不能早点退休啊!
这一刻,他真心实意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精神状态堪比当代打工人”。
【萧宜春三朝元老,两代帝师,资历老,也非常受尊敬。
中宗虽然对某些人重拳出击,但还算比较关爱老人,连忙迎上前,面对老师显得非常温良。
温良的皇帝和忠心耿耿的老丞相完成会晤,皇帝头一次对老萧展示出软硬不吃的一面:爱卿你说得好,我知道你关心我,也关心社稷,这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前面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但我不听。】
天幕一边调侃,一边放出视频。
弘安帝看着天幕,只见头上顶着萧宜春三字的老人,脸色愁苦,几乎声泪俱下。
而他对面的中宗显得非常无辜,虚心纳谏,坚决不改,把萧宜春气得胡子直发抖。
萧宜春:“陛下爱子之心,臣明白。可陛下为天下之主,岂能因一己之私妄动?公主殿下可听政、可摄政,却绝不能登基,否则人心反复。臣请陛下深思!先帝前车之鉴,正在眼前啊!”
老丞相活了一把年纪,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他会为了两代帝王的继承人而发愁。
立储是国之大事,真要论起来,并没有超过他的工作范围。
但他实在心累,弘安帝折腾那一次,已经够他杯弓蛇影了。
皇帝趋步上前,同样是扶住忠臣的手,比起对待顾敬山,就要诚恳许多:“萧相,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你觉得我家二郎如何呢?”
萧宜春微妙地沉默了。
显然,大家都不是傻子。对于钟璜的表现,实在很难说出那句“天命所归”。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说公主殿下可摄政呢?这就是已经看清了皇子的本质啊!
因此皇帝等待片刻,没等到他的回答。皇帝也不动怒,笑着问:“没想到萧相对公主期许如此之高,朕听公主说,她对萧相仰慕许久,不如……”
萧宜春心跳骤停,几乎以为皇帝要把公主塞给他。
但皇帝说的是:“不如就让萧明与公主常伴左右吧。”
“……”萧宜春惊呆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拐到自己曾孙女身上,开口才发觉嗓音艰涩,“萧明愚钝,恐怕难当大任,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爱卿的提议,朕也会好好考虑。不过,明日记得让萧明去公主府。”
他说完,扬声让在外久等的一众臣子依次入殿。众人看见与皇帝执手而立的萧宜春,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萧相,不愧是我们的领头羊,就这么让皇帝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萧宜春心底哇凉,无话可说,只好抖着手告退。】
弘安帝心里暗笑。
萧宜春从来镇定自若,难得看到他这个表情。
周涉的意图,其实非常清楚。萧见和那小子天然就是他的阵营,他再拉拢萧宜春的曾孙女,一是分裂反对派关系,二是撺掇萧宜春本人的心意。
萧宜春一定也能看明白,但他无法表示拒绝。女官入朝时,他没有表示反对,现在用什么理由反对呢?
把曾孙女关家里?还是硬编出萧明愚钝的事实?
那又是蒙蔽圣听的大罪,恐怕中宗当场就要翻脸不认人。
【中宗接见众臣,依次安慰并敷衍之后,第二天心满意足的大臣们就发现:萧相,竟然背叛了我们的组织!
萧宜春百口莫辩,毕竟事实大于雄辩,大家都看见他曾孙女成为公主府辅官。
据说萧明初入公主府,就直入上书房,深得重用。公主更是表示:晦之,我之良弼也。
这下好了,所有人看萧宜春的眼神都绿了。】
第69章 明争暗斗
任恒看萧宜春的笑话,看得心旷神怡,在随从们震惊的目光中,他仰天长笑:“你萧面团也有今天!”
按萧宜春的脾气,一般不会和谁产生争执。可惜,他偏偏就遇上了周涉。
被坑了一手的萧宜春沉默以对。
萧见和偷看外祖一眼。幸好,心情看起来还算正常。
萧宜春发觉孙子的视线,无奈一笑:“未来之事还远,因此郁郁寡欢,未免太过无用。”
【萧明和钟琮年龄差距其实不大,但两人在此之前完全不熟。
萧明是景化四年进士,位列第八,钟琮入京当年没有要走她。两人见面第一天,萧明就有一种自己是人质的错觉,但新任老板看起来太和善,于是她无知无觉地沉溺其中。
萧明的变化完全在中宗意料之中。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意识到,跟随公主殿下才是最好的决定。
于是父女二人某天用餐时,聊到萧明,就相视一笑,什么也不用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怜的萧明,被这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玩弄鼓掌之中。
不过中宗并不针对她一个人,在短暂的时间里,中宗就把所有反对派的子女全部丢进公主府,转头又给钟琮按上‘礼部侍郎’的官职,问就是:我又没有说让她以储君身份听政,我看她在边关干得很好啊,升升官怎么了?】
礼部尚书的眼皮子跳了跳。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把所有话都憋了回去。
反正都要退休了,何苦掺和其中,萧宜春那倒霉模样,已经够他闲暇时嘲笑两年。
【景化六年三月,钟璜回京,求见中宗。父子二人屏退宫人,进行了一场密谈。
这次密谈终于展现了作为密谈的尊严,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全部记录只停留在密谈之后,说钟璜出乾清宫,稍显颓丧,似乎心情不佳。
随后他直奔外祖府上,二人不欢而散。】
众人稍感失望,纷纷发动自己的小脑筋,开始推测这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难不成是勉励之语?”
“胡言乱语。”立刻有人冷哼一声,“勉励还能勉励得心情不佳?我看中宗如此不尊古训,早晚——唔!”
一只手横穿而来,捂住了他的嘴。年长的长辈微微一笑,手上用力,咬牙切齿:“闭嘴!”
然而他们议论纷纷,天幕话锋一转:
【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是一生热爱写日记的中宗,仍然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研究史料。他在日记里写……
哦对了,为了防止大家说我是野史乱编,先把照片摆上来。】
众人:“?”那你还让我们猜?
随着天幕话音落下,一张斑驳的纸页被展示出来。隔着透明玻璃,头顶灯光闪烁,反射在玻璃上,倒映出重叠的人影,显得并不太清晰。
【不要在意up的脸,人挤人挤死人了,能拍到一张已经很不容易啦!
而且这个还是重头戏,光这日记我还能看一年,里面全是各种秘史。什么时候能再拍一部景化秘史啊……
可惜中宗老年的时候,病重之后精力不济,日记写得有点少了。但是,所有历史名人,都把这玩意儿给我安排上好吗?!】
弘安帝无心在意天幕的絮絮叨叨。他定睛一看,有种自己眼睛坏掉的错觉。
他逐字逐句看下去,幸好这字虽然一般,还算工整,读下去也十分轻松。
“景化六年,三月初六,晴。
周信难得回家一趟,问我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的要立姐姐为储,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是给老大画饼还是真心实意。
要不是我知道他傻,还以为这孩子要等不及了。人不聪明,心肠倒不坏,不枉我养他这么多年。这句话被一条并不太粗的黑线划掉,后面附注:周仪养得更多。
单纯的孩子不能被顾敬山那家伙污染,何况他和顾敬山关系还行。于是我告诉老二,不是我不想立储,听说你外祖觉得你也是可造之材,他对你很好呢,要不然我送你去边关紧急加练一下?说不定也能达成我的目标。
希望姐弟两能姐友弟恭一点,别和我学。
话又说回来,我记得他几年前还说想要继承皇位,给天下太平,为什么忽然变了?”
【关于钟璜的目标为什么改变,钟琮深藏功与名路过。早在她爹登基的那天,钟琮与钟璜围观了老父亲的典礼全过程。
钟璜的印象是:老爹终于穿得好看了。而钟琮的印象是:我也想上去坐一坐。
她增强自己的同时,还没忘记给钟璜挖坑跳,在钟璜身边表现出:当皇帝真的很辛苦,你看我就很累了,父皇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多么可怕。好弟弟,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子,那些艰难的事情,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做呢?
于是就这么不知不觉地,钟璜被忽悠瘸了。】
顾寻辉袖手在大街上乱晃,被天幕这番话说得简直要笑出声。
这么单纯的孩子,真的是她能生出来的吗?
想了想,她又觉得,也许人生来就有天性,周信只是笨一些,呆一些,但说到底,他过得还是挺好。
她心情大好,逛完集市,带着自己买的一堆东西,晃晃悠悠回到家中。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要不是有重要事情,钟璜巴不得离他爹远点,最后一辈子别见面。
他回京,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地处西北的戎西部族请开互市,钟璜虽然身份最高,但必须上报,不能做主,于是亲自回来向父亲禀告此事。
但是中宗才休假几天,深觉自己根本没有休息好,大手一挥:找你姐姐去。
这次众臣的反应快了一点,主要是萧明知道这件事,但在老狐狸一样的曾祖面前根本没有抗衡的实力,轻轻松松被诈骗出来。
萧宜春除了不希望公主登基,在其他方面都挺开明,虽然知道这件事,也憋住了没说话。相比之下,他孙子就积极多了,马上入宫,请求皇帝给他也安排点事情做。】
萧见和露出矜持的笑容。
他就知道未来一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人就是要主动才会有故事。
为君分忧,这是什么很值得被骂的事情吗?萧见和这些天见到祖父的同僚们,嘴硬不说,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们,其实很在意萧家长盛不衰吧?
【互市的消息被传入京中后,立刻掀起新一轮的争议。无外乎到底要不要同意这件事,双方互相争执,一边说“我天朝上国,何须与外族交易?互市就是利人损己之事”,另一方说“我们作为君主国,这点小事都不同意,岂不是显得很小气?”
当然,他们的讨论核心点,其实并不是这个。一群大臣叽里呱啦说了老半天,重点在于:如果开互市有功,功劳算谁的。如果出问题……那我反正不背锅。
面对着这些争议,中宗略做思考,将主动表示“我能办事”的萧见和和钟琮一起打包丢了过去。私下和萧见和说:“公主如果能成事,你就打下手。公主如果不能成事,你把事情做完回来,就不要让她沾手。”
后半句一般我理解为打补丁,作为皇帝和父亲的双重角色,中宗不可能不知道女儿的智力……】
任恒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任端,你怎么不主动去?”
任端莫名被点名,瞠目结舌,好半晌道:“……我不是佞臣啊。”
萧见和那是舞起旗帜,张扬地表示自己支持公主登基了。他……他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做。
任端瞥一眼父亲,不用经过大脑都知道,老父亲肯定是皇帝的忠实拥趸,任家最好不要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以天幕评价未来自己的性格而言,既然是成熟的老狐狸,怎么会在局势不明时摆明立场?
【公主离京没过多久,传来消息说南方蛮人暴动。这个时间就非常微妙,地理位置也微妙。
首先,这个南方是指东南一带,也就是以前楚山的位置。虽然他现在人不在东南,但是东南百姓大多念他的旧情——你就说可疑不可疑吧?
楚山在百越之地呆了几年之后,又被派往交趾。虽然是当地最高军事长官,但是交趾那个地理位置,懂的都懂,实在很难说是好地方。他因怨生恨,躁动不安,这也很合理吧?】
刚应付完前来围观自己的闲杂人等,把自己家里的土翻完一遍的楚山:“?”
一个惊天大黑锅啊!
天下都太平了,他是嫌自己活腻歪了吗,非要找事?
但是他再一转头,发现刚才还敬佩地看着自己的村民们,此时都用一种更加敬佩而略显不安的眼神看着自己。
楚山:“……”我真的……
村民们结结巴巴道:“其实大家只要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是啊是啊,楚山呐,咱们忍忍,你看有权有势的,何苦呢?”
“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论骨气,你是这个,但咱是这个。”老头伸出向下的大拇指,讪笑道,“我们活着就好了。”
楚山很无奈,眼中却泛起泪光。
大家都怕打仗,只求一个安稳。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这样的人,只能道:“大家放心,我不会做这些事情。”
天幕迅速帮他澄清:
【铁证如山?并没有。
中宗看着面前的“推论”,请真正的嫌疑人来吃好果子。等大家吃得开心了,他就说:“朕属实没想到楚山会做出这些事情,朕心痛啊,你们都是朕的贤能之才,就由你们去把楚山押送入京吧。”】
第70章 顾敬山
天幕说完这句话,微妙地停顿片刻,留足了众人回神的时间。
真让这些人去抓楚山?他们敢吗?
弘安帝淡定地想着:虽然他自己不会这么说话,但效果拔群,也不是不能试用一二。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在这里玩什么聊斋呢?
果然天幕也笑了起来,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口吻:
【这些大臣肯定不敢去。
中宗收编楚山的大军后,将他的军队拆分重组,大部分派往西面驻军,只给楚山留了一小部分。
但这并不代表楚山无人可用。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虽然刚开始对士卒并不熟悉,在长达数年的磨合中,他也一定有自己的权力。何况中宗并不准备把他架空,否则让楚山镇守交趾的意义何在呢?
老话说得好,越是给你甩黑锅的人,越知道你有多无辜。这群人一听,顿时连连摆手,生怕自己被丢过去。】
楚山扯了扯嘴角。
他看起来很像什么软柿子吗?
不过再一想,交趾……他并不知道是哪里。听起来应该是个很遥远的地方,又是南蛮之地,也许确实太容易煽动。
自己没有背景,大概的确是个软柿子。
【现在的情况已经变了,不再是酸儒之争,而是世族插手。
他们对中宗表示:自己才不堪任,不敢耽误家国大事。】
这句话一出,大家就知道大事不妙。
皇帝就等你这句话呢!
【果然中宗立刻翻脸,斥问:你们既然才不堪任,如何敢腆着脸待在这个位置上?
刚好,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禀奏与朕,说日日繁忙,无人可用。看来你们都是些尸位素餐之人,既然如此,你们这就回家吧。
众所周知,大部分时候,臣子推脱的说辞,其实也是一种约定俗成。
你推我让,你退我请。就连登基都要搞个三辞三让的戏码,可见文武百官,人人都是奥斯卡奖的未来影帝。】
群臣诡异地沉默了。
为什么这天幕说得,像是他们每天上朝都在装模作样?
他们有吗?!
没有……吧。
三辞三让,这是固定戏份啊!
愤愤不平地想着,再一看天幕里露脸的几人,虽然不认识,但这些名字,大家都有印象。
比如某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如今正值壮年,曾被评价是可用之才,前途广大。
再比如另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人尚未入朝,未见真容,却知晓他是世族中人,被誉为家中麒麟子,聪慧谨慎,风头无两。
再一想起中宗酷爱砍头的作风,此时他们竟然有一种恍惚的错觉:陛下登基几年,看起来还是温和了不少啊?
要是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必定大吃一惊。这明明是趁机发难,将一群大臣贬为白身,居然还能说出一句温和?
这群人脑子不太好使吧?
天幕继续道:
【几名大臣当然蒙了,在他们的印象里,皇帝应该马上表示“你们其实干得都很不错,朕十分信任尔等”,然后他们痛哭流涕地回复“臣实不敢让陛下失望……”
虽然他们并不会说后半段内容,但是这才是正常的流程啊!】
对啊!
被天幕无差别攻击后,脸色不太好看的文臣们稍微平复了些。
但与此相反,平民百姓们对此不太感冒。
“有那时间推来让去,还不如多干点活。”
“呵呵,比我儿子还做作。”
“这和我们也没啥区别啊??”
【但是实际上,中宗压根没准备让他们各回各家。南方不是骚动吗?我看诸位虽然做官做得不好,说不定去越南历练一二,就混出头了呢?
来人,上资料!
中宗当着他们的面,让人把所有弹劾的奏折全部念了一遍,罪状清晰,无法辩解。
要知道他好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钓鱼。摸鱼是一回事,饵都丢下去了,一群蠢鱼自己过来送上把柄,顺手推舟把人流放越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方竞若听到这里,不屑地轻哼一声。
这些利欲熏心的混账,早就该如此惩处他们!
阻挠立储之事,还可以算作是彼此政见相左。勾连世族,引发蛮人骚乱,甩锅给当地军事长官,这又算什么?难道还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蒙上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吗?
未免太过可笑。
作为平民出身,方竞若天然对世族没有好感。就算把那些不安分的世族全部杀个干净,他也只会鼓掌叫好。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来,天幕只说中宗杀雍州两大世族,后来似乎也并没有砍过几个脑袋。
由此可见,这些史官只会胡言乱语。
什么暴君?这完全就是污蔑啊!
【中宗虽然知道,顾敬山在里面并不干净,但是为了家庭和谐,他并没有继续追责,只是警告顾敬山,你如果还不安分,那就可以去死了。然后将他调离中枢岗位。
这简直就是中宗政治生涯中唯一一次松手,我愿称之为“中宗难得的温柔”,也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我就说他俩是真的!!】
众人:“……”够了,真的够了。
顾敬山如果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定会被嫉妒的目光淹没。
【但是中宗万万没有想到,离开中枢后,顾敬山反而有了更多的机会,得以接触当地权贵。】
顾敬山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了下来。
有赖于女儿的面子,让他保住性命,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为了他的两个外孙之间的斗争。
他忽然想自己的前半生,不也是如此吗?为权势汲汲营营,一路官至侍郎,可是还想要更多,无论是钱还是出于权。
顾敬山并不觉得这有错。他只后悔自己识人不清,做下错误的决定。
想要更进一步,看来是没有必要的,当朝皇帝不是傻子,如果未来当真是三皇子登基,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至于周涉,顾敬山并不觉得自己会和他扯上更多的关联。
【景化六年年末,钟琮在甘州常驻,已经有将近半年时间。戎西的市场基本打开,双方的局面还算比较稳定。
钟琮从甘州与戎西的交易中赚取大量白银,并于年关前将半数财物运回京城。
消息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哑然失声。】
萧宜春微微皱眉。
由此可见,公主本人的能力毋庸质疑。但……
他从一开始在意的就不是能力,而是天然具有弱势的公主,究竟能不能压住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大臣。
尤其乱世之后,老臣个个有功。公主年少,更难压制群臣。
【与此同时,钟琮带来了另一个消息。远在北疆的雍州,当地段家不太安分,她的副手之一段有林主动告罪,和家族撇清关系】
顾寻辉忽然在顾敬山面前出现。她端庄坐下,优雅微笑:“父亲,我猜段家惹事,与你也有关系?”
顾敬山没有搭理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女儿还故意来问一句,也不知道什么心思。
段明渊则懵了,怎么又扯上我了?
天幕下嘘声一片,百姓们纷纷怒斥:“这些豪门贵族,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收他们的钱算什么?就该通通拉出去斩了!”
段明渊长子看了看天幕,又看了看父亲,只觉得他那张并不年迈的脸上满是迷茫和震惊。
但两人同时觉得,这还真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可是皇位,钟璜是他们的女婿,但凡钟璜登基,岂不是一跃而上,直为国丈?
如果真能成,其实想想还是挺美的。可惜……
【景化七年三月,宁远关守将邵君正发现手下人与顾金山来往的消息,这下真是人赃俱获。
顾敬山逃无可逃,连忙北上祈求皇帝网开一面,说自己再也不敢犯罪。皇后这边,他当然也用心打点了,但是皇后并不想搭理他。
史书上写,皇后因顾敬山一案,与皇帝反目成仇,二人在宫中争执良久,最后摔门而出。
但这个观点已经被推翻了,主要是中宗和皇后明显互演,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吧……可能皇后确实有点郁闷,但远远达不到反目成仇的程度,直到最后顾敬山去世,她都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顾敬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成了典型。主要作用是给众人看:就连国丈都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你们这些人跟着他混,是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周叙言不由得想起那位同窗。
顾敬山与他相交多年,关系还算和谐,此人性格圆滑,从不轻易得罪旁人。
但是无论如何,插手军事,显然超出任何皇帝的容忍上限。
他觉得更惊讶的一件事是,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能够插手军队?
这可不是继承者,是自己一手打下天下的皇帝。但凡他自己登基为帝,不改姓,自立一个新朝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你跟他犟什么呢?他有刀子能杀人,你有吗?真想九族消消乐?
周叙言看着天幕上的皇帝,见他身着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神态虽不是全然的威严,眼中却隐隐透露出几分冷漠。
他一时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但他又想起周涉离京那日,他几乎一夜之间成长,再也不轻佻的语气,也让他有些恍惚。
【景化七年没过多久,最新一轮的殿试成绩出来,这也是女性参考以来成绩最好的一年。
两名女官获官之后,满朝文武中男的眼珠子都快绿了。本来他们觉得,区区几个位置,彰显一下气度,忍了就忍了。
结果谁能想到,这一次男性落了下风?
他们再去找萧宜春时,萧宜春便直接拒绝说:当初你们既然已经默认,今天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那点权力的争斗,那你们找错人了。
但他对女帝的态度仍然没有松动很多,在他看来,女帝就是不安稳的决策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