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芷一脸懵地看着宋怀景,眉头蹙起,满脸疑惑。
“抱歉贺姑娘。”
宋怀景不由分说的歉声倒是让贺星芷慢慢敛起情绪。
贺星芷摆摆手,“宋大人,你今日怎的来了金禧楼?”
金禧楼三楼的包间几乎都只接受预订,通常需提前一日订好厢房与时辰。
像宋怀景这样的显贵大官,若是预订了包间,还是在三楼这顶顶好的包间,不止是贺星芷,整个酒楼的伙计都会知道。
为了避免被挑剔难伺候的主怪罪,他们往往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这些预订的贵客做好准备。
宋怀景不着痕迹地松开手,隔着衣袍似乎也能感觉到贺星芷的温热。
他微眯起眼,目光在整个包间上下环视了一圈,随后解释道:“用了属下的名义订的包间,所以你们不知晓也自然。”
“宋大人今日是来查案的吗?”
宋怀景坐下,指尖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茶杯,“嗯,不要打草惊蛇。”
“不要什么?”贺星芷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耳廓,茫然地从门边走进包间。
宋怀景放下茶杯,望向她,目光不自柔和,不急不缓地重复道:“不要,打草惊蛇。”
“哦哦……”
贺星芷猛地反应过来,指了指雅间门口的方向,压低着嗓音:“宋大人,你的意思是刚刚那队胡商可能是……”
宋怀景又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怕她没看清他点头的动作,应了一声:“是的。”
“那宋大人您在这做什么?”
贺星芷想了想,这间包间与刚刚碰面的那队胡商预订的包间实则只有一墙之隔。
莫非他在这净坐着守株待兔吗?
宋怀景站起身,指向墙边的屏风,“贺姑娘,你可知隔墙有耳。”
说罢,他将屏风挪开,靠近屏风后的墙面,很快便听见了从隔壁雅间传来的嬉笑声。
酒楼最重要的只是吃喝玩乐,加之建筑的局限性,包间之间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
若是说话声大些,隔墙的包间里的食客是能听到对方的声响。
而放在这墙面边的屏风,也只是为了更好地隔断别人的声音。
贺星芷走进一听,确实能听到隔壁包间的声响许是喝了些酒,他们说话的嗓门大的很,说的也并非汉话。
但她也只只闻其声,不知其意。
贺星芷扭头,只见宋怀景微蹙眉头,高挺的眉骨压下,眸色沉冷,渊渟岳峙。
“宋大人,你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
贺星芷微微仰起头贴在墙边。
贴上墙时,比刚刚听得更清晰了,不过听了好一阵贺星芷才意识到他们说的并非汉语,是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嗯。”宋怀景凝神屏吸,轻声解释道:“胡商的语言我略懂些许,故而圣上才命我为此次案件的主审。”
而且他内力颇好,对面传到贺星芷耳中许是嗡嗡乱响,但传到他耳中则字句清晰可辨。
“哦,怪不得……”贺星芷恍然大悟,先前她还在纳闷,为什么这样看起来不大不小的案子,哪用得着让参政来断案。
两人挨在墙边,相距不远不近,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逸散的清浅的香气,许是皂角香味又许是熏香味。
她瞥了一眼墙面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宋怀景,背着手默默挪着步子,离他稍远了些。
虽然她听不懂那些胡商的言语,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知道那么多与案件有关的细节。
更何况她对宋怀景的印象虽然不坏但是也算不上好……她不大想与他有过多交集。
虽然她有玩家光环,不怕招惹那些身为权贵的男主们。可宋怀景又不是游戏男主,万一做错什么事惹恼他就麻烦了。
这般想着,贺星芷往后退的步子越迈越大。
见她的小动作,宋怀景侧头望向她,目光被她身上的衣裳抓住。
他低头扫了一眼,不禁蹙眉,“贺姑娘,你的衣裳沾上了墨汁。”
贺星芷今日穿的是藕荷色的交领襦裙,黑色的墨汁在这裙上格外扎眼。这是她刚刚甩飞毛笔沾染上的。
她顺着宋怀景的目光低下头下意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结果还未干透的墨水弄得她掌心都有几抹墨点。
“啊,是我刚刚不小心弄到衣服上的。”贺星芷停下脚步,下意识搓了搓被自己弄脏的手心。
“那,我不打扰宋大人了,我先去换身衣服?”她挪着步子作势要走到房间的门边。
“贺姑娘,且慢。”宋怀景却抬头叫住了她。
贺星芷脚步一滞,站定身子微侧着头与宋怀景对视,“宋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双目睁得圆碌碌的。
宋怀景显然看得出来她现在在走神,她认真看物时会下意识眯起眼,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睁着杏眼双目无神地望着他。
以前的阿芷看他不是这样的。
宋怀景胸口似是被钝物砸击,猛地一沉一痛,他本该遮掩情绪的,此时眼底却如暗潮翻涌。
反正阿芷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在她面前,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只是宋怀景开口的腔调依旧平稳客气:“贺姑娘若是有事先忙去,迟些我再寻你问些事。”
贺星芷想起昨夜宋怀景审问她时,许是太晚了又或者是怕吓到她,他只问了些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他确实有说过有空会再来问她些事。
她只木讷地点了点头,“好,我今日一整日都在金禧楼。宋大人什么时候忙完找我也行。”
贺星芷看着墙边,知道他还有正事要做,说罢便提起裙摆飞快地离开了。
正走回后院,红豆也已从云赏阁那领回了贺星芷的几套成衣。
贺星芷才看见红豆身上那一抹嫩绿,还没开口招呼,红豆就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袖问:“诶哟东家咧,你将墨泼了?怎的弄成这样,我去给你找换的衣裳。”
贺星芷大大咧咧地撸起了衣袖,手臂上也被墨汁洇脏了。
“东家,可要洗漱?”
红豆知道自家主子有个有些奇怪的习惯,那便是每日都要洗漱,无论天气如何都要在睡觉前洗漱一番。
贺星芷抬头望了一眼今日的艳阳,初夏来临,天就热了好几分。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点头如捣蒜,“洗个澡吧,有点热,顺便洗一下我身上的墨水。”
贺星芷说着,将掌心朝着红豆张开,被墨汁弄脏的掌心像魔抓似的朝红豆的脸蛋靠近,佯装要将墨水沾到红豆身上。
红豆知晓贺星芷在逗她玩,灵巧地躲开了她的手,笑道:“东家,你自己做花猫,别拉我垫背。”
“红豆你跑得那么快!”贺星芷追在她身后跑回了后院的房间……
忙完这遭又小憩一阵,贺星芷又坐回了账台。
只是这屁股还没坐热,贺星芷瞧见了有些眼熟的人,昨日才触发剧情线的大理寺卿。
不知怎么称呼对方,贺星芷扯了扯嘴角,心想着都是当官的都喊一声大人准没错,“陆大人,可是找我?”
陆决明一身微服,远远看去,只看得出他非富即贵,气质不凡,但很难与大理寺卿的身份联系起来。
他走近,点头道:“东家,骑鹤轩结账。”
骑鹤轩正是宋怀景刚刚待的雅间,贺星芷马上就理解陆决明口中的意思,站起身捋了捋衣裙,“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三楼。
甫一进门,贺星芷便只瞧见宋怀景正襟危坐,拿着笔写些什么东西。
还未等贺星芷开口,宋怀景停下笔,指着对面的椅子,“贺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随后宋怀景又抬头对上陆决明,将手中的书册递去,“陆卿,烦请将这些先行带回大理寺卿,晚些我会去大理寺一趟。这几日你按我刚刚同你说的那样做即可。”
“已悉。”
陆决明拿起书册,似是与宋怀景眼神示意,只见宋怀景点点头后,他便翻身从窗边一跃而下。
贺星芷看着陆决明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感叹道:“哇,大理寺卿好身手哦。”
敢情电视剧里演的是真的,还真有轻功诶!
宋怀景轻轻咳了一声,才将她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对了,宋大人,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贺星芷见他坐得端正,自己也挺直了腰,想起那队胡商已然离开金禧楼,她不禁问道:“今日可有收获?”
宋怀景笑道:“有是有,不过事情到底还是有些错综复杂。”
他低头醒茶,动作与昨夜如出一辙。
这个距离,贺星芷能看清他的面庞,不知是不是因为查案,他看起来比昨天夜里还要疲惫几分,眼底似是泛着血丝。
“这个案子不同表面这般简单,不仅是私铸钱币泛滥,更可能牵扯到朝中官员。所以这段时间可能都需要贺姑娘协助。”
贺星芷认真听着,敏锐地意识到,这桩案件与大理寺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可能是推动二人关系发展的关键剧情点。
估摸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结案。
听到宋怀景这般温和又带有一丝请求意味的腔调,贺星芷是有些惊诧的,官至参政,居然没有半点高傲姿态。
她对他印象倒好了那么一丁点。
贺星芷笑了笑,想都没想便豪横地点头,还十分客套学着古人的语气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日里查案断狱、惩奸除恶,不也是为了护佑百姓一方平安吗?如今需要我这小小商户搭把手,我岂能推辞?”
“贺姑娘深明大义,他日若是结案了,本官会启禀圣上,金禧楼,该当旌表。”
宋怀景将茶倒入干净的杯中,放到她面前。
“还有一事,金禧楼时刻会有本官派下的暗卫,护你平安,但贺姑娘近日也当注意安全。”
“这个我明白的。”
“贺姑娘,有一题外话。”宋怀景喝下一口热茶,湿润与温热将他的唇映得格外红艳。
“这茶我喝过两三次,只觉入口生香,余韵浓烈,与往日饮过的茶有些许不同。我想要询问贺姑娘此茶可有出售?”
贺星芷低头瞥了一眼茶水,她开的是酒楼,特色自然在于酒,尽管酒楼也供有茶水,但不卖茶叶。
“这茶是岭南佳品,云雾甜茶,确实与京中茶叶种植制作方法都有些不同,故而品尝起来也会有特殊之处,但仅供店中自饮。”
贺星芷顿了顿,笑道:“不过宋大人喜欢的话,我送您一些便是。”
贺星芷倒没什么趋权附势讨好参知政事的心思,光是他这两次包的包间,净赚的银子都够她喝够这辈子的茶了,她自然是不心疼那点茶叶钱。
宋怀景倒也没客气,“那便多谢贺姑娘了。”
“贺姑娘,你之前说道自小都在江南生活,我还以为这是江南的茶叶,没想到是岭南的茶叶。”
“也有江南的茶叶,但是我觉着这个更好喝些。”贺星芷呷了一口,“我记得宋大人不能喝酒,但是大人有空可以试试别的茶,我们虽是酒楼,但好茶也不少。”
“说到这茶,想起同僚赠予我那时岭南进贡的蜜香茶,也是这般香,那年是景和二十三年,我还记得清楚,我已在京中任职一年有余。”
他指尖抚着还带着茶水余温的茶杯,“那时贺姑娘年岁还小吧,应该还是在江南的本家生活?”
“景和二十三年吗?”
贺星芷揪着衣裙的绦带神色有些茫然。
用习惯公历纪年法的人哪想得起来景和二十三年是哪一年,实不相瞒,贺星芷连当今圣上的年号是什么都不晓得。
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宋怀景又道:“约摸八九年前的时候。”
景和二十三年,是阿芷消失的那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