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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八十一粒星

    就算温念枔一万次思考过这句话的可能性, 但在温之云说出口的那一刻,心脏还是忍不住生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而仓猝地撕成了两半。

    猝不及防间,她感到滚烫的鲜红血液顺着心口流出, 淌了一地。

    真相是如此残酷, 如此血淋淋, 让她浑身发凉, 甚至连站立在原地都变得无比困难。

    季晔伸手抓住温之云的肩膀, 额头青筋突起, 怒吼出声:“温之云!你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念念她是我的孩子!”

    季明泽从未见过父亲失态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 父亲永远是高高在上, 运筹帷幄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又什么都能掌控。

    温之云任由他攥紧了身体,似乎忘记了挣扎。

    顷刻后, 她慢慢抬起眸子, 与丈夫对视,神色却依旧冰冷, “对啊, 她是你的孩子,只不过, 不是我的女儿……”

    时间死一般地沉寂。

    久久没有人说话。

    向来不可一世的季晔,此时却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双手颓然松开, 整个人跌坐回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

    季明泽深吸一口气,死死压抑住内心的震动,唇瓣微而张了张, “你们在说什么?念念怎么会不是你的女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闻言,温之云冷哼,眼角眉梢尽是嘲讽,回过头看他,“什么意思?你还没明白吗?我看季晔是没有勇气说了,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说到这里,她慢慢走到温念枔面前,厉声质问道:“温念枔,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坚硬的指尖早已深深戳进温念枔掌心的肌肤里。

    锥心的疼痛不停提醒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强迫她必须面对。

    温念枔眼眶通红,嘴唇颤了几下,却一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是啊,她早就猜到了。

    温之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你妈妈死了,我不是你妈妈……”

    所以……

    她要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呢?

    温念枔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温之云没打算放过她,往前逼近了脚步,“你演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你爸爸把股份转给你的那一刻么?你等到了,你不高兴吗?”

    她不得不后退几步,低低地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温之云忽然怒吼,“你明明吃不了海鲜,但是你每一次回家我都会做海鲜,可你却什么都不说。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讨好你爸爸,方便日后夺你哥哥的家产吗?”

    温念枔紧咬住双唇,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拼命摇了摇脑袋。

    “你不是最会卖惨了吗?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哭了?你哭啊!”

    话语间,温之云越发咄咄逼人,“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机重,在你爸爸和明泽面前,永远都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让所有人都来可怜你,和你那个狐狸精妈一样!你瞒得了所有人,但是瞒不了我!”

    这几句话回荡在现场所有人的耳边,是那样尖锐,又刺耳,让他们无法忽视。

    温之云受够了。

    这个所谓的“女儿”明明一直都知道所有真相,但她却始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温之云知道她不会吃大蒜,也不会吃海鲜,可她每次都笑眯眯地装成很喜欢吃的样子,拼了命地讨好季晔,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争家产吗?

    现在有机会了,她又不说话了。

    真是会演。

    ……

    “够了!”季晔和季明泽同时呵斥出声。

    “我没有……”温念枔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掉落,捂着耳朵蹲了下去,将脑袋埋在膝盖中,浑身止不住颤抖。

    季明泽一把拉住还想冲上前的温之云,“妈,念念不是那样的人,不要再说了。”

    随后,季晔蹲了下来,将颤抖的女儿抱在怀里,小声安抚着。

    “我为什么不能说?”

    温之云情绪已然失控,“好啊,你们所有人都向着她,这么多年来,我什么都不是……”

    她忽然抓住季明泽的手臂,眼神急切,慌乱道:“明泽,现在整个集团都在你手里,只要你不点头,这个私生女分不走你一点身家,我们……我们不能给她。”

    “妈!”季明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念念是我唯一的妹妹,永远都是……”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温之云。

    她发疯似地大喊,“我说了,她不是你妹妹!她是私生女!你难道看不清楚她就是要夺你的身家吗?现在只是晟熙,接下来就是华晟旗下的其他公司,直到把整个集团都掌控在她的手里……”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到时候,这个家就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季明泽还想安抚母亲的情绪,轻轻抚上她的背,“妈你冷静些,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爸爸不会这么做。”

    一提到季晔,温之云更加激动起来,抬起眼眸,死死盯着季明泽,目光凌厉,“他在这,你问他……他到底是不是要把家产分给那个私生女?你让他说话,你亲口问问他……”

    温之云已经语无伦次,脸色苍白如纸。

    她只知道,不能让这个私生女拿走一点财产。

    “妈,你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吗?”季明泽不禁提高声音,“今天可以了,你情绪不稳定,之后再说,我送你回房间,好好休息。”

    下一秒。

    温之云不管不顾,倏地抓住了季明泽的衣服,迫使他面向自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敢问你爸爸这些事,还有……你难道还把这个人当成是妹妹?”

    季明泽被母亲逼迫着,沉默半晌,才道:“爸爸不是你想得那样,这个家,永远都是我们四个人的家,永远都有我们的位置,而念念,她就是我的妹妹,现在是,以后也是。”

    温之云眨了眨眼睛,诧然地看着他。

    三十年了,在这个家里。

    温之云从来没有对季晔大声说过话,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妻子的角色。

    可她没有一刻真正快乐过。

    她可以忍受丈夫对自己的无视,可以忍受丈夫心里永远有别的女人,可以忍受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儿子对那个私生女百般宠爱。

    但她唯独不能忍受的是,季晔居然想把股份分给那个私生女。

    而明泽,居然也同意。

    这么多年来,她何尝不知道温念枔是无辜的。

    可是,这重要吗?

    在温念枔很小的时候,温之云也尝试过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但是随着她慢慢长大,眉眼间渐渐长成了那个女人的模样,温之云就控制不住自己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打她、骂她……

    一开始,温之云听着那个弱小的孩子哭得这样凄惨,她还会动恻隐之心,可是只要季晔和季明泽对温念枔又多偏爱一分,她就觉得自己做得没错,甚至打得还不够。

    只有温念枔痛苦了,她才能感到些许快慰。

    她做错了吗?她已经比绝大多数妻子都要大度。

    她甚至同意这个令自己无比厌恶的私生女,和她姓……只是为了让外人知道,他们夫妻之间依然恩爱有加,和睦不已。

    可有的时候,温之云突然恨不得这个私生女立刻去死,像那个生下她的狐狸精一样。

    只要依看到温念枔的脸,她就会想到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温存的样子……那个狐狸精是死了,但成瑄还没有,肯定还会有其他的狐狸精出现。

    每次想到这些,温之云就觉得痛苦万分,可她能怎么办?

    温之云在自己二十五岁时那年嫁给了季晔。

    尽管耍了一些手段,让季晔和他当时的女朋友成瑄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误会,但她也做出了很多牺牲啊,她放弃了刚开展不久的演艺事业,甘愿退居幕后,做一个他理想中的贤妻良母。

    温之云很清楚成瑄是什么样的女人。

    成瑄把事业看成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成瑄会为了事业放弃一切,包括季晔。

    但季晔那个死脑筋,他居然愿意一直等下去,为此不惜和季家翻脸。

    就在那么几个瞬间,成瑄也动摇了。

    她答应季晔,在她拿下第一座影后奖杯之时,他们就订婚。

    终于,在听到他们要公开恋情的那一刻,温之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结婚之后,温之云以为自己赢了成瑄,赢过那个星光闪闪的女明星,她就能永远和季晔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从此跨越阶级,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而且,她的儿子是季晔的第一个孩子,将来一定能顺利继承季家的产业,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会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忍。

    可是,季晔怎么能……

    怎么能在和她结婚后不久,就找了一个几乎和成瑄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温之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可以捂热季晔的心,让他慢慢忘了成瑄。

    但在看清那个狐狸精容貌的那一霎,她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厢情愿。

    季晔和成瑄的爱情既然如此固若磐石,那么他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择和自己结婚?

    季晔一辈子也忘不了成瑄,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永远都会留给成瑄。

    他爱成瑄爱到,甚至不愿让她沾染上一点污秽,不愿让她背负一丝骂名。

    所以,他不会去找成瑄。

    缓解自己痛苦的方式,便是找了一个和成瑄相似的女人。

    真正的成瑄不会介入他们的婚姻,但千千万万个“成瑄”却让她防不胜防。

    那个时候,季明泽还小,温之云没有办法做到和季晔离婚。

    她只能忍耐,甚至在季晔抱着那个婴孩回家时,她也强颜欢笑,说要把这个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女儿抚养。

    为了这段婚姻,温之云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所求的不过是,季晔会把季家的家产都留给明泽。

    她不信季晔不明白,但是他却不断试探自己的底线。

    温之云很清楚,今天把晟熙给温念枔只是第一步,慢慢的,季晔会把所有的股份都转到温念枔的手里。

    这个家,迟早没有自己和季明泽的位置。

    ……

    温之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找媒体曝光你们季家的丑事,私生女也能当明星了?什么世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台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私底下不过是个令人恶心的私生女!”

    季明泽还想要唤醒母亲的良知,仍然劝慰道:“妈,你不能这么做!”

    温之云的话像是一枚炸弹投入季晔心里,瞬间将他所有理智全部粉碎。

    ——啪!

    “够了!”季晔猛然站起来,一巴掌甩在温之云的脸上,瞪住她的眸光冷冽,一字一顿道:“我说够了!”

    “你打我!”

    温之云捂着脸,满脸不敢置信,指尖哆嗦得厉害。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季晔居然敢打自己……

    她说的话有什么错?如果不是季晔出轨,如果不是季晔放不下那个女人,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季明泽和温念枔根本措手不及。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温念枔下意识扶住了母亲,“妈妈,您没事吧?”

    季明泽立即站在两人中间,强行分开了他们,“爸,你怎么能……”

    季晔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但是,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

    见状,温之云眉心皱在一起,望向女孩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我说了我不是你妈妈,你妈早就死了!”

    这句话让温念枔如梦初醒,猛地低下了头,“对……对不起。”

    温之云整个人被愤怒淹没,又转眸看向季晔,“我告诉你季晔,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出轨的时候我原谅了你,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还有,我从来没有一天把这个私生女当成过自己的女儿,你还让她和我姓?呸!我看到这个私生女那张和狐狸精一样的脸,我就觉得恶心!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个家一天,你就别想分走一分钱!”

    温念枔再也听不下去。

    她以为,就算自己不是温之云的亲生女儿,但他们始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许……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对自己还是会有一点感情。

    但自己完全想错了,温之云对她的好,都是演给季晔看的,是虚假的。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那些对自己的殴打和谩骂,才是真实的。

    温之云从没把爱分给她过,哪怕一丁点。

    ……

    温念枔控制不住泪腺,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

    她咬紧牙关,转身跑了出去。

    妈妈,你说你不是我的妈妈。

    可是……我没有别的妈妈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粒星

    除夕夜很静, 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时刻,路上很少有车经过。

    呼啸而过的风吹乱了温念枔的发丝,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那栋别墅依稀能够映入视线。

    她漫无目的地顺着路旁走了一会儿,却不知该去什么地方。

    江槐惯例到肖路家里过年了, 而且, 自己前段时间还和他说, 要带他回家。

    可现在, 家在哪呢?

    小心翼翼地维持了这么多年, 她的家还是没了。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 冷得人心尖颤栗。

    温念枔走得急, 风衣也忘了穿, 她只好抱紧自己的身体,继续背离别墅往外走去。

    走到马路上, 也许还能打到车。

    温念枔吸了吸鼻子,看到前方院子里有几个小孩围在一起, 点燃了手中的仙女棒。

    耀眼的银色焰火霎时照亮了他们的脸, 欢笑间,映得眼眸格外明亮。

    她怔了怔, 不自觉驻足, 视线停在他们身上。

    倏而笑了笑。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想放烟花吗?家里有。”

    季明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随即将手中的黑色外套, 轻轻披到她身上。

    温念枔微愣一瞬,偏过脑袋, 抬眸看向他, 不动声色地强调,“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些东西。”

    语气颇有些埋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明知道季明泽没有错。

    一个孩童手里的仙女棒烧尽,她很快又重新点燃了一支。

    打闹声、嬉笑声瞬间充斥耳边。

    闻言,季明泽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她面前。

    “念念。”

    季明泽敛了神色,凝起眸光看她,“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疏忽了。”

    温念枔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

    这句话改变不了一丁点现状。

    而且,还是由最不该道歉的那个人说出口,显得更加讽刺。

    温念枔抿唇,平静地看着他,“和哥哥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

    季明泽眉头一皱,突然意识到她话里的称呼。

    她还是愿意喊自己“哥哥”。

    那有没有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季明泽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掌心,深吸一口气,“念念,跟我回去,这件事一定有误会,妈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信她是那样的人,她肯定是爱你的。”

    温念枔任由他攥紧自己的手指,低下头,答非所问:“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他怎么会忘呢?

    那封信,是妹妹第一次给他写信,也差点成为最后一次。

    但好在,那时候,他找到了她。

    在那座海岛上。

    “其实,那封信里写的内容是骗你的,我并不是因为被夏柠那群人欺负了,才想去死。”温念枔语调很平,仿佛在解释一件和她没有关系的事。

    季明泽似乎猜到她接下来的话,手指顿住,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温念枔垂下眼帘,掩饰掉眸底的情绪。

    “那时候,因为你和爸爸的保护,我知道外面不会再有人敢伤害我了,所以我不怕,我也没有因为被那群人霸凌而意志消沉。在医院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我让你帮我买了很多漂亮的文具还有礼物,我是真的打算和新学校的同学们好好相处……但是,这一切的希望都在我身体痊愈,回到家之后改变了。”

    季明泽唇瓣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始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起玩耍的几个孩子进了屋,夜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寒风吹过的声音。

    “是因为妈妈……现在应该称为——温阿姨。”

    温念枔感觉到鼻头的涩意,喉咙中央也仿佛被一根铁线贯穿着,直直插入心脏。

    她不想哭,也没有力气再哭,只好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她说‘她不是我妈妈’,我那时候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被吓得直哭……我一哭,她就会打我,让我去死。可是,在你和爸爸能看到的时候,她又对我很好很好。”

    温念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而后微笑着,再抬头时,表情中多了几分释怀,“所以哥哥,温阿姨她从没有爱过我,没有一刻把我当成是她的女儿。我没有办法忘记她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也没有办法原谅她……当然了,她也不可能原谅我。”

    “我的身世对于爸爸和温阿姨而言,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那个洞就会一直存在,不可能再有复原的机会。而且,这根刺已经扎在温阿姨心里二十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拔了出来。那一瞬间,可能大家会觉得很痛,但是从此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伤口发脓溃烂,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尽管伤口会愈合,但疤痕永远都在那里。无论用什么方式遮盖,那道疤也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本就不是只有圆满结局,还会有仇恨、痛苦,又或是遗憾、不舍……”

    “所以,不要再努力了,放下吧,我们的家回不到从前了。”

    季明泽静静听着,沉默良久。

    刚才他追出来,是想挽回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他以为,就算念念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可是大家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难道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不比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血缘重要吗?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温念枔说得没有错。

    在这个家里,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世,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看似是他一直在保护温念枔,但实际上却是温念枔在保护他。

    为了保护他,她在少不经事的年纪就说服自己接受母亲的偏心和忽视,接受被最亲的人虐打和谩骂,接受自己永远比不上哥哥,接受明明同样作为季家的孩子,却不能觊觎一点家产……

    他终于知道。

    每一次他被温之云夸赞时,温念枔望向他的眼神里,不是崇敬,而是羡慕。

    羡慕他能够得到母亲那份最肆无忌惮的偏爱,羡慕他不用在温之云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羡慕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二十多年来,在这个家里,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呵护着,捧到掌心里的。

    原来,是他自己。

    “对不起……”

    一向能把所有人都怼到哑口无言的季明泽,此刻嘴里却只剩下这句苍白的道歉,“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扬起唇角,“哥哥,不要道歉,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不知怎么会变成温念枔来安慰他。

    除了道歉,季明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顷刻后。

    温念枔往前走了几步,踮起了脚尖,慢慢抱住了他,轻声道:“不是妈妈亲生女儿这件事,我知道这么多年了,早就想得很明白。我只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季明泽永远都是我的哥哥,而我也知道,你会永远把我当成你唯一的妹妹。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你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不顾一切地帮我出头,不会让我受一丁点委屈,对么?”

    季明泽僵硬的身子渐渐软化下来,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嗓音早已变得沙哑:“当然……在送你去往医院救护车的那天,我就答应过你,会永远保护你,我一定会做到。”

    “嗯。”

    温念枔笑了笑,“所以没关系的,上一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管那么多干嘛,我们过好自己的。”

    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飘荡在空旷冷清的路边,落到季明泽的鞋上。

    兄妹俩怀抱着,静默无言片刻。

    季明泽放开了她,将她身上的大衣裹紧,“现在想去哪里?我送你,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温念枔眨巴了一下眼睛,摇了摇脑袋。

    “不用,阿姨现在最需要你,你赶紧回去吧,然后记得和爸爸说一声我没事,已经到家了……这样吧,你把手机借我,我打个电话,让江槐来接我。”

    在这时候听到这个刺耳的名字,季明泽终于没有再生气。

    反而觉得心底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他勾了勾唇角,轻叹口气,“看来,男朋友还是比哥哥重要。”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季明泽还是掏出手机,递给了她。

    温念枔按下数字,努了努嘴,回答:“你就把他当成司机,待会见了人,忍住,千万不能打,要不没人帮我开车了。”

    季明泽被她逗笑,“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可怕,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哼,谁让你有前科。”温念枔将听筒放在耳边。

    铃声响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接听——

    “哪位?”

    那头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背景杂音很大,听起来似乎很热闹。

    温念枔咬了咬下唇,“是我。”

    “温念枔?”江槐说,“怎么样,你吃完团圆饭了吗?”

    “阿槐,你现在有空么?”温念枔立刻打断话茬,“我……我想见你。”

    江槐没有犹豫,“你在哪?给我一个地址,我来接你。”

    温念枔抬头,望了一眼沉黑的天空,把地址告诉了他。

    那边想也没想,很快回答,“十五分钟,等我。”

    几分钟后,挂了电话,温念枔把手机放到季明泽的风衣兜里,“他说十五分钟,你先回去吧,我怕阿姨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事来。”

    季明泽看了她一会儿,微挑眉梢。

    “应该不会,妈妈回外婆家了,我明天过去看看她。”

    “那爸爸呢?”温念枔问。

    季明泽:“还在家,给吴律师打了几个电话,大概是商量离婚的事。”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一段时间,媒体们可有得写了。

    温念枔冻得搓了搓掌心,“哥哥,他们真的离婚了,你会难过吗?”

    季明泽忽地一笑,“你哥我快三十岁了,又不是三岁……就像你说的,他们在一起心里也会有一根刺,分开说不定是更好的选择,而且他们上一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吧,我们管不了这么多。”

    温念枔点点头,“也是。”

    两人坐在路边,聊了一会儿,等江槐来。

    从小时候的事扯到天南海北,又说起最近的几个热门话题。

    顷刻后,季明泽倏然脸色一变,语气严肃,“其实我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会突然迷上江槐,甚至还为了他非要进娱乐圈……他长得有那么帅吗?就很普通啊……”

    啧……自恋的本性又掩盖不住了。

    温念枔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她哥哥长期活在被虚假夸赞的谎言之中,居然能说出“江槐普通”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温念枔拍了下他的肩膀,神情佯装悲痛,“你没有镜子,我不怪你。”

    “温念枔。”季明泽皱了下眉,一字一顿,“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待会让你最爱的江槐到这里,扑了个空。”

    温念枔“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啦,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但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季明泽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就有些后悔问出口了。

    她不会要夸她的偶像兼男朋友八百字词汇不重复的小作文吧……

    温念枔将视线转向前方,眸光深深。

    再开口时,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还记得那座海岛吗?其实我当时又骗了你,我不是自己想通的,我根本想不通。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已经沉到海底……那个海水又苦又咸,浸到嘴巴和鼻腔里,我觉得痛苦得要命,忽然间,我又不想死了。”

    她说到这里,目光慢慢转回季明泽身上,微微扬起嘴角,笑意分明。

    “那个时候,是江槐救了我。”

    第83章 第八十三粒星

    江槐来得很准时, 不到十五分钟,那俩熟悉的黑色轿车便映入眼帘。

    但是,他没有料想过自己看到的是这样意外的场景。

    寒风中,温念枔和季明泽兄妹俩坐在路边, 两人都裹紧身上的大衣, 双腿不停打着颤儿。

    场面有点可怜, 又有些滑稽。

    这是……两兄妹都被赶出来了?

    不会是因为季明泽和宋汐然的被拍到的事吧?

    江槐理解, 季家这样的家庭, 规矩森严也是在所难免, 但是这大过年的, 因为一个绯闻就把兄妹俩都给撵了出来, 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他不禁开始思考……

    如果要让季父季母承认自己,到底要经历怎样的九九八十一难。

    不过没关系, 只要最终能达成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过程无论如何艰难,都是值得的。

    几秒后,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江槐迫不及待松了安全带, 打开车门。

    温念枔方才就认出他的车,连忙站起身来, 朝他挥手, 雀跃得像个孩子,“江槐你来了!”

    江槐快步走到她跟前, 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吹了许久的冷风,她的鼻尖有些微红, 像是刚哭过一般, 显得楚楚可怜。

    温念枔站在那里,两只手放在自己外套的兜里,仰起脑袋, “不用,我不冷,我们快走吧。”

    江槐沉默一霎,下意识抬起了手,想要摸一摸她冰冷的脸颊。

    转瞬后,缺忽然顿了顿,生硬地收回了手,轻轻点头,“季总。”

    季明泽站在温念枔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温念枔往他身上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或许是因为那晚的拳头来得太急,江槐总觉得他的眼神里,隐约透着一丝阴郁。

    江槐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任重道远啊……这第一关都如此难过。

    季明泽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旋即,才微微颔首,吝啬地只赐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嗯”。

    江槐很少会感到压力。

    就连拍第一场戏时,他都坦然自若,陈道海那时就夸他,天生吃演员这碗饭的。

    但此时此刻,季明泽的目光却莫名令他有些胆寒。

    江槐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将披着两件厚重外套的温念枔护到自己身后。

    风暴中心的女孩仿佛没发觉气氛正变得诡异,抖了下肩膀,抬起脸蛋看他,“太冷了,我懒得把手伸出来,你把我身上的外套脱了,好重,我都要走不动路了。”

    语调软绵绵的,任谁都听得出来字里行间的撒娇意味浓厚。

    季明泽倏而皱了下眉心。

    江槐不免感到有点得意,强忍着笑意,牵起女孩的手,和季明泽锐利的视线对上,“季总,春节快乐,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温念枔附和,“走走走,你俩不要再寒暄了,快冻死我了。”

    说着,不等季明泽开口,推了一把身边的男人,示意他往车子的位置走去。

    后视镜里,季明泽仍是站在原地,身上好似覆了一层无形的霜雪,修长清瘦。

    他始终静默,目光紧紧停在这辆将要带他们离开的车上。

    不知为何,季明泽没有挪动脚步向前。

    江槐不太猜得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也察觉到他眼神里有种不可名状的颓然气息。

    直到车子尾灯亮起,季明泽才像想到什么似的,大步追了上来。

    而后,他猛地拍了几下车窗。

    温念枔正忙着低头系安全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她身侧的车窗被江槐按下。

    温念枔抬眸看去,嘴角扯了扯。

    “哥哥怎么了?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不是。”

    季明泽喉间滚动,神色复杂,他望向驾驶座上的男人,“江槐。”

    江槐明显也没有搞清楚状况,闻言转过脸,微微扬起半边眉梢,疑问道:“季总,您有什么事?我会好好照顾念念的,您可以放心。”

    季明泽弯着身子,语气忽而急迫起来,“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关于念念的事,但是念念相信你,所以我也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能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像现在一样对她,不会因为外界的声音影响到对她的感觉和判断,一如既往地爱她、保护她……你可以做到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无缘由,可却让江槐开始怀疑。

    难道,他们兄妹俩在这个阖家团团的日子流落街头,并不是因为季明泽的绯闻,而是和温念枔有关?

    温念枔知道哥哥的意思,眨了眨眼睛,“哥哥……”

    那一边,江槐垂眼,望向季明泽,认真道:“我会的,您说的一切我都会做到。”

    季明泽幽深的瞳眸泛出微薄水光,随后轻轻地抿了抿嘴角。

    “记住你今天的承诺,如果你没有做到,我会用我自己的手段,让你身败名裂……我不会留手,你在圈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听说过得罪我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哥哥!你做什么?”

    越说越离谱了,温念枔赶紧打断了他,“你明明知道,江槐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季明泽置若罔闻,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你也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我说,不要忍让,一丁点都不行,知道吗?还有,爸爸那边我会帮你的,放心。”

    “季总,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并且一定会做到。”

    江槐的眸光还如原来一般温煦,扬起的笑意更深,“但这并不代表我是在履行对您的承诺,而是,因为念念选择了我,所以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只要她开心。”

    ……

    轿车融入夜色,向前方驰骋而去。

    温念枔说想要回家,但不是她经常住的那个家。

    那套房子是季晔买的,温之云也去过几趟。

    她不想今晚还在那儿。

    江槐没有多问,带着她回了自己的房子。

    他不知道要怎么改装潢,一直想着等他们关系再稳定些,一切都由她来做主,为这套没有任何生气的房子增添朝气和生机。

    但没关系,只要她愿意走进,那里就会变得温馨。

    *

    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即将打开之时,女孩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遽然勾住男人的手指,声音低低的,“江槐……刚才在车上,你为什么不问?”

    逼仄狭窄的空间里。

    江槐顿了顿,回过头看她,“问什么?”

    “我哥他……他莫名其妙就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温念枔不自觉加重力度,捏得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泛出白色,“还有,这种日子,我居然让你跑过来接我……诶不对,你不是去肖路家里过年吗?我记得他家好像不在北京。”

    江槐失笑,“你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温念枔晃了晃他的手臂,“都要。”

    “肖路陪父母去瑞士了,今年不在国内过年。”江槐说,“我不介意你哥哥对我说的那些话,因为他在乎你关心你,才会那么说。我连你哥哥这关都过不了的话,我们以后怎么办?以及,我很希望这样的日子和你一起过……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我很开心。”

    江槐想要打消她所有的疑虑,紧接着道:“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没关系的,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闻言,温念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起眼帘,“我随妈妈姓,所以我不姓‘季’,而是姓‘温’,但是从今天起,我也不配姓‘温’了,因为,我不是她的孩子。”

    她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咬紧了唇角,“虽然从小我就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它真的会发生。他们说我妈妈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落下,砸到男人的手背上,“怎么办江槐?我没有名字了……”

    江槐不曾想过。

    她一见到自己时,表现得那样欣喜,说话和表情也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不是季明泽突然间追了上来,她是不是就会把今晚发生的事永远埋在自己心底,不想多一人陪她难过?

    原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可能不是温之云的女儿,所以每一次和他聊起家里人,她都只会说爸爸和哥哥……

    江槐微怔,心脏霎时揪成一团,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手掌慢慢轻抚过她的发丝,他能感受到怀中的女孩浑身僵硬。

    “你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因为父母赋予你什么,你就是什么,而是你决定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名字有什么重要的?无论你叫什么,只要你清楚地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那就足够了。不管你叫张三李四,还是王五赵六,又或者是其他的名字,都改变不了这些事实。以前发生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想了解,那我们就不去管它,只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不行……”

    温念枔哭得抽抽搭搭,脑袋埋在他胸前,“我不要。”

    江槐蹙了下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什么不行?”

    “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啊……”

    温念枔声音含糊,断断续续地哽咽,“太难听了这些名字,我不要。”

    江槐被她抓重点的能力折服,忽地一笑,捧起她的脸,“好,那这样,要不你和我姓,江念枔,好像也挺不错的。”

    温念枔蓦地瞪圆双眼,“你你你你……占我便宜,谁要和你姓!什么鬼名字,难听死了。”

    话没说完,她忽然望了一眼四周,意识到他们好像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待得太久了,连忙按下电梯,往外走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就叫温念枔怎么了,不服和我打官司吧,哼!”

    江槐忍俊不禁,赶紧追了上去,“那我和你姓,‘温槐’也挺不错的,怎么样?”

    温念枔站在门前,等待江槐打开房门。

    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认真评价他的提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入赘了呢。”

    江槐摸了下鼻子,笑得很欠,“也不是……不行。”

    温念枔听而不闻,把他的脸掰过来,强行进行人脸识别,打开门锁之后,才淡淡回答:“才不行,这样我们家就少了一个能传承下来的姓。”

    屋内灯烛辉煌,明亮如炽。

    饭菜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扑鼻而来。

    江槐不是一个人住吗?

    温念枔正觉得奇怪,沙发上的一男一女突然站了起来,朝他俩看去。

    两人都穿了红色,打扮得很喜庆。

    男的上了年纪,头发有些花白。

    女人看起来却很年轻,最多只有三十岁。

    这是……一对父女?

    江槐的亲戚吗?

    刚想着,那边的男人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回来了,还带了女朋友?”

    江槐的面色明显难看了许多。

    男人不管不顾,还没等江槐开口,便亲昵握住他的手,“饿了吧?我和你舅妈特意过来给你做了一桌年夜饭,都是你爱吃的菜。”

    第84章 第八十四粒星

    江槐还没开口, 自称是江槐舅母的女人立即又亲热地去拉温念枔的胳膊,盈盈一笑,“你就是小槐的女朋友吧?长得真漂亮,你也是个明星?”

    女人的表情看似和善, 可眼神里却充满着一股难言的怪异。

    温念枔被吓到, 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站到江槐身后, 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江槐本不想在这时候把气氛弄得太僵, 还是在温念枔面前。

    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 他们不仅要骚扰他, 甚至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放过了。

    “你们怎么还没走?”

    江槐一把甩开了女人的手, 将温念枔护在身后,神色和语气一样冷, “我帮你们叫车,现在, 立刻就走。”

    舅舅一听江槐又要赶他们走, 脸色顿时变得委屈起来,“小槐, 今天是除夕夜, 我和你舅妈特意赶过来陪你一起过年的。”

    舅妈立刻接话,“是啊小槐, 我和你舅舅做了一晚上年夜饭呢。”

    舅舅?舅妈?

    温念枔仔细打量眼前这俩人,她记得肖路曾经说过, 江槐的亲戚骗他钱的事, 后来在一起之后,江槐也默认了这件事,可他却说, 他是心甘情愿给他们钱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她知道,前几年江槐都是去肖路家里过年的,肖路有一年发微博,合照里有江槐,现在这位自称是“江槐舅舅”的男人又说,特意赶过来陪江槐过年。

    可信程度有多少,她很怀疑。

    不过,温念枔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交给江槐自己解决。

    而且,江槐之前没有提起过他还有这两位亲戚的事,大概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家里的事。

    她想了想,指着房间的位置,望向江槐,“你们聊,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了。”

    江槐弯唇,轻轻点了下头,“嗯,我待会叫你。”

    出于礼貌,温念枔还是向眼前的两位陌生人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谁知,她刚想往房间走去,舅妈却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脸上堆着客套的笑,“你们工作这么忙肯定没吃饭吧,一起吃了再去休息。”

    温念枔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为什么不让她走。

    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槐已经挡在她跟前,直截了当地拒绝,“翁彤,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但和她没关系,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女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江槐。

    自己再怎么说也算是他的长辈,他怎么能这么直接叫她的名字。

    翁彤刚才不让温念枔走,是想给江槐施压。

    他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在这种日子里,绝不可能是因为工作。

    果然,一个小时后,他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

    她嫁给宁明志也有十年了,这么多年来,她每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家里干净得不像有人在住。

    她也没听宁明志说过,江槐有过女朋友。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既然他能把人带回家,那么这个人对他一定非常重要。

    任何男人都不会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让家丑外扬,更何况她这个侄子还不是普通人,明星更在乎脸面。

    只要拿捏住这个软肋,江槐想拒绝都难。

    顷刻之间,宁明志脸色也变了,端详一瞬,才道:“小槐,怎么叫人呢?她是你舅妈……”

    翁彤恐怕得罪了这位财神爷,连忙出来打圆场,笑得谄媚,“老宁没事,我也没比小槐大几岁,叫名字多好,显得我们之间没距离。”

    江槐不想再给他们面子了,冷声道:“我舅妈已经死了,我叫这个女人的名字有什么问题?”

    房子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翁彤和宁明志不曾想到,江槐竟然当着这个女孩的面,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他们还以为,他至少会考虑家丑不能外扬……

    夫妻俩面面相觑,一阵难堪,只好将眼神投到温念枔身上,期望她会出来说几句话婉转尴尬的场面。

    温念枔倒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可他们打错算盘了。

    她和江槐之间,没有秘密,更不会因为他的家庭情况产生隔阂。

    温念枔眼里漾出笑意,重新望向江槐,“你处理,我先进去。”

    眼看她又要走,宁明志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快步上前拉住她手腕,“小姑娘,你帮帮我们,劝劝江槐,我们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温念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死死地拽住。

    “宁明志!”

    江槐喝了一声,用力推开了他,“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温念枔望着江槐,语气慌乱了几分,却仍在安慰他,“江槐没关系,我没事。”

    宁明志被江槐猛地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翁彤赶紧扶住丈夫,同时可怜巴巴地看向面前的人,“小槐,我们只不过想陪你吃一餐团圆饭,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团圆饭?”

    江槐低眸,倏而笑了一声,“前些年怎么没想起来,今年就想起来了?不就想要钱吗,说吧,这次又想要多少?我直接把卡给你们够不够?”

    温念枔眨了眨眼睛,有点懵。

    难道,江槐现在还是要心甘情愿地给这两个吸血亲戚钱吗?

    而且听刚才他话里的意思,这两个人根本没有管过他,只有要钱的时候,才能想起来他。

    思及此,温念枔瞬间攥紧了江槐的袖子一角,摇了摇脑袋,无声说着,“不要。”

    江槐嘴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似在安抚,“别担心,我会解决。”

    一听江槐居然愿意给他们钱,俩夫妻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宁明志解释道:“是这样的小槐,你还记得你的小表弟吗?他今年快上高中了,我们想,想送他出国留学,这样以后上国外的名校也比较容易,还有啊,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租房住,房东涨了很多次房租,实在有些周转不过来……”

    “我不想听故事。”

    江槐打断了宁明志的话,“说吧,要多少才够。”

    翁彤眼睛瞪圆,霎时大喜过望,伸出食指,“一……”

    “一亿?”江槐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居然能赚到这么多钱?还这么大方。

    翁彤立刻将口中的“一千万”憋了回去,猛地点头,“嗯,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钱吧。”

    还不等江槐说话,温念枔实在按耐不住了。

    一亿?她以为是一块吗?一亿还不算大钱,那什么算?

    她知道江槐根本没赚什么钱。

    红了之后他没有为了片酬接过戏,也没有为了钱去接很多商务,加上车贷和房贷,他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

    温念枔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狮子大开口的人,“看二位是长辈我才一直没有说话,你们把江槐当成什么了?你们是吸血鬼吗?骗了他一次还不够,现在居然敢要一亿?”

    翁彤脸色微变,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说话?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江槐唯一的亲人,我侄子顾念亲情,愿意给我们,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嘴吗?”

    温念枔被她的厚脸皮气笑了。

    刚想怼回去,便听江槐开口,语调比方才更为淡漠,“外人是你们,我最后再说一次,请回。”

    他刚才不是说要给他们钱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翁彤大惊失色,赶忙劝道:“小槐……舅妈和你开玩笑呢,怎么可能要一亿,再说了,要这么多,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哦,是吗?”江槐笑了声,“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还能贪心到什么地步,一分钱我都不会给,请回吧。”

    宁明志瞬间慌了神,“小槐,你不能这样,当初你父母的丧事,可是我一手操办的,花了不少钱呢。”

    温念枔愣了几秒。

    江槐父母的丧事?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江槐并没有如宁明志和翁彤想象那般失神,仍是带着那个浅淡的笑意,眼神却直勾勾的,像要把他们的身体凿穿一个洞。

    “该还的三年前我已经还了,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地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心里清楚。舅妈交代我的事,我都做完了。从今以后不用再找我了,我不会再给赌鬼一分钱。”

    虽然江槐从来不曾妄想过宁明志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亲情,但还是觉得很可悲,舅妈到死之前,都在为宁明志着想,都相信他是真心悔改,不会再赌了。

    一听到那个名字,宁明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槐,看在你妈妈和舅妈的份上,你再帮我们最后一次,把这次的赌债还清,我们绝不会再赌了。”

    翁彤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小槐,你相信我们,我们真的不会再赌了,你表弟还要念书,我们连学费都拿不出来,你不帮我们他只有辍学了。”

    江槐神情依旧冰冷,“你们的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和舅妈有什么关系?”

    江槐是被舅母吴莹带大的。

    父母在他十岁的那年因事故去世,那时候,宁明志想把他送去孤儿院,是吴莹极力留下了他。

    论起来,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其实是宁明志。

    但从他有记忆开始,宁明志对他们一家人就从没有过好眼色。

    后来,他从邻居那里听说。

    宁明志好赌,甚至为了还赌债,曾经答应要把他妈妈宁明瑄嫁给当地的一位有钱人。

    说是“嫁”,其实是卖。

    那男人会打老婆,他之前的两位妻子,都是经受不住他的毒打,逃跑了。

    是父亲江渊救了他的母亲。

    江渊和宁明瑄结婚那些年,日子过得还算平淡幸福。

    两人都在厂里上班,宁明瑄是女工,江渊是车间主任,工资虽然不多,但也足够生活。

    江槐出生后,两口子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最好的生活。

    他还记得,周末的时候,爸妈带他去公园野餐的场景,一家三口吃着妈妈精心准备的食物,一起玩耍,有彩色的风车,橙色的小皮球,还有他最爱的燕子风筝。

    但变故来得那样快。

    宁明志的债主找到了宁明瑄工作的地方,要钱无果之后,竟然拿刀捅进了宁明瑄的腹部,江渊也在打斗中,被那些人刺穿心脏,俩人当场死亡。

    江槐是在那时忽然长大的。

    父母丧礼的那一天,天空下了好大的雨,他抱着两个灵位,跪在两具棺材面前,听到门外的讨论声。

    “不行把他送走吧,养不起。”

    “那怎么行,小槐才十岁,送哪去?孤儿院是没有亲人的小孩才去的,我们就是他的亲人。”

    “你知道养一个小孩要花多少钱吗?钱从哪里来?”

    “赔偿款不是下来了吗?有几十万呢,你别想把这些钱都吞了,这是瑄瑄和阿渊拿命换来的,你得给小槐留着,他将来念书用得上。”

    “……”

    “你怎么不说话?钱呢?你把钱藏哪了?”吴莹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宁明志,你说话!钱呢?你又去赌了是不是?”

    接下来是吴莹的哭声,以及她拼命锤打在宁明志的身上的声音。

    终于,吴明志一把推开了她,厉声道:“我妹妹和妹夫的赔偿款,自然是给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了,这孩子要养你就自己养,我不会出一分钱!”

    第85章 第八十五粒星

    两人被保安拖走时, 嘴里还振振有词地骂着“狼心狗肺的东西”“一点都不顾念亲情,我们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之类的话。

    温念枔气得当场骂了回去。

    江槐却没有反驳,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所谓的“舅舅”和“舅妈”被两位身形高大的安保人员带走, 刺耳的谩骂声音继而消失在这栋房子里。

    江槐紧盯了一会儿覆上的门锁, 才慢慢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温念枔看到。

    明亮的灯光打到茶几上的琥珀色玻璃杯, 暗色光芒折射到他的脸上, 下颌微微咬着, 眼睛愣愣看向前方, 神思略显茫然。

    温念枔注视着饭厅里那一桌丰盛饭菜, 拿不准该怎么处理。

    因为在保安把那两人拖走的时候, 江槐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受,她比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

    尽管已经在心里预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可能会发生的不好的结果, 但真的到了那天,真正要去面对那个结果, 整个人还是会觉得透不过气。

    所做的一切心理预设, 都没办法抵挡痛苦。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槐。

    在海岛上, 那会儿, 江槐的父母应该去世很多年了。

    每天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一餐一饭都要看赌鬼舅舅的脸色。

    他……又是怎么熬过那些难眠岁月的呢?

    那天离开之时, 他甚至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自己。

    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是打工还是他一点一滴攒下来的?还有,那些钱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把钱都给了她, 他之后怎么办呢?

    而且, 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江槐都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反而还一直劝她, 安慰她。

    温念枔突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有些不太懂事。

    为什么要对陌生的江槐说那些难听的话?

    她以为自己全世界最悲惨,所以理所当然地指责年少的江槐无法和她感同身受,却不曾想过,那时的江槐过得不比她好多少。

    应该说,比她过得差很多……

    至少她从来没有为吃穿用度发过愁。

    *

    屋子里静悄悄的,温念枔站在客厅中央,迟疑了好久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声。

    江槐就那样坐在沙发里,她看得很细致。

    他整个人像是被符咒定住了,连发丝都没有颤动的痕迹。

    温念枔几乎怀疑他的呼吸也近乎停止。

    他在想什么?

    “没关系的阿槐,你可以告诉我。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温念枔在心里这么想着,却始终没有开口。

    ……

    窗外,雪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白茫茫,纷纷扬扬。

    能想象,外边的世界也是一片万籁俱寂。

    温念枔抬眸,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象。

    还没回过神,空气里突兀地传来一声“咕~噜~”

    接着,又控制不住地发出几声“咕咕……”

    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发出这奇怪的声音,温念枔连忙抱住肚子,讪讪道:“Sorry,但我真不是饿,就是……”

    她咬了咬唇,脸色涨得通红,“就是……”

    “就是什么?”

    江槐回头,目光缓缓定在她身上,轻扬起唇角,语调倏然变得轻快起来,“你的肚子已经察觉到那桌饭色香味俱全,对吧?”

    温念枔略睁大了眼睛,滞后几秒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拼命摇了摇脑袋,“才没有,看起来可难吃了。”

    江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她身侧。

    随即,他低下头来,将她面颊上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

    “你想吃什么?”他柔声问道,“我们第一次一起吃年夜饭。”

    江槐的额前碎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两道浓眉。

    温念枔在他温软的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越发滚烫,睫毛轻轻颤抖着,不由自主深咽一下,“都可以,其实我真的不是太饿……倒是你,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吃?”

    江槐扬起眼角,笑了笑,“好,你不饿的话那我们不吃了,睡觉吧。”

    啊?这么突然吗?

    而且他说的睡觉是单纯的那种睡觉吗?

    眼看江槐的手臂似乎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温念枔下意识伸手,挡在他身前,“那……那还是吃点吧。”

    江槐笑,转身往餐厅走去,“温念枔,你为什么总是口不对心?”

    温念枔跟在他身后,脚步趑趄,“我不是,我没有,你乱说……”

    开口时理直气壮,声音却越来越小。

    江槐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厨房,从碗柜中拿了两个白色瓷碗出来。

    而后又回到饭桌前,把碗放到桌上,拉开那张离她最近的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吃吧,饭菜都还热着。”

    江槐说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神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不自然。

    温念枔还以为,这桌饭是宁明志和翁彤做的,他们这么对江槐,他应该不会想看到和他俩有关的任何东西。

    但他没有。

    仿佛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

    温念枔愣了一瞬,随即走到桌前坐下,眉眼弯起,笑盈盈地说:“我的肚子感觉得没错,确实色香味俱全。”

    江槐夹起一颗肉丸子,放到她的碗里,“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你尝尝。”

    “哇!”

    温念枔极尽夸张表情,十分捧场,“那我一定要多吃点!”

    江槐扬了扬眉,视线落到桌上的几道菜上面,“其实,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

    是这样吗?

    宁明志还真是目的性明确啊,完全不带遮掩。

    尽管温念枔心里已经想到这些,还是觉得堵得慌,但面上依旧笑嘻嘻,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真好,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一起吃年夜饭,就都是你喜欢的耶!那代表以后每一年都会这样!”

    江槐被她的模样逗笑,瞬间明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想到那些对他不好的人。

    江槐低头,又夹了一块辣子鸡给她,慢悠悠道:“宁明志做饭一直都挺好吃的,不过以前,他只会在除夕这晚下厨。”

    温念枔微微一怔,咬住筷子,心里有股酸楚涌出,“阿槐你不用……”

    “没关系的。”

    江槐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你想知道以前的事吗?”

    温念枔放下手中的碗筷,猛地点了点头,“当然。”

    从喜欢上江槐的那天开始,温念枔就对他的过去充满好奇。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提过父母,提过家里的事。

    她知道的,就是江槐表白那天对她说,自己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人,还有肖路之前提过的,他进圈之后,一直都很穷,还被亲戚骗过钱。

    她还知道,他有一个带他入行的老师,那位老师介绍他去了茱莉亚学院,对他影响很深,但是后来去世了。

    *

    温念枔不知道这顿饭是什么时候吃完的,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回到客厅里,变成了躺在地毯上的姿势,头贴着头,被一旁的壁炉温暖包裹着。

    江槐很少说这么多话。

    他说,对于自己而言,“爸爸妈妈”似乎已经变成了很遥远的存在。

    偶尔想起来,记忆里他们的脸都快要看不真切了。

    但还是记得,自己张大嘴巴,对着电风扇“哇哇哇”时,妈妈敲了敲他的脑袋,然后爸爸笑着递给他一个冰凉的西红柿,一家人吹着风扇哈哈大笑。

    后来,在舅母家里的日子,只要宁明志不回家,多半还是快乐的。

    因为吴莹对他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好。

    吴莹也有一个孩子,叫宁裕,比江槐大半岁,但江槐却从来没有叫过他表哥。

    和江槐不同的是,宁裕从小成绩就很好,将来的梦想是做一名高中老师,因为江槐是在初中毕业后辍学的。

    吴莹负担不起两个男孩上高中的费用,所以在宁裕要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他的时候,江槐把自己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撕成了碎片。

    没念书之后,江槐到父母当年工作的厂里混了两年日子。

    直到警察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吴莹和宁裕在去接几个月没回家的宁明志的路上,出了车祸。

    那辆白色的面包车,侧翻滚下了山崖,加上司机,六个人。

    一个都没活下来。

    殡仪馆里,吴莹和宁裕躺在白色的木板上,肩膀和面颊都是车子滚下山崖时被撞击的痕迹,深紫色的伤痕,一道又一道,五官都是模糊的。

    他第一次喊宁裕表哥,可宁裕却再也听不到了。

    说到这里,江槐的嗓子像被灌注了满满沙尘。

    他说,“温念枔你知道吗?宁明志看到他们,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后来他听到宁明志和朋友打电话,大骂后悔没有给他们母子买保险,这样就能让保险公司赔几百万……

    翁彤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她穿了一套红色的连衣裙,挽着一个雪白的手袋,浓妆艳抹,招摇极了,尤其嘴唇上的嫣红,笑起来仿佛要把自己吃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宁明志和翁彤。

    吴莹死后不久,江槐接到一个电话,是吴莹的母亲打来的。

    老人知道,吴莹待他和宁裕一样好,他也是世上唯一和吴莹有联系的人,所以想把他接过来一起住,抚养他成人。

    ……

    后面的故事温念枔大抵猜到了。

    老人的家,应该就在那座海岛上,所以她才会和江槐在海边相遇。

    江槐从来没有提起过海岛的事,就连她曾经提过自己要自杀。

    他也没有追问,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江槐大概没发现,她就是他当初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温念枔屏住呼吸,想听他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想听他自豪地说,年少的自己曾经救了一个想要自杀的女孩,改变了她的命运。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谁知。

    江槐话锋一转,便说到自己无意中看到《天光之前》剧组招募临时演员,只要出工就有三百块钱,一个月至少能到手四千。

    为了这四千块钱,他让网吧老板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直接拿去试镜了。

    再后来,他顺利进了剧组,场记告诉他,电影还有个重要的角色空缺,将会由导演陈道海和监制杜嘉言一起试镜,成功的话,就能拿到八十万片酬。

    江槐觉得自己撞大运了。

    八十万人民币。

    对于那时候的江槐而言,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有了这八十万,他就能到县城里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带吴奶奶搬出那间总是漏雨的小房子。

    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重新回去念书。

    过上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接下来。

    十七岁的江槐横空出世,凭借《天光之前》横扫金鸡奖和金马奖的最佳新人。

    突然间,无数鲜花和掌声接踵而至,孑然一身的少年站到了聚光灯中央,走到哪里,都有了欢呼声。

    《天光之前》杀青之后,江槐顺利签约了杜嘉言创立的星延娱乐。

    杜嘉言知道他想念书,便在电影杀青后的第一时间,帮他拿到了美国某高中的入学资格。而且,杜嘉言为了让他顺利完成学业,还说服了星延娱乐的另一位合伙人易珲,保证江槐在高中毕业之前都不接戏,安心学习。

    两年后的某个冬日,江槐在纽约的出租屋里准备申请茱莉亚学院的资料。

    忽然间,他接到一个电话,那头是深夜的北京。

    杜老师的妻子哭着告诉他,杜老师突发脑溢血,还没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对妻子说一定要照顾好他……

    讲到这里,江槐握着她的手往里攥紧了些,声音也变得沙哑无比。

    温念枔心脏骤紧,转头看向他,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温热。

    温念枔想要抽出手,去抚摸他的眼睛,“阿槐……”

    却在霎那之间被他握得更紧了。

    下一瞬。

    江槐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下来。

    他默了默,才艰难挤出几个字,“温念枔……”

    “第一次,警察打到家里来,告诉我,我父母没了。第二次,还是警察,打到厂里,告诉我舅妈和表哥没了。第三次,不是警察了,是杜老师的妻子,打到公寓前台……但结果也是一样的,杜老师也没了……”

    三次突如其来的陌生电话,组成了江槐的过去。

    那些她最想知道的,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想要探究的。

    江槐的过去。

    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故事。

    在江槐好不容易把内心深处最信任的情感构建交托出去之后,又被现实无情地、不带一丝怜悯地狠狠击碎。

    甚至没有任何预兆,他一次又一次被迫接受最残忍的离别。

    温念枔觉得自己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无形黑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只能侧过身去,用力抱紧了他。

    拥抱无声融化着一切。

    江槐靠在她胸前,很低地说,“所以,今晚接到那个电话,我很害怕……”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害怕是第四次陌生电话。”

    第86章 第八十六粒星

    江槐带略带鼻音的声音荡至耳畔, 温念枔不由得张开嘴唇。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接通电话之后,迟迟不开口。

    原来他担心那个陌生号码是来告诉他又一个坏消息。

    温念枔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阿槐……那些都过去了,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江槐回握住她的指节, 释然笑了笑, “嗯, 我感受到了, 因为你在这里。”

    墙上的挂钟在这时发出“叮”的声响, 意味着零点到来。

    春节的第一天, 新年的第一天, 真正意义上她和江槐的第一天。

    温念枔凝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 猛地坐起来,“你有没有觉得缺点什么?”

    江槐跟着她撑起身子, 抿了抿唇, “吃饱喝足,谈完心, 天也黑了。”说到这里, 他倏然一笑,“确实缺点什么……”

    温念枔知道他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 不禁翻了个白眼,“才不是, 你闭上眼睛。”

    灯光不算明亮, 暖黄的光线映到他眼角,有微弱碎金闪动。

    江槐听话地阖上双眼,嘴边噙起的笑意很有欺骗性, 纯情得像个男大。

    温念枔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强行将他的身子转了过去,嘱咐道:“你不要被我发现偷看噢,我会随时检查的。”

    江槐任由她摆弄着,“报告公主殿下,我背后没有长眼睛。”

    温念枔懒得理他的油嘴滑舌,边走到置衣架旁,边问道:“小时候过年,你最期待什么?”

    “吃年夜饭,穿新衣服,领压岁钱。”江槐说,“嗯……还有放鞭炮,经常和宁裕一起,比谁放敢点燃更大的鞭炮。”

    温念枔又问:“那你喜欢玩哪种鞭炮?”

    江槐仔细回忆,“很多,大的小的都有,越大的声音越响,但有一种我是没有玩过的,好像叫仙女棒,宁裕说那是女孩子才喜欢的……可我后来才发觉,大概是因为它比较贵,要五块一包,里面只有十支。”

    说话间,鼻尖闻到淡淡的火药燃烧味道。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他身后。

    “你转过来。”温念枔说。

    江槐闻言,缓慢侧过身来。

    温念枔拿着两支正在燃烧的仙女棒。

    她的脸在璀璨光线中显得愈发柔和,长而微卷的睫毛扑扇着,瞳眸里温柔笑意流泻。

    江槐的神思有一霎那的恍惚。

    “呐,你现在能玩了。”温念枔将一支仙女棒送至他面前。

    江槐怔忪片刻,随即回过神来,接过那支燃烧了一半的仙女棒,在她面前轻轻晃动,“好像比小时候看别人玩的那种更漂亮,你什么时候买的?”

    “小区里的小孩送我的,我教你玩。”温念枔顿了顿,拉住他的手腕,“你张开手。”

    江槐微微低头,看到她把燃烧的火光慢慢放到自己的手心里。

    “不烫的,只要不接触到中间的燃料。”

    她抬起脑袋看他,粲然一笑,“你看,像不像魔法?你的手心能绽放烟火。”

    金色的火光在掌心乍现,一朵朵烟花盛开,宛若星辰坠落,缤纷耀眼。

    仙女棒在手掌中燃尽。

    江槐定定望着眼前的一切,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温念枔以为他还想玩,毕竟从来没有玩过嘛,可以理解。

    刚准备再去拿两支。

    有温热水光滴落到她的指尖。

    刹那间,江槐将她拥在怀里。

    这是一个厚实而紧密的拥抱,温暖了漫漫寒冬。

    温念枔愣了一瞬,旋即缓缓环住他的腰。

    “新年快乐,江槐。”

    “新年快乐,温念枔。”

    转瞬后。

    两只燃尽的仙女棒掉在地板上,发出“嗒嗒”轻声。

    他们接了一个细密的吻,带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

    《前路》和《新一天》两个剧组都在大年初三正式复工,所以俩人也没有待在一起多久。

    不过彼此都知道,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分别时也没有那么依依不舍。

    温念枔全身心投入到《新一天》的拍摄中,每天收工回去之后,会固定和江槐通半个小时的视频电话,不过大部分时候,两人都是把摄像头对准自己,然后默默背各自的词。

    这期间,季晔打了几个电话过来,简单和她说了一些离婚之后财产分割的事。

    不过,他没有一次问起成瑄。

    温之云似乎猜错了。

    季晔和温之云离婚的事,不管对于商界还是娱乐圈来说都是不小的震动,商界在乎华晟集团旗下公司的归属,股份大的划分,而娱乐圈则是各种小道消息传得似真似假。

    比如,季晔选择和相处了三十多年的妻子离婚,是因为忘不了白月光女神成瑄……

    比如,季晔被分走大半身家,季明泽继承的产业也会变少,所以宋汐然要和季明泽分手……

    又比如,新晋小花温念枔其实是季家的小女儿,属于资本力捧的那挂。成瑄也是因为看在季晔的面子上,才会复出给温念枔演配角。所以,最好不要轻易得罪她。

    ……

    但没过多久,这些风言风语又忽然销声匿迹,再没有人讨论。

    比起网络上的震动,剧组的日子显得平静很多。

    上海的气温悄然变暖,园子里的桃树生出新绿。

    在第一朵桃花绽开之际,《新一天》剧组迎来第一位杀青的演员——成瑄。

    短短一个半月相处,温念枔在听到柳文成导演喊出“沈瑞真杀青”的那一刻,竟也像戏里汪咏霓看到沈瑞真牺牲的那瞬一样,泣不成声。

    剧组为成瑄办了盛大的欢送宴,温念枔喝得有些多。

    晚上接到江槐视频通话时,她软绵绵地躺在床上,高高举起手机,反常地甜甜喊了声,“江槐……”

    屏幕里,女孩脸颊通红,却笑得十分灿烂。

    江槐本和往常一样,低头看剧本,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剧组有人杀青了?”他注视着镜头,“我猜猜……成瑄老师?”

    温念枔笑得更开心,“你在我们剧组安插眼线了吧?就不能是我和别的演员聚餐喝的吗?”

    江槐耸了耸肩,扬唇一笑,“难受吗?我给你叫个醒酒汤吧。”

    “不……”温念枔摇了摇脑袋,“要……”

    江槐蹙了下眉心,刚想让岑祎给温念枔住的酒店前台打电话,却听到对面又开口。

    “我说不要。”温念枔坐直身子,“就喝了一点点,我很清醒。”

    江槐“嗯”了声,“这样看,好像确实没有醉。”

    温念枔嘻嘻一笑,转念道:“对了,你什么时候杀青啊?我怎么看到微博上说已经杀青了,还说你下一部戏和傅诗合作,好像还是一部偶像剧。”

    江槐凝起视线,慢吞吞喝了一口水,才回答:“你什么时候也信微博上那些小道消息了?”

    “我也不想看啊,可是点开微博就给我推送了。”

    温念枔轻叹口气,“都怪某人太红了。”

    江槐忍俊不禁,放下手中的杯子,“我还没杀青,不过快了,预计这周内。”

    “所以……”温念枔追问,“那你下一部戏是什么?”

    江槐明知故问,“你想知道吗?”

    温念枔重重点头,“想!”

    江槐敛了神色,“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温念枔脑袋凑到屏幕前,恨不得变身钻进去。

    江槐轻咳一声,“嗯,我下一部戏是三个字的……”

    “什么什么?哪三个字?”温念枔迫不及待,“是网上说的那部偶像剧吗?也是三个字的。”

    江槐刻意拖长音调,“等,官,宣。”

    《等官宣》?

    什么剧名,这么奇怪?

    温念枔反应了三秒,才明白他说的意思。

    竟然敢耍她!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又不是那种爱吃醋的女朋友,男朋友演吻戏多多的偶像剧怎么了?

    哼!

    小看她。

    下一秒,温念枔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

    “拜拜!再见!”

    *

    成瑄杀青,也意味着汪咏霓人生第一阶段的结束。

    但她的故事还在继续,入狱前七日,她遇到了一生的挚爱——徐应清。

    剧本中并没有对徐应清和汪咏霓的感情线有过多描写,只是在一次次躲避追查和炮火中,汪咏霓渐渐动了心,可她不知道徐应清对她是什么感觉。

    直到徐应清为了保护她而死的那一刻。

    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山盟海誓的表白。

    哪怕最后,也没有人说出那句埋藏在心底的话。

    可是每一次对望,都要让观众感受到,他们之间是存在爱情的。

    柳文成导演最初的念头便是,不宣之于口的爱同样珍贵。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很多革命义士的爱,是无法说出口的。

    这段剧情写得很感人,温念枔第一次读剧本的时候就很喜欢。

    所以,她很赞成编剧最后的安排,汪咏霓没有接受狱警周玉文的表白,而是在他说出口之前,挥挥手告别,投身下一个战区。

    剧本对汪咏霓和徐应清的感情写得越隐晦,对演员的要求就越高。

    如何在仅有的几次对视间,就能表现出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意。

    很考验演员之间的默契。

    两位演员至少需要提前交流,要不然都不认识,怎么演?

    最近一段时间,让温念枔头疼的便是这个,只剩三天,就要拍摄自己和徐应清的对手戏。

    而且,她也提前预排很多次第一场戏。

    可是,饰演徐应清的演员到现在都没进组!

    柳文成开机的时候提过,演徐应清的演员咖位不小,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但是,这也太“大牌”了吧?

    剧组都开机一个多月了,还不进组!

    连成瑄这样蜚声国际的影后级人马,都是开机当天就进组了,这位“咖位不小”的演员再怎么也不可能比成瑄还厉害吧?

    温念枔一想到这点,就对这位即将进组和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没了好感。

    这天剧组里。

    工作人员搬运着道具来来往往,演员低声对词,所有人都在认真准备。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有谁来了。

    听这动静,应该也是个明星,还是很出名的那种。

    要不然剧组的人反应不会这么大。

    温念枔懒得凑热闹,继续背自己的词。

    喇叭里很快传来柳文成的声音,“大家过来一下,从今天起徐应清正式进组了!”

    徐应清?

    终于来了!

    温念枔连忙站起来,视线却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

    根本看不清那个围在中间,只能看到一撮黑色头发的男人是谁。

    只听得柳文成继续说。

    “欢迎我们的新晋金鸡影帝——江槐!”

    第87章 第八十七粒星

    江槐第一天进组, 通告单上并没有安排他的戏份,在剧组工作人员面前露个脸也就回酒店休息了。

    温念枔倒是没有那么轻松,一整天几乎都是她的戏。

    一场接一场,她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掐秒计算, 自然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江槐的下一部戏明明就是《新一天》, 明明就要和她待在同一个剧组, 却还要死死瞒住她这件事。

    密集拍摄到晚上十一点, 柳文成终于肯放全剧组回去休息。

    温念枔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在回酒店的保姆车上便睡着了, 一路走到房间门口时都是闭着眼睛的, 全靠乔怡扶着她。

    不过, 刚迈进房间一步,鼻腔上萦绕而来的香味还是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满屋子都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茶几上整齐摆放着两副碗筷,餐盘里的菜式冒着热腾腾的白色雾气。

    一看就知道是掐好时间点, 让酒店厨房准点送上来的。

    就是为了能让她一收工便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江槐站在餐桌前, 嘴角噙着他惯有的温柔笑意,和白天不同的是, 他换了一套更家居的衣服, 看起来随意很多。

    乔怡和岑祎很懂事地退出房间,还轻轻带上了门。

    给小情侣留足私人空间, 毕竟他俩也快两个月没见面。

    温念枔没说话,只望了江槐一眼, 便走到餐桌前, 伸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开始吃饭。

    江槐也知道自己始终瞒着她要进同一个组的消息有些过分,但在进组之前保密自己出演“徐应清”这个角色确实应也是柳文成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 他想给念念一个惊喜。

    《新一天》的剧本是大概两个月之前递到他手上的,也就是过完年那会儿,后来俩人一直在异地拍戏,没有见面,也便没有当面说出口的机会。

    江槐看过剧本,徐应清是男性角色里人设最出彩的一个,戏份不多,但是记忆点十足,算是整部电影后半段的戏眼之一。

    几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他和柳文成导演没有合作成功,本就是他的一个遗憾,而现在又有机会,他几乎是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当然,他有自己的私心,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女朋友演感情戏。

    他很想知道,他们这对CP会不会得到观众的认可。

    温念枔低头,边看手机边安静吃着东西,一直没有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江槐察觉到她是真的生气了,正准备随便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以平息念念公主大人的怒气。

    下一秒,便听到温念枔问,“你后天是不是有个活动?”

    她居然先开口了?

    江槐微微一愣,旋即“嗯”了声,“你想去么?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商场活动,配合品牌新品发布……”

    “几点?哪个商场?”温念枔语气平淡,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

    江槐不自觉眉头一皱,不太明白她态度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但还是乖乖回答了时间和地点。

    温念枔头也没抬,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屏幕,继续往嘴里喂食物,随意答了句声。

    没有等到她的下文,良久,江槐才抿了抿唇,迟疑追问:“你想去?我给你安排一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对了,结束之后我们去附近餐厅吃饭吧,听岑祎说新开了一家还不错的店……”

    “没有啊,我不去,我就是问问。”温念枔依旧是那个冷淡的神情语气,随即放下筷子站起来,“好了,我吃饱了,要睡觉了,你快走吧。”

    温念枔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江槐连用什么表情语气道歉都想好了,可她转头关上房间门之时,立刻又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嘻嘻”笑了声,还不忘和他说:“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关门,晚安噢,祝你好梦!”

    这哪里还有生闷气的样子?

    女人心,海底针。

    江槐想不通,江槐想不透。

    但他依然觉得,他应该道歉。

    念念只是个小女生,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确实是他的不对。

    什么狗屁保密协议,远远没有女朋友重要。

    *

    温念枔在房间里洗漱,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传来一声“嗒”,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给乔怡打了个电话。

    “阿怡,我后天的通告出来了么?”

    温念枔迫不及待地问,“之前柳导是不是说没有戏来着?”

    乔怡愣了一瞬,很快回答:“出来了,副导演刚发给我,你等我打开看一眼。”

    “快点快点。”温念枔催促着。

    乔怡拉长语调,“嗯,后天……周六,那天你上午有一场戏,12点前应该能收工,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锐姐没和我说你有新通告啊。”

    温念枔抚着心口,彻底放下心来,“不是,我有私事要办,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一听是私事,乔怡也没有再追问,贴心道:“需要我帮你安排车吗?”

    温念枔想了想,这事她一个人还真办不成,于是交代她,“阿怡,明天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去片场了,你去附近商场买一套新的衣服,要极其普通的那种,看不出任何品牌……”

    乔怡点了点头,“嗯嗯我记下了,还需要再买什么吗?”

    “后天我拍完戏,你帮我安排一辆新的车,不要司机了,我记得你会开车吧?”

    乔怡和温念枔相处了一年多,想到今天在微博上看到的江槐出席某品牌活动的消息,大概也猜到她说的“私事”是什么了,立刻应承下来。

    “放心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万分小心,准时把你送到活动现场,然后再把你安全接回剧组,并且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究竟去做了什么。”

    闻言,温念枔“扑哧”一声笑出来,摸着下巴,思考着还需要准备什么细节,才能保证此次行动万无一失,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我的单反还在你那里吗?”

    她说的单反,是之前给江槐当站姐时用的那套设备,后来她没办法亲自去拍图,这套相机顺理成章变成了乔怡给她拍工作花絮的设备,也算没有浪费。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

    是该让这套价值六位数的设备??重操旧业??的时候了!

    是的,顶流江槐的第一图站——“逐星”即将重出江湖!

    自从去年《绝境盟约》那场路演之后,“逐星”就再也没有发过江槐的现场图,但是江槐每一次新宣代言,或是线下的应援活动,“逐星”都没有缺席,她依旧是粉圈内最大的富婆粉。

    可是人红是非多,尽管她如此努力,坊间还是有传闻江槐粉圈里最有钱的富婆粉丝“逐星”早已脱粉,爬墙新爱豆,还在买江槐的代言都是幌子而已。

    毕竟连活动都不追,还算什么站姐?

    如果仅是这种程度的传言,温念枔也就忍了,反正无所谓,她会一直为江槐花钱。

    但是三人成虎,豆瓣有人发帖,把“逐星”爬墙的新爱豆是谁都扒出来了。

    推送到温念枔手机上时,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翟嘉。

    这些破营销号,编谁不好,偏偏造谣她爬墙翟嘉。

    而且,贴子里还煞有其事地分析,像“逐星”这样的富姐,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资源咖,而翟嘉和江槐一样,都是手握多部大制作电影的当红小生,符合“逐星”的审美,所以“逐星”爬墙翟嘉合情合理。

    翟嘉是奇策传媒的太子爷,而奇策一直和华晟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

    温念枔从小就被叔叔伯伯们和翟嘉凑成一对,长大后俩人又双双进了娱乐圈,他们觉得这俩人更般配了,一直不停地撮合他们,每次都是季明泽挡了回去,她才逃过一劫。

    拜托,她可是见过翟嘉穿开裆裤,还满脸都是鼻涕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他?

    而且翟嘉的绯闻女友们,都排到法国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爬墙翟嘉的谣言,对于温念枔来说,简直是对她品味的侮辱,而且是奇耻大辱!

    所以,江槐这一次的线下活动,她势必要出山,拍出神图堵住那些破营销号的嘴!

    她要告诉全世界——“逐星”要追逐的那颗“星”,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从前到现在,直到将来……她的星星都只会是江槐。

    *

    当天上午,温念枔唯一的那场戏是和俞馨的。

    一大早,俞馨就迟到了快半小时,柳文成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也没多说她一句,人一到,剧组就紧锣密鼓地开工拍摄。

    但是俞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几句很简单的台词总是说得磕磕巴巴。

    终于在第十二次NG的时候,惹得柳文成勃然大怒,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当着全剧组的人指着她鼻子骂。

    “俞馨你到底怎么回事?这段台词才几个字,很烫嘴吗?你不背词就敢来片场?要不是给易老板面子,我绝不可能让一个不背词的演员进我的组!”

    这声音一出,剧组的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喘,也没人敢劝柳文成息怒。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柳文成对俞馨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完全不想给她面子,连她是靠关系塞进来这种话都直接说出来了。

    俞馨连忙低头认错,眼泪顺势落了下来,啜泣道:“导演对不起对不起,我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不会这样了。”

    柳文成怒视她一眼,背着手走回了摄像机后,声音冷得可以结冰,“今天上午就排了这一场戏,你演不出来,那全剧组就陪着你一起磨好了,拍不完大家都别吃饭了!”

    这便是把俞馨架上了,全剧组能不能收工都看她一个人。

    如果一直耽误进度,连累大家吃不上饭,没办法休息,所有工作人员都会给她记上一笔,让她在剧组里寸步难行。

    俞馨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赶紧又拿出剧本,强迫自己把台词背下来。

    比俞馨更紧张的是温念枔。

    眼看着马上就要十二点了,从片场到江槐参加活动的商场,不堵车也需要四十分钟,而活动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她刚在微博上看到,粉丝从早上八点就开始排队,这会儿早已把商场围得水泄不通。

    俞馨演不出来,这场戏就拍不完,那么自己就无法赶到活动现场,没办法出神图堵住那些破营销号的嘴……最最最可怕的是,她会一直被造谣喜欢翟嘉。

    太可怕了。

    一想到这点,温念枔就要气得晕过去了。

    于是,温念枔没有一秒犹豫,立即走到柳文成身边,扬起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柔声说:“导演没关系的,馨馨应该只是太紧张,您让她喝口水,休息会儿,她一定能演好。”

    说着,将工作人员递上来的两瓶水,一一拧开,分别递给了柳文成和俞馨。

    任谁看了温念枔这张漂亮的脸蛋都不会忍心再责骂一句,况且她的态度还这么好,柳文成的怒气瞬间降下去很多。

    他慢慢喝了口水,站了起来,调整语气,又和俞馨讲解了一遍这场戏的要点。

    俞馨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头应着。

    可她心里十分清楚,都是温念枔这个女人的把戏罢了。

    在这种时刻,温念枔显得越大度、越冷静,就衬得自己越小家子气、越狼狈,更惹得柳文成厌烦。

    温念枔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给自己穿小鞋。

    夏柠说得没错,这个温念枔就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会不惜余力地表现自己,吸引男人的注意力。

    *

    好在乔怡提前规划好了路线,一路上畅通无阻。

    下午一点五十五分,温念枔总算赶到商场。

    她提前在车上换好了装备,身上的衣服是最不起眼的白衬衫搭牛仔裤,再加上黑色鸭舌帽和能挡住整个下半张脸的口罩,头发挽成一个矮髻,全部藏在帽子里,帽檐也拉得很低,看不到脸上五官。

    虽然她包裹得过于严实,但其实很多追星女孩都会戴口罩隐藏自己,所以她的这套装束混在人群中,也不算太奇怪。

    商场里人声鼎沸,上下五层都站满了人。

    温念枔很久没有参加过江槐的活动,对他现今的人气没有实感,这一回是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他粉丝量已经可以用恐怖如斯来形容了。

    她独自追逐了多年的“星星”,终于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最耀眼的那颗星。

    不多时,温念枔用品牌VIC的身份,顺利进入到前排。

    还没来得及坐下,商场周围的灯光暗了下来,中央的白色顶光垂直打下来。

    女孩们尖叫声不绝,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四起。

    温念枔有一丝恍惚,很快沉浸到气氛中,跟着粉丝高喊了一声“哥哥”,忙不迭往台上望去。

    霎时。

    江槐身着一套黑色西装,低领外套上嵌有白色重工刺绣,露出锁骨线条的同时,完美展现出他的宽肩窄腰。

    换作别的男艺人穿,温念枔一定会觉得好浮夸,可是此时这套衣服穿在江槐身上,她只觉得眼前一亮,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更别提,内衬的领子低到胸……

    显然,这套造型对现场女孩们的冲击力也是极大的,冲破嗓子的尖叫呼喊声几乎要把整座商场掀翻。

    在穿云裂石的高呼声中,江槐缓步走到舞台中央。

    那双漆黑瞳眸映着灯光,熠熠生辉。

    随后,在万众瞩目中。

    他微微颔首,唇角含着浅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家好,我是江槐,很高兴在这里和你们见面。”

    第88章 第八十八粒星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 温念枔完全沉浸其中,手里的相机“咔嚓”不停的同时,还可以随时跟着大部队欢呼尖叫,高喊“江槐”的名字, 十足追星女孩的模样。

    她身旁坐着的同样是一位通过品牌VIC身份进来的站姐。

    温念枔没有见过她, 不过这也很正常。

    她将近一年没有参加过江槐的线下活动, 现在粉圈有哪些活跃的站姐她根本不知道。

    不过, 这位站姐的装束却和她完全不同。

    全套衣服都是品牌当季发布的新品, 妆容也十分精致优雅, 面上没有遮挡, 看上去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温念枔猜测,她应该会在活动结束之后和江槐合影, 所以才会悉心打扮。

    而温念枔之所以判断她是站姐而不是富婆粉丝,是因为她除了一直在拍照之外, 别的事都没有做, 甚至和粉丝一块尖叫都没有,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但是又一直举着相机拍照, 全程淡定得像参加了一场普通的饭局。

    司空见惯嘛,肯定是这段时间以来江槐的活动都参加了, 她才会如此淡定。

    不同的是,温念枔的举动和她有着天差地别。

    温念枔仗着自己这套完美隐藏装扮, 在江槐每一次说完话之后, 她都会特意变个音调,跟着“槐丝”大部队尖叫连连,给足江槐最好的排面。

    温念枔仿佛在告诉全世界。

    “我, 你们品牌最尊贵的VIC,富婆本人,也是你们品牌代言人江槐的铁杆粉丝,我可是为了你们代言人才买单的,所以一定要对我们江槐好点噢。”

    不过吧,她的疯狂举动,还是招来了其他VIC的白眼。

    她们投射过来的目光中,似乎在说,“这人不会是买黄牛票混进来的吧?我们VIC里会有这么不体面的粉丝吗?”

    但温念枔才不管这些,她只想让江槐知道,他有多值得被追捧,被喜爱。

    就算被全世界误解,她又有什么所谓。

    这一次活动流程没有什么特别的,江槐上台介绍品牌新品,然后现场抽几位幸运粉丝赠送有江槐签名的新品礼盒,最后和品牌高层以及几位VIC合影留念。

    对于这类型的工作,江槐一向认真,把新品的功效、用法,甚至是发布理念都记得一清二楚,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温念枔都怀疑,他是不是当成剧本台词了,偷偷在化妆间逐字逐句地背诵下来。

    这种商场活动最多只有半小时,愉快的追星时光很快结束,而此时有经验的粉丝都会去商场的地下车库蹲守。

    艺人离开商场时会经过那里,运气好的时候,艺人还会和辛苦等待的粉丝打招呼或者合影,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话。

    而江槐就是会和粉丝合影的那一类艺人,以前等他的人很少,他便一一合影,后来等待蹲守的粉丝成千上万的增加,他一旦在车库逗留,很可能会引发安全隐患,所以取消了合影环节,但他每一次都会摘下口罩和墨镜,和粉丝挥手,带着最令人动容的真挚。

    昨晚,温念枔便和乔怡商量好了路线。

    既然这一次已经豁出去,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参加江槐的活动,那么最后一个环节也必定是不能缺席的,所以乔怡早早就把她们准备的车停在了地下车库,到时候等江槐走了,粉丝散去,温念枔便悄悄地回到车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剧组。

    江槐出来的时候,地下车库起码聚集上百人,还有保镖维持秩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果然,粉丝们在地下车库等了不到半小时,江槐就出现了。

    他没有戴口罩,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那套嵌有白色刺绣的低领西服,现场粉丝又控制不住情绪,高喊他名字的声音不绝于耳。

    庄幻和岑祎怎么劝阻都没用,嗓子都喊哑了,大家激动的情绪还是安抚不下来。

    温念枔被挤到人群外缘,不敢说一句话,只好努力踮起脚尖,一眼便站在第一排的是刚才坐在她身边的那位站姐。

    她在心里小声感叹,“这位姐姐真是好努力,明明可以近距离出图,还要来这里和其他粉丝挤在一块,看来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江槐啊,真好……”

    下一秒。

    温念枔退到稍微远离人群的安全位置上,将重达十几斤的单反相机高高举起,焦距拉到最大,对准人群中央的江槐一通乱拍。

    见到这样混乱的场面,江槐神色微敛,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慢慢抬起双臂,举高到头顶,而后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

    后排还有粉丝没看到这个手势,仍是高喊着他的名字。

    前排粉丝立即往后传达“江槐让粉丝安静下来”这个信息。

    很快,百来号人瞬时安静下来。

    江槐这才放下了手臂,弯唇笑了笑,朝所有人挥了挥手。

    随即,双手合十,向粉丝们道谢。

    做完这些,他才在庄幻和岑祎的围护下,抬脚迈进了保姆车内,车门关上。

    而此时,粉丝和偶像似乎生出某种默契。

    粉丝们自觉让出一条安全通道,让偶像的保姆车通行。

    而在车子开出后不久,车窗忽然缓缓降下。

    江槐伸出手,又扬了扬,再次和所有人道别,才离去。

    黑色保姆车扬长而去,粉丝们站在原地回味了几秒,和身边一起来的同担小声讨论着什么,零星散去。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地下车库瞬间只剩下温念枔一个人。

    她将相机抱着怀里,靠在墙边。

    她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

    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明明是她以前每一次见江槐都会碰到的。

    明明是该她最熟悉不过的场面,现在竟然心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是她太久没有看过作为大明星的江槐了吗?

    又或是,她习惯了对自己亲密的江槐,而现在的些许疏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温念枔心里很清楚,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恰好分寸的江槐,很尊重粉丝、爱护粉丝却又不会一味惯着粉丝的江槐,她依然很喜欢。

    江槐的哪一面,她都很喜欢。

    思绪游走到这里,乔怡也将车子开到她附近,缓缓停下,招呼她上车。

    “念念,快!”乔怡催促她。

    这声音让温念枔在霎那间回过神来,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赶快回到现实,快步上了车。

    等坐上车,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做——“逐星”还没有发图!

    站姐参加一场活动,最重要的就是抢时效性。

    因为线上的粉丝并不知道艺人今天的妆发和衣服是什么样子的,全都在微博刷新蹲守,所以第一个发出高清图的站子,往往都会获得极高的转发量。

    温念枔太久没当站姐,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活动早已结束,江槐人都走了,肯定已经有站子发出高清图让粉丝舔屏了。

    错过第一时间,那么“逐星”只有以质量取胜了。

    她位置很好,拍的图还是相当不错的。

    没错,就这样,修出神图,一举洗刷那些泼在她身上的谣言。

    花花公子翟嘉,再见!

    温念枔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乔怡刚顺着地下停车场转了个弯,即将驶出,离开商场。

    后排的温念枔蓦地喊了声,“等等阿怡,先不出去,你在前面找个地方停下来,你开着车会打扰我修图。”

    乔怡:“……”

    她算是知道了,在她家艺人眼里,天大的事也没有给江槐修图重要。

    温念枔低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手机,把要发布的图片全都挑选了出来。

    旋即,从后排的电脑包里拿出自己的Mac,将图片导入到专业的修图的软件里,根据每一张图片的特性,修出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样子。

    温念枔手速很快,不停放大缩小图片,敲打键盘。

    乔怡被她这一系列操作吓得惊掉下巴。

    她家艺人这拍图以及修图技术不比专业的摄影师差啊……那她们之前还高价请摄影师干嘛?让艺人自己修不就得了!

    还能省不少钱呢。

    乔怡也望着她的电脑屏幕,每当想问她,这个操作步骤是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会被温念枔无情打断,“别打扰我,争分夺秒中。”

    于是,车内陷入诡异的宁静。

    俩人都异常沉浸,望着修图软件导出一张张神图……

    所以,几分钟后,突如其来敲击窗户的“咚咚”声就显得特别突兀。

    咚咚……

    咚咚咚……

    温念枔完全沉浸在自己为江槐拍的神图中,没有听到这动静。

    乔怡有些慌了神,下意识按下车窗,“对不起啊交警大哥,我们只是暂时停在这,马上就走,别给我们贴条!”

    她一通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不是把车停在车位上的么?

    那这个……敲车窗的人,是谁?

    乔怡倏地抬头,整个人僵硬在座位上。

    然后,猛地扯了下温念枔的胳膊,“念念!念念!完了,别修了!”

    温念枔头也不抬,眼睛仍然紧盯着电脑屏幕,“等会最后两张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把图先发了再说!”

    乔怡想死的心都有了,用只有低到她们二人的声音说:“天王老子……真的来了。”

    “什么?”

    温念枔修完最后两张图,准备拿出手机扫码登录“逐星”的微博,随口答道:“你说谁来了?谁是天王老子?”

    “嗯……”

    站在车窗旁的高大人影终于发出动静。

    江槐已经换上一套最不起眼的运动服,口罩帽子也是齐全的,但温念枔一转身,仍能看到他的那双眼,此时正冷冽地望着她。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温念枔。”

    还能有比这更熟悉的声音吗?

    温念枔霎时间慌了神,声音都打了颤,“这位先生……你有,你有什么事?我认识你么?”

    江槐都快被她气笑了,将口罩摘到鼻尖下方,“温念枔,我的视力还是没有问题的,能准确认出我自己的女朋友。”

    温念枔欲哭无泪,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只好一把抓过乔怡的手,“阿怡别愣着啊,踩油门,快走啊!天王老子要把我们捉拿归案了!”

    乔怡两只手分别被他们二人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她要是强行踩油门,最终的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撞在前面的劳斯莱斯上。

    谁来赔钱,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乔怡思考了三秒,强行挣脱了双臂,对着俩人咧嘴一笑,“要不您二位都上车,我消失,你们慢慢说。”

    而后打开车门,飞速逃离了现场。

    温念枔攥紧拳头,大喊了声,“叛徒!”

    可惜“叛徒”乔怡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听不到了。

    几秒后。

    温念枔身旁的主驾座换了一个人。

    江槐关上所有的车窗,顺带将副驾的车门上了锁。

    温念枔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既然如此,温念枔决定放弃。

    将自己的生活信条践行到底——生活将我击倒在地,我顺势点奶茶,抱上小猫,再愉快地玩手机。

    于是,在江槐蒙上寒意的双目中,她大大方方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脑的微博界面,扫码登录。

    “逐星·江槐”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江槐的眉心近而蹙成一团。

    随后,在江槐越瞪越大的双眸中。

    温念枔熟练的上传完刚刚修好的十八宫格神图。

    @逐星·江槐:“#江槐XX品牌全球代言人#[树]#江槐前路#[树]#江槐朝暮行裴衡之#逐星要追逐的星星,永远只会有阿槐一个人。Hi,好久不见@江槐,逐星永远在[心]。”

    第89章 第八十九粒星

    温念枔检查了一遍文案, 果断点击“发送”,然后屏住呼吸,“砰”的一声合上电脑,递到江槐面前, 猛地闭上双眼, 不自觉生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对不起!都给你看, 你别生气。”

    短短几分钟内, 江槐的情绪已经从震惊转为冷静。

    是了, 他记起, 很早之前念念就和他说过, 她是自己的粉丝。

    乔怡也说过, 念念是他的铁粉。

    还有季明泽,说念念是个傻瓜, 从始至终都只喜欢他一个人……

    这么多的提示,他都以为, 那只些奉承的话。

    可能念念只是喜欢他的脸, 又或是喜欢他的角色。

    没想到,她竟然是“逐星”……

    是从他出道开始, 每一场活动都不曾缺席的“逐星”, 是在没有粉丝为他摇旗呐喊时,包揽了所有应援、给足他排面的“逐星”。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把“逐星”和她联系起来。

    ……

    江槐缓了缓, 把温念枔递到面前的电脑推回去。

    随后的几秒钟,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轻笑了声,似乎被她的行为逗乐了。

    静谧车厢内突然传来声音,极其不安的温念枔小心翼翼地睁开右边的眼睛, 想悄悄观察江槐此刻的神色。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眸。

    温念枔觉得,怎么说呢,散漫中又带着些优雅……

    该死啊,都到这种时刻了,她居然还沉浸在江槐的美貌之中。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还是继续道歉吧!

    “对不……”温念枔刚开口,便立刻被眼前的人打断。

    江槐扬唇,“你又没做错什么,怎么这么喜欢道歉?”

    “我怕……”

    温念枔缓缓睁开双眼,轻咬下唇,“我担心你不喜欢我这样。”

    “你哪样?”江槐盯着她的目光似要把她看穿,毫不留情地追问。

    温念枔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你都看到啦,还问我,我追星啊,而且还是很疯狂的那种!我为你运营了‘逐星’这个站子,不仅做数据,我还跑现场,花钱做应援,买你的代言,为了给你涨粉,我还花了好多好多钱抽奖呢……”

    她一件件细数,这些年来“逐星”,也是自己为江槐做的种种。

    彼此之间再也不需要任何的隐瞒。

    温念枔把自己变成透明的玻璃,放在展示架上,毫无保留地袒露着多年来自己对他的爱慕。

    江槐望着她眸光渐渐变得深邃,面上仍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还有呢?”

    他想要知道更多。

    “还不够啊?”

    温念枔瞪大眼睛,“那我想想……还有还有,只要我去了你的现场,我都在现场为你欢呼呐喊了,我当着全世界的面大声喊出你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江槐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了笑。

    内心却被她的这段话搅动得零七八碎,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温念枔见他不说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逐星’这个站子你知道么?从你出道开始就有了,直到我进《朝暮行》之前,每一次都没有缺席……”

    她似乎终于找到机会可以诉说这段心路历程,于是就那么自顾自地说着:“其实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站子,我就看别的饭圈太太是怎么做的,一点点学,PS和剪辑都可难了,教程看得我头痛。幸好你长得好看,根本不需要怎么修图。我只需要把你拍到镜头里,再拉个曲线调色,就可以把图片放出来了……”

    温念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和江槐说些什么,或者,她只是找个时机在倾诉这些年独自追逐他的历程。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对了,你不知道,我还花了好几千块报了一个剪辑课程呢,然后就是什么都没学到。被季明泽知道后,他狠狠骂了我一顿。不是怪我乱花钱,而是这个课程一看上去就是骗人的,我还傻乎乎的交钱去学,他觉得我太蠢,很丢他的脸……”

    她胡乱解释着,想到哪说到哪,也不知道江槐能听进去多少,“所以当我知道你是《朝暮行》的男主之后,可高兴了,我一直很想很想亲眼知道你拍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温念枔。”

    江槐忽然开口,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慢慢将手指放到她的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逐星’,我当然知道……”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像是有着黑洞般的吸引力,让她不自觉沉溺其中。

    温念枔眨了眨眼,眼神透明而澄净,隐隐带了些许期待,“真的么?在你认识我之前,你就知道‘逐星’吗?”

    江槐微微颔首,默认她的猜测,继而笑了笑,“想看我的手机吗?我保存了很多张‘逐星’拍的图片。”

    温念枔又惊又喜。

    这么多年来,作为粉丝的这一面也终于得到了江槐的承认。

    “那‘逐星’做的所有努力也算没有白费,它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作用!功德圆满了!”

    说完,她比了一个“耶”,开心溢于言表。

    江槐收敛了笑意,眸光深深,“功德圆满的不只是‘逐星’,还有我……”

    “什么?”

    温念枔还沉浸在“逐星”被正主认可的喜悦中,这和作为女朋友的体验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你怎么了……”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忽然被堵在口中。

    因为江槐在倏然间侧身,吻住了她。

    他的掌心稳稳扶住她的后脑勺,舌.尖是比以往都更深入的探索。

    温念枔甚至觉得这个吻十分霸道,弄得她的唇也发痛,强势得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江槐的肩膀,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揽入怀中,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之中

    温念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在这么逼仄的空间里吻住她。

    此时她脑子里就剩两个字——车……震……

    难道,他真有某种特殊的癖好?

    ……

    不知自己被江槐亲吻了多久,她只能听到接吻的水声细细密密。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唇齿交接中,她的身体也变得愈发瘫软,唯有无力地靠在江槐怀中。

    就在温念枔以为他想要更深入的时候,有温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她感觉到鼻尖有丝丝凉意,某种温热的东西流淌至唇边,而后是舌尖。

    温念枔轻轻抿了下,带着淡淡的咸味。

    她很快意识到,是眼泪。

    是江槐的眼泪。

    他哭了。

    *

    “逐星”久违发图,而且是满满的十八宫格,每张图都堪比工作室精修。

    前段时间,因为关德泽导演的新作,江槐的粉丝和翟嘉的粉丝本就起了不少冲突,在大大小小的营销号下面吵了好几轮。正在“槐丝”姐姐稳稳占于上风的时候,豆瓣小组忽然有个帖子被顶了起来,内容便是分析江槐最大的站子“逐星”爬墙翟嘉的事。

    因为这个小风波,有些心态不稳的小粉丝逐渐觉得失望。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江槐半年多没有作品播出,所以跑粉了么?连“逐星”姐姐都走了?两家粉丝吵着吵着,竟然分出了势均力敌的架势。

    按“槐丝”的话来说,这是给翟嘉抬咖了。

    我们江槐可是影帝,你们翟嘉呢?连主流奖的最佳男主角都还没有入围过,凭什么和我们争?

    不过吧,大部分“槐丝”老粉都知道“逐星”站子每逢活动必出席,心底里根本不相信她会爬墙,但是她们谁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近一年来,“逐星”除了上线买个代言杂志,抽抽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今天的现场图一出,比“槐丝”争论一百句都有用!

    而且,“逐星”的文案是什么,是“永远只会有阿槐一个人”!

    这便是她不可能爬墙的铁证啊!

    翟嘉的粉丝还要说什么?

    “槐丝”姐姐觉得扬眉吐气,兴致昂扬地给这组图转发了三万多,话题也直接冲上了热搜榜前十。

    *

    回剧组的路上,江槐充当温念枔的司机。

    温念枔则拿出手机,兴致勃勃地点开评论区,笑得合不拢嘴。

    “逐星不愧是我唯一的姐,就这构图,这角度,试问内娱还有哪个站子能与之一战?”

    “绝对不是我想多了,逐星姐肯定是看到最近的谣言了,才会发这样的文案,以前她都很高冷的,写个活动名称就没了。”

    “我说某家粉丝别再惦记我们家富婆站姐了好吗?圈粉凭的是本事,而不是吵架,各大营销号也放过我们逐星吧,谁都有现生,干嘛紧盯着别人的微博不放呢?”

    “神图!神人!神摄影!此人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江槐我的神我爱你!!!”

    温念枔越看越兴奋,精神极度亢奋,愉快地哼起歌来。

    她唱的是《天光之前》的片尾曲,也是江槐饰演的吴川,在电影最后回头一笑时配的那首歌。

    江槐自然也对这首歌很熟悉,望向前方,跟着她一块哼唱几句。

    然后,就是,没有一句在调上……

    江槐唱歌居然比她还难听!

    绝了。

    果然,上帝给人打开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温念枔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别唱了别唱了,徐茹老师听到我俩唱成这样,真的要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槐倒是处变不惊,“我当着她的面唱过呢。”

    温念枔:“那她怎么评价?”

    江槐敛起神色,学着徐茹的模样,一板一眼道:“小江啊,以后拍戏就算没红,也千万不要轻易转行,要坚持啊,坚持就是胜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茹老师说得对!你可一定要继续拍戏,千万别想着跨界。”

    温念枔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想到《新一天》他只是客串,拍不了几天,那下一部戏应该是定了吧,会是什么呢?

    她滑动屏幕,看着粉丝的评论,骤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

    于是问道:“说我爬墙的那些料,都是翟嘉团队放出来的?”

    车子转入剧组酒店的地下车库,江槐放慢车速,找位置停车,边回答:“不全是,有营销号随便那么一说,他们就顺势发散了下。”

    温念枔气得鼓成河豚,“死翟嘉怎么那么坏啊!他再这样针对你,我就把他穿开裆裤的照片放出来!”

    江槐一双黑眸望着她,眉梢好看的扬起,“这有什么的,关导又不会因为这样就选他,而且在我们这个圈子,放点这种类型的料,都算宅心仁厚了吧,没什么的,影响不到我。”

    听他这么说,那他下一部戏就是关德泽导演的电影了吧。

    温念枔抬起唇角,不愧是我担,每次选剧本都那么有眼光。

    半晌后,温念枔噘了噘嘴,想着解释刚才江槐的问题,“才不是呢,我不管,我就是讨厌把我和翟嘉扯到一起,因为……”

    随即,她压低声音,靠近江槐,小声道:“你不知道,他同时和五个女孩交往,堪称时间管理大师,所以说我喜欢他,败坏我名声了!讨厌!”

    翟嘉的私生活竟然这么混乱吗?

    这倒是令江槐有些意外,和翟嘉接触过几次,他还以为翟嘉是属于教养很好的那种富二代。

    江槐点头,心明神了,“明白,今后只要看到你的名字,以及‘逐星’的名字和他联系到一起,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杀”

    他将手指并拢,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温念枔被他逗笑。

    一瞬后,猛然想到又一个很严肃,但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管他呢,今天都把马甲掉成这样了,还在乎这些吗?

    于是乎,三下五除二。

    温念枔一把拉住江槐打开车门的手,“阿槐,你想要我把‘逐星’关掉吗?你觉得不好,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我就关。”

    江槐回头看她,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旋即反问道:“‘逐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要问我关不关?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但没有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外界的评价不重要,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明白吗温念枔?”

    他嗓音依旧温柔,又那样认真,听得温念枔心头暖暖。

    她蓦地凑近,勾住江槐的脖子。

    俩人对视良久,江槐漆黑瞳眸中映出她的模样,像是倒映出了整个世界。

    温念枔心跳得厉害,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阿槐,你真好。”

    江槐身体一僵,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体微热,瞬间伸出手臂,揽上她纤细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

    而不远处,有一道极低的女声,似透着几分兴奋。

    “怎么样,拍到了吗?拍得清楚么?”

    第90章 第九十粒星

    江槐进组《新一天》的第七天, 温念枔和他终于拍了第一场对手戏。

    和她想象中的紧张不同,汪咏霓和徐应清的这场初遇戏份拍得很顺利,连柳文成都惊讶,俩人的默契居然能这么好, 一次就过。

    江槐换上民国书生的装扮, 再加上一副金丝边眼镜, 瞬间将温念枔代入到那个年代, 而且在开拍前两天, 二人秉承剧本的安排, 都没怎么说话, 各自准备, 所以开拍时才能很快入戏。

    霎眼时间来到三月中,在《新一天》拍摄如火如荼之时, 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万众期待的述飞视频的年度大剧《朝暮行》终于定档了!

    3月15日,述飞视频官宣《朝暮行》定档于3月25日播出, 开播之前各位主演都将有一系列的宣传通告, 从开播盛典到扫楼、杂志拍摄、采访等等,多不胜数。

    江槐是男主, 几乎是每一场都要参加。

    而温念枔作为十三番(根据她自己仔细数过的官宣顺序)女配, 平台自然不会要求她参加太多宣传,但毕竟这是她出道的第一部戏, 并且如今她在圈内的咖位和参演那会儿完全不同,所以平台也单独给她接了几个宣传通告。

    官宣定档这天晚上, 温念枔最后拍完一场戏, 一回到保姆车里。

    乔怡立刻就将手机递给她,“锐姐在群里发了定档文案,你看下没问题就发吧, 演员里就剩我们没发了,待会营销号又要造谣我们了。”

    温念枔接过,哑然失笑,“你这么关注营销号干嘛?管他们说什么呢?”

    “我为你生气啊!你心怎么那么大?”

    乔怡气得捏紧双拳,“我看那些造谣真是疯了,居然说你被包养、傍大款……”

    提起这几个字,乔怡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这些人真是没品,动不动就给女明星造黄谣,太恶心了!别人傍你还差不多,你还需要傍大款?离谱离谱!”

    乔怡显然是气急攻心,说完喝了几口水,才慢慢顺下心来。

    比起乔怡的反应,温念枔显得淡定许多。

    主要这个不知从哪来的料,属实没有一丁点证据能证明,所以一开始相信的人并不多,但是爆料的楼主却信誓旦旦,还说不信就让大家等着好了,狗仔已经拍到了,不久后就会放出来;如果没有放出来,那就是被温念枔的金主公关了。

    合着什么可能性都被这位爆料人说完了,真正让吃瓜群众动摇的便是爆料人这种铁板钉钉的态度。

    不过,这个帖子存在了不到一天,就被删除,也没有发散到热搜上。

    整体而言影响不算大,这也是温念枔并不生气的原因之一。

    靠在椅背上,温念枔很快检查了一遍《朝暮行》的官宣文案,确认符合虞央的人设之后,立即摁下发送。

    半晌,车子行驶到酒店门口,温念枔刚下车,一眼便看到一个很久没有见过面的人——苏锐。

    苏锐陪宋汐然出国拍戏已经两个月了,宋汐然的戏延期,所以连季明泽都追过去了,苏锐回国的时间也一再推后。

    温念枔这段时间的工作就只有拍戏,所以也不需要苏锐对接什么

    她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酒店,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

    苏锐一看到她,半句话都没说,立即拉着人往电梯间走去。

    直到俩人进了房间,还小心谨慎地锁上门之后,苏锐才松开了手,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她看了几张照片。

    看清图片的瞬间,温念枔脸色顿变,瞳孔倏地睁大,“锐姐,我可以解释。”

    苏锐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收回手机,“你解释什么?我又不是傻子,这都看不出来么?不就是你和你的江……江老师一起那啥了下,对吧?”

    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但算是种调侃。

    温念枔的面色霎时变得红温。

    虽然她和江槐之间早就亲密无间了,也做好被拍到的准备,但是当接吻的照片被直晃晃的摆到她眼前,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苏锐拧开一瓶水,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起来很是轻松,“我来是想告诉你,照片我已经买下来了,不用担心。”

    温念枔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坐到她身边去,“那你一路上怎么那么严肃,我还以为特别严重。”

    “吓吓你呗。”

    苏锐目光如炬,紧盯着她,“谁让你在地下车库这种经常被拍的地方都忍不住,我是答应你可以谈恋爱,但你不能这么放肆,下次不许了,知道了吗?”

    温念枔弯唇一笑,靠在苏锐肩膀上,撒娇般蹭了蹭,“知道啦知道啦苏大经纪人,我一定万分小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苏锐笑,推开她的脑袋,“你的男主角呢?他不来和我解释一下?”

    温念枔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如实回答:“他去北京了,录《朝暮行》的宣传综艺。”

    “哼!”

    苏锐护犊子,看到这照片的气其实还没消得下去,“肯定是他主动亲你的,对吧?他倒是咖位稳固了,我们还没有呢,丝毫不为你考虑,过分!”

    “啊……”

    温念枔着实没想到,苏大经纪人居然在纠结这个。

    如果自己坦白,是她主动亲的江槐,那苏锐还不得气个半死。

    算了,这个锅江槐就背着吧。

    她想,江槐不会介意的。

    于是,温念枔重重点头,笃定回答:“就是他!明天他回来,你可要好好说说他,我可是强烈拒绝过的!”

    听到她这么说,苏锐的怒气果然消散不少。

    接着,两人聊了会儿近期的工作安排,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温念枔一怔,赶忙站起身,跑去开门。

    乔怡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气喘吁吁,“不好了不好了!念念被拍到了!”

    苏锐皱了下眉,猛地站起,“不可能!我不是把照片买断了吗?”

    “你们看。”乔怡将手机屏幕递到她们面前,“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放出来了,才十几分钟,热搜已经炸锅了,怎么办啊锐姐?”

    温念枔接过手机,图片是那几张没错,就是这个“男主角”……

    她……认识吗?

    @贵圈摄影呱呱:“#温念枔恋情疑似曝光#花粉地狱!刚凭《云起时见你》火速上位流量花的@温念枔xin竟然被本呱拍到在地下车库和某男士亲密激吻,无惧他人目光!俩人在车上流连十多分钟,不时亲亲抱抱,不知除了激吻之外,还有没有做别的事呢?[搓手手]

    本呱根本这位男士的衣服、帽子等特征,对比出来该名男子正是知名电影出品人邹烨华,他曾出品过《未来神》《东京审判》等电影。除此之外,邹烨华也是温念枔正在拍摄的电影《新一天》的幕后投资人之一,而且他多次被拍到和知名Z姓女星、Y姓女星的亲密合影。

    不知这一次,温念枔是邹烨华的第几顺位女友呢?”

    温念枔呼吸几近停滞,手指颤抖着点开评论区。

    “老天爷……我就知道豆瓣的爆料不会是空穴来风,温念枔才出道多久啊?第一部电影就让成瑄给她作配,原来是靠陪睡得来的。”

    “这照片看得我有点生理性厌恶了,邹烨华贵圈著名老色魔有谁不知道?当年在庆功宴上对周芸咸猪手,而且他现在都快五十岁了吧,温念枔这也吃得下去?你圈果然要豁得出去才能红啊……”

    “笑死我了,谁说是‘花粉地狱’的?温念枔这何尝不算另一种事业心?不陪老头睡哪能演上这么大制作的女主角?粉丝别心塞,这证明了你们姐姐事业心多强啊!邹烨华也长得不丑,这个年纪还一把浓密头发,保养得算不错了,姐夫有钱还舍得捧她,知足吧。”

    “有温念枔这种决心,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怪不得,豆瓣那个帖子我都没看完就被删除了,原来是被团队公关掉了,我担的团队要是这么厉害就好了!”

    “不传谣不信谣,关注演员作品,远离私生活!《朝暮行》的预约点了吗?”

    “不懂就问,楼上的脑残粉,你姐姐有什么作品?”

    “就我一个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吗?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业内说温念枔是华晟集团千金吗?她还需要靠老头才能演上这部电影吗?而且我看邹烨华的抖音,他这两年的穿衣都不是图上那个风格的,这个男人真的是邹烨华?我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

    “一点开楼上那人主页我被无语到了,原来是肖路和温念枔的CP粉,不是邹烨华,你还指望是肖路?别把我笑死,嗑CP嗑得脑子里全是水,放过肖路吧,剧播期间肖路已经够体面了,已解绑勿扰!”

    “华晟?你们温粉还真敢做梦啊,谁不知道华晟是姓‘季’的,和你们姓温的有什么关系啊我请问?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连姓氏都完全不同,居然还能扯到一块?温念枔想给自己立千金人设想疯了吧!”

    ……

    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热搜一连出现了三四个红色的“爆”。

    温念枔的身体像一下子被抽走力气,瘫软在沙发上。

    乔怡急忙和苏锐解释,“锐姐,我们真的不认识这个邹烨华,好像是开机宴他来过,但是和念念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用解释,我知道。”

    苏锐伸出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不是邹烨华,我认识他,重点是该怎么澄清?这个图片不可能说是在拍戏,也不可能洗成角度问题,说我们没有谈恋爱……”

    苏锐来回踱步,眉头皱紧,“我给庄幻打个电话,商量一下这件事要怎么解释,最好是让他们出来……”

    一听到江槐经纪人的名字,温念枔蓦地站了起来,攥住她的胳膊,“锐姐你等等,能不能先不把他扯进来,让我想想。”

    “你疯了?!”

    苏锐提高音量,“江槐才是照片的男主角,他不出来,就任由这些人污蔑你被邹烨华包养?”

    温念枔心头猛跳,咬了咬唇,道:“不是的锐姐,《朝暮行》马上就要播了,你也看到万榆姐在微信群里发的宣传方案,剧播期间平台会全力推进男女主角的CP,并且江槐和柯姐有很多合体宣传,这时候站出来公开江槐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们的剧不就全都毁了,到时候平台会放过我们吗?”

    苏锐拧着眉,沉默半晌。

    温念枔说得没错,先不考虑江槐那边到底愿不愿意公开。

    《朝暮行》是述飞平台全年投资最大的戏,整个剧组上下都不容有失,任何一步出了差错,都可能让几亿投资付之一炬。

    剧一旦播得不好,平台记恨的只会是温念枔,以后也很难和述飞再次合作。

    这事牵涉的利益方太多,事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

    “这回谢谢您,回头我一定请您吃饭啊。”

    俞馨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万家灯火,挂了这通电话。

    前两天,她把拍到的照片拿给老板易珲看,当时她就兴奋得不行,说这次总算逮到温念枔的黑料,这回一定要让她人气大跌不可。

    进组《新一天》,给温念枔演配角,这口气她本就咽不下去。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柳文成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直在用这种理由删她的戏份,本来五十几场戏现在就剩下十多场,并且她还得无底线地配合女一号的时间。

    蹉跎了三个月,就拍了不到十场戏。

    她俞馨入行的第一部戏就是一线名导的女二号,还入围过三大主流新人奖,这么高的起点,现在居然沦落到给一个出道一年的新人小花作配,剧组还处处欺负她。

    一想到这些,俞馨的火气蹭蹭往上涨,她何曾受过如此窝囊气?

    易珲仔细看着俞馨发过来的照片,也有点藏不住笑容,“这男的是谁,你看到了吗?”

    俞馨猛点头,“看到了,你的老熟人江槐啊!”

    “江槐?”

    易珲一瞬间变了脸色,“你确定吗?”

    俞馨拍了拍胸脯,“当然,我看得可清楚了,不止我,我助理也看到了,就是江槐没错。”

    江槐……

    易珲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很多可能性。

    办公室里静默下来。

    易珲一直没说话,俞馨有些急了。

    他不会还念在江槐曾经是星延娱乐的艺人,想要手下留情吧?

    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拍到的照片,上升期艺人爆恋情那可是致命的,不管易珲怎么想,她都要把这些照片发出去,让温念枔掉层皮!

    沉默几分钟后,易珲把照片一一摆在桌上,冷笑了声,“不能爆江槐。”

    俞馨眼睛瞪大,“易老板你醒醒,江槐早就不是你的艺人了,而且他在公司的时候处处和你对着干,你在顾念些什么?”

    易珲抬起头,把一张照片放到她的手心,“我的意思是,不爆主角是江槐,并不是不爆温念枔的恋情,我们要爆料,就要放能踩死温念枔的料,你以为她抢了你的女主角,我不生气吗?”

    俞馨激动得眨了眨眼,只听易珲继续说。

    “我会买通狗仔,既然看不清楚男主角的脸,我们再PS一下,把图上的人说成是邹烨华。一来,反正邹烨华绯闻多了去,他根本不介意这些,和女明星传绯闻,还能提高他的知名度,到时候吸引更多人去看他的戏,他可是乐意至极。

    二来,邹烨华名声很差,而且年纪比温念枔大这么多,我们给她扣一个‘傍大款’,‘陪睡换戏约’之类的帽子,她怎么澄清?对于女明星来说,致命的不是谈恋爱,而是被包养,黄谣才能真正毁掉她。我会和邹烨华打好关系,让他不要出面回应,到时候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柳文成为这部戏筹备了这么久,不会冒一点风险。”

    俞馨恍然大悟,还是易珲老谋深算。

    要是她当时一冲动就找狗仔把图发了出去,那就全毁了。

    上升流量花爆个恋情,粉丝确实会流失不少,但是只要她还有戏拍,而且戏播得不错的话,粉丝又都会回来的。

    花粉最在乎的是事业,不是恋情。

    但她们更介意的是,自己的偶像靠有钱的老男人,出.卖自己的身体上位。黄谣是最能直接毁掉一个女明星的方式。

    俞馨抿了抿唇,随即,又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

    易珲观察着她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没人比我更了解江槐,《朝暮行》马上就要定档了,这部戏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而且,我雪藏了他五年,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地位,你以为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前途尽毁吗?”

    易珲望向前方,坚定地说:“不,他不会的,他就算再爱,也不会用来之不易的事业作为交换。在利益面前,什么狗屁爱情,什么情比金坚,全都不值一提。”

    *

    北京,视界传媒的某演播厅。

    江槐捏了捏眉心,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演员之路”的录制。

    这位传闻中圈内第一娱记——秦然,果真十分难缠。

    他扪心自问,和秦然的男朋友周屿周老师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她居然不肯放一点水,硬是要把采访提纲上的每一个问题追问到极致不可。

    江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这次的录制。

    柯诗婷和他一样,被秦然逼问得很紧张。

    两人时不时对视摇头,不敢在这位秦记者面前说一点谎话。

    好不容易完成录制。

    他人还没回到化妆间,岑祎就急匆匆跑过来,额头汗涔涔。

    “哥,快看微博,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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