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长风

    江茗雪愣了两秒,说:“我没事。”


    “你们今天的训练地点也在蒙山吗?”


    “对,我和容哥看见这有人,担心出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嫂子。”邢开宇说。


    他一开始没有看出来是江茗雪,还是走近了才发现。


    快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绳子猛然下坠的惊险一幕,两人疾速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还好嫂子的学徒来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只可惜,这么好的英雄救美机会没让他们队长赶上。


    邢开宇在心里直咂舌遗憾,小心偷瞄一眼,想看看向来处事不惊的容队在看到自己老婆被别的男人救下,现在对方还在体贴地帮嫂子解绳索,他会是什么反应。


    容承洲站在原地,目光挪到江茗雪腰间,听不出情绪波动:“需要帮忙吗。”


    邢开宇垂在身侧的手举起大拇指:


    高情商发言。


    不直接说“野男人滚开,别碰我老婆”,而是茶言茶语古里古怪阴阳怪气的“需要帮忙吗”。


    啧,不愧是他老奸巨猾……不是,神通广大的容队长。


    邢开宇做了几百字的阅读理解,却低估了江茗雪的钝感力。


    她低头看了眼言泽的进度,回答:“不用了,言泽快解开了。”


    容承洲:“哦。”


    邢开宇:“……”


    他们怎么都这么淡定?


    随后是一阵持续的沉默,只有山风在耳畔拂过,以及言泽解绳索的窸窣声。


    半分钟后,言泽解开绳索,丢给柏东,清冷俊秀的脸上爬上一丝薄愠。


    柏东自知不对,二话不说去解木棉树上另一端的结。


    江茗雪第一时间检查背包里的药材是否完好,随后将绳索卷起装好,正要背在肩上,容承洲伸手提上背包带:“我来吧。”


    “不......”江茗雪下意识拒绝,话到嘴边又转为,“好,谢谢。”


    旁边这么多人,她不能表现得太见外。


    午后的天空突然泛起病态的昏黄,云层翻涌,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江茗雪抬头看了眼青灰的天色:“要刮大风了,我们快回去吧。”


    容承洲颔首,看向邢开宇:“我把他们送回去,你带其他人继续训练,我送完过来。”


    邢开宇立正敬礼:“收到!”


    转身向更深处去。


    江茗雪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问:“台风快来了,你们还不走吗?”


    “不走。”容承洲已经率先向前走,语气沉稳,“打仗不可能选天气。越是极端环境,越要学会如何生存。”


    江茗雪张了张唇,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低头跟上。


    “你平时出任务也这么危险吗?”


    连训练都要在极端环境,无法想象他们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有多危险。


    “还好。”容承洲只回答了她两个字。


    江茗雪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她见过容承洲的伤口,十厘米深的口子,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无法想象,这样强大的忍耐力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磨练出来的。


    她忽然有些心堵,分不清是感同身受还是难受于军人们的负重前行。


    见他提包的是左手,上前一步问:“你手臂上的伤好了吗?不然还是我来拿吧?”


    问完就后悔了。


    这些天她都没想起来关心一句,这会儿怕不是连疤都消掉了。


    容承洲没给她:“已经好了。”


    “好吧。”


    正要收回手,容承洲瞥见她的手背,眸色一暗:“你手受伤了。”


    江茗雪低头看,右手手背果然在流血。


    她采药时被划到了好多次,可能是某种药材的刺,也可能是在悬崖上锐利的石头,但因为她一直戴着手套,感知迟钝,都没发现手套被划破了,手背上出现一道口子,不长,但在不断向外冒血珠。


    经容承洲提醒,才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


    但她经常在采药时擦伤,这道口子对她来说不过只是小伤。


    她放下手:“没事,先赶路吧,回去再处理。”


    容承洲没听,只弯腰从小径旁的草丛里摘几片车前草叶子,在手里揉了两下,按在她的伤口上。


    这是他们野外临时处理小伤口时常用的方法。


    “有纱布吗。”他问。


    江茗雪摇头:“没有。”


    “你们带纱布了吗?”她转头问。


    “我带了。”


    言泽从后面走过来,将一块纱布剪开,帮江茗雪包扎。


    容承洲淡淡瞥他一眼,挪开手,任他在江茗雪手上包上纱布打结。


    包扎完继续赶路。


    容承洲始终沉默寡言的,江茗雪也不好意思再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脚步慢下来,跟柏东走在一排。


    言泽和容承洲走在最前面,谁都不搭理谁,如果不是山路就这么窄,他们恨不得离两丈远。


    柏东敏锐地闻到一股火药味,小声问她:“茗姐,姐夫和言泽哥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江茗雪没觉得:“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这两人只是话少,但应该没有过节,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俩还一句话没说过,根本没有产生过节的机会。


    如果让他们俩同处一室,蚊子都得被闷死。


    柏东挠头,那可能真是他感觉错了。


    不过......


    经柏东提醒,江茗雪忽然想起来刚刚的场景,认真反思起来。


    “柏东,你说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她低声问。


    她是不是不应该让言泽帮她解绳索,也不该让他帮自己包扎?


    在这次遇见容承洲之前,她经常想不起来自己已经结婚了,每天以老师的身份和学徒们朝夕相处,很多事情需要言泽和柏东帮忙。


    言泽和柏东和她的弟弟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小一些,他们在她眼里一直是学生和弟弟的存在。医者眼中无性别,一直以来她又始终以病人和医馆为首位,因此从没有刻意避讳过性别一事。


    所以哪怕今日容承洲在场,她还是习惯性接受言泽的帮助,只不过他们的距离不小心近了些。


    但她刚刚忽然想到,她的弟媳云舒之前不过是在宴会上多看了其他男人一眼,她那无理取闹的弟弟就生了整整三天气,扬言要分房。


    为什么生三天气呢?


    当然是因为云舒没哄他,后来还是他自己偷偷跑回主卧的。


    这件事她当然站自己弟媳,她很少占她那个人傻钱多的弟弟。


    但也间接提醒了她,没结婚前怎么样都无所谓,但结婚之后似乎应该主动避嫌,就像谈恋爱一样,需要考虑男朋友的感受,哪怕言泽和柏东在她面前只是弟弟的存在,更哪怕她和容承洲只是刚认识的真夫妻。


    她的思路没什么问题,只可惜问错了人。


    “没有吧……?”柏东是个母单二十四年的超级大直男,他小心翼翼向前面眺望,却只看到男人宽阔修长的背影。


    认真讲出自己的见解,“容上校这么威风凛凛有魄力,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吧?”


    谁知音量没控制住,前面紧接着传来容承洲冷漠的声音:


    “不会。”


    柏东嘿嘿一笑:“你看,我就说不会吧。”


    江茗雪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她也觉得容承洲一定是一位心胸极其开阔的上校军官。


    聊天的功夫,山路还没走完,天色却越来越黑了。


    山风从呜咽变成了嘶吼,裹着尘沙涌来,山路两侧的小树都被压弯了枝干。


    每个人的头发都被吹得凌乱,只有容承洲军帽却依然戴得端正,除了作训服微微鼓起,似乎这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脸被吹得生疼,山里的温度不断减低,江茗雪抱着胳膊下山,一边提醒:“风越来越大了,我们再走快点吧。”


    “好的茗姐。”


    一阵狂风吹过,柏东加快了步子,一抬头发现江茗雪已经甩开他一米了。


    他瞪大眼诧异地问:“也不用走这么快吧。”


    尘沙漫天,江茗雪微闭着眼睛,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我、我也不想走这么快,但我控制不住......”


    柏东顿悟地拍了下脑门:“坏了!茗姐太轻了!”


    三人这才想起,江茗雪只有八十斤,根本扛不住八级的大风。


    上山捡的木棍已经丢了,江茗雪现在没有了支撑,被风推拽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下山的重力叠加上八级风的推力,眨眼间已经从二人缝隙中穿过,超过了最前面的容承洲。


    容承洲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拉到他身边。


    江茗雪终于站定,轻抚了抚胸口。


    “哈哈哈哈哈......茗姐,你太好笑了,我第一次见到被台风吹着跑的人。”柏东哪里见过自己老师这么狼狈的一面,笑得前俯后仰。


    江茗雪觑他一眼,走累了,没工夫教训他。


    “谢谢你,幸好你反应快。”她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对容承洲说。


    男人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瘦弱的身板:“多吃点。”


    “……哦。”江茗雪无法反驳。


    “别一个人走了。”


    “好。”江茗雪点头,作势挣开他的胳膊,“我跟柏东一起走。”


    柏东也瘦,他们俩拿个绳子拉着走正好都安全了。


    然而手腕处的掌心依旧滚烫,没有松开。


    略微粗粝的指节缓缓下移。


    下一秒,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包裹住。暖意笼罩着她冰凉的手,江茗雪霎时怔在原地。


    周身的风仿佛静止了一般,流动得格外缓慢。她低头看他握紧自己的手,下意识想抽出,却被强制收紧,无法挣脱。


    他牵得自然,低头看她:“走吧。”


    扑通、扑通……


    似乎有电流沿着他的手传递过来,心跳忽然失了序,微妙的感觉从深处涌出。


    他明明没说任何情话,却轻易让她乱了阵脚。


    江茗雪按住内心的异样,故作镇定:“......好。”


    临时发挥就接不住戏了,她的演技还是要提升。


    她想。


    他的力道有些重,却并不会让她感到疼,反而很有安全感。有些粗粝的薄茧似有似无地在她手背摩挲,酥酥麻麻的。


    她眼帘微垂,悄悄低头看向两人握紧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也比别人长许多,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整只手,左手还拎着她的蓝灰色背包。


    这一幕莫名让她想到一个熟悉的场景——


    小时候爷爷送她上学。


    ……不对不对不对。


    江茗雪连忙赶走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


    明明只是他们两个身高差距太大了,才导致她联想歪了。她可是人人尊敬的江医生,怎么能随便被占了便宜去。


    江茗雪将目光转向前方,肩背挺直,端起21世纪“女中扁鹊”的气势来。


    原本覆盖包裹着的手不知何时变为攥紧,将她的四指握在掌心。


    两个人牵着手,一左一右下山,走得很稳,速度却并不慢。


    柏东一副“磕到了”的神情,频频点头:“原来结婚这么幸福。看得我也想找个女朋友了。”


    “言泽你呢?你有没有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找个?”


    言泽不搭理他,独自往前走。


    “哎,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柏东小跑两步,追上言泽,拽着他的背包带。


    言泽偏头,神情不悦地看他。


    柏东熟视无睹:“我才一百一十斤,也容易被台风刮跑,但是你放心,我是直男,肯定不会牵你手的。”


    向来惜字如金的言泽:“滚。”


    容承洲腿长步子大,刻意放缓了速度等她。


    快走到山脚时,靠近江茗雪一侧的一棵根部断裂、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苦楝树枝干突然掉落,正对她上方的位置。


    “小心!”身后同时传来言泽和柏东的声音。


    江茗雪抬头看到,反应极快地向前迈步,只可惜她发现的晚,树枝掉落的速度更快,眼见要砸到她的头上,肩膀忽然被人揽住。


    一阵天旋地转后,猛然撞上一道坚实的胸膛。


    “没事吧。”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醇磁性,淡漠薄冷。


    江茗雪头还埋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没事。”


    声音闷闷的,仿佛带着点哭腔。


    容承洲蹙眉,放轻了些声音:“怎么哭了。”


    江茗雪终于手捂着鼻子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疼......”


    太疼了。


    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肌肉这么硬,明明看起来那么瘦。


    作训服的布料本身就偏硬,他的胸膛还不柔软,江茗雪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撞掉了。


    早知道被他抱一下这么痛,她还不如被树枝砸一下头呢。


    容承洲一愣,道歉:“对不起。”


    “没事。”江茗雪揉了揉鼻子,从他怀里站直。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捡起刚刚掉落在她身后的树枝,拄着“拐杖”走到最前面。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点下去吧。”


    容承洲的目光追随着她仓皇的背影,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嗯。”


    江茗雪假装感受不到身后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的动作太刻意,但她还是要这样做。


    今天的亲密戏太多了,这不对劲。又是牵手又是拥抱,还是在她的两个学生面前。


    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成熟稳重人设,一天之内在容承洲面前坍塌了两次,这让她日后如何在他们面前树立江老师的威望。


    而且山下的风小了许多,她还有“拐杖”支撑,也不需要他牵着了。


    下了山之后路好走很多,容承洲将他们送到医馆门口,停住脚步:“我回去了。”


    江茗雪已经调整好状态,礼貌道谢:“好,今天麻烦你了。”


    容承洲颔首,转身原路返回。


    柏东和言泽已经将药送到药房,江茗雪站在医馆门口伫立了片刻。


    尘沙漫天飞扬,晒谷的竹席被卷上天,住户紧闭门窗,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那道端正挺拔的身影逆向而行,独自一人向台风中心走去。


    风仿佛化为一只大手。


    围绕他,席卷他,吞噬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们是同一类人,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付诸一切。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被尘沙遮挡着快要看不见。


    不知怎么,江茗雪感觉他好像随时要消失一般。


    她忽然上前几步,喊住他:“容承洲——”


    他回头。


    江茗雪温柔笑着,轻声说:“注意安全。”


    容承洲眉目微动,读懂了她的唇语。


    隔着呼啸的风声,微提了提唇角,点头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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