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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西极山

    云浮快要喘不过气了,原以为当年被珑渊拒绝已经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没想到时至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微弱:“我不相信,我要见他,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天枢欺身靠近云浮,想要伸手抚摸云浮洇红的眉眼:“你见不到他了。”

    云浮挥开天枢的手,面对带有侵略意味的距离也没有后退:“什么意思。”

    珑渊是神,玄晖纵然能打败他,一时也杀不死他,只会将他封印在某处。

    天枢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眼中的阴鸷的占有欲越来越盛:“身为天庭罪人,珑渊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六界,天庭诸仙也不会愿意他再现天界……云浮,做我的仙侣,这样天帝或许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如今十域营的兵权大半落于九霄仙尊手中,而九州营在我手中,若非有我拦着,玉府外十域营的天兵早就冲进来了。”

    云浮对天枢的威逼利诱充耳不闻,挣扎着下了床,踉跄着朝仙宫外走去:“天枢,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一丝可能。”

    那一瞬间天枢胸中戾气横生,明明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她,明明珑渊已经不见了,云浮还是一意孤行,他一把抓住云浮的手,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暴怒的情绪压下:“所以你情愿去送死?!”

    云浮淡然地挣脱他的手:“这个天庭,除了神,没有谁是我的对手。”

    云浮踏出门的一刹,天枢平静到可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恐怕不行,要想离开,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云浮转身,凝视天枢狠绝的背影:“你要与我为敌?”

    天枢背对着云浮,云浮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摇头:“我也不想,可是你不能走,我曾经请求过玄晖,只要我效忠于他,他便会让天帝将你赐给我。”

    听到天枢以她为筹码和玄晖做交易,云浮竟然感受不到一丝愤怒,或许心中早已荒芜一片:“你把我当什么了?”

    天枢转身拔剑,眼中渐渐爬满血丝,神情是绝望的狠辣:“我并无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留住你,你不能走,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将你留下来。”

    云浮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天枢,虽然我救了你,你陪了我数百年,但是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

    天枢恍若未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低声喃喃:“没关系的,只要将你关在玉府,让你哪都去不了,你就会成为我的。”

    天枢腰间的神剑已经出鞘,剑尖微微颤抖,始终没有指向云浮。

    云浮叹气:“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她没有召唤灵剑,藏在袖中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捏了个诀,天枢陡然僵住,满眼不可置信,表情渐渐狰狞:“……什么时候?”

    云浮坦然回答:“你想要摸我脸的时候。”

    就在刚才,一刻钟之前,天枢企图触碰她,她伸手挡了回去,那一瞬给天枢下了个禁制,接下来三天都动不了,除非不惜用仙气冲破经脉,但势必会折损大半修为,重伤不起。

    以天枢的心性,修为法力胜过一切,所以云浮才会给他下这样一个禁制,就是赌他不敢强行突破解禁。

    像是不放心似的,云浮又给天枢下了个定身咒,连声音都禁了。

    云浮走之前道:“你放心,只要三天之内不运功不走动,禁制自然会解,从今以后,你我两清,各不相欠。”

    天枢阴狠的狼眸几乎要滴出血,他死死盯着云浮离去的背影,似是不敢相信,护佑了他数百年的云浮竟然会这么对他,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将她利用待尽的珑渊。

    云浮故技重施幻化成天枢身边的天兵,狐假虎威瞒过了天枢玉府前的守卫,又一路有惊无险地逃出了上天庭,然而看着翻滚的云海,她心中一片茫然。

    从当年发现第一缕人魂,她向珑渊禀报时,一直到她最后一次见珑渊时,这期间珑渊的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从前听起来寻常的话语,现在细细想来似乎每一句都别有深意。

    在人间时珑渊难以掩饰的悲痛,得知陆吾是主谋后的惊愕,以及,自从她私闯云极宫后,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人魂。

    明明在这之前,珑渊都是当着她的面将人魂送入青玉莲中温养。

    而且陆吾被抓后,珑渊第一时间就将阴阳镜要了回去,当时她也没有想过查验人魂是否还在阴阳镜中。

    如今种种细节推敲起来都疑点重重,然而她因为私心,下意识地将之忽视。

    终究是一叶障目。

    如今珑渊下落不明,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被囚禁在西极山的陆吾了。

    云浮决定去先去西极山。

    西极山与东极山相对,位于天界最西边的白芜州,白芜州终年无雪,却天寒地冻,州内寒风猎猎,削骨蚀魂,即便是仙神之躯,若无强大的法力护体,也难以在此久留。

    而陆吾,据说就被囚禁在西极山的最深处。

    云浮用了七八天的时间才赶到白芜州,不出意外地在白芜州内发现了天兵,想来天庭那边对她的行踪也有所预料,提前派了人在此守着。

    白芜州虽然没有结界,但因为其中冷冽如刀的寒风,等闲神仙根本不敢靠近,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罩风所伤。

    守在白芜州外的天兵不算多,但云浮不欲打草惊蛇,她凝眸观察了片刻,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果然是十域营的天兵,其中没有未夷。

    云浮略一思索,直接变成了未夷的模样,朝那队天兵走去。

    天兵天将一看见她,纷纷行礼,一个副将上前恭敬道:“未夷神将,您不是在天庭追查逃犯吗?怎的忽然来此?”

    云浮模仿未夷的语气:“天庭一直没有云浮的行踪,我过来看看,此地可有何异动?”

    副将摇头:“属下派人在此守候了三天,从来没有看到可疑之人,”随即面带疑惑道:“神将您一个人过来?其他人呢?”

    云浮面不改色:“让他们去别的地方搜查了,州域内你们可有搜查过?”

    副将闻言面带难色,连身后几个天兵都不自在起来:“白芜州严寒至极,寒风可伤及仙体,臣等在里面坚持不了一个时辰。”

    云浮站在边界朝白芜州腹地望去,闻名天界的极寒之地果然名不虚传,料峭的寒风如有实质,像暴怒的野兽般在空气中留下道道凛冽的白色爪痕,密集得几乎看不清州内景物,远处的西极山模糊一片,灰白色的山峦剪影般贴在天边。

    云浮靠近几步,那一瞬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她对身侧的副将道:“我进去看看。”

    副将迟疑:“这……未夷神将虽然法力高强,但白芜州的寒风不容小觑,稍有不慎就会折损修为,请神将三思。”

    云浮一脸严肃:“云浮上仙法力高强,逃出来后如果不在云极洲,那么一定会来这里找陆吾,万一她早已在你们来到之前就进去,恐怕此时已经和陆吾勾结在一起,若真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总要进去看一眼才安心,本将法力在你们之上,进去几个时辰应该无碍。”

    副将见“未夷”坚持,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让开入口,云浮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副将见状连忙道:“未夷神将小心,如有不对请立刻折返。”

    说话间云浮已经消失在密密匝匝的寒风中。

    西极山高峻陡峭,论巍峨并不输云极洲内的东极山,只因其在严寒之地,山上寸草不生,全是泥土和坚硬的岩石。

    云浮绕着西极山找了一圈才找到山洞入口,又沿着小道走了约摸两刻钟才到达山洞腹地,有些意外山洞内的温度竟然与外面截然不同,说是温暖如春也不为过。

    洞府内的空间极为广阔,山顶上分散着通了数十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冷风吹不进来,却可以给山洞带来足够的光线。

    而洞府内赫然坐落着一间三阔的宅院,虽然不大,在逼仄的洞府内倒显出几分宏伟。

    想不到洞府内是这样一番光景。

    “你来了。”

    就在云浮踌躇之际,宅邸内传来陆吾稍显冷漠的声音。

    云浮不再迟疑,推开朱红宅门走了进去,然后再次被宅子的模样震惊,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前庭的院落方方正正,铺着略有些不平整的青石,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东西都有三间简单的厢房,穿过门厅便是正院,景致越发温馨,院内竟然还种着一株海棠,一丛芭蕉,即使是在白芜州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活的生机勃勃,显然是用仙气在滋养着。

    正房同样是三间,两边扇门敞开,陆吾正坐在厅堂正中的椅子上,目光冷淡地看向云浮。

    百余年未见,陆吾没有丝毫改变,容貌俊美,眼似寒星,神情一如既往地冰冷,谁都不放在眼里。

    唯一不同的是,陆吾未着银甲锦袍,而是一身绀青色布衣,比起天庭高高在上的神君,少了一丝冰冷,多了几分人气。

    四方桌上放着早已泡好了的茶,正悠悠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在等人。

    云浮走进厅堂,在陆吾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你知道我要来。”

    陆吾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淡道:“本君虽幽禁在此,该知道却的都知道,陛下出了事,你一定回来找我。”

    一声“陛下”让云浮眼眶发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忙掩饰般端起茶杯:“天枢告诉我了一些事。”

    “是真的。”

    云浮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还没问你,你就迫不及待承认了,当初我冤枉你时你为何不解释,就为了替陛下顶罪,保护陛下?”

    陆吾却道:“你最开始发现人魂的时候,陛下并不打算让你掺和进来,是你非要插手。”

    “啊……”云浮仰头望着屋顶,将眼中的泪逼回去,“原来你们一开始就已经在谋划此事,不仅将我当做了棋子,甚至还企图推我出来顶罪?”

    “陛下并无此意,他从未想过利用你。”

    “可他终究还是利用了我,而且最开始出现伪仙的地方就在云极洲,后来的天隙和人魂也是在云极洲出现的。”

    “这只是偶然,陛下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陛下一直反对绝地天通,为此他甚至顶撞了曜天上神几次,险些被废,御极后,重开仙路一直都是陛下的宏愿。”

    “你呢?你也愿意?”

    陆吾不答,沉默地看着厅堂陈旧的地砖,并不与云浮对视。

    云浮步步紧逼:“所以你就甘当他的棋子,甚至不惜担下罪名?甘愿被囚在这山中?”

    “云浮,”陆吾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你来自人间,也曾跟随陛下亲自下凡,如今人间是何惨状你比我清楚,陛下生性悲悯,对六界一视同仁,哪怕对妖魔两界都没有赶尽杀绝,又怎忍心看人界受苦,然而此举万般艰难,当年曜天上神集众仙之力才将通仙桥收回,陛下孤立无援,只能暗中收集人皇魂魄,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共事这么多年,陆吾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云浮握着茶杯出神,半晌,缓缓摇头:“我还是不能接受,陛下对人界心存怜悯我可以理解,可是为此不惜制造天隙,吞噬人魂,甚至为了人界与天界为敌,珑渊是天帝,天帝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72章 得知

    人间之所以会出现伪仙,就是因为有修仙之人不择手段吞噬同类血肉或者人魂,借此提升修为,企图得成仙道。

    无论是在天界还是人界,此等行径都可以说是上伤天和,下悖人伦,为世间所不容。

    当初珑渊和云浮在人界发现玄天宗暗中残害同类以精进修为,皆对玄天宗掌门深恶痛绝,因为这实在是超出了作为人的纲常伦理。

    神仙亦是如此,通过噬魂而精进法力,是违背天道的做法,即使一时没有什么,终有一日也会遭受天谴。

    当年陆吾认下罪责之后,名誉地位一落千丈,珑渊将其贬来西极山也无人为他求情,便有其中一份原因。

    而珑渊身为六界之主,不可能不知道做下这样的事是什么后果,所以她还是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珑渊仅仅是为了重开仙路,让凡人得以重新走上修仙正途,就会做下这种无异于众叛亲离的事。

    云浮轻声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是不是?”

    陆吾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云浮眼中流露出一丝讽意,明显不相信陆吾的说辞。

    陆吾并未将云浮的嘲讽放在心上,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道:“我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比你久,陛下并非一开始就有此谋划,云极洲最开始出现的伪仙的确是个意外,陛下是在你发现第一缕人魂之后,才有了后面的打算。”

    “所以陛下将计划告诉你,你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连为什么都不问?”

    “是。”

    “呵……”云浮苦笑“你要我如何相信,身为上神的天帝和拥有半神之力的神君会为了人界之事不惜与天界为敌?”

    陆吾不说话,云浮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不再紧抓着此事不放,而是问道:“陛下在哪里?”

    陆吾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云浮也没有很失望,这一百多年来陆吾和她一样被幽禁于一隅,不知道珑渊的下落也正常。

    只听陆吾道:“如今天道六界,只有一个人知道陛下的下落。”

    云浮的手渐渐握紧,她知道陆吾说的是谁:“玄晖。”

    珑渊和玄晖在幽玄境大战一场,败给玄晖后便下落不明,天庭一夕之间改换门庭,玄晖的儿子玄璟成了六界之主。

    最大的可能就是玄晖将珑渊幽禁在了某处。

    可是要让她去面对玄晖……云浮深吸一口气。

    陆吾一眼就看出云浮心中所想,劝阻道:“你最好不要去找玄晖,因为你不仅不会得到陛下的行踪,还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云浮脸色有些苍白,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别无他法,她一定要亲眼见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

    “而且……”陆吾又道,“陛下也不会希望你去找他。”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冰冷融化成难以言喻的悲凉:“其实陛下远比你以为的要看重你。”

    云浮沉默,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珑渊的决绝,并不相信陆吾的话:“何以见得。”

    陆吾道:“你不该从无妄域出来的。”

    云浮讽笑:“坐在里面等死吗?”

    “无妄无欲,无爱无恨,不见往生,是为通冥。”

    云浮呼吸微微一窒,端着茶杯的手不自知的开始微微颤抖:“你是说……”

    陆吾叹道:“云浮啊云浮,你在无妄域百年,难道就没有发现无妄域和冥界相通吗?陛下让你去无妄域,便是期望有朝一日他若遭遇不测,你能从无妄域逃往冥界,届时天界诸仙也奈何不得你。”

    冥界既不臣服魔界,亦不亲近天界,崔玠身为冥王实力深不可测,于玄晖和珑渊之间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同样,玄晖和珑渊同样忌惮崔玠,轻易不会招惹崔玠。

    所以如果珑渊出了事,云浮逃往冥界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自从去了无妄域便圈地自囚,近乎自虐般终年待在地洞内修炼,从未去过无妄域的其他地方,又怎会知道无妄域和冥界想通。

    云浮唰地站了起来,忘了手中还端着茶杯,剧烈的动作让茶水撒了一身,然她浑然未觉:“这……这不可能,若真是这样,那当初他为什么要……”

    云浮骤然住了口,意识到陆吾还坐在一旁,她双眼紧紧盯着陆吾,眼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已经决定在动手之前将我送走,只是为了……”

    ……保护我?

    所以当年,不是因为她向珑渊表明心意触怒了珑渊,而是因为珑渊早就有意把她支开,恰巧她找上了门,干脆便顺水推舟,那这样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其实珑渊心里……是有她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陆吾早已放下茶杯,神情又恢复了冰冷,尤其是在看着庭院的那株海棠时,眼神格外冷寂:“是。”

    云浮觉得被烧成灰烬的心又活了过来,冷了百年的心脏有火星子在微微发烫,但她还需要确认:“你怎么会只道?”

    陆吾垂眸,嘴角微微勾了个弧度,却没有笑的模样。

    自然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珑渊性情生性孤冷,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所想从不轻易与人言,陆吾身为珑渊心腹,很多时候也无法得知珑渊的心思,就连重开仙路之事,也是在发现人魂之后他一点点摸索出来的,而这之前珑渊可能已经独自筹谋了五百年。

    至于云浮……

    陆吾想起当初珑渊和云浮刚从凡间回来,陆吾去云极宫议事,问及云浮时,珑渊告知他云浮在闭关,可他明明已经从青玉莲中感知到了云浮的气息。

    而那天,向来矜持自律的陛下竟破天荒地将书案挪到庭院中,在和莲池相对的琼花树下处理政务,一抬头便可看见被神力温养的青玉莲。

    几天后,他又去了一次云极宫,却在宫门外就止步,因为他听见了宫内传来的琴声,珑渊在庭院中抚琴,琴声婉转清扬,缠绵悱恻,是凡间的乐曲《长相思》。

    陆吾静立片刻,离开了三十六重天。

    珑渊深沉隐忍,也许只有无人知晓的时候,才敢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地倾诉一二吧。

    陆吾转眼看向早已乱了心神的云浮,想起在凡间的那些年,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十分幸福,心中没有来地涌出几分苦涩,他道:“陛下虽未说过,可我能看出来他在乎你……但是陛下从一开始就清楚他和你不会有结果,所以从未打算让你知道。”

    云浮深吸一口气,明白了陆吾的意思,因为珑渊早已决定以自身为代价重开仙路,所以决定舍弃情爱,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她的感情,哪怕他其实也喜欢她。

    云浮终于知道了真相,可郁结百年的心结非但没有纾解,反而愈演愈烈。

    “我……我要去找陛下!”

    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关心珑渊的安危,以及人魂事件的真相,那么现在,所有的事情她要全部都问个清楚!

    她要听珑渊亲口告诉她真相!

    “云浮。”

    陆吾的声音让云浮恢复冷静,只听陆吾道:“你既明白了陛下的心意,便应当明白他不希望你出事。”

    云浮此时已经彻底恢复冷静,她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出事的。”

    至少在找到珑渊之前,她不会让自己出事。

    “我先走了,今日多谢你。”

    云浮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问陆吾:“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需要我帮你吗?”

    陆吾起身走到廊下,仰头凝视院中的海棠,淡粉色的花朵一簇簇缀满了枝头,仿佛将山洞中的所有生机都凝聚在树上。

    陆吾忽然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云浮刚想答西极山,忽然明白陆吾问得是这座宅院,她四处打量着不大的院落,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莫非……”

    “这是我在凡间的家。”

    云浮一震,虽然早有猜测,面上依旧难掩惊讶,这还是陆吾第一次主动提及他在凡间的事。

    她此时背对着陆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略显冷寂的声音响起:“所以我在这里很好……天庭的人也不敢拿我如何,但若出去,恐怕就不容于新帝了。”

    云浮心中了然,一朝天子一朝臣,陆吾虽然法力高强又是半神,但他毕竟曾为珑渊心腹,又替珑渊担了人魂一事,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用,最好永无翻身的可能。

    云浮向陆吾道了谢,即将离开的时候,陆吾又叫住她:“还记得你欠我两个人情吗?”

    云浮看着陆吾,没有说话。

    当然记得,她一直在等,等陆吾开口。

    只听陆吾道:“现在是需要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

    云浮从西极山出来时失魂落魄,方才陆吾告诉她的事令她震惊万分,以至于在白芜州内恍惚了很久才想起接下来要做什么。

    凛冽的寒风如万千冰刃,呼啸着从她周身席卷而过,若非有仙气护体,恐怕早就被这罡风吹得血肉横飞。

    然而不等她调整心绪,忽然发现白芜州内并非只有她一人,只见一队人马顶着呼啸的寒风隐隐绰绰地从不远处走来,因为风太大,云浮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为首一人的金甲和锤楔即使在密集的寒风中也曜目非常,观其高大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云浮很快断定领头之人就是九霄仙尊。

    既然追到了这里,说明她假扮未夷的事已经露馅儿了。

    若是以往,云浮一定干脆地和九霄打一场,然而现在身处白芜州内,寒风本就对修为有所损耗,贸然在里面起冲突引来更多人只会对她不利,也必然会打乱她的计划。

    云浮眼珠一转,很快有了主意。

    第73章 低头

    九霄仙尊怒气冲冲地走在白芜州内,如刀片般锋利的冷风刮到面前就被他的法宝金槌楔自动爆出的雷电劈开,以至于白芜州的寒风都到不了他面前三尺之内。

    整个白芜州都充斥着他暴怒的声音:“他还以为他是当初那个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神君吗,身为一个罪仙,竟敢对我如此无礼,本仙问他云浮的下落竟敢对我这般态度!哼……依我看,陆吾早就与云浮有所勾结,待我禀报陛下,必让此人受一受雷霆之刑!”

    身后一个副将试图劝解:“仙尊息怒,云浮上仙为人谨慎,确实不大不可能让陆吾知道她接下来的行踪,既然陆吾告知我们云浮一刻钟前就已离开,恐怕此刻已经到了白芜州的边界,我们尽快赶过去,说不定能追上她。”

    说到这九霄仙尊话中讽刺意味更加明显:“什么上仙,如今这肉体凡胎也不过罪人一个,想当初刚上天庭时不过是给本仙提携的下界小仙,一招得势就敢骑到本尊头上,万幸苍天有眼,让珑渊和他的走狗都落得这般下场,待本仙抓到她,必杀之以血前耻!”

    身后的几个天兵天将唯唯诺诺,跟在九霄仙尊身后,很快来到白芜州边界,守在界外的天兵看了,立刻让开一条路:“九霄仙尊。”

    九霄一行人出了白芜州,环顾一圈,问:“方才可曾有人来到边界?”

    一个天兵战战兢兢道:“臣等一直守在界外,并为看到云浮……或是其他人。”

    九霄怒吼:“一群废物!莫不是又识人不明将人放了出去不自知?!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天兵营还留你们何用?”

    早在刚才九霄赶来白芜州,得知他们错将幻化成未夷的云浮放进白芜州后便憋着一团火,之后又在西极山受了陆吾的冷眼,本以为出来可以抓到云浮,结果又扑了个空,顿时怒不可遏,身后电闪雷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众天兵心惊胆战地看着九霄仙尊发飙。

    其中一个天兵大着胆子道:“仙……仙尊息怒,臣等并无分毫松懈,您出来之前边界确实一个人影都没有。”

    爆闪的雷鸣停了下来,轰鸣声过后,白芜州内的风声越发鬼哭狼嚎,而九霄一行人却安静的很诡异。

    九霄眼神阴沉无比,暗忖自己八成是被陆吾给骗了,可是此事却不能当众说出来,正思索着要不要折返白芜州找人。

    忽然有一个天兵道:“咦……奇怪……”

    九霄仙尊闪电般明亮慑人的双目立刻瞪了过去:“哪里奇怪?”

    天兵不确定地道:“仙……仙尊,你们怎么多了一个人,还是说刚才进去的就是这几个人?”

    九霄仙尊闻言脸色骤变,当即转身要查看跟在身后的几个天兵,然而刚一转身,一道强劲的法力突然而至,击溃九霄仙尊用金锤楔设下的护体雷罩,法力去势不减,正正袭中九霄胸口,赤金胸甲当即凹陷炸裂,人被击飞出数丈远,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这一下实在太狠太突然,骇得在场的天兵天将半天不敢动弹,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一招就将将威名赫赫的雷神打成重伤的人,不敢有分毫动作。

    只见一个面目平庸的天兵从跟在九霄身后的队伍中走出来,身上的装束与九霄仙尊的下属毫无二致,说话的语调却与云浮如出一辙:“真可惜,你注定要败在曾经给你提过鞋的人手上。”

    有几个天兵认出来人,惊恐之际高声喊道:“云浮上仙!”

    其余几人回过神来,立刻奔过去将九霄搀扶起来。

    九霄双目圆睁,怒视着不远处的一身金甲的天兵,虽然这个天兵容貌陌生,但目光中的清傲是令他厌恶的熟悉感。

    九霄咬着牙一字一顿:“云、浮!还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加上九霄仙尊带来的人,在场天兵不过数百,云浮袭击九霄仙尊的时候众天兵便被骇得纷纷后退,在离她数丈远的地方形成一个包围圈,现下听到九霄的命令,围着云浮的天兵骚动起来,却没有人敢向前半步。

    云浮借着白芜州密密匝匝的寒风遮挡,藏在九霄的队伍中混了出来,此时被认出来也不*惧,勾唇微微一笑,眼中却一片冰冷:“多谢九霄仙尊带我出来,本仙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纯钧剑骤然横扫而出,剑锋迸发出耀目寒光,霎时间,狂暴剑气带出的强大法力将在场所有人掀翻在地,等众人回过神时,云浮早已不知所踪。

    九霄仙尊怒不可遏,急气攻心下又吐出一口血来:“发出信号,召集所有天兵给我追!!!”

    云浮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又回到了上天庭。

    上天庭的三十五重天只有三座仙宫,分别属于珑渊、玄晖和瑶殊。

    六百年前云浮夺得仙考的头筹成为仙使,被珑渊选入三十五重天,在这里陪伴了珑渊近百年,直到他成为天帝。

    之后的五百年,珑渊和云浮都不曾踏足于此,直到瑶殊再度回到天界,但那也已经是一百年前了。

    如今,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这个承载了她最幸福和最痛苦的回忆的地方。

    月寒宫。

    瑶殊坐在镜台前梳妆,玄晖不在,宫中只有一个仙娥恭立于旁向瑶殊禀报天庭近日的重要事宜。

    “陛下虽然年幼,却睿智聪颖,沉稳持重,甫登帝位便将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天界诸仙卿无不膺服,太微宫那边传来消息,待事毕后陛下会亲自来给您请安。”

    “魔神殿下已经前往魔界,待处理好魔界的相关事宜后就会返回天界,走之前还不放心点下,特地交代奴婢要小心伺候。”

    “云浮上仙据说还没有抓到,现在满天庭的天兵都出动了,整个天界人心惶惶,都说她会藏在暗处伺机报复,现在天庭诸仙都希望魔神殿下或是陛下亲自出手将其正法呢……”

    瑶殊拿着一柄玉梳缓缓梳理鸦羽般的乌发,如瀑的青丝垂至腰间,映得菱花镜中的面容越发明艳,不施脂粉便已美得令人心惊,

    一旁伺候的仙娥暗暗惊叹,颜如新月,仙姿玉质,月神殿下真不愧是六界第一美人,仙娥见瑶殊对她方才说的话并无过多反应,正打算再说一些恭维之词哄当今天帝的母亲开心,就见瑶殊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这里不需要你,先退下吧。”

    仙娥不明所以,明明是月神殿下忽然传召她来禀报天庭的事,然而刚开了个头,又忽然让她出去,不过狐疑归狐疑,仙娥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瑶殊行了一礼,离开了月寒宫。

    待人走后,瑶殊目光停留在菱花镜上:“出来吧。”

    镜台上的菱花镜大如圆月,镜面是取北极山的水冰玉制成,光滑澄净,所照之物纤毫毕现,镜中一角正好可以看见瑶殊身后的一架紫檀嵌玉石花卉屏风,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水冰玉磨成的镜面清晰地呈现出来人清艳绝伦的脸。

    瑶殊透过镜面与月寒宫的不速之客对视,语气颇为感慨:“你来了。”

    云浮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瑶殊身上:“殿下知道我要来。”

    “珑渊的事,你不会就此罢休。”

    云浮没有反驳,平静地望着镜中美到令人窒息的脸,须臾,缓缓跪下,叩首,伏地不起:“求殿下告知臣陛……珑渊的下落。”

    瑶殊叹了口气,就连怜悯都透着高高在上的味道:“玄晖不会希望有人找到珑渊,他们二人恩怨纠葛数百年,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我不希望再起争端,或许当年曜天上神就不该制造出两位上神。”

    “制造”一词令云浮的心一突,听瑶殊的意思,珑渊和玄晖的诞生似乎非另有隐情,否则为何明明是亲兄弟,却如此水火不容。

    云浮直起身,正待追问,瑶殊率先开口:“你走吧,无论是去人界还是冥界,都不要再留在天界,我就当没有见过你。”

    “月神殿下!无论如何我都要见珑渊一面,他做了那么多事,欺瞒了所有人,我总要问个清楚。”

    瑶殊闻言,露出一个浅薄的笑:“问清楚了又能如何?真相有那么重要?珑渊背叛了天界,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结局,天庭每一个神仙都毫无异议,就算你找到他问出缘由也改变不了什么。”

    云浮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这诸天神仙,臣已经不知道该求谁,还请看在珑渊曾对您一往情深的份上,求殿下开恩,告知我他的下落……”

    云浮放下身段的恳求让瑶殊微微一怔,这个女子,从做小仙娥的时候就与众不同,明明刚刚飞升,修为低下,在下天庭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偏偏满脸清傲倔强,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让身为上神的瑶殊也忍不住对这个从凡间飞升而来的小仙感到好奇。

    后来她果然一鸣惊人,在仙考中拔得头筹,被选入三十五重天,成为了珑渊的仙使,从那之后,瑶殊与云浮的接触越发多了起来,也越发觉得云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时候,云浮是珑渊的仙使,明面上对三位上神毕恭毕敬,实则在玄晖和她面前时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傲气,只有在面对珑渊时,她满眼都是毫无保留的尊敬和信任,还有一丝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倾慕之情。

    第74章 挟持

    瑶殊看出云浮对珑渊的心思后,惊讶之余颇有几分不屑,珑渊身为上神,倾心于他的仙子不知凡几,一个小小仙使的爱慕之情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足以令她侧目。

    只是连瑶殊都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云浮还能够陪着珑渊走到今日,为了珑渊不惜与诸仙反目,甚至求到了她的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思及此,瑶殊起了一丝恻隐之情,笑容中依稀带了些苦涩:“连你都以为当初的珑渊对我一片真心,看来他真是骗过了所有人啊……”

    当年瑶殊发现云浮对珑渊的心思之后,初时不过付之一哂,然不知何时起,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关注起云浮的一举一动,却意外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因为珑渊,竟然在众人无法察觉的时候对此女颇多关注,其用心已是十分与众不同。

    震惊之余,瑶殊开始仔细观察珑渊和云浮的日常行止,果真让她看出了一些端倪,珑渊的性子,表面对谁都温和迁就,实则内心冰冷疏离,恰似昆仑巅上不化的积雪,看似皎洁无暇,实则寒意彻骨。

    偏偏有一个人,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竟然走进了珑渊的心里。

    也不知是珑渊伪装的太好,还是其他人太迟钝,瑶殊发现只有她察觉了珑渊对云浮的偏爱,偏偏所有人都以为珑渊倾心之人是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云浮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瑶殊,似是一时没有理解瑶殊的话中之意:“什么意思?珑渊若不是对殿下情有独钟,又怎会非殿下不娶,还不惜与魔神殿下反目成仇?”

    瑶殊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中露出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恨意:“一往情深,或许这就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吧,我作为他的未婚妻,除了表面的尊重和关心,我感受不到他任何的真心。”

    瑶殊也并非一开始就喜欢上玄晖的,她是珑渊的未婚妻,这是曜天上神钦定的婚事。

    瑶殊身为月神,乃月光集天地精华所化,甫一诞生便拥有强大的神力,而与她同时诞生的,便是曜天的二子,珑渊和玄晖。

    曜天赐婚时她还不满千岁,虽然身为上神,法力高强,却仍怀着一颗不谙世事的赤子之心,对天帝钦定的姻缘满心憧憬。

    珑渊对这场婚事始终表现得无可挑剔,对她关怀备至,万般迁就,哪怕后来成为天帝,依旧对她敬重有加,处处以她为先,可是不知为何,瑶殊就是感受不到珑渊对她的爱意。

    开始瑶殊虽有疑惑,却并未深究,只当珑渊天性淡薄,不善表达,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多,并不以为意,直到玄晖强势地介入她的人生,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是可以被情绪控制不顾一切,是可以不惜与天界为敌,只为了她一个人。

    珑渊,太冷静了。

    后来云浮出现,瑶殊才恍然,原来珑渊也并非天性清冷,他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也会有不自知的情绪失控。

    只不过不是为了她罢了。

    瑶殊看着跪在地上已经懵了的云浮,心绪十分复杂,还是如实相告:“珑渊心中并没有我,你们都被他骗了,”随即又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珑渊心中的人其实是你。”

    云浮茫然无措,她心里乱糟糟的,她多少能够感觉到珑渊对她的不同,可她一直以为珑渊心中还放不下瑶殊,所以一直未敢言明。

    后来云浮前往云极宫陈情被拒,便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哪怕一百年后陆吾亲口承认珑渊心中有她,她也只以为是珑渊放下了对瑶殊的感情后才渐渐喜欢上她的。

    现在瑶殊却说,珑渊从未喜欢过瑶殊,而是喜欢她,还是在么早的时候,在他和瑶殊婚事即定的时候,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这……这根本说不通……珑渊若不是对你情根深种,又怎会非你不娶,又怎会在你和玄晖离开后伤心了那么久,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云极宫,一晃便是五百年,谁都走不进他的心,谁都无法让他从清冷寂寥的心境中走出来,也就是这几年,他才慢慢放下了过往……如今你却说珑渊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喜欢的是我,这怎么可能呢,若真如此,他又何必欺骗众仙,欺骗我……”

    又为何五百年来在她面前一丝痕迹都不露?

    瑶殊神情冷淡,显然不愿回想当年之事:“谁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已不重要,从今以后,六界不会再有珑渊,你既得了自由,便重新开始吧,玄晖那边我会亲自向他说明,让他放你一马。”

    瑶殊的话让云浮又是一愣:“什么意思?”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瑶殊,“什么叫从今以后六界不会再有珑渊?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瑶殊眉峰微挑,连生气都美得动人心魄:“放肆!本殿已格外开恩,不要得寸进尺。”

    云浮干脆站起身,目光丝毫不避地直视瑶殊:“月神殿下,我不知道珑渊为何一定要收集人魂重开仙路,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为何你们偏偏百般阻拦,难道你们对他做的事也难以启齿吗?”

    瑶殊神色难明,坐在梳妆台前沉默不语,手中的玉梳被攥得生紧,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在莹润玉质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云浮步步紧逼:“月神殿下有孕时,腹中胎儿被人魂寄生,是珑渊不计前嫌救了你和你的孩子,更何况你也曾受人魂影响,说过对不起珑渊的话,你们已经对不起他一次,难道还要对不起他第二次?!”

    “够了!”瑶殊骤然起身,云浮的话刺中了她内心的隐痛,“当年我对不起珑渊,是因为我选择了玄晖,答应嫁给珑渊后又反悔,令他在天庭颜面尽失,致使六界分崩离析,如今,我明知还是会对不起珑渊,可是我依然会选择玄晖,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云浮没有离开,反而又朝瑶殊靠近一步,目光是不顾一切的决绝:“自我飞升至今数百年,我和珑渊切磋过,和玄晖交过手,和陆吾也交过手,唯独没有和月神殿下交过手,我很好奇,身为三大上神之一的月神殿下修为究竟如何……”

    瑶殊勾出一抹不屑的笑:“你想用我来威胁玄晖?别天真了,身为仙者却妄想对抗上神,无异于以卵击石,你不可能……”

    然而当瑶殊看见云浮祭出的神剑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神剑凝星,云浮,你只是仙,想要以仙躯驭神剑,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凝星剑可引星月之力为己用,若是能够发挥出神剑的最大威力,与上神一战不无可能,只是云浮会耗尽全身法力,稍有不慎便会被剑气反噬,修为尽失,变为废人。

    云浮双眼渐渐泛红:“没关系,这个代价我还付得起……”

    瑶殊见云浮一意孤行,原本那一点微薄的怜悯也烟消云散,她翘起下巴,神情居高临下,一双妙目泄出丝丝冷意:“不自量力,我本有心放你一马,你偏要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瑶殊甚至连自己的神剑都没有召唤,丝毫未将云浮的挑衅放在眼里,她单手为掌,于掌心中凝结出一道如凝结的月华般皎洁纯净的神力,毫不留情地朝着云浮攻去,云浮不闪不避,举其凝星剑直直朝着瑶殊刺来,瑶殊释出的神力毫无意外化解凝星剑的攻击,击中她云浮胸口,云浮口中立时鲜血喷涌,人也直挺挺地朝着瑶殊的方向倒去。

    瑶殊大惊,立即撤掌:“你为何不避?!”

    而云浮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和瑶殊的距离已经极近,见瑶殊放松警惕,未持剑的右手迅速朝瑶殊肩上一拍,一道符篆在瑶殊鹅黄的纱衣上亮起一阵带着血色的蓝光,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瑶殊毫不设防,便这样中了云浮的计,定定站在原地,竟是一丝神力也使不出来,她美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显然料不到堂堂上神竟然会着了一个上仙的道:“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云浮站到瑶殊身后,抹掉嘴角的血,慢条斯理地将凝星剑驾到瑶殊脖颈上:“九天禁神咒,脱胎于九天禁神阵,为曜天上神所创阵法,我用凝了珑渊神力的朱砂将阵法绘制在符纸上,用来对付殿下,刚好。”

    自从在人间吃过九天禁神阵的亏,云浮回到天庭后钻研数月,又得了珑渊应允,绘制了几张画有九天禁神阵法的符纸,放在身上以防万一,本以为不可能用得上,却不想今日会用在瑶殊身上。

    云浮道:“月神殿下,得罪了,待我问出珑渊下落,自然会替您解咒。”

    瑶殊不愧是月神,在最初的惊怒过后,早已恢复冷静,语调冷淡:“你会后悔的。”

    云浮似哭似笑:“我只知道,如果我找不到珑渊,一定会后悔。”

    当云浮用凝星剑挟持着瑶殊走出月寒宫时,候在宫外的仙娥和侍卫都惊恐万状,不可思议,然而瑶殊颈间的神剑做不得假,瑶殊身后的云浮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有仙娥尖叫着对侍卫道:“快去魔界请魔神殿下!”

    云浮当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玄晖找回来,当即呵道:“谁敢乱动一步,小心月神殿下的脑袋,只是不知这上神头颅被凝星剑砍下来后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接回去!”

    神乃不死之身,只要元神不灭,再重的伤亦可复原,但若真的让云浮伤了瑶殊,玄晖可能连他们都不会放过。

    第75章 混战

    一时间月寒宫的仙娥和守卫战战兢兢地停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云浮召来一只玄鸟,将消息传到了太微宫,同时言明不得将此间之事告知还在魔界的玄晖,她不知道能拖多久,但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年少的天帝陛下立刻就赶到了三十五重天。

    这是云浮第一次看见瑶殊和玄晖的孩子,完美地继承了玄晖和瑶殊的好相貌,面容白皙,额头饱满,一双桃花眼像足了玄晖,凌厉又漂亮。

    虽然模样只有十一二岁,比周围的天兵天将还要矮上一大截,但其沉稳有度,气势威严,丝毫不见少年人的稚气,是个极其敏慧的孩子。

    几乎天界所有的神仙都跟随玄璟一起来了月寒宫,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天兵天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将月寒宫团团围住。

    竟是将九州天兵和十域天兵都带来了吗?

    云浮自嘲一笑,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两个熟人,九霄仙尊率领身着金甲的十域天兵站在玄璟左后方,手持锤楔,目光倨傲,看她如看瓮中之鳖。

    而天枢,站在玄璟的右后方,身后的九州天兵和他一般身着银甲,自从看见她,那森冷的目光如有实质,毫不避讳地定在她的身上,若不是场合不对,云浮毫不怀疑他会化成巨狼扑过来咬断她的喉管,将她吞食入腹。

    云浮移开目光,与为首的少年天帝对视。

    玄璟只扫了一眼在场的情况,便当机立断地对云浮道:“上仙为旧主鸣不平,也算是忠心耿耿,若能就此收手,朕看在上仙曾经为天界立下功绩的份上,可恕上仙无罪,亦可将封地云极洲还给上仙,但若上仙真伤了朕之生母,再大的功劳也难以抵消弑神之罪,届时上了刑台,便是灰飞烟灭,再无挽回余地。”

    不愧是玄晖和瑶殊的孩子,好一个威逼利诱,恩威并施。

    云浮笑得十分苦涩,她如今已是步入穷巷,再无退路,她将自己紧紧藏在瑶殊身后:“小仙并无冒犯月神之意,陛下的恩典小仙无福消受,只求陛下能告知珑渊上神的下落,小仙感激不尽。”

    玄璟到底年轻,没能沉得住气,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珑渊已是天庭罪人,又是上神之躯,其行踪如何能轻易告知,若是有何不测,天庭岂不又要陷入万劫不复?云浮,朕已格外开恩,不要逼朕赶尽杀绝。”

    云浮看向玄璟身后,那些上仙纷纷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竟是对玄璟的话深以为然。

    云浮忽觉内心一阵悲凉,六百年前,玄晖为了瑶殊发疯要血洗天界,若非珑渊坐镇,在场半数神仙恐怕早就沦为湮日下的亡魂。

    这才过了多少年啊……

    他们毫不芥蒂地奉玄晖之子为帝。

    而堂堂龙神,至尊天帝,竟然成了天界供认不讳的阶下囚。

    云浮喉头满是血腥气,她神色决然,对玄璟道:“既然陛下认为区区一个消息不足以换您生母的平安,那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说着凝星剑光芒大盛,明明是白天,天空的繁星却齐齐亮了起来,密密麻麻布满天空,连月亮都不知何时高悬空中,漫天星辰和月华的光芒凝成实质,争先恐后地朝云浮手中的凝星剑涌去,半透明的剑身星纹闪烁,莹莹华光在剑中流淌,昭示着剑中不凡的神力。

    云浮剑锋一横,毫不犹豫地便要朝瑶殊脖颈间抹去。

    在场众仙脸色骤变,玄璟更是瞬间便化成金龙流光般朝着云浮的方向袭来。

    轰——

    凝星剑被击飞到半空,还未落地便碎成无数细小碎片,如散落的星光一般飘散在空中,与丹曦和湮日齐名的神剑,就这样化为了灰烬。

    凝星剑碎,云浮遭受反噬,又受到重击,五脏六腑早已碎成一团,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呕出的鲜血都带着碎肉。

    众仙惊骇于何人有如此威力,连凝星剑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纷纷扭头看向神力释出的地方,看清来人后,面露恍然,又不由露出一丝畏惧。

    “魔神殿下……”

    众仙忙恭敬行礼:“参见魔神殿下。”

    玄晖,是呀,除了玄晖,又有谁能让云浮如此毫无招架之力呢。

    云浮倒在地上,身体的剧痛令眼前一片模糊,粘稠的血液不间断地从唇间滴落,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玄晖目光阴戾地看着动弹不得的云浮,与看一个死人无异:“不自量力的蠢货。”

    玄璟的龙身在空中饶了一圈,落地的瞬间变回原形,他擦了擦额间的汗,面上的紧张还为完全消退,他朝玄晖喊道:“父亲。”

    玄晖没有理会旁人也顾不上儿子,径直来到瑶殊身边,紧张地上下打量:“殊儿!你怎么了?她对你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已是咬牙切齿。

    瑶殊原本一直用神力与身上的禁咒对抗,此时才艰难吐出一句:“九天禁神阵。”

    玄晖神色陡然一变,身为上神,他自然知道九天禁神阵是什么,立时神色变得狰狞可怖,令在场众仙无不骇然。

    就连玄璟都抿紧了嘴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天枢紧张地看着云浮,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身后的心腹一把拉住,那心腹低声道:“神将,魔神此刻在气头上,您千万不要出头,当心受到牵连。”

    天枢捏紧了拳头,一时摇摆不定。

    玄晖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偏偏语调又轻又慢:“你好大的胆子啊……真是活腻了……”

    方才玄晖探过,瑶殊身上的九天禁神咒是用珑渊的神力所制,花上一些时日自然就能解开。

    至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以去死了。

    玄晖对着云浮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想知道珑渊的下落?别着急,等你死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陪你,可惜神仙陨落便是灰飞烟灭,你们就是想做一对鬼夫妻也不可能了。”

    玄晖安顿好瑶殊,飞身掠至半空,高高举起黑气缭绕的湮日,漆黑的剑身诡异的太阳纹闪烁着血红的光。

    在场诸仙看见此剑无不色变。

    天枢猛地甩开心腹的手,疾跑几步跪倒在玄晖面前:“求殿下开恩绕云浮一条性命,殿下曾经答应过会将此人赐予臣,臣保证从今以后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出现在上天庭。”

    玄晖轻蔑地晲了天枢一眼,一道劲风将他挥开:“本座给过你机会,可惜你太无能。”

    天枢被玄晖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心腹满脸畏惧地上前扶起天枢:“神将,魔神殿下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千万不要冲动!”

    天枢目眦欲裂,挣开心腹的手就要冲上去:“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神将!”心腹语气激动,身后又冲上来数十个天兵齐齐将至按住,“那是魔神!您救不了云浮!您去了也只会送死!”

    天枢充耳不闻,运气一下将束缚着的人挥开,还是身后一个副将机敏,趁人不备运足法力一掌劈在天枢后颈,终于将不管不顾几近癫狂的天枢打晕。

    这一幕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其余诸仙大多紧紧盯着前方,紧张又惊惧地等待着玄晖对云浮的审判,反倒没有过多注意天枢这边的动静。

    云浮艰难地抬头,看着空中那个张狂邪佞的身影,奇异的,此刻她心中竟再无半分惧意,或许真的要死了吧,只是心中遗憾,终究没能够找到珑渊。

    陛下,云浮不能陪您了……

    云浮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浅笑,脸上毫无对死亡的恐惧,只是微微有些遗憾,遗憾没能听珑渊亲口承认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瑶殊面露不忍,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别开了眼睛。

    而那些曾经对云浮或厌恶或鄙夷的神仙,此刻也都神情严肃,漠然又怜悯地旁观一位上仙的陨落。

    湮日在空中划出半月形的黑色光波,毫不留情地朝着云浮劈下,玄晖出剑奇快,然而这一幕却像是放慢了数倍,清晰地映在现场每一个人眼中。

    云浮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嗡——

    似有金钟震颤之声,声若闷雷,却裹挟着浩瀚神力朝四面八方震荡开来,音波过处,众仙只觉耳中嗡鸣不止,心头气血翻涌如潮,忍不住纷纷运气护体,以抵挡这强悍浑厚的神力。

    玄晖回剑收势,眉头高挑,先是惊怒,随即恍然,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哈哈哈……兄长……竟将大半的神力留在了此女身上,难怪败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栽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载第二次,活该落得今日下场!”

    云浮没有迎来既定的死亡,缓缓睁眼,却看见以她为中心的方寸之地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结界上缠绕着一条银光粼粼的银白色龙影,巨大的龙首昂扬威武,霸气又漂亮。

    站在地面的玄璟仰头望着原形比自己大出数倍的龙影,不由目露惊叹,神情向往。

    云浮却在看到龙影的那一刻,心剧烈地颤抖起来,酸胀的疼蔓延四肢百骸。

    这……竟然是珑渊的……神识……

    他竟然留了神识在自己身上?

    云浮低头,看见腰间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白玉腰牌,瞳孔骤缩,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所有。

    原来瑶殊所说是真的。

    她怔怔望着腰牌,神情似哭似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珑渊,你骗得我好苦……

    玄晖收了笑容,正待挥剑再劈,忽见那银白龙影昂首怒目,猛地对上玄晖阴戾的双眼。

    “吼——!!!”

    震天巨吼掀起冲天的气浪,裹挟摧山坼地的的神力席卷八方,玄晖脸色骤变,急忙结印抵挡,饶是如此,仍被震退数十丈,月寒宫的金砖玉楼尽数化为齑粉,修为低些的仙者早已五脏俱碎,口吐鲜血倒地昏迷。

    而那些尚未昏迷,认出龙影的神仙则满脸惊骇,被珑渊留下的神识吓破了胆,竟不顾玄晖和玄璟还在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祈求。

    第76章 最初

    玄晖怒不可遏,浑身戾气暴涨,正要将所有神力倾注到湮日之中,劈碎这碍眼的结界,忽然被瑶殊按住执剑的手。

    玄晖转头,看向神情寥落的妻子,只听瑶殊道:“玄晖,算了。”

    玄晖眉头狠狠地拧起,面上尤带不甘,低头朝云浮的方向看去,却见那里早就空无一人,唯余一滩触目惊心的黑红血泊。

    云浮消失后,护着她的结界渐渐消散,只余下淡得看不见的银龙残影留在空中,昭示着珑渊上神的余威,围满了诸天神仙,天兵天将的月寒宫,此刻皆哑然无声,无一人敢对眼前一幕置喙一词。

    云浮右手死死攥着腰牌,跌跌撞撞地走在山林中,密布的浓荫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地上长满了人高的草,杂乱锋利的草叶划过她的面颊,不时留下一丝血痕,深受重伤的她连用仙气护体都已经做不到。

    忽然脚下一个不稳,云浮小心被杂乱坚韧的草根绊到,人毫无预兆地往前栽去,林中水气重,草湿地滑,云浮不受控制地在山林中滚了几个圈,被山坡上的乱石撞到才停了下来,昏昏沉沉间没忍住又呕了几口血。

    过了许久才稍稍清醒过来,却发现手中的腰牌不知何时已经摔了出去,云浮慌乱急了,生怕腰牌掉在什么地方找不到,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扒开草丛一寸寸寻找,好在很快就发现腰牌就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地上,被零星的泥点污了无暇的莹白。

    云浮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腰牌捡起来仔细地擦干净,见莹润如玉的腰牌完好无损,一丝裂痕也没有,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忍住,将腰牌捂在心口,跪伏在地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原来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不外如是。

    这腰牌她系在腰间六百余年,却从来没有发现,它并非白玉,而是龙角,珑渊最后一次化形褪下的角。

    龙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一生共褪下两副龙角,一副是幼龙长成成龙的时候,一次是由龙彻底幻化成人的时候。

    幼年时龙角尚算幼拙,虽蕴神力却并不多,被珑渊给了凡间的赵氏天子,只余一缕神识维持凡间王朝更迭。

    成人后的龙角却已成峥嵘之势,其中蕴含的神力等同于珑渊的分~身,能在关键时刻保护龙族全身而退。且龙角即使褪下,也依然是龙身体的一部分,是以龙神都会将褪下的龙角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然而珑渊却早已将龙角制成腰牌给了她。

    当年陆吾请她将腰牌还给珑渊的时候,她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同,却因为天枢的出现打断了思绪。后来她去云极宫还腰牌,珑渊忽然很紧张地盯着她,是怕她发现其中的秘密吗?

    在更早的六百多年前,她重伤痊愈,从金莲中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珑渊,然后他便将腰牌给了她,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呢?

    哦,对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是出入云极宫的腰牌,是掌管天兵的信物。

    当时珑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

    云浮忘了,她只顾着沉静在喜悦之中,忘记了珑渊是以何种心情,将自己的龙角以这样的方式赠与她。

    所以瑶殊说的是对的,珑渊早已钟情于她,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而她小心翼翼傻乎乎地守了他五百多年,什么都不敢做。

    以至今日彼此分离,生死不知。

    后来哪怕她都豁出一切凭着一腔孤勇去找他表明心意,他还是拒绝了她!

    为什么,就因为早就决定了要孤身一人对抗天庭,所以不想连累她吗?

    云浮想到在人界她受伤时珑渊的紧张,她被玄晖抓走后珑渊的暴怒,以及珑渊有时她露出的关怀。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其实她的猜*测没有错。

    可是,你在哪呢,我该怎么找到你?

    云浮紧紧捂着贴在心口的腰牌,仿佛握紧了救命稻草。

    六百年啊……

    六百年前,云浮刚刚飞升便遇上了绝地天通,先是沉郁了些时日,后来渐渐接受现实,才主动适应成仙之后的生活。

    彼时众仙对态度微妙,她却毫无所察,天真将他们的冷漠理解为淡薄,将他们的轻视误解成高傲,毕竟在凡间的修道之时,许多修士也都不喜与旁人多有交集,喜欢清静自守,更遑论天界的仙者。

    后来云浮被派到下天庭的天书阁当差也十分开心,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天庭规矩太多,不能再像凡间那般恣意潇洒,不过云浮坚信,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直到她一成不变地在天书阁整理了十几年的文书。

    那个时候的她终日埋首案牍,忙得连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首饰都顾不上,整天灰头土脸,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苦苦修炼数百年,从凡人变成神仙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默默无闻当个不入流的书吏吗?

    “哎,那谁,将这一摞文书誊抄一遍后,分好类放到文书库里,另外,流恒仙君要设宴款待毕禹上仙,你拟一份帖子出来,等流恒仙君过目后,再复写十份帖子。”

    看,都上天十年了,上天庭下来的仙使连她名字都记不住。

    云浮拖着软绵绵的脚步走过去,将仙使手中高高一摞快要堆到殿顶的文书接过来,“啪”地一声扔到书案旁的地上。

    然后死气沉沉地开始日复一日的誊抄工作。

    天庭的文书,说白了就是凡间的奏折,天帝批阅完文书后,所有文书都要分类归档,但是在这之前都要誊抄一份,以防文书不慎丢失。

    而这该死的文书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然不能用法术复制,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她在凡间都没有干过这种事情!

    此外,若有一些仙君或者仙官有什么需要,她们还得代为执笔,替他们拟文书写拜帖,忙得不可开交。

    云浮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和她一同在天书阁当差的是一个桃花精修炼成的仙,名唤桃夭,在云浮来之前,已经在天书阁呆了快一百年。

    桃夭生得极美,恰似三月枝头最娇艳的那朵桃花,白玉般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仿佛花瓣里最细腻的那抹胭脂色,眼尾微微上挑,染着自然的桃红,不施粉黛却胜却人间无数。

    这桃花精性格天真烂漫,只不过有些胆小内向,若云浮不先开口,桃夭是不会主动和云浮搭话的,但要是云浮说了什么话,哪怕是一些自言自语的牢骚,桃夭都会句句回应,就像现在,她趴在云浮对面的书案上整理着文书,听到云浮的抱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或许过了仙考就好了。”

    天界三十六重天,三十四重天以下皆为下天庭,许多飞升的小仙都会被安排在下天庭做些差事,间隙里自信修炼,再等五十年一次的仙考,期望被拔擢到上天庭,自此一飞冲天。

    云浮却想,若是仙考真这么容易,桃夭也不至于在天书阁呆了上百年了……

    “不过……”偌大的天书阁,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就只有她和桃夭两个人,“为何天书阁如此繁重的差事,只有你和我两个小仙当值?”

    桃夭认真地将一张做好标记的笺纸贴在卷宗上,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对枯燥差使的不耐烦,她理所当然地道:“或许是因为你是人,我是妖吧。”

    云浮哑然,天道六界,随着天地灵脉日渐枯竭,无论是凡人还是精怪,想要修炼成仙难上加难,最起码云浮来到天庭后,就从未见过凡间来的前辈,虽然三十三重天的小仙很多,却大多都生自天庭,他们平日的差事却很轻松,不过是看管园子,或是照料仙树仙果之类,不需要人经常看守,也就不需要他们经常来下天庭了。

    所以常在下天庭出入的小仙,都是毫无背景的小角色。

    云浮很不高兴地将一本抄写好的文书摔到一边。

    桃夭安慰她:“其实我们的差事已经十分体面了,虽说繁重,却也清净,不用伺候上天庭的那些神仙。”

    小仙想要入上天庭,除了仙使,还可以去做仙娥或仙童,相当于凡间的丫鬟和小厮,可这样一来也就彻底绝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然而即使是这样,蜂拥争抢成为仙娥仙童的小仙依然很多,因为仙考十分艰难,五十年一次,几千人乃至数万人中只选百来人,有的考了几次心灰意冷,便另谋出路做了仙娥和仙童。

    桃夭的话勾起了云浮的好奇心:“怎么,上天庭的神仙都很难伺候吗?”

    除了飞升第一天云浮见过众仙云集的场面,来到三十三重天后,她至今都没有见过一个像样的神仙。

    桃夭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上天庭频繁地下来选仙娥和仙童有些奇怪,他们真的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吗?”

    云浮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想象,联想到凡间看过的话本,不可思议地看着桃夭:“你是说上天庭的神仙会用仙娥仙童进补?以此增进修为?”

    桃夭被云浮的话吓到了:“不……不会吧,这可是大忌讳,有违天道,会遭天谴的!”

    “……也是哦,可是我之前也没有想过,他们要那么多人伺候干嘛呢?”

    “嘘——”桃夭连忙朝云浮比了个手势,“有人来了。”

    云浮连忙低头做认真抄写状。

    只听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天书阁的正殿停了,一个柔美婉转的声音响起:“想不到下天庭还有一个天书阁……竟和三十四重天的一模一样,倒是不知道典籍有何不同。”

    第77章 微末

    这女子的声音实在太动人太好听,如月下的夜莺低吟花间,空灵婉转,勾起了云浮和桃夭的好奇,两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何等美貌才能配得上这一管好嗓音。

    而这一眼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只见那站在殿中的女子云发丰艳,美目含睇,肤光胜雪,身姿袅娜,竟是以花为容,以月为神,美得令人失神。

    下天庭显有上仙踏足,但下来办事的仙使仙娥却很多,云浮见过不少美貌的仙子,觉得她们都比不上桃夭的妍丽,然而即使如此,云浮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逊于桃夭,只不过她眉眼偏冷,不似桃夭那般温软可亲罢了。

    可是现在的这名女子的容貌之盛,竟然让不怎么在意外表的云浮也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女子环视一周,看到桃夭和云浮眼中的惊艳,并不以为意,反而展颜一笑,桃夭和云浮又是一阵失神。

    她穿着一件鹅黄留仙裙,那纱衣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薄如烟轻如雾,宛如笼罩着一层月光,这不是寻常仙子有资格穿的衣裙。

    只听那女子道:“你们是在次当差的小仙?”

    语调温柔平和,却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云浮和桃夭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来人身份必定不凡,不是上仙,便是上仙之后,皆放下手中的差事,走到女子面前行了一礼。

    女子坦然受之,然后道:“忙你们的吧,我随便看看。”

    云浮和桃夭对视一眼,心想这下天庭的天书阁中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卷宗,让人看了也没有什么,而眼前女子一看便知来头不小,都不愿轻易得罪人,也就依言退下,继续自己手中的事,没有再管那个女子。

    待女子走到殿宇深处后,云浮和桃夭以眼神交流。

    云浮朝着天书阁深处瞥了一眼:那谁?

    桃夭摇摇头:没见过。

    云浮眯了下眼睛:连你也没见过?

    桃夭俏皮地眨眨眼:真没见过。

    行吧,不认识就不认识,想来与她们也没有多大关系。

    云浮将全服身心投入到案牍之中,一道柔婉空灵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你这字也太潦草了吧,不担心被罚重抄吗?”那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云浮身旁看她抄写书。

    云浮捏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忍了一息,没有说话,继续抄写起来。

    所幸那女子没有再说什么,在离云浮书案不远处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去给我倒杯茶。”

    云浮没动。

    桃夭偷偷抬头觑了一眼低头看书的女子,一时也没敢动。

    “哎,那谁,为我斟茶。”

    “那谁”无声地叹气,放下了手中的笔,任命地走到临窗的四方桌前,为女子倒了一杯茶,又回到软榻前递给女子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案上。

    这里的桌椅和软塌都是她和桃夭累了的时候做休憩用的,现在被这上天庭来的仙子理所当然的霸占,她们却连屁都不敢放。

    又过了片刻,仙子手中的书看完了,却不想动脚只想动嘴:“去将我刚才看见的那本《六界异闻录》找出来给我。”

    也不说吩咐谁,云浮实在不想搭理她,桃夭看出了云浮心中的不满,连忙站起来绕进了层层排列看不到头的书架中。

    约摸过了一刻钟,仙子空灵柔婉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找本书都这么慢。”听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云浮本不想管的,只是想到桃夭的性子,若是找不到书此刻只怕吓得不敢出来了。

    云浮只好无数次被打断手中的差事,起身穿过层层书架间空出来的长廊,一列一列看过去,在天书阁的最里面看见了急得满头大汗的桃夭。

    桃夭看见云浮来找她,惊喜地连忙跑过来拉她:“快帮我找找那本书,我怎么也找不到放在何处。”

    这里离正殿已经很远,云浮悄声道:“何必如此迁就她,管她是哪位上仙的子嗣,跑我们这来摆架子,直接晾着她,等她自找没趣走了便是。”

    桃夭却不赞同:“最好别,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位仙子来头不简单,你没发现她将身上的仙气都敛去了吗?”

    云浮闻言一凛,能将仙气敛尽跑到下天庭,想来身份不简单,上仙们的子嗣大多趾高气昂,走哪都仙光缭绕,断不可能如此低调。

    那就只能小心伺候了,云浮走到她们所站位置相对的一座书架旁,熟练地从其中一层找到了那女子想要的《六界异闻录》。

    桃夭喜不自禁:“枉我比你早来一百年,对天书阁的熟悉都远远不如你。”

    云浮笑了笑,只道:“走吧,别让她等急了。”

    等到来到正殿时,云浮发现那女子已经没有坐在软榻上,而是坐在了她的书案前,正在翻看她抄写的文书。

    听到脚步声,女子头也不抬,略微有些愉悦道:“里面有几封文书竟是珑渊批阅的,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他。”

    云浮和桃夭闻言皆脸色一变,即使没有见过上天庭的神仙,可是天帝和三位上神的名讳却是知道的。

    上神珑渊,天帝长子,天界地位尊崇的大殿下。

    面前的女子竟然直呼上神名讳,且语气亲昵熟稔,只有一个可能,她们面前这位,就是三位上神之一的月神,瑶殊。

    瑶殊将云浮整理好的文书翻得一团乱,找了片刻后,语气满含失望:“没有玄晖的字迹。”

    云浮和桃夭又是一震,难掩面上的骇然,上神玄晖,天帝次子,地位仅次于珑渊上神的二殿下。

    云浮和桃夭平复了一下心绪,忙准备上前恭敬行礼,天书阁外想起一阵嘈杂却有序的脚步声。

    又来了一群人。

    瑶殊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下去,面无表情地翻弄着面前的书页,声音哗啦作响。

    那群人很快走进天书阁,四男四女,男的皆身着金甲,手执长戟,看模样竟是副将级别的天兵,地位仅此与上仙和神将,女的皆着彩衣,朱红和赭黄的裙带随着袅娜的步态飘动飞舞,仙鬓环髻,仙气飘飘,神情是上天庭的神仙才有的倨傲。

    来人看都不看桃夭和云浮,径直到女子面前跪了,为首的一个副将声音恭敬小心:“殿下,是臣等无能,不知殿下竟来了下界,二殿下一直在上界找您。”

    瑶殊将手中的文书随手扔到一旁:“我在这挺好,暂时不想回去。”

    云浮和桃夭在那八个人跪下的时候就很识趣地跟着跪了,一抬头却见瑶殊在乱扔她分好类的文书,敢怒不敢言,她可是整理了好久才分好类啊,现在乱了,待会又要重新来过!

    真是太过分了!

    跪着的天兵和仙娥们听到瑶殊的拒绝,面露难色,却不敢勉强。

    云浮实在受不了瑶殊摧残她的劳动果实,不顾桃夭暗中拉扯,连忙起身走到书案边,将那本《六界异闻录》恭敬地放在案几上,然后道:“殿下命小仙寻的此书来自上界,然只是一本总述,据说上界的天书阁中还有六本异闻录,详述了六界万年来的逸闻趣事。”

    天界有两个天书阁,一个在三十三重天,放一些寻常典籍的刻本和不重要的文书,一个在三十四重天的太微宫之中,六界珍藏书典尽收其中,只有上神和的天帝恩准的神仙才得以进入观阅。

    云浮的话果然引起了瑶殊的兴趣,她拿起案几上的书,道:“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书。”

    说完抬头看向云浮,这也是瑶殊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正眼看她,语含嘉奖:“你很识趣。”

    说完拿着书起身走了,那八个天兵和仙娥连忙跟上。

    云浮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瑶殊走后,桃夭和云浮凑在一起一番议论,又是震惊又是后怕。

    桃夭两眼发怔,心潮澎湃:“没想到会是月神殿下,她竟然会出现在下天庭,还来了天书阁,我来天界上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上神呢!”

    云浮则有些庆幸:“还好刚才忍住了没有得罪她,不然我现在一定死的很难看。”

    桃夭满眼憧憬:“也不知何时我才能去上天庭做仙使,月神殿下好美好温柔,要是能做她的仙使就好了。”

    云浮却觉得这个月神有点事多,但愿她这次只是一时兴起,下次千万不要再来了。

    不过,原来文书中竟然还有上神珑渊批阅的字迹。

    云浮记忆很好,将瑶殊翻阅过的几份文书找了出来,果然发现这几份的朱砂批字与其他略有不同,字迹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却又在转折处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都说字如其人,想来这位大殿下应该是一位不错的上神吧,如果能够做他的仙使,就算事多云浮也愿意。

    没过几天,瑶殊又来了,照例对云浮抄写的文书指指点点一番,端茶倒水自然不在话下,把云浮支使的团团转。

    期间桃夭积极万分,自告奋勇,却被瑶殊一句话给打蔫了:“你不用,她来就好。”

    云浮木着脸将方才瑶殊亲点的月桂仙酿和扶桑饼放在软榻旁的高几上,月桂露是用月寒宫里的月桂花酿的仙露,扶桑饼据说是三十六重天上天帝寝宫外扶桑叶制成的糕饼。

    这两样东西哪里是下界能找到的,瑶殊提起的时候云浮委婉表示区区下天庭没有如此尊贵的佳肴仙酿,瑶殊却说没事可以跟着我的仙娥去上天庭取。

    于是云浮只好在桃夭歆羡的目光下,跟着守在天书阁外的一个小仙娥去了一趟上天庭。

    瑶殊笑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点,却并没有要吃的打算,而是笑问云浮:“上天庭是不是比这里好多了?”

    第78章 恩典

    自然是云泥之别。

    下天庭不过是些处理俗务的所在,无非是些栽种仙果的园圃、豢养灵兽的场所,怎比得了上界茫茫云海中金阶玉砌,美轮美奂的殿宇,每一处都金光灿灿,流彩熠熠,简直闪瞎了云浮的眼。

    但云浮不想在瑶殊面前表现得很没见识,于是只恭敬地答了个“是”字。

    闻言瑶殊又是一笑,那一笑如轻云之蔽月,美得云浮都晃了下神,只听瑶殊对云浮道:“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可愿去上天庭做我的仙娥。”

    云浮一怔,没料到瑶殊竟然有如此打算,但是如果可以,她还是想成为仙使。

    一旁的桃夭已经激动地杏眼圆睁,嫣粉的唇微微张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瑶殊,仿佛瑶殊问的人是她。

    云浮稍一犹豫,便被在场的人看出来了,瑶殊笑意淡了些:“怎么,你竟不愿?”她似是不理解为何有人愿意待在下界也不愿去上界,还是做上神的仙娥,“莫非你很喜欢天书阁的差使?”

    云浮有些烦瑶殊了,但是又不能得罪她,只能委婉道:“小仙在下界呆惯了,方才去了一趟上界,惊见仙宫巍峨,诸仙仪态威严尽显仙家气势,竟陡然生出惊怯之感,小仙刚飞升没多久,修为低下,怕承受不住如此恩遇,蒙殿下不弃,若干年后,若殿下还愿意让小仙做您的仙娥,小仙自是感激不尽。”

    没能让云浮成为自己的仙娥,瑶殊有些遗憾,却没有再勉强,转而又道:“无妨,你多考虑些时日,若改变主意,可随时来找我。”

    瑶殊走后,桃夭十分扼腕,拼命地摇晃着云浮的胳膊:“你为何要拒绝为何要拒绝,这可是去上天庭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云浮被晃的眼晕,闭着眼睛道:“我还以为你更愿意做仙使呢,这会怎么又如此激动。”

    桃夭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那可是上神啊!月神瑶殊啊,做她的仙娥,胜过给那些上仙神将做仙使了!”

    云浮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上神不能选仙使吗?”

    桃夭终于停下了对云浮摇晃,搂着云浮的胳膊,将脸搁在云浮肩上,一张小脸灿若桃花,妩媚的大眼睛闪烁着纯真的光:“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吧,虽然我们平时嚷嚷着想要成为几位殿下的仙使,可我还真没听说过哪位上神选过仙使,毕竟仙使之于上仙,等同于心腹,亦君亦臣,亦师亦徒,关系非比寻常,上神或许是不愿将自己的信任交托于别人吧。”

    云浮却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其实仙考难的并不是前面的考核内容,而是最后的选择,桃夭,你之前告诉我你前两次的仙考都没有通过,不是因为你没有通过考核内容,而是因为没有上仙选你,是吗?”

    桃夭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桃花般洇粉的眼角留下。

    云浮大受触动,有些无措地搂住靠着她的桃花妖:“对不起……”

    但是桃夭很快就抬起头来,把眼泪擦干,对着云浮绽开一个笑:“没关系,其实能够飞升成仙,也不枉我在妖界修行几千年了。”

    这之后云浮为了提防瑶殊突然出现,甚至在天书阁最外面一道宫门上设了一个小法术,连接着她书案上净瓶中的一只桃花,瑶殊一出现,她就立刻消失,跑去三十二重天甚至下几重天躲一躲,瑶殊走后,桃夭自会告诉她消息。

    有一次,云浮从三十二重天的朱槿园晃荡回来,桃夭一改往日埋头苦干的勤恳模样,兴奋地冲出来抱住了她:“阿浮!刚才月神殿下又来了!”

    云浮敷衍地点着头:“对啊,我知道啊。”

    桃夭笑得像枝头开得热闹的桃花:“月神殿下恩准我们下个月去上天庭参加丹元宴,开不开心?开不开心!”

    反正桃夭开心得又蹦又跳。

    云浮嘴唇微张,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丹元宴,那不是只有上仙才能参加的宴会吗?月神殿下怎么会让我们去参加这个宴会?”

    她们连进去端茶倒水的资格都没有吧。

    桃夭脸颊泛起浅浅的红,略微羞涩地道:“是我在伺候月神殿下的时候,请求月神殿下能恩准我去上天庭看一看,月神殿下便提起了下个月的丹元宴,说我们下个月可以去丹元宴看看。”

    云浮疑惑地道:“瑶……月神殿下亲口说,让我们到丹元宴去看看?她真是这么说的?”

    桃夭昂着脑袋,语气的兴奋劲儿一点不退:“月神殿下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云浮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那可是丹元宴啊,上天庭最大的盛会,群贤毕至,众仙云集,天帝陛下和三位上神同时出席,往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神上仙这一日都会亲临太微宫,宴会之上诸仙清谈修行法门,悟道心得,太清天尊会拿出最新炼制的仙丹与诸仙共享……

    丹元宴的种种好处就连云浮这样的下界小仙都有所耳闻,如此盛宴,哪怕是上天庭的神仙也不一定都有资格参加,瑶殊怎么能让她们去?上神的话这么好使吗?

    “那个……月神殿下给你请贴了吗?”云浮试图让桃夭冷静下来,因为她总觉得瑶殊有些不靠谱,别到时候只是随口一句戏言,转身就把说过的话忘了,她们贸贸然闯进去可就不好收场了。

    然而桃夭根本没有听出云浮的画外音:“没有,不过月神殿下说了,到了那一日我们去南天门等着,自然会有人带我们进去。”

    云浮将信将疑,直觉告诉她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对桃夭道:“那啥,月神殿下来的时候我都不在,她应该只是想让你去,我就不去了吧,天书阁每天数不清的文书要抄写,还要帮各位仙君草拟文书什么的。”

    桃夭显然没想到云浮会拒绝,如被施了定身术,欢欣雀跃表情定在脸上,半晌后才眨着眼道:“你……你不去啊……”

    云浮苦口婆心:“我只是觉得,丹元宴这样的盛会,连上天庭的一些神仙都不一定有机会参加,我们何德何能有资格去赴宴,要不你也别去了吧,也许月神殿下只是随口一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桃夭震惊又失望:“不能吧,要不月神殿下再来的时候我去问问她,她今天还特地问起你了呢!或者下次你和我一起问她好不好,虽然月神殿下很温柔,但有时和她相处,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阿浮你下次别躲出去了好不好……”

    云浮只觉得脑壳痛:“别别,千万别问,这种事怎好反复询问上神,到时候再说,好吗?”

    虽然桃夭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但眼中闪烁的光芒让云浮知道她还没有放弃,也不好再劝,心中却暗暗决定瑶殊下次再来她一定还躲出去。

    万幸的是,或许上天庭都在忙丹元宴的事,之后的一个月瑶殊都没有再下来,云浮眼见桃夭从期待到失望,渐渐相信了云浮的话,没有再执着于去上天庭,默默地誊抄文书,整理卷宗,只是情绪十分低落,再没有之前那股任劳任怨的劲儿了。

    然而丹元宴的前一天,瑶殊身边的一个仙娥竟然来了天书阁,那仙娥虽然长得貌美,彩衣云鬓,却自持身份,只肯拿鼻孔看人:“月神殿下命我带你们去上天庭。”

    桃夭和云浮都震惊了。

    桃夭眼中的喜悦都掩饰不住,连忙笑吟吟地起身对仙娥屈膝道谢:“多谢姐姐,敢问姐姐,月神殿下是让姐姐带我们去丹元宴吗?”

    仙娥下巴微微一点:“那是自然。”

    云浮都忍不住犯嘀咕了:“莫非瑶殊真的大发善心,亲自下令让她们去参加丹元宴?”

    桃夭却开始紧张起来:“劳烦姐姐稍待,我这还没收拾,请容我去换一身像样的衣裙。”

    仙娥却道:“不用收拾,这就走吧。”

    桃夭只好连忙跟在仙娥身后,云浮却不想动。

    桃夭看出云浮的意思,不由露出哀求的神色,连带着眼中开始浮现怯意。

    云浮心下叹气,桃夭天性活泼,却有些胆小,若是她坚持不肯去,桃夭一个人肯定也是不敢去的,想到她这一个月的闷闷不乐,云浮也只好抬起腿跟在了她们身后。

    事实证明云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仙娥带着云浮和桃夭两人腾云驾雾来到上天庭,过了南天门,来到太微宫门口,然后转身略带嫌弃地看了二人的素白衣裙一眼,一挥袖,朴素的衣饰已化作和仙娥身上一般流光溢彩的裙衫,赭黄的短襦配朱红的罗裙,臂间还搭了一条青金蓝的披帛,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桃夭满脸惊喜,云浮一脸无语。

    仙娥则满意地道:“走吧,进去以后听吩咐,不许随便抬头,也不许随便乱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桃夭一味点头,云浮却听出了点名堂:“所以,我们是来……”

    仙娥神情高傲:“你们不是求了月神殿下想到上界看看吗,月神殿下宅心仁厚,特准你们来丹元宴伺候宴飨,”说完后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们之前从未提前调~教过,进去后就给殿中的仙娥帮忙,手脚勤快些。”

    懂了,让她们上来是让她们给里面的仙娥打下手的,云浮看了一眼身旁的桃夭,只见她满眼惊艳地望着面前金光璀璨的太微宫,听到仙娥的话,只略微差异一瞬就接受了。

    行吧。

    来都来了,云浮也不能转身就走,那可就真的得罪瑶殊了。

    第79章 梁子

    云浮和桃夭在太微宫的侧殿里忙了一整天,仙娥给诸仙捧仙果,她们给仙果分盘,仙娥给诸仙奉佳酿,她们将佳酿倒满每一个金杯,仙娥将享用后的残羹端回来,她们要迅速将残羹清理,并将杯盘洗净。

    要不是还可以用清洁的小法术,人都要累趴了,两人从日头高照忙到月明星稀,也没能去正殿看到一位上仙。

    不过穿梭往来的仙娥们悄声说话时,外面的消息倒是被她们听去不少。

    一个仙娥说:“你看见大殿下了吗?大殿下今日穿了件朱红白缘的礼服!”

    另一个仙娥说:“是啊,这可是大殿下承成人后第一次在众仙之前露面,果然神姿高彻,清冷艳绝,将满殿神仙都比了下去。”

    “看见二殿下了吗?”

    被问话的仙娥摇了摇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又和月神殿下起了争执,现在都不见人影,你没发现月神也没来?天帝陛下的脸色很是难看。”

    “你还看见了天帝陛下的脸色?”

    “怎么可能,我在正殿伺候诸位上仙,哪看得清天帝的表情,是近身伺候的仙娥姐姐说的。”

    “待会儿宴飨结束,太清天尊就该奉出这次的仙丹了,也不知他这次又练了什么丹药……”

    “上一次丹元宴,太上老君练出了凝元丹,据说一颗可抵百年修为!容华仙使就得了一颗!”

    “是太清天尊赏赐的?”

    “那还用说,容华仙使本就是太清天尊的仙使,好丹药还少得了他?”

    “真羡慕,这样的话不用多久,容华就能成为上仙了吧,什么时候我也能得到上仙们赏赐的一颗仙丹……”

    两人说着话,进来放下一堆狼藉的杯盘就往外走。

    桃夭很积极地将那些脏乱的金盘玉碗捧回来,云浮则不厌其烦地重复使用法术将杯盘清洁,使之洁净如新。

    桃夭小心觑了一眼云浮的脸色,略微歉然道:“要不还是我来施法吧,这样太耗费你的仙气了。”

    云浮有气无力道:“无妨,反正上天庭仙气多,我一会儿多吸几口。”

    桃夭忽然道:“要是我们也能得到一颗太清天尊的仙丹就好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可以增进百年修为的仙丹呢。”

    这个云浮倒是觉得可以有,她难得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要是这样,修为一定大涨,四十年后的仙考就有很大的胜算了,不过……”她话音一转,“就连仙使都难以得到的东西,我们有怎么可能有机会呢……”

    桃夭也遗憾地叹气:“也只是想想罢了,不说这个,”桃夭的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方才的一个仙娥姐姐说,待丹元宴结束后要我们去收拾宴会上的案几,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正殿了!”

    云浮哭笑不得:“所以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吗?”

    “当然了,据说太微宫的正殿华丽无比,藻井的雕刻的两条金龙有神识,若是陛下降临,金龙便会游动,可神奇了!”

    为了看两条龙要去扛满殿的案几,云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来都来了。

    两人就在后厨一直忙到将近子时,有一些仙娥已经回到偏殿休息,却依然没有让她们去正殿。

    云浮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开口问一个仙娥:“这么晚了,宴会还*未结束吗?”

    因为云浮和桃夭都换了和她们一样的彩衣,那仙娥不知她们来自下界,态度还算和蔼,道:“本该结束的,陛下和大殿下早就已经离席,今日宴飨上的仙酿是三千年的浣花酿,有几位贪杯的上仙兴致正浓,至今不舍离去,依旧在殿中畅饮。”

    云浮却想,原来神仙也会喝多啊。

    就在这时,将云浮和桃夭带来上界的那个仙娥从正殿匆匆走来,虽然照样仪态优雅,容颜端庄,但眸中隐有一丝焦急,看见云浮和桃夭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对她们招手:“你们两个,过来。”

    缺心眼地桃夭颠颠地跑过去了,云浮落在后面,慢了半拍。

    到得面前,仙娥对她们道:“有位上仙喝醉了,需要人伺候,你们去正殿吧。”

    桃夭刚要答应,被云浮一把拦住,从来到太微宫到现在,这仙娥生怕她们玷污了太微宫似的,一步不准她们踏进正殿,现在宴会还未结束,却忽然让她们进去,事出反常必有妖,思及此,云浮态度谦和却不容置疑地拒绝道:“正殿如此尊贵之地,我和桃夭就不去了,时辰不早,今日多谢姐姐照拂,我们先回去了。”

    那仪态端庄温婉的仙娥说变脸就变脸,柳眉一挑,目光挑剔地刮了云浮一眼,呵斥:“懂不懂规矩?太微宫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如果不是月神殿下仁慈,你们有机会来到上界,进入太微宫?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侧殿坐着饮茶休息的几个仙娥闻言,不由发出娇嗔的惊呼:“她们是下天庭来的?”

    “下天庭来的小仙怎么能在这里?”

    “难怪……”

    桃夭脸颊涨的通红,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云浮额角的青筋直跳,即使是在凡间,刚修行的时候,哪怕修为低微也没受过如此羞辱。

    她容貌本就清艳,此时沉下脸,清冽如寒潭的眉眼越发冷峭,原本趾高气昂的仙娥被骇了一跳,转而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下界小仙给唬到,脸色越发难看,话也越发难听:“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般看我,我可是月寒宫内的仙娥,敢得罪我,不怕月神降罪吗?!”

    有仙娥帮腔:“让你们去伺候上仙可是天大的福分,还在这里推三阻四,果然是下界小仙,不知好歹!”

    桃夭见云浮神情冰冷,俨然要爆发的边缘,害怕云浮失控这下做出什么事来,连忙跑过去拉住云浮:“阿浮,让我们去就去吧,不过是伺候醉酒的上仙而已,你千万你别冲动,这可是太微宫!”

    桃夭最后一句话是凑到云浮耳边压低了说的,也是这句话稍稍让云浮冷静了下来,太微宫是天帝处理政务,大宴群仙的宫殿,殿中留有天帝的神识,若真出了什么事,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云浮见桃夭一脸哀求地看着她,心中一软,安慰自己,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也不差这一步,说着接过仙娥手中的托盘,端着酒领着桃夭去了正殿。

    从侧殿到正殿还要经过一段宫道,此时宫道上只有桃夭和云浮两人,桃夭问:“你刚才怎么了,那姐姐不过是让我们去伺候醉酒的上仙,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云浮当场翻了个白眼:“还姐姐呢!人家把你卖了都不知道!太微宫是什么地方,天帝处理政务的宫殿,能在太微宫喝得酩酊大醉还让这群眼高于顶的仙娥避之不及,殿中之人必定来历不凡还极难伺候,一会儿有的折腾了!”

    “啊!”桃夭吓得花容失色,“那怎么办!”

    云浮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吧,走一步看一步。”

    正殿果然后侧殿又有不同,侧殿虽然华丽,却临时被辟出来做准备宴飨之地,难免杂乱无章。

    而太微宫的正殿比侧殿大了不知几倍,恢弘壮阔得令人窒息,穹顶高不见顶,仿佛自成一界天宇,人站在里面如蝼蚁般渺小,然而即使是这样,那两条金龙依旧清晰可辨,压迫感十足,炯炯有神的龙目仿佛在盯视着殿中之人。

    殿中的目之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用金玉堆砌起来,华丽至极,奢靡至极,不愧是天界第一宫。

    云浮和桃夭却顾不得欣赏,甫一进殿就听见有人高声喝到:“拿个酒这么慢!如此怠慢差事也配在太微宫当值!”

    一个声如擂鼓的男声在殿内嗡嗡回荡,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殿中的神仙果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两个还在兴致勃勃地饮酒,旁若无人地喧哗。

    原来神仙也会发酒疯啊……

    云浮脑中冷不丁蹦出这么个想法,就听桃夭惊呼一声:“九霄仙尊!”

    云浮闻言也不由一凛,竟然是九霄仙尊!在天界,九霄仙尊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据说他是天庭战力仅次于嘉陵神君的上仙,掌雷霆之政,且手握兵权,是天帝陛下的心腹。

    天界众仙无人敢掠其锋芒,而且此人桀骜乖张,性情暴躁如雷,难怪那些仙娥都不愿意来伺候他。

    九霄仙尊一身朱紫袍服,身材魁梧健壮,腰间蹀躞的兽面纹金扣彰显其武将身份,这人显然已经喝高了,背靠一张案几,四肢大张躺在地上,一手还抓着一把酒壶使劲往自个儿嘴里灌酒,不过很明显,那酒壶早已空了,半天倒不出一滴酒来,他身侧还有一位穿绛红袍服的上仙,桃夭和云浮都不认识,但看其装束,应该也是一位神将或副将。

    “还不过来倒酒!”

    九霄仙尊面目凶恶,怒目如电,声如洪钟,此刻又怒气冲冲,仿佛随时能召来雷霆将人劈成飞灰。

    桃夭早已被吓住,楞在原地不敢动弹,云浮只好端了酒上前,面无表情地将九霄的酒壶换了,期间九霄仙尊依然同旁边的仙者高声说笑,形骸放浪,旁若无人。

    真不愧是天帝的心腹,天界最强战神之一,敢在太微宫如此放肆。

    云浮刚要走,又被九霄仙尊叫住:“帮我把鞋提过来。”

    云浮停住,深深忍气,转身,发现这厮不知何时连黒靴都脱了甩在数步之外,只着白袜踩在太微宫的金砖上。

    云浮沉默着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捻起黒靴,不轻不重地放在九霄仙尊脚边,刚转身要走,忽见面对她的桃夭面容惊恐,发出一声惊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股力道重重袭在腰间,云浮毫无招架之力,就已经被九霄仙尊一脚踹飞在地,整个人顺着金砖滑出数丈才停了下来。

    云浮修为远远不及九霄仙尊,九霄仙尊这一脚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云浮当场就吐出一口鲜血。

    九霄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那双黒靴依然放在他的脚旁:“无知婢子,竟连这等眼色都没有!连鞋都不知道怎么穿吗?!”

    云浮气得浑身发抖,苦修两百余年,冬不惧寒,夏不畏暑,昼夜不息,熬过少个不眠不休参悟大道的日夜,就为了有朝一日到天上给人端茶倒水穿鞋子?

    算了,这破神仙她也不想当了,对方是上仙又如何,先打了再说,就算打不过也要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他好过!

    第80章 得罪

    云浮挣扎着爬起身,手腕一翻就要召唤自己的纯钧剑。

    桃夭和云浮相处十余年,见云浮这神态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忙疾走几步跪伏在云浮身侧,顺带使劲将云浮拽了跪下,面朝九霄仙尊道:“仙尊喜怒,婢子等人今日刚刚当差,不懂规矩冒犯仙尊,求仙尊开恩!”

    说完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不等九霄仙尊有所反应,连忙膝行至九霄仙尊身旁,拿过靴子,捧起九霄仙尊粗壮的脚小心地替他套上。

    云浮手指根根攥紧,面上一点声色不露,双目不卑不亢与九霄仙尊对视,在打与不打间反复横跳。

    余光突然扫到桃夭恭着的脊背,竟是在微微颤抖,云浮一怔,桃夭的性情便如桃花的花瓣一般,纤薄柔弱,平日里就有些胆小,现在却为了替她解围,鼓起勇气去伺候令她惧怕的上仙。

    云浮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慢慢松开,以额触地,恭敬道:“婢子无知,今日初次得月神殿下恩准进殿伺候,无礼之处还请仙尊宽宥。”

    那穿红袍的上仙中年男子的模样,须发漆黑,双目如有神光,看上去十分精明,九霄发怒时原本在一旁看戏,忽听云浮提及月神瑶殊,眸光一定,凑近九霄,道:“她们是月寒宫的人,这次就算了。”

    九霄仙尊本也不打算和两个微不足道的婢子计较,冷哼一声将跪伏在他脚边的桃夭踢开:“滚!”

    云浮站起身,搀起早已腿软的桃夭离开了太微宫。

    两人没有再回侧殿,而是径直回了天书阁。

    天书阁占地广阔,正殿之后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有正面和左右各三间厢房,是云浮和桃夭的住所。

    桃夭一边用化瘀的仙药为云浮涂抹后腰的伤处,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请求月神殿下去上天庭,要不是我坚持要去太微宫,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连累了你。”

    云浮隐隐觉得被伤到了内里,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来天庭以后第一次受伤竟然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她实在没有力气安慰桃夭,只道:“行了,别哭了,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桃夭连忙站起身:“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云浮的厢房,她这才得几分清净,然而心中似有火烧,那股隐忍已久的怒气似乎被九霄仙尊那一脚踢了出来,怎么都灭不下去。

    在心里默诵了数遍清心咒,心绪才慢慢平复。

    之后几日,云浮一直在养伤,桃夭出于愧疚,将自己的差事做完后又自告奋勇替云浮堆积了很多时日文书都誊抄完。

    直到云浮伤愈,瑶殊都没有再出现,桃夭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天天期待着月神降临下界。

    两人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忽然有一天,负责管理下界小仙的仙官流恒仙君忽然来了天书阁,流恒仙君虽在天庭官阶不高,但到底是位仙官,在上天庭拥有玉府,下天庭的一些寻常事务都交由府中仙使来做,等闲不会亲临下界,这次却忽然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云浮和桃夭自然恭敬相迎。

    流恒仙君容貌寻常,一双吊梢眼微微上扬,不难看出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他没有看云浮和桃夭一眼,微昂着头直视天书阁正殿上方悬挂着“琅嬛问字”的牌匾,声音平板无波:“谁是云浮?”

    云浮心提了起来,恭身向前走了一步。

    流恒仙君目光在云浮头顶略微一停:“即日起你去仙兽宫当差,天书阁的差事换人来做。”随即扭头吩咐身后人:“你过去吧。”

    流恒仙君身后的小仙朝着云浮抄写文书的案几走去,路过云浮时没忍住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云浮则满腹狐疑,不过是让她换份差事而已,往日下界小仙的差事变动一般都有流恒仙君的仙使来做,何需流恒仙君亲自出面。

    但此刻也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流恒仙君交代完相关事宜就就回了上天庭,绝不在下界多停留一分。

    新来的是个年轻斯文的少年,也不说话,坐在案几前只看了云浮停笔前的抄写的文书一眼,就拿起笔十分流畅地接了下去,期间还不忘嘀咕:“这字真丑。”

    云浮懒得和他计较,只和桃夭说话:“怎的忽然将我调去仙兽宫?”

    仙兽宫虽被称之为宫,实则只是一个豢养仙兽的半开放场地,位于三十二重天,云浮偶尔会下去吹吹风,路过仙兽宫几次,远远望去,只有一片云雾缭绕的广袤山野,四周围着低矮的栏杆,栏内地形起伏,有浅溪蜿蜒流过,溪水清透,却泛着淡淡的灵光,几株枝干虬结的果树稀稀落落长在山坡上,仙鹿和天马栖息其下,悠闲自在。

    而云浮去的几次连个守门的小仙都不曾见过,还以为仙兽们都是这般散养,不需要人照顾。

    桃夭也云里雾里,神情中还带着要和云浮分离的不安,她惶惶瞅了一眼早就进入角色的少年,小声对云浮道:“我也不知道,之前从未听说多仙兽宫需要小仙做什么差使。”

    云浮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强求,心里还有些庆幸离开天书阁也好,她早就受够了每天埋首案牍抄个不停的日子,还不如下去养养鹿喂喂马呢。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待她下去后,主管三十二重天的仙使给她交代了仙兽宫的具体事宜,无非就是喂喂食,打扫兽场,清理粪便——原来天上的仙兽也是会有粪便的,以及,在仙兽打架的时候及时阻止。

    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可是当云浮当了几天差才发现,占据了大半重天域的豢兽场,其中仙兽数以万计,即使可以使用法术,光喂食和清理粪便就已经够呛,最痛苦的竟然是劝架。

    仙兽宫内并不全然是性情温顺的仙鹿天马,也有残暴凶蛮的虎豹雄狮,开了灵智通些人性的倒还好,就是那些未开灵智的猛兽,不管是为了地盘还是食物,一言不合就撕咬成一团,偏偏这些什么都不懂的野兽还法力非凡,云浮每次劝架都像是和妖魔大战了一场。

    以至于她在天兽宫受伤的次数节节攀升,每天都鼻青脸肿地去伺候这些祖宗们。

    直到有一天,桃夭忽然下来找她,也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云浮才知道自己来仙兽宫竟然是九霄仙尊的手笔。

    丹元宴上九霄仙尊当时是没有追究她们,可回去醉了几天,酒醒后察觉不对,找人一问,发现云浮和桃夭不过是下界小仙,根本不是瑶殊的人,自觉被愚弄,大怒之下召来仙使去给流恒仙君传话,让好好教训手底下的小仙。

    于是云浮便来了这仙兽宫,成为了仙兽们的沙包。

    至于为何没有桃夭,因为桃夭那时正跪在九霄仙尊脚边簌簌发抖,九霄对她根本没有印象,就记住了扔他靴子的云浮。

    桃夭泪眼汪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非要你陪我去丹元宴,你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云浮抱膝坐在一株蟠桃树下,任由桃夭用仙术帮她疗治被仙兽们打出来的瘀伤,两眼直直地望着兽场绿波起伏的草地,对桃夭带来的消息已经完全失去愤怒的力气:“我说了跟你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你都跟我道过多少次歉了,我生性如此,即使没有你,得罪人也是迟早的事。”

    桃夭还在抽泣:“可是……”

    云浮立刻打断:“行了,没有可是,既然都到这一步,养仙兽也挺好的,每天和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在一起,我也很开……喂!!!那边那两头青牛!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分开,再斗把你们的角拧了!”

    桃夭坐在一旁,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浮突然暴躁地对远处两头膘肥体壮的青牛大吼起来,那两头青牛正角觝在一块儿战得正酣,根本听不见云浮的话,于是云浮撸起袖子冲了上去,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臂上又添了被牛角顶得一片青紫的伤。

    云浮若无其事地回来坐在桃夭旁边,桃夭更加惊悚了:“阿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啊?什么?”云浮拿过桃夭手中的药膏,自己给自己涂抹伤口。

    桃夭道:“我观这两头青牛的外形,应该是太清天尊坐骑的后代,生来便有很高的修为,法力高强,等闲的仙官都打不过它们。”

    “是吗?”云浮有点不太相信,那两头蠢牛天天没事就角抵,不是刨坏仙兽宫的草地,就是撞断兽仙宫的果树,烦的不得了,“你看错了吧,毕竟牛不都长得一样吗?”

    桃夭也有些疑惑,不过她没有再纠结牛的事情,她神情十分严肃:“我方才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在你之前仙兽宫的确从未派过小仙,而是仙使,因为小仙修为底低下,这些仙兽虽然蒙昧不化,却大多法力高强,野性难驯,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于此,他们故意将仙使调回上界派你过来,根本没存好心。”

    云浮冷哼一声:“那我还能怎么办?提剑杀回天庭宰了流恒和九霄?”

    桃夭眼看又要飙泪,云浮连忙制止:“打住!我这不还没死嘛,放心,虽然头几天是经常受伤,可现在这些仙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它们看见我都绕着走。”

    桃夭满脸自责,忍泪道:“我也是听上界一位好心的仙娥姐姐说的,流恒仙君为了讨好九霄仙尊,已经盯上你了,如果你在仙兽宫依然安然无恙,没有如他们所愿,他们一定会用更恶劣的手段对付你,阿浮,你一定要小心啊!”

    云浮又恢复了原先抱膝而坐的姿态,眉眼间一片冰冷:“他们要来便来,我扛得住,也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桃夭道:“我在天庭呆了快一百年,知道有的时候你见我这般性子,总觉得怒其不争,不理解为何我会在天书阁任劳任怨,可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也曾有很多小仙,他们既没能成为仙使,也没能成为仙娥仙童,却连下天庭都待不下去,被派去九州十域巡边,运气好的,过个几十年还能回来,运气不好的,白芜州一场寒风就会让他们灰飞烟灭,阿浮,他们下一步很可能会派你去巡边,你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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