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接过陆吾的白玉腰牌,通体莹白,细腻温润,和她腰间的玉牌别无二致,这是天帝近臣才有的信物,凭借这枚腰牌,可自由出入云极宫,可调遣九州十域的天兵,是天界至高权利的象征。
她将腰牌握在手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天牢。
云浮离开了昭明殿,心情却很糟糕,一路上都冷着脸,在上天庭,她本就以清艳冷傲出名,在旁人看来颇有几分目中无人,一些神仙见她沉着脸走在仙道上,周身寒气四溢,越发退避三舍。
一直到回到玉府,云浮胸中的郁气才稍稍平静下来,她毫无仪态瘫在椅子上,两眼直直地看着雕梁画栋的殿顶,至今都有些接受不了,怎么短短几天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将手中的腰牌举到头顶,莹润的白玉在光线下宛如一汪油脂,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掌心。
但她现在并不想去找珑渊,因为陆吾的事,珑渊心里必然也不好受,她知道,她知道的……
云浮怔怔地盯着陆吾的腰牌发呆,须臾,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要仔细观察,忽听门外传来天枢的声音:“你坐在这干什么?”
云浮只好收起玉牌,坐直了身子。
这是天枢被封为神将后第一次来找云浮,只见他身披银甲,腰悬重剑,兜鍪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幽冷光,越发显得英俊挺拔,原本的野性和桀骜变成了上位者的冷冽,隐隐有慑人的气势,简直是脱胎换骨。
云浮问:“这个时候不在天兵营当值,来我的玉府做什么?”
天枢径直来到云浮面前,屈膝半蹲下身,仰头望向云浮:“既然天帝已经下诏晓喻六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陆吾,那么你收仙使便没有什么顾忌,何不将我调到九州天兵营。”
云浮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刚进入十域天兵营,还没站稳脚跟就想这些,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枢皱起眉:“可我想帮你。”
云浮有些无奈:“天庭久无战事,在九州还是在十域并无什么区别,况且平心而论,陆吾的十域天兵带的比我的九州天兵要好,如今他又……总之你留在十域天兵营机会更大。”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想要的是……”
“天枢,”云浮的声音几近冷淡,“你该回去了。”
天枢目光沉沉地看着云浮,一动不动,锐利的狼眸竟显出几分阴鸷,云浮不欲与之僵持,干脆起身:“我还有事要去三十六重天,就不送你了。”
说完不管天枢是什么表情,径直离开玉府,又来到了云极宫。
等走到云极宫门前的扶桑树下时,云浮才冷静下来,心里烦躁的不行,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甚至有些庆幸天枢是去了陆吾的军营,希望过一些时日,天枢看清她的态度会自己明白过来。
云浮兀自发了一会儿呆,见云极宫的大门开着,心想来都来了,那就进去吧,于是又朝云极宫走去,结果刚踏进宫门就见珑渊坐在琼花树下,面前放着一张案几,案上放着摊开的文书,然珑渊的心思显然没有在文书上。
云浮走近几步,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珑渊已知道是她,并未抬头,只是问:“他还好吗?”
“……还好。”
片刻的静默后,云浮将陆吾的腰牌放到珑渊的案几一角:“这是陆吾神……陆吾托我还给陛下的,他说,有负陛下圣恩。”
莹白的腰牌静静地躺在漆黑的案上,隐隐晕出一圈光晕,珑渊看见腰牌的反应却有些异样,他几乎是立刻抬眸看向云浮,眼神堪称犀利。
云浮与珑渊相识六百多年,哪怕前些时日珑渊对她态度冷淡,也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云浮有一瞬的慌乱,她不知所措地问:“怎、怎么了?”
珑渊目光定在云浮脸上,云浮如被制住般不敢动弹,直到珑渊像是确认了什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语调依旧温和:“无事……”他将腰牌拿起来轻轻摩挲,半晌道:“是朕对不起陆吾……”
陆吾生父是曜天的亲弟,上神旻天,曜天七情淡薄,旻天却温柔多情,他私下凡间与凡人相恋,最后还生下了陆吾,俨然已经触犯天条。
后来旻天被曜天亲自抓回,从此旻天夫妇再无消息,但天界传闻,旻天和其妻早已被曜天处死,陆吾幼年便失去父母,在人间颠沛流离,还是珑渊向曜天求情,才格外开恩将陆吾带回天庭。
云浮飞升的时候陆吾早就已经在天庭几百年,是以几位上神之间的恩怨纠葛,她知道的也不多,但仔细想想想,陆吾对天庭是有恨的吧。
云浮只能苍白的安慰珑渊:“陛下不要太过伤怀。”
珑渊将陆吾的腰牌收入怀中,对云浮道:“剩下的魂魄流落在魔界,朕会想办法寻回,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插手,安心留在天界。”
听珑渊的意思竟是要自己前往魔界,云浮连忙道:“陛下,不如……”
“不行。”珑渊不假思索地拒绝,“魔界凶险,你若同去反倒让我分心。”
魔界危险她自然知晓,别的不说,只消一个玄晖,就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珑渊此话一出,云浮亦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珑渊是对的。
珑渊朝云浮伸出手:“将阴阳镜给我。”
云浮连忙将阴阳镜拿出来递给珑渊,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竟连阴阳镜都忘了交给珑渊,人魂又被收回了阴阳镜中,已经多日未被青玉莲温养,也不知有没有大碍。
她有些担忧道:“这人魂离开青玉莲多日,应该无事吧?”
“无妨,朕一会儿就将魂魄放回去。”
云浮又问:“那陛下何时回去魔界?”
珑渊的神情若有所失:“也就这几日了。”
云浮依然不太放心:“要不您还是多带几个人以防不测?”
这时候云浮又想起陆吾来,不管怎么样,陆吾都是整个天界最强的战神,拥有半神之力,若是有他在,珑渊也不必孤身前往魔界了。
但这话云浮没有说出口,怕让珑渊更难过。
珑渊接过阴阳镜后,盯着阴阳镜怔怔出神,自从陆吾被抓后,无论是她还是珑渊,不管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
“你先回云极洲,朕找回余下的人魂前,都不许来上天庭。”
“可是玄晖……”云浮话还没说完,冷清寂静的云极宫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很轻,却极为傲慢,透着丝丝邪佞。
珑渊脸色一变,向来温柔多情莲目中竟透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气,他眨眼间便来到云浮面前将人护到身后,甚至召唤出了丹曦剑。
云浮却还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质问了一句:“谁?”
那声音依然带着笑,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本座离开了天庭五百年,竟然还有人时时念着本座。”
邪肆,狂妄,不可一世。
魔神玄晖!
云浮的脸色也变了,那一瞬间简直汗毛倒竖,玄晖竟然就这样大刺刺出现在上天庭,她骇得连纯钧剑都忘了召唤,无意识地抓住了珑渊的衣袖。
珑渊凝眸盯着庭院一角,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虚空中缓缓踏出,像逛自家花园一般悠然自得,闲庭信步走到珑渊面前,站定。
天界最强大的两位上神,一白衣一黑衣,皆面如冰玉,眼尾含情,彼此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乍一看就像照镜子一般,然而珑渊气质清冷温润,玄晖则浑身都透着令人胆寒的邪气和杀气,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底发寒,战栗不已。
尤其是此时,他目光轻飘飘落在云浮身上,如看蝼蚁一般:“不过……本座名讳,岂是区区小仙可直呼的?”
云浮没忍住打了个寒噤,将珑渊的衣袖拽的更紧了。
珑渊侧身挡住玄晖的视线,丹曦剑直指玄晖喉间:“天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魔界!”
玄晖不闪不避,微微偏头,眼尾轻挑,像跟兄长撒娇一般戏谑道:“怎的此次见面,兄长竟对我这么凶,莫非是因为……”
“住口!”
玄晖果然住了口,他邪魅勾人的眼睛微微一转,又道:“本座每次来找兄长,都能看见此女相伴左右,兄长果真艳福不浅。”
云浮和珑渊皆脸色一变。
“叮——”丹曦剑毫不留情的刺向玄晖。
云浮则被玄晖的话一刺,触电般倏地松开了珑渊的衣角,脸色微微苍白,有些慌张地望向珑渊的背影,同时心中生疑,玄晖找过珑渊很多次?什么时候?
“呵……”又是一声轻笑,玄晖不见丝毫动作,直指着他的剑尖却偏了几分:“兄长别生气,本座此次是来给兄长道喜的,瑶殊有身孕了。”
丹曦剑的剑尖一滞。
云浮有一瞬间的僵硬。
瑶殊有孕了?!
上神之体,因占尽了天道气运,已是世间最强,所以很难自然孕育后代,曜天活了上万年才得了珑渊和玄晖二子,而玄晖和瑶殊成亲五百多年都没有消息,如今竟然有身孕了。
那么珑渊……
没由来的,云浮心有些发慌,藏在珑渊身后,无法看到珑渊此刻的表情,反观玄晖正表情愉悦地欣赏着珑渊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玄晖的声音极有磁性,笑吟吟的,却让云浮心尖发颤:“怎么,兄长不为我和殊儿高兴吗?”
云极宫似乎又陷入了沉寂,连空气都被冰冷的气场冻住,半晌,只听珑渊道:“恭喜你们。”
第62章 魔界
珑渊的语气平静,温和,毫无波澜。
云浮跟在珑渊身边六百年,不敢说全部,但大多时候都能够听出珑渊语气中的情绪,此刻,她可以肯定,珑渊的话是出自真心。
没有失落,没有难过,也没有强行掩饰的悲痛,他是由衷为瑶殊高兴。
莫名的,云浮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里像被投入了一点火星,原本冰冷的心脏在渐渐升温,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如春溪破冰,在胸腔里汩汩流淌。
她甚至忘了玄晖还在,竟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她想要看清珑渊此刻的表情,然而她一动就被珑渊反手抓住手臂,牢牢桎在他身后不得前进一步。
珑渊冷静地问玄晖:“你要我做什么?”
玄晖抚掌赞道:“兄长还是那么聪明,本座还未开口,就已经知道本座来意……殊儿病了,本座特来向兄长借一样东西。”
云浮站在珑渊身后,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依照玄晖所言,瑶殊有孕,却得了怪病,连玄晖都无能为力,甚至放下架子来找珑渊求助,莫非……
珑渊一贯平静无波的声音染上几分焦急:“瑶殊病了?什么病?”
听到珑渊唤瑶殊的名字,玄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他很快又勾起一个笑,玄晖没有着急回答珑渊的问题,而是看向莲池中绽放的青玉莲,道:“这段时日,你们费尽心思收集人皇的魂魄,想来就只差在魔界的那一缕了吧。”
云浮心下大惊,玄晖竟然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莫非他也觊觎人皇血脉中的神力?当初的阴阳镜是他故意让陆吾偷出来的?
但是说不通啊,若要收集人魂,凭玄晖的能力他自己就能做到,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云浮躲在珑渊身后胡思乱想,忽然察觉珑渊握着她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然而声音已经恢复平静:“瑶殊的病与人魂有关。”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玄晖没有说话,他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暴戾之气,若非迫不得已,他绝对不愿意让珑渊知道瑶殊的任何消息。
珑渊又道:“青玉莲不能给你,若要救瑶殊,你可以将她带回天庭。”
玄晖早已收了笑容,盯着珑渊的眼神阴冷可怖:“休想,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此生不再见瑶殊。”
珑渊寸步不让:“带她来天庭,我不会见她。”
玄晖却懒怠再与珑渊纠缠,他轻蔑地扫了珑渊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朝莲池掠去,眨眼间就到了莲花池边。
云浮见状大骇,青玉莲还要温养人魂,若是被玄晖拿走,李如琢四散的魂魄再无修复的可能。
电光火石间,一道赤金流光破空而至,珑渊的丹曦剑携雷霆之势,剑锋擦过玄晖指尖,在青玉莲前方划出一道金芒,硬生生逼退了玄晖的动作。
"找死!"玄晖眸中血色暴涨,戾气横生,黑袍无风自动,他反手召出神剑湮日与丹曦剑轰然相击!
神剑掀起的气浪裹挟着巨大的神力威压扑向四面八方,云浮衣袂翻飞,飞速后退远离战圈。
莲花池内激起无数水花形成漫天雨幕,无数殷红莲瓣夹杂着雪白琼花在空中旋转纷飞,青玉莲在剑气下剧烈摇摆,莲瓣上出现了道道裂纹。
云浮大喊:“青玉莲要碎了!”
两人却没有停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顷刻*间掠到空中,就在这样在云极宫打了起来!
玄晖周身魔气汹涌四溢,湮日诡异的黑气与丹曦的金芒纠缠厮杀,天界两大上神一时打得难舍难分,云浮甚至都很难看清两人的残影。
她站在下面心惊胆战地看着,五百年前神魔大战把三十六重天都打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幸此次玄晖和珑渊都不想将事情闹大,彼此留有余地,将神力很好地压制在一定范围内,最起码不会让三十六重天之下的神仙知晓龙神和魔神又开战了。
珑渊和玄晖的神力不相上下,彼此又极为克制,这样哪怕打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分不出胜负。
就在此时,天空中的黑影忽然收了剑势,以迅雷之势瞬移到正在修复青玉莲的云浮面前,一把抓住云浮便消失在了云极宫,惊慌失措间,云浮似乎听到了怒极失控的龙吟。
——
天道六界,神界仙界高居于天,妖、魔、冥界居于地,人界居于中,仰仗天地而活,六界互相羁绊,各有勾连,却又互不干扰,各司其职。
云浮去过很多次冥界,也去过数次妖界,唯独没有去过魔界,传闻魔界怨气横生,到处都是血河骨山,毒沼阴火,而六界中最嗜血残忍,阴森恐怖的魔都生存于此,因其处于地下,日月不照,又被称为无日之境。
云浮被玄晖辖制着带入魔界,原以为会看见黑雾翻滚,邪魔遍地的恐怖景象,然而进入魔界后,她才发现域内光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幽暗,血色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明黄的圆月,散发着温柔的光晕,笼罩着魔界的每一个角落,为原本阴森可怖的魔域添了一丝温情。
山峦洞穴中栖息的万千魔物闻声而动,得知魔尊玄晖自外界归来,面目狰狞的夜叉、眼珠猩红的蝙蝠、奇形怪状的魔兽,还有……由人或仙堕落而成的魔,他们纷纷走出巢穴洞府,向玄晖俯首以示敬意,然后一双双或猩红或幽绿的眸子赤裸裸地盯着玄晖手中的云浮,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是神仙。”
“魔尊带了神仙回来!”
“神仙肉是什么味道?吃了她一定大补……”
“不知魔尊吃了她后,能不能赐点汤给我们……”
饶是云浮天不怕地不怕,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魔物用饿极的神情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时,还是感到一丝惊悚。
“呵……”玄晖提着云浮的衣服后领,一刻不停地往魔界深处赶去,同时难得纡尊降贵地和她说话:“拜天界所赐,魔界中的魔已经饿了六百年,若是此时把你丢下去,你会连骨头都不会剩。”
云浮没有开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对玄晖的恐惧深入骨髓,自六百年前就根植在心中,曾经她也对与珑渊有六分相似的二殿下有一丝好感,但也只是曾经。
玄晖大概是将唯一的爱意都留给了瑶殊,给予他人的,只有极度的残忍和无情,这是云浮亲自领教过的。
更何况云浮知道玄晖是在吓唬她,在珑渊赶来之前,玄晖不会拿她怎么样,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要知道玄晖好好地和珑渊打着架,突然就将她掳来魔界可不是吃饱了撑的,玄晖就算和珑渊打到天荒地老也分不出胜负,干脆就抓她做人质,用她逼迫珑渊交出青玉莲。
珑渊心善,玄晖狡诈,他将兄长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笃定珑渊最终一定会妥协,但云浮不能让玄晖得逞,在珑渊来到魔界之前,她必须想法子自救。
云浮正思索着对策,忽见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宫殿前,纵然她心中早有准备,但在看见魔宫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在这个日月不照,漆黑无光的不毛之地,出现了一轮明月还能猜到是瑶殊所为,但传说中的魔宫,竟然和三十五重天上月神殿下居住的月寒宫一模一样。
寒玉筑成的瑶台玉阙宛如九天之上坠落的月轮,静静矗立在魔界的血色苍穹之下,因为周遭黑暗的映衬,莹润无瑕的宫殿散发着柔和的荧光,白到近乎刺眼。
不过玄晖似乎并没有让云浮进入月寒宫,哦不,魔宫的打算。
路上云浮早就被玄晖封印了法力,此时他随手将云浮扔给宫门前黑甲执戟的魔兵:“将她关到魔狱中,等候传召,”即将进殿的一刻,又留下一句,“别让她死了。”
言外之意,只要不死,其他都无所谓。
“魔……魔神殿下!”
云浮当然不能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在玄晖即将消失在宫门前时,云浮极力克服心底的恐惧,状着胆子叫住了玄晖:“恳请殿下……让小仙见月神殿下一面。”
玄晖转身,邪佞的眸子冷冷盯着云浮,隔空一抓,将云浮拖到面前,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的脖颈:“别以为你是珑渊的人本座便不敢杀你,敢打殊儿的主意,找死。”
“咳……”以战功名震六界,威服九州的上仙云浮,即使过了六百年,在玄晖面前仍然毫无招架之力,她在窒息的痛苦中艰难说道:“我……知道人魂附体的情状……我、我能缓解月神之痛……”
玄晖的手松了一丝力道,却依然没有放过云浮,他一寸寸审视着云浮脸上的表情,辨别她话中真伪,云浮接着道:“我曾被人魂附过身……我知道该怎么做,若、若是我敢有丝毫异心,大不了魔神殿下……再……凌迟我一次……”
“啪”一声,云浮被摔到了地上,她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气,玄晖阴寒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若你敢有任何小动作,本座会让你知道世间酷刑不止凌迟一种。”
云浮牙关紧咬,生生克制住身体的颤抖,然后被玄晖带到瑶殊的寝殿。
瑶殊的寝殿照样与月寒宫寝殿的布置毫无二致,殿内穹顶高悬,以天河银砂为底,缀满星子般的夜明珠,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地面铺着天蚕丝织就的银白绒毯,踏上去如行云端,无声无息,四壁悬挂着鹅黄的鲛绡纱幔,如烟锁雾,若有似无,层层纱幔后是一张玉榻。
瑶殊闭目躺在上面,以花为容,以月为神,冰肌玉骨,容颜惊世,即使陷入沉睡,依然美得让人心惊,然而令云浮更加震惊的不是瑶殊的美貌,而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第63章 周旋
在云极宫的时候,玄晖说瑶殊有孕,云浮只以为是刚诊出的消息,腹中胎儿顶多两三个月,不曾想瑶殊竟然已经快要临盆了。
玄晖将云浮带到瑶殊床前,压低声音威胁道:“别碰她,别吵醒她,否则死。”
云浮没顾得上玄晖的恐吓,自从进来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瑶殊的脸,但见瑶殊面容恬静舒展,不带一丝痛色,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像受过神魂撕裂之痛,也不像是受人魂记忆惊扰的模样。
比起她和人间的天子赵宥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情状,瑶殊简直是毫发无伤,难道她猜错了?
云浮扭头看了玄晖一眼,玄晖正神色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见云浮投过来的目光,神情立刻恢复冷淡,率先走出了寝殿。
来到正殿,玄晖在正殿的一把黑檀椅上坐下,才冷冷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云浮小心翼翼地问玄晖:“敢问魔神殿下,月神殿下是何时昏迷的?”
玄晖凉飕飕的眼神又飞过来,云浮这次却顶住了,没有腿软也没有后退,玄晖定定盯了她几息,才开口道:“半年前。”
好家伙!竟然那么早就出事了,玄晖竟然撑到现在才去天庭找珑渊,看来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云浮又斟酌着问:“那么这半年来月神殿下是一只昏迷吗?这期间她是否有受到什么……病痛折磨?”
玄晖冷道:“无。”
不应该啊,难道因为瑶殊是上神,所以连人魂也奈何她不得?也不对,就连珑渊都曾被人魂重伤过,瑶殊修为不及珑渊,又怎能安然无恙?
云浮再问:“也无其他症状?”
玄晖已经不耐云浮的询问,看她的眼神越发阴冷,那股熟悉的畏惧感再度席卷全身,云浮有些扛不住了,没忍住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猜测月神体内是否真的有人魂……”
玄晖收回目光,示意云浮说下去,云浮这才小心翼翼地接着道:“殿下也知道,我与陛下一直在寻找散落的人魂,先前到了人界,我曾被人魂附身,也见过被人魂附身的凡人,无论是我还是那些凡人都饱受人魂折磨,不是遭受神魂撕裂之苦,就是陷入梦魇被带到人魂的回忆中,如果月神只是昏迷而无其他异样的话,在下也不敢确定月神是否是因为人魂而变成这般模样?”
云浮说完后魔宫之中阒寂无声,玄晖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云浮觑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再冷冷地瞪着自己,才壮起胆子打量殿内之景,虽说这魔宫几乎是照着月寒宫一丝不差复刻的,但毕竟是在魔界,守在殿内的都是身穿黑纱,妖娆袅娜的魔女,而殿外就不用说了,几个魔兵的长相那叫一个千奇百怪。
云浮忽然有些感慨,当年玄晖败给珑渊,带着瑶殊来到魔界后,珑渊虽然不说,云浮却知道他被亲近之人背叛,沉郁了很长一段时间,云浮还有些不忿,觉得玄晖和瑶殊倒是潇洒,却留下珑渊一人孤零零的在天界。
现在看来,玄晖和瑶殊怎么说也是天界上神,尊贵无比,却窝在这不见天日的魔界,整日面对这些面目可憎的魔物,还真有几分让人……同情。
“殊儿她……”
玄晖忽然开口,云浮立刻回神,作洗耳恭听状,只听玄晖道:“殊儿是在昏迷之前出现的异常,她有孕之后忽然变得……”玄晖不欲将太多隐情告诉云浮,只言简意赅道:“爱憎分明。”
云浮瞳孔一缩,中枢!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魂、地魂、人魂、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其中枢一魄主心智,乃人之爱恨所在。
仙考时出现的人魂云浮没有亲眼见到,但一缕孤魂能在天界游荡而不被仙气所伤,应该是天魂无疑,那么余下的就是天冲和中枢二魄,如果瑶殊体内真的有人魂的话,应该就是中枢。
而瑶殊变得反常,想来便是受人魂影响放大了心中的爱恨喜恶,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或是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却不知是何原因陷入了昏迷,毫无反应。
若真是这样,要将人魂从瑶殊体内剥离,还非得要青玉莲不可,可是刚才玄晖和珑渊打架的时候伤到了青玉莲,花瓣都出现了裂纹,珑渊若真的将它摘了下来,青玉莲还能活吗?
不对,她为何如此笃定珑渊会愿意用青玉莲来救她……
“你问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本座你要如何帮助殊儿?”
虽然玄晖坐着她站着,玄晖看她的眼神依然是轻慢又不屑,且眸中含着沉沉的威慑,但云浮不在意,除了瑶殊以外,玄晖估计看谁都这模样。
办法自然是没有的,一来她已经将阴阳镜还回去了,无法查验瑶殊身上是否真的有人魂,二来她也没有青玉莲,连玄晖都没有办法,她又能怎么样。
不过云浮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否则玄晖会让她死得很难看,于是云浮鼓起毕生的勇气,壮起胆子跟玄晖忽悠道:“人魂上身,虽说用青玉莲可以分离魂魄,但期间被附身者必定会遭受人魂撕裂之苦,痛不欲生,月神殿下已有身孕,如果直接将她放入青玉莲中,不仅月神会饱受折磨,腹中胎儿也会十分危险,所以在拿到青玉莲之前,还需要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云浮停顿了一下,等着玄晖询问她,此时此刻,她只想尽量拖时间,只要玄晖问她需要何物,她就会告诉玄晖需要去昆仑山寻雪魄莲,昆仑山路途遥远,就算是玄晖亲自前往,短短几天也无法返回,她也可以拖一拖时间。
然而玄晖听完她的话,淡定地摊开掌心,一朵洁白无瑕的雪魄莲便浮在他的掌心,泛着莹莹的光。
完了。
云浮咽了一口唾沫,尴尬地讪笑道:“原来魔神殿下已经去过昆仑了……这雪魄莲便是小仙想要说的东西,只、只需在进入青玉莲前让月神殿下服下便好……”
云浮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如蚊蚋。
玄晖悠悠起身,面带失望地叹了口气:“真是废物,本座竟会相信你说的话,”他慢慢朝云浮走近,“你放心,珑渊来之前……”
轰隆——
偌大的魔宫剧烈晃动起来,一时间纱幔飞舞,星河倾覆,殿内屏吸静默的魔女们开始惊惶起来,却碍于玄晖不敢高声惊叫。
玄晖无暇顾及她们,甚至都没空找云浮麻烦,瞬息间移到瑶殊的玉榻边将她护住,云浮则抓紧机会疾步退到魔宫门前,暗道好险,差点又要被玄晖咔嚓一次。
云浮本想趁此机会逃出魔宫,然而她的法力早已被玄晖封印,魔宫外魔物万千,未必就比魔宫之内安全,干脆就等在门口见机行事。
玄晖渗人的笑声从内殿传来:“来的真慢……”
云浮心砰砰直跳,珑渊来了,她又开始紧张起来,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
这时远处有一个神色慌乱的魔兵跑到魔宫,没有进殿,而是在宫门外跪下,朝里面禀报道:“魔尊,魔界靠近天界的一角塌了,您布在魔界外的结界被一股巨力击碎,有人闯入了魔界……”
这魔兵话还没说完,云浮就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魔兵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线,先是有黑红色的血珠渗出来,然后慢慢地,那颗丑陋的人头便滑落到了地上,脖颈上是一个平滑的伤口,别说云浮,就连魔兵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咽了气,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瞪着云浮。
魔兵身后,珑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中丹曦金芒闪烁,素来清冷潋滟的莲花眼染上一丝血腥的红,在看到云浮的一瞬,眸中的红色越发深浓。
云浮乍惊乍喜,正要奔到珑渊身边,一只手自身后探出,漫不经心地搭在她的肩上,轻而易举制住了她的动作,原来不知何时玄晖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再次将她挟为人质。
玄晖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云浮身后响起:“兄长将莲花带来了吗?”
云浮只觉汗毛直竖。
珑渊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目光凝在云浮身上,那眼神太复杂,似是蕴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冷寂无声,云浮甚至忘了身后玄晖的威胁,只沉默地与珑渊对视,心中的火星窜出一簇火苗,噗噗跳动。
珑渊来到云浮面前,摊开掌心,碗口大的淡青色莲花浮在掌心。
那一瞬间,云浮眼眶酸胀,差一点就落下泪来。
玄晖发出满意的轻笑,刚要伸手将莲花拿走,珑渊掌心一收,丹曦剑抵上云浮肩头那只手:“放人。”
玄晖这才施施然收了手,云浮几乎是朝珑渊扑去,珑渊毫不迟疑地揽住她连退数步,直到离开玄晖的威胁范围才放开她,低头仔细地将云浮打量了一遍,问:“可有受伤?”
声音平静,却似极力压抑着什么。
云浮定定望着珑渊的眼睛,一直望进漆黑的瞳仁深处,似乎想要从中寻到她所希冀的东西,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心下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却镇定道:“我没事。”
珑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玄晖,他拿出青玉莲,轻轻一挥,莲花飘飘然飞到玄晖面前,玄晖接住莲花转身就朝内殿走去。
珑渊对着他的背影道:“七天后,朕会亲自拿回青玉莲和人魂。”
玄晖不置可否,漆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第64章 同处
从魔宫出来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妖魔也好,鬼怪也罢,全部都销声匿迹,龟缩不出,魔对珑渊的恐惧,亦如神仙对玄晖的恐惧。
珑渊堂而皇之地带着云浮穿过魔域的骨山血河,而那轮明月依旧清辉皎洁,云浮看了一眼高悬魔界的明月,轻声问珑渊:“七日后魔神会愿意将青玉莲和人魂还回来吗?”
毕竟人魂中蕴含神力,以玄晖的能力,将其炼化吞噬以精进修为也不是不可能。
珑渊此刻已经恢复往日沉静,白色衣袍在月光下更显冷寂,他独自走在前面,与云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落下太远,又不容她靠近,听到云浮开口询问,他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三个字:“他不会。”
云浮望着他挺拔却疏冷的背影,心口泛起一阵酸涩,又是这样,明明方才来救她的时候那么紧张,现在危机解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珑渊又变得疏离淡漠。
就这样走了一段,云浮心被珑渊的态度弄得七上八下,心中忐忑,忍不住又道:“对不起,是臣无能,连累陛下失了青玉莲。”
珑渊加快了速度,御剑带着云浮朝出口赶去,清泠悦耳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无妨,先回天庭。”
珑渊谈性不高,云浮也不好再说,她也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玄晖越远越好。
然而刚刚走到结界出口,一股森寒刺骨的杀意气势汹汹地自身后朝两人逼来,珑渊反应比云浮要快,一剑劈开结界屏障将云浮推出界外,雪白的袖袍翻卷间结界裂缝已瞬息闭合。几乎在同一时间,珑渊旋身挥剑,丹曦剑的剑锋与湮日狠狠相撞。
一切快得连云浮都反应不过来,珑渊和玄晖已经又在魔界内打了起来。
云浮一脸的惊慌茫然:“出什么事了?”
青玉莲不是已经给玄晖了吗?他忽然又发什么疯!
结界内,忙着厮杀的两人都没空理她,玄晖邪气四溢满目森寒,嗜血的双眸紧紧盯着珑渊,湮日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地朝着珑渊攻去。
珑渊眉目冷峻如霜,广袖翻飞间,丹曦毫不留情地逼退玄晖的攻击:“玄晖!青玉莲已经给了你,你还要如何?!”
玄晖闻言,眸中血色更甚,周身魔气翻涌如海,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眼神凌厉噬骨:“好个假仁假义的天帝!竟在青玉莲上动手脚,你究竟做了什么?!”
珑渊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伤害瑶殊!究竟发生了何事?”
玄晖笑得狰狞:“装的真像啊,将解药交出来,否则今日,本座就要你身陨神消!”
珑渊也怒了,眉目冷峭,剑势凌厉不输玄晖:“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晖几乎丧失理智,跟本听不进珑渊的解释,挥剑又朝玄晖刺来:“殊儿进入莲花后就腹痛难忍,”他剑势越发狠戾,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带着癫狂的笑,“你或许是不想伤害殊儿,可是我们的孩子呢?两个上神孕育出的子嗣,对你是个不小的威胁吧?怎么,担心吾儿他日会夺走你的天帝之位?”
珑渊莲目微眯,一剑荡开玄晖的攻势,冷声:“我从未这么想过,也不会这么做。”
站在结界外的云浮看不清两人交战的身影,却听清了玄晖和珑渊的对话,对于瑶殊突然出事也感到匪夷所思,但当玄晖提到受伤的是胎儿时,电光火石间,云浮忽然想起了什么。
受到被人魂附身却依然能安详入睡的瑶殊,既没有遭受神魂撕裂之痛,也没有出现梦魇。
明明已经有了雪魄莲,却在进入青玉莲后忽然发作,那么,那缕人魂,很可能是……
“住手——”
“不要打了!我知道月神受伤的原因!!!”
云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声音传入结界,好歹是让两个人停了下来,玄晖猩红森冷的瞳仁定在云浮身上,面前的结界对他来说连屋顶的琉璃都不如,轻而易举就可击碎。
云浮自然知道,她握紧了手,珑渊早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但这次她没有再退缩。
云浮错开一步,从珑渊身后站出来,直视玄晖的目光,镇定道:“陛下没有在青玉莲中动手脚,月神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人魂根本不在她体内。”
玄晖厉呵:“够了,收起你的巧言令色,若人魂不在殊儿体内,她为何会说出愧对珑渊的话,甚至还要去天界找他!如今又怎么会生不如死?”
珑渊和云浮同时一怔,云浮有些恍然,她先前便猜测瑶殊受到人魂影响很可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原来竟是与珑渊有关。
中枢主心智,掌人之爱恨,当年之事,瑶殊的确有负于珑渊,虽然她和玄晖去了魔界,但这五百多年来也许一直心存愧疚,如今恰巧被人魂影响,放大了心中遗憾,所以才会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所以,”云浮望着玄晖,“月神殿下不是因为人魂附身而昏迷,是你让他陷入了沉睡。”
玄晖邪戾一笑:“不然呢?你以为本座会让她去天庭?”
一旁的珑渊亦听不下去了:“玄晖,你太过分了!”
玄晖怒而挥剑,湮日的魔气便朝珑渊肆虐而来:“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愿如此待她!”
魔气还未到珑渊面前就被丹曦击散,珑渊冷冷道:“瑶殊已经嫁了给你,你却还整日疑神疑鬼,捕风捉影,怪得了谁?”
云浮这时道:“魔神殿下,如今您恐怕非得将月神带回天庭不可了。”
玄晖目光阴恻恻地斜向云浮,云浮在他又要发疯前赶忙说道:“若真如您所说,月神殿下进入青玉莲后腹痛难忍,那么很可能人魂不在月神身上,而是在胎儿身上,为今之计只能等月神诞下子嗣再做打算。”
玄晖明显被云浮的说法惊住了,眸光闪烁不定,半晌又狐疑地看向珑渊,珑渊声音十分冷淡:“如果人魂真的附身在胎儿体内,瑶殊必须在青玉莲中待产,然后在孩子出生后剥离人魂,否则婴孩元神孱弱,有被人魂夺舍之嫌,信不信由你。”
玄晖冷哼一声:“既如此,青玉莲在本座手中,又何须前往天庭。”
“青玉莲离开根茎只能存活七天,七天之内必须重新放入莲池修复根茎,否则便会枯萎死亡,七天,应该还不到瑶殊生产之日吧?再者,瑶殊和她腹中的胎儿都是神,要让她在青玉莲中安然待产,还需合你我之神力为瑶殊安胎,不至于让她在孕中受苦。”
珑渊说完,玄晖沉默不语,神情阴晴不定,似在辨别珑渊和云浮话中真伪,但好歹没有再喊打喊杀,半晌,他又露出轻慢的笑容:“好啊,既然如此,本座便带殊儿去天庭叨扰兄长立了,不过……待孩子生下后你若敢有半分动作,本座不介意让三十六重天再塌一次!”
玄晖终究还是带着瑶殊回了上天庭,云极宫内,珑渊在莲花池旁重新种莲花,云极宫的偏殿被临时清理出来作为瑶殊的寝殿,玄晖动作轻柔地将瑶殊放在床上,在经历了一番阵痛后,原本恬静绝美的面容惨白一片,额间尽是细密的汗珠,玄晖亲自拧了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为瑶殊擦拭,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
云浮是唯一个知道三人纠葛的神仙,又是个女神仙,只好临时充当了照顾瑶殊的角色,不过有玄晖在,倒是轮不到她插手,只需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就好了,她看着玄晖这般模样,没忍住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夫妻了,折腾这么一场图什么呢。
她的叹气声打扰到了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玄晖,正在为妻子擦拭的魔神嘴角微微一撇,在玄晖开口前,云浮连忙道:“我不打扰月神殿下休息,您请便。”
说完连忙出了偏殿,庭院中,珑渊已经种好了莲花,青玉莲恢复生机,重新绽放在莲池中,就连一旁的琼花树都被珑渊用神力修复如初,枝头繁花如雪,洁白如新。
见云浮出来,珑渊淡声问道:“还好吗?”
“月神殿下还好,胎儿也无恙,魔神殿下在里面照顾月神,臣也插不上手,所以先出来了。”
“朕是问你。”
“啊?我?哦……我、臣还好,不累。”
珑渊点了点头,从莲池边站起身,对云浮道:“瑶殊的预产期还有一月,这一月内朕和玄晖在云极宫闭关,已向诸仙传了玄鸟金策,你也回云极洲去,好好修养。”
云浮却想留下来,哪怕是在五百年前玄晖和珑渊都没有像如今这般同居一宫,云浮不敢想象他们朝夕相对一个月会是什么样,若是中途又打起来怎么办,虽说真打起来的时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许她可以在看见苗头之前及时制止。
……虽然也不一定有用。
云浮对珑渊道:“要不臣还是留下来吧,毕竟一个月后月神殿下生产也需要人在身边。”
珑渊怔住了,他明显没有想到还要处理这样的问题,女子生产,若是只有两个男子在的确极为不便。
“你……知道如何接生?”珑渊有些不确定地问。
云浮被问住了,她还真不知道!
“这……这个……应该……可以学吧。”
珑渊揉了揉眉心:“算了,你先去三十五重天将曾经伺候瑶殊的仙娥召上来,让她们去东偏殿,你先暂居于西偏殿,待到生产之日再说。”
见珑渊同意她留下来,云浮喜出望外,哪里有什么迟疑,高兴地道:“是,臣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玄晖、珑渊、瑶殊还有云浮,以及一帮娇娇柔柔的小仙娥就这样在云极宫住了下来。
这要是放在五百年前,不,六百年前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毕竟整个天界都知道,玄晖和珑渊自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是一对好兄弟,一个生于光明,一个诞于黑暗,一个是万人敬仰的龙神,一个是人人畏惧的魔神,一个深受天帝宠爱,一个却被厌恶至极,这一切都注定了他们这一生都只会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然而如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两位上神皆放下彼此恩怨,开始了短暂的合作。
虽然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瑶殊,但是云浮已经不会再感到嫉妒或难受,因为她知道,珑渊说放下就是真的放下了。
而且,云浮之所以要坚持留下来,也是想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确定一件事。
第65章 诞生
青玉莲修复好后,瑶殊便被玄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莲台上,沉睡中的瑶殊容颜皎洁,羽睫在玉面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唇色如初绽的莲瓣,竟比那青玉莲更摄人心魄。
哪怕是睡着的样子都美得让人心醉,就连蹲在莲花池边的云浮都看得屡屡失神,暗暗赞同这绝世的容貌。
云浮悄悄瞥向珑渊,只见他神情平静无波,眼底眸中没有半分涟漪,看不见对曾经未婚妻的一丝波动。
她目光又转回瑶殊身上,看样子玄晖依然没有让她清醒的打算,云浮下意识地问道:“月神殿下一直沉睡,到了临盆那天怎么办?”
话音刚落,玄晖冷飕飕的眼风如刀刃般飞了过来,云浮连忙朝珑渊靠近几步,珑渊对玄晖回以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安抚般对云浮道:“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
云浮连忙躲回了西偏殿。
接下来一个月,玄晖和珑渊一直为瑶殊输送神力,从不间断,而云浮在云极宫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在西偏殿临窗的位置找了一个微妙的角度,目不转睛地盯了珑渊一个月。
珑渊和玄晖全神贯注地为瑶殊护法,仿佛入定一般,或许察觉了她的目光,但根本无暇他顾。
这让云浮越发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一个月很快过去,云浮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一件她猜测了许久的事,自此以后她心情舒畅,雾散云开,只有心中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在瑶殊临产前三天的时候,玄晖不得已还是让瑶殊醒了过来。
瑶殊已经沉睡数月,苏醒的时候还有些懵懂,似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从莲台上坐起,先是看到玄晖,眼神放柔,眸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玄晖旁若无人与之神情对视,毫无保留地回应妻子的心意。
然而当瑶殊看到盘坐于另一侧的珑渊后,情况就变了,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天庭,误以为自己还在五百年前,三人一同居于三十五重天的时候。
她对珑渊笑着道:“珑渊,你是来找我的吗?”
珑渊凝眸看向瑶殊,神情孤寂悲悯,不发一言,而玄晖的脸已经黑得不忍猝读。
云浮躲在西偏殿,将自己往窗户后藏了藏,只露出一双眼睛暗戳戳地窥视着庭院中的三人。
只听瑶殊悲*伤地道:“阿渊,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实情,我不该骗你,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向你道歉了。”
瑶殊神智似乎仍然被人魂所影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且情绪十分外露,难怪玄晖宁可让瑶殊陷入沉睡也不愿意让她来天庭。
云浮听得云里雾里的,瑶殊骗过珑渊?因为她早就爱上了玄晖却没有及早告知珑渊,所以才觉得对不起?还是因为其他?
珑渊的情绪却十分稳定,只温和地道:“瑶殊,我从未怪过你。”
瑶殊激动起来:“真的吗?”
“殊儿!”玄晖已经忍无可忍,要不是还在向瑶殊输送神力,他可能早就挥剑朝珑渊砍去了。
瑶殊被拉回思绪,怔然看着玄晖:“阿玄,怎么了?”
玄晖压下心中翻腾的戾气,对瑶殊勾出一个温柔的笑:“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还有几日你就要临盆,你先好好调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听到孩子,瑶殊才渐渐回过神来,她低头抚上隆起的腹部,神情温柔宠溺:“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对,我们的孩子。”
瑶殊有些疑惑:“我记得,得知有孕的时候孩子才三个月,怎么如今都这么大了。”
玄晖轻声道:“你生病了,昏睡了一段时日。”
云浮从未见过玄晖说话如此迁就温柔,看向玄晖的目光颇有几分惊奇。
庭院中瑶殊的声音带着疑惑:“生病?什么病?”
珑渊忽然打断玄晖和瑶殊的对话,开口道:“不是生病,你腹中胎儿被人魂附身,待你临盆后,我们会协力将人魂从孩子体内逼出来。”
瑶殊身形一颤。
玄晖已经怒吼道:“珑渊!”
珑渊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瑶殊没有你想的脆弱,我们也需要她的配合。”
瑶殊双手护住隆起的腹部,目光莹然地看向玄晖:“为何会这样?”
玄晖满目疼惜:“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瑶殊却笑了笑:“珑渊说得对,我和你的孩子出事了,身为父母,我们自当保护好它,放心,一直到生产之前,我都会配合你们调息。”
云浮看着庭院中的三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五百年前,她刚刚进入三十五重天成为珑渊的仙使时,便已经听说三位上神之间的关系复杂,事实也是如此,可是渐渐的,她发现这三人上千年的时光中都只有彼此,哪怕针锋相对,势不两立,但其中不为人知,甚至不自知的纠葛,亦是旁人无法插足的。
玄晖和瑶殊离开天庭五百年,云浮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可是今天,他们三人仿佛又让她看到了曾经。
珑渊……真的完全放下了吗?
明明观察了一个月得出的结论,此刻又让她有些不确定起来。
几天后,瑶殊终于临盆,依然是在青玉莲中,玄晖和珑渊都避到了殿内,几个仙娥候在一旁,云浮也站在旁边看着,不是她们不想帮忙,而是事到临头发现谁都帮不上忙,因为瑶殊发作的时候,青玉莲竟然自动合上了,谁都看不到内里光景,只有瑶殊痛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时不时从青玉莲中传出来。
听的云浮心一阵一阵地颤,神仙孕育子嗣和凡人略有不同,凡人生产,是骨血的剥离,而神仙,却是由仙体孕育的仙胎精元,是元神的一部分,是以瑶殊生产并不像凡人那般血淋淋的,却依然要承受元神分裂的痛。
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云浮猜测是玄晖按捺不住了。
就在此时,云极宫天际出现了异象,湛蓝澄澈的天空忽然霞光满照,七彩的云霞如流水般在天际流淌,将云极宫的玉阶映照得璀璨生辉,一道金光破云而下,直直照耀在青玉莲上,为其镀上一层金芒。
一只仙雀落在云极宫的飞檐,紧接着,是一只金乌,然后,陆陆续续,数不清的神鸟仙雀落在云极宫的各个角落,灵动的眼睛定定望着莲池,清冽的啼叫此起彼伏。
云极宫内忽然仙气涌动,凝成金色的雾气层层环绕在青玉莲外,“哗”的一下,合拢的青玉莲瓣轰然绽放,刹那间,一道透明的金色龙影破莲而出,直冲云霄,巨大的龙影在星河云海间翻滚倒卷,高昂的龙吟响彻三十六重天,许久之后,才渐渐消散在天空之中。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云浮还是满脸惊愕。
瑶殊生了!而且,这是上神降世是吉兆!
过不了多久,天道六界都会知晓,世间第四位上神已经降临世间。
玄晖早就忍不住破门而出,珑渊紧跟其后,两人一起朝着莲池奔来,前者欣喜若狂,后者则……
云浮觉得珑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耐人寻味,不像喜悦,不像悲伤,似乎是有一种难言的欣慰?好像是他可以放下一切,后继有人一般。
云浮微微有些疑惑,正要仔细再看,玄晖的声音转移了她的视线。
“殊儿!”
玄晖已经来到瑶殊身边,不顾旁人的目光直接将瑶殊搂在怀中,瑶殊虚弱地看向玄晖,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玄晖,我们的孩子诞生了。”
云浮才发现不对,她怎么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低头一看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瑶殊竟然生了一个蛋!
还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的蛋!
云浮惊呆了,她连忙去看珑渊和玄晖的表情,却发现他们没有丝毫惊疑,就连旁边站着的几个仙娥都已经笑着高声贺喜了。
云浮这才后知后觉,珑渊和玄晖是亲兄弟,而珑渊是龙,所以,其实玄晖也是一条龙?为何从不曾听天庭之人说过?好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了这一点。
“陛下——”
云浮唤了珑渊一声,珑渊的目光朝她看来,那某种的万千思绪却让云浮一愣,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玄晖则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低声对瑶殊道:“我们的孩子是一条金龙,集天地之灵气,携祥瑞而生,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神。”
云浮猛地一震,想起一个月前玄晖误会珑渊加害瑶殊子嗣时说的话,两个上神结合诞育的子嗣,继承了父母强大的神力,又得到了天道气运,必然会成为最强大的神,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会取珑渊而代之?!
云浮心中涌起一阵恐慌,她惶惶不安地看向珑渊,刚要说什么,云极宫外传来动静。
“敬拜陛下,臣等观天之异象,发现又有上神降世,不知缘由,特来求问,望陛下告知。”
是天庭的神仙发现异象赶来了。
玄晖不屑地对珑渊道:“让他们滚。”
珑渊并不介意玄晖的无礼,也没有出去见诸仙的打算,只将声音传至殿外:“此间之事,朕会以玄鸟金策昭告六界,先退下。”
等了一阵,云极宫外骚动片刻后又归于沉寂,神仙们离开了。
玄晖这才不悦地对珑渊道:“这是我和殊儿的孩子,让外面那帮废物少打主意。”
珑渊神色平静:“天神降世,还是金龙之身,这是喜事,天界高兴还来不及。”
人魂随着龙蛋离开瑶殊的身体后,瑶殊恢复了理智,却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面对珑渊的时候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道:“珑渊,此次多谢你救我。”
珑渊淡道:“举手之劳,”然后看向玄晖,“将雪魄莲凝成的金丹化到蛋上,让金丹留在莲中,你和瑶殊先去休息。”
玄晖动作轻柔地抚摸了一阵瑶殊怀中的龙蛋,将它捧到莲台上后,抱起瑶殊回了东偏殿。
云浮这才有机会跟珑渊说话:“陛下,这孩子以后会不会……”
对你不利。
玄晖和瑶殊还在宫内,云浮的未尽之言没敢说出口,珑渊却懂了她的意思。
珑渊对云浮温柔一笑,一双莲目潋滟多情,眸中的悲悯之色却令云浮无端心惊,只听他道:“天道有常,非我等可逆,顺其自然便好,不必担心。”
云浮看着重新合上的青玉莲,心中思绪翻涌,眸光明灭不定。
珑渊这才对云浮道:“剥离人魂还要一段时日,接下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回云极洲吧。”
第66章 太清天尊
天枢站在云浮的寝殿门口,一身黑底银纹锦袍,身形挺拔,看见云浮从天上下来,目光咄咄地问:“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你去哪里了?”
云浮从云极宫出来本就有些神不守舍,被忽然冒出来的天枢吓了一跳,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天兵营里没事吗?”
天枢抿了抿唇:“你一个多月都没回来,是待在云极宫吗?”
这段时间云浮累得够呛,反正碰上玄晖和瑶殊准没好事,尤其是被玄晖抓去魔界的时候,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是有些事……你来做什么?”
一面说着一面往寝殿内走去,天枢跟在她后面,不悦道:“我回家还不行吗?什么事需要你在云极宫呆上整整一月,我在三十四重天和云极洲都找不到你。”
云浮顿住脚步,天枢成年之前一直住在她寝宫的后殿,她原本就打算仙考之后让天枢开府独居,可先是陆吾出事,后来玄晖又来找事,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思及此,云浮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先是问天枢:“十域营还好吧?五方神将可还行?”
天枢就站在云浮下首,认真回答:“五位神将法力高强,指挥有度,天兵们都很信服……你在云极宫,是因为天神降世之事吗?”
瑶殊生产的时候,蕴含神力的金龙幻影冲天而出,盘旋于天际久久不散,恐怕此时天道六界的神仙妖魔都炸了锅,天枢会知道也不奇怪,但珑渊既然还未正式下诏,她也不便多说,也只能道:“的确是为了此事,但具体事宜陛下会择日下旨,晓喻六界。”
天枢眼神越发犀利,透出一股狼的敏锐:“若真是如此,六界的格局恐怕要变。”
云浮心事重重,天神降世,可不仅仅是“变”如此简单,因为那个孩子是玄晖和瑶殊的骨肉,若是假以时日金龙长成,魔界实力大增,趁机反攻天界……一个玄晖就足以让天界如临大敌,若再加上一个龙神,到时候她都不敢想天界是否能有胜算。
但现在担心这些也无用,云浮定了定神,将思绪拉回道天枢身上,略有些迟疑道:“虽然陆吾犯了天条被囚禁在西极山,但陛下并未追究陆吾玉府的仙使,你如今已经是十域天兵营的统领,虽说还不能开府建衙,却可以居住在昭明殿,不必这般频繁地往返天庭和云极洲,太过麻烦。”
天枢微微撑圆了双目,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是在……赶我走?”
云浮沉默了一瞬,道:“云极洲始终是你的家,你若愿意,这万里仙境,你可则一处仙山作为洞府。”
天枢发出一声冷笑,阴沉沉地,辩不出喜怒:“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这五百年来我一直都住在后殿,如今却突然要我搬走,为什么?不对,仙考结束后,你将我推给陆吾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要我了,是吗?为什么?因为天帝?”
云浮原本轻扣桌面的手微微顿住,天枢一连串的追问并没有让她露出一丝情绪,她喜欢珑渊,这是她守在心中六百年的秘密,天枢跟在她身边六百年,能窥到她的心意并不奇怪。
云浮没有回答天枢的问题,只神色平静地道:“天枢,你已成年,是应该与我避嫌。”
云浮的话让天枢脸色微微发白,他不自觉退了一步,随即苦笑,笑中尤带狠意:“你看出来了,你知道了,却连让我说出来的机会都不给,阿浮,你这么狠心吗?”
看着天枢痛苦的模样,云浮也于心不忍,她想到这么多年她在珑渊面前的隐忍和小心,但既然她对天枢无意,就更不该给他希望。
云浮垂下眼敛去眸中神情,低声道:“对不起,天枢,我不值得你这般,有朝一日你的成就必不会在我之下,你可以选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仙子。”
天枢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的语气中透出令人悚然的狠意:“可我只想要你,我喜欢你!”发完狠后又放软语调哀求,“阿浮……天帝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否则也不会将你晾了这么多年,你就算再喜欢他也注定没有结果,为什么不可以看看我……”
云浮低头苦笑:“所以说你和我真的很像啊,即使知道不会有结果,却还是会一意孤行不是吗?可天枢你有一点不一样,你刚刚成年,心智或许还未完全成熟,对我的好感不一定就是喜欢,趁着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早收心吧,我们……绝对不可能。”
天枢的脸色僵硬难看,云浮心中不忍,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狠心道:“尽快从后殿搬出去……终有一日,你会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人。”
云浮说完这句话后,天枢反而平静了下来,阴戾的狼眸透着丝丝寒意,但他未再发一言,跪在云浮下手恭敬地三叩首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正殿。
云浮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之后的日子并不怎么平静,七天之后,人魂从金色的龙蛋中被剥离了出来,玄晖当即带着瑶殊和龙蛋毫不迟疑地回了魔界。
珑渊这才下诏昭告六界,将魔神和月神诞育子嗣的事情公之于众,天界果然因此乱了套。
按理说陆吾被囚禁后,她的云极洲再不会有其他神仙光顾,可近来找她打探消息的神仙却只多不少,一个个前赴后继地往云极洲跑。
这些神仙似乎忘却了曾经对她的轻蔑和无视,一个个在厅堂中笑意盈盈若无其事地和她寒暄。
这一刻云浮忽然理解了珑渊的苦心,没有让她继续留在云极洲,而是提前将她遣了回来,让她可以理直气壮煞有介事地对着来云极洲的神仙们胡扯:“这段时日我一直在云极洲闭关,和你们一样看见金龙现世才得到消息,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魔神殿下和月神殿下的子嗣。”
“……没有没有,陛下从来没有提前和在下说过什么。”
“一个多月前?一个多月前陛下不是也在闭关吗?”
“……这些时日我从未去过云极宫。”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云浮用差不多的话术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的神仙,同时心中的隐忧也越来越沉重,因为根据她暗中观察,这几天前来探听消息的神仙中,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对于神明降于魔界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忧,认为这是天界的浩劫,甚至还想要撺掇云浮在珑渊面前进言将龙蛋抢回来。
另一派的态度则有些暧昧不明,对玄晖和瑶殊诞育龙神之事,不见忧虑,反而窃喜。
云浮几乎可以猜到他们在想什么,魔神虽然邪恶恐怖,有灭世之能,但他终究是天界正统,曜天的次子,珑渊的亲弟,是天界三大上神之一,当年神魔大战,追随玄晖的神仙亦不在少数。
若说还有神仙因为忌惮其黑暗和强大的破坏力而有所担忧,那么金龙降世,则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珑渊至今无嗣,若是将来金龙真的现世,云浮毫不怀疑会有大批神仙倒戈相向,奉金龙为主。
云浮端着茶杯沉思,坐在对面的太清天尊兀自在那感慨唏嘘:“真没想到,老夫飞升成仙数千年,竟然还能看到新的神明诞生。”
太清天尊一身靛青道袍,须发皆白如雪,面容却红润如婴,没有一丝皱纹,一双明亮的眸子仿若参透世事。
云浮知道太清天尊是凡人飞升,但仙界诸仙对其颇为尊敬,不像对她这般排斥厌恶。
云浮刚飞升的时候也曾想亲近这位曾经同为凡人的“同胞”,但现实的身份差距却给她好好地上了一课,后来她成为上仙,反成了诸仙眼中钉,云浮便也不愿再与之打交道,自然而然也就和太清天尊不再有交集。
她要说的话都已说完,太清天尊没有从她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却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不挪屁股。
云浮心中一动,问太清天尊:“天尊可是看到了什么天机。”
太清天尊呵呵笑道:“老夫就一个炼丹的老神仙,有何能耐窥视天机,不然又为何来找你打探消息。”
云浮回以一笑,沉吟一瞬后,又问:“其实晚辈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前辈,您在凡间时,师从何门,所修何道?”
绝地天通之前,数万年间飞升的凡人不在少数,但神仙亦有因意外而陨落的时候,云浮飞升之后,发现天上已经很少有凡人飞升的仙,不是在斩妖除魔时身陨,就是修炼走火入魔导致元神尽散灰飞烟灭,她在下天庭就没有看见过一个“凡人”,到了上天庭后,便只有太清天尊一位。
太清天尊抚须而叹:“几千年前的事,早就忘了。”
云浮不信:“这世间怎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的来处。”
太清天尊意味深长道:“云浮上仙天资不凡,是老夫见到的飞升之人中最成功的一位,可是你和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云浮微微低头,示意太清天尊继续说下去:“……明明已经做了神仙,却总还惦记着凡尘往事,又怎么会不惹人生厌。”
云浮不以为然:“所以太清天尊是因为抛弃了过去才得以融入天庭的?”
“也不尽然。”
“哦?还有别的原因?”
“天界统治六界数万年,天上神仙多如牛毛,人也好,兽也罢,纵然成仙又有何妨,可若有朝一日有谁忽然凌驾于众仙之上,分走他们的权力,那么无论是人是兽,亦或是仙,都将不容于天庭,六界之中,真正能够统治仙者的,只有神,纵然是神,一旦触及了诸仙底线,也有被拉下神坛的那一日。”
云浮怔然,她原以为天庭诸仙对她的排挤疏远只是因她出身凡尘,那些生来便高居九霄的上界仙君们,如何能容忍一个下界凡人修得正果,凌驾于他们之上,却原来……
世间一切,皆逃不过权与利,神仙亦不能免俗。
“……晚辈,受教。”
第67章 天后
等到前来探听消息的神仙终于消停,云极洲彻底清净后,云浮才有空来云极宫。
上神降世之事非同小可,这些时日珑渊要忙着安抚众仙,处理政务,还要镇压因为玄晖拥有金龙而蠢蠢欲动的魔界。
自金龙出世的消息传遍六界,魔界和天界的边境接连起了几次摩擦,就连云浮都亲自带兵平息了几场小型战役。
明明金龙孵化破壳还要近百年,六界却隐隐有了纷乱之兆。
就在昨天,珑渊在太微宫议事时甚至有仙官公然奏请珑渊册封天后,早日成婚以便诞下子嗣。
另,李如琢的最后一缕魂魄天冲,至今尚未出现,仿佛彻底销声匿迹。
不过云浮暂时无暇顾虑人魂或是其他,对于她来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件她观察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挣扎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的事。
云极宫内,庭院的红莲和琼花静谧地绽放,青玉莲已经合上,莲中应是在温养李如琢的人魂,只差最后一魄,李如琢的四分五裂的魂魄便能完整,到时候就可以前往冥府投胎,此事也可告一段落。
云浮走过莲池上的浮桥,桥下的池水泛起细微的涟漪,她目光瞥过青玉莲,不经意间想到,三魂既然已经归位,那么李如琢的容貌应该得以完整现世,不知这人皇之子真实的容貌是何模样,她依稀记得曾经的梦境中,李如琢应该也是个遗世而独立的浊世佳公子。
念头一闪而过,云浮却没有要一探究竟的打算,她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一会儿要和珑渊说的话上。
云极宫正殿,气势逼人的白玉宫门完全打开,赤金雕龙的屏风映入眼帘,云浮在屏风前止步,她目光落在威风凛凛的金龙之上,脑海中想的却是上一次在玉池之中看见珑渊显出半龙的模样。
“何事?”
许是因为她站在外面久久不语,殿内的珑渊已率先开口。
云浮秋水寒潭般的眼眸明亮如星,仿佛要穿透屏风看见端坐于案几前的人。
她掷地有声:“臣,云浮有要事求见陛下。”
若是以往,珑渊在殿内询问,云浮便明白珑渊不愿召见她,她便会规矩地候在门外,不敢有一丝冒犯。
但是现在,她却坚持要见珑渊。
殿内一阵静默,良久,珑渊冷淡的声音传来:“进来。”
云浮深吸了一口气,绕过屏风走进正殿。
正殿的空间十分开阔,其中陈设与昆仑山白玉京有几分相似,案几书架皆由白玉制成,不过书架却比白玉京多一些,半人高的赤金仙鹤香炉没有燃香,静静地伫立在案几两侧,金灿灿的羽翼在殿内明珠的映照下流转着华贵的光彩。
珑渊正端坐于案几后伏案执笔,衣襟和袖摆的的银色龙纹若隐若现,越发显得脖颈和双手的肌肤冷白如玉。
云浮在距离珑渊三步远的距离停下,立即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她俯首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
云浮直起身,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正殿左侧绘制着天象图的重重纱幔,纱幔此刻层层垂落,将侧殿之景遮得严严实实,但她知道,纱幔之后便是华丽冰冷的寒玉池,云浮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日珑渊受伤的情景,冰冷,脆弱,旖旎……
珑渊若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偏殿。
云浮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立刻收回视线,垂眸静立。
好在珑渊并未深究,眸光在纱幔间停留一瞬又收回来,朱笔在书帛上划出凌厉的弧度,却依旧未发一言。
难捱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云浮想了想,决定主动出击,她先恭敬地开口:“臣来是想禀告陛下,六界已被寻遍,但最后一缕人魂始终没有找到,不知陛下是否有线索?”
珑渊批阅完手中的文书,又顺手换了一本,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只道:“最后一缕人魂朕已经找到,现下三魂七魄俱全,正在青玉莲中温养,七日后便可送往冥界投胎。”
云浮难掩惊讶,最后一缕魂魄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这是她都没有想到的,前些日子珑渊和玄晖不是一直守在云极宫吗?人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云浮不由问:“陛下……在何处找到的人魂?”
珑渊没有回答云浮的疑问,而是道:“若无事,便退下吧。”
云浮沉默下来,从人界回来以后,她便敏锐地察觉到珑渊待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温和,但温和中总透着几分冷淡,甚至有些抗拒她的靠近,起初她以为是自己那些隐秘心思被看穿,珑渊才刻意疏远,好叫她知难而退。
可偏偏每当她身陷险境,珑渊又会及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上次在魔界,后来瑶殊在云极宫待产一个月,云浮便观察了珑渊一个月,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云浮都不放过。
然后,她得出了一个大胆的,妄加揣测的结论,珑渊心中早已放下了瑶殊。
五百年前的神魔大战,珑渊对瑶殊的执着令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云浮都怀疑珑渊无法走出这段感情。
云浮喜欢珑渊,很久很久以前,她便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他,但是因为瑶殊的存在,她一直不敢表露心意,但是现在,她想,她或许可以向前走一步。
“我有事!我……我还有事要和陛下说!”
不知何时,心中的火苗已经窜成燎原的大火,在胸口灼灼燃烧。
云浮的语气与往日极其不同,急促,紧张,却有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
珑渊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敏锐地察觉了云浮的反常,直觉告诉他不允许让云浮说下去:“退下。”
云浮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彼此的距离近在咫尺,她蹲下身,目光直直望向珑渊,秋水寒潭般的眼眸此刻却盛着两簇小火苗。
云浮的心中其实是紧张害怕的,但开口的时候却已经无所顾忌,她对珑渊道:“昨天太微宫众仙奏请陛下册封天后,臣……我以为可行,陛下,请陛下册封我为天后,我想要嫁给陛下,为陛下诞育子嗣,和陛下共度一生!”
一滴墨无声地从笔尖滴落,洇入雪白的书帛中,污了纸上矫若惊龙的字迹。
云浮觉得脸颊烧得慌,胸腔的鼓动几乎令她耳鸣,她握紧了汗湿的双手,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剧烈的呼吸声溢出来,同时睁大眼睛瞪着珑渊,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珑渊神色平静地挥手一抹,那滴意外的墨汁便消失不见,文书上的字迹干净整洁,一丝不苟,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玉石,清泠泠的,却温和冷淡,一如往昔:“瑶殊离开之后,朕便决定不再成亲,子嗣之事尔等无需劳心,方才的话,朕姑且当做你的忠君之言,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云浮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无情地拧住,尖锐的疼痛让她额头的冷汗更胜,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些时日的判断是错误的,珑渊依然心悦瑶殊,除此以外,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云浮的脑中嗡嗡作响,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开始口不择言:“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她了,我看得出来!你既然已经放下了过去,为何不肯看一看我,我不是想做天后,也不是为了子嗣,更不是因为忠君,我只是……”云浮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等喉头的哽咽控止住后,才轻声道,“陛下……珑渊,我心悦你,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的……爱你……”
珑渊的神情冷淡下来,潋滟含情的莲目此刻冰冷一片,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云浮:“云浮,你逾越了,退下,再敢不敬,朕以天规论处!”
云浮被珑渊冰冷的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刺得她千疮百孔,珑渊从来,从来没有用这样陌生可怕的眼神看过她。
真的不可以吗?
那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在人魂侵入她身体的时候叫她阿浮,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带着青玉莲闯入魔界救她?
为什么每次她面临危险的时候要表现的那么紧张?
为什么……在她小心试探的时候却又将她推开?
云浮的嘴唇微微颤抖,近乎自取其辱地问:“陛下……可曾有一刻对我动过心?”
珑渊没有回答。
但是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珑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云浮深吸一口气,双眼早就已经模糊,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理智告诉她,这场酝酿很久的表白已经失败了,现在退出去还能为自己留一丝余地。
但是心口灼灼燃烧的烈火已经烧到了脑子,烧得她理智一丝不剩,烧得她什么都想不了顾不得,云浮蓦地站起身,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拽住珑渊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不顾一切地吻上他微薄的唇。
就连珑渊都没有想到云浮会突然这么做,瞳孔骤然紧缩,向来波澜不惊的眸中竟浮现出罕见的错愕,一时忘了动作,震惊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身形僵硬地任由她放肆地贴着他唇瓣厮磨。
云浮身体比珑渊还要紧张僵硬,双手死死地抓着珑渊的衣襟不放,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却又不尽相同,有熟悉的莲花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她虚张声势地瞪大双眼,眸中无畏和害怕两种情绪激烈交织。
她直直地与珑渊对视,似乎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情绪,然而在短暂的错愕后,珑渊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垂眸看向云浮,眸中神色是那样的温和,悲悯,却平静如深潭,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甚至没有推开云浮,只静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珑渊的眼神让云浮觉得无比的熟悉,他身为六界之主,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太多人,罪孽滔天的妖魔,饱经劫难的凡人,或痴妄不化神仙,他以一颗悲悯之心对待六界的芸芸众生,因为在他眼中,众生平等,毫无差别。
悲悯,却疏离,温柔,却无情。
如今,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却比方才的淡漠和冰冷更令云浮难以接受。
云浮心脏抽痛,难言的痛楚顺着经脉血液传遍全身,痛得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踉跄着放开了珑渊,彻底,心如死灰。
“你去无妄域吧。”
这是云浮离开云极宫时,珑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68章 无妄域
天界九州十域,九州居中,十域在外,与各界接壤,其中有仙气充沛如云极洲那般的洞天福地,就有荒凉寥落如无妄域的不毛之地。
无妄域位于极南之地,是天界最偏远的一个州域,域内无山无水,无草木无鸟兽,只有一望无际的砂石平原,这里甚至没有一丝仙气,荒凉寥落到极致,别说神仙,就连妖魔都不愿到这蛮荒之地。
天界曾将此地作为触犯天条的神仙的流放之地,域外有一个上古时期便留下的结界,一旦进入这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珑渊成为天帝之后从来没有将谁流放至此,没想到云浮竟成了第一个。
谁也没有料到昔日的天帝近臣,手握重兵的云浮上仙,竟会一夕获罪被贬谪至此,三十六重天的神仙皆震惊不已。
珑渊给出的理由是妄言天帝私事,犯上不敬。
结合当时发生的事,众仙很快联想到是因为册封天后的谏言触及了陛下底线,恐怕天帝依旧对月神余情未了,是以难以容忍他人提及天帝婚事。
众仙纷纷猜测,云浮恐怕也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陛下才会被流放,幸灾乐祸的同时心有余悸,庆幸朝会之后没有过多觐见,是以云浮被贬之后,天庭诸仙再无人敢在珑渊面前提起封后一事。
不过对于云浮忽然落得如此下场,上天庭几乎所有神仙都恨不得拍手称快,那个以凡胎浊骨凌驾于众仙之上的,久为诸仙所恶的云浮上仙终于被陛下厌弃贬谪,自此天庭便可复归澄明,重见清平。
云浮遵照珑渊的旨意在无妄域静闭思过,即使没有仙气,她依然每天不厌其烦地静坐调息,闭关修炼,外界的浮华盛世,纷争骚乱自此都与她再无干系。
无妄域中虽有日月却无光阴,云浮居于一处地洞之内,潜心修炼不问世事,直到天枢来找她,确切的说,是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自从上次在云极洲不欢而散后,云浮还是第一次见到天枢,只觉他比以往又有不同。
他身披金甲,周身仙气凌然,气势逼人,腰配一柄长剑,那剑一看便是难得的仙器,等闲的仙使既无资格也无能力驾驭,如今的天枢,与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
天枢双眼定定凝视云浮,似是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之中,片刻后,本想扯出一个笑,可观云浮的境遇,最终嘴角只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道:“这几年天界和魔界纷争不断,战事频发,我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如今已经被封为上仙。”
上仙比之神将,又要更上一层楼。
云浮淡笑:“恭喜。”
天枢却再也笑不出来,他望着灰扑扑的天地,无妄域内无山也无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荒芜,就连修炼的地方都是云浮自己挖的地洞,曾经清艳冷傲的上仙,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他想到绵延万里仙气不绝的仙境云极洲,与此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云泥之别都不足以形容其中差距,他简直不敢想云浮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思及此,天枢心中生气一股怨恨:“你为天帝殚精竭虑,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他竟然忍心将你置于如此境地!”
云浮盘坐在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上,神情平静无波:“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我并无怨言。”
天枢冷冷道:“你记得他的恩,他却未必领你的情,你被贬后九州天兵营的兵权便被分散,同样由五位神将一同领兵,执掌军务……先是陆吾,再是你,他初为天帝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重用你和陆吾,甚至不惜将你们至于天庭诸仙的对立面,如今天帝之位稳固,却先后将你们废黜,鸟尽弓藏之意何其歹毒!”
天枢对珑渊的敌意几乎毫不掩饰,云浮眉心微蹙:“珑……陛下不是这样的人,我和陆吾……皆非他本意。”
天枢却不耐云浮为珑渊辩解:“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他可曾顾念过你半分?”
天枢每提一次珑渊,云浮脑海中便会浮现珑渊如冰似雪的脸,以及拒绝她时冷漠的神情,她不想再继续谈珑渊,便转移话题:“所以如今你也是掌管九州营的神将之一了?”
上神可兼神将之职,这并不冲突,当初的陆吾亦是如此。
“……”
“天枢,这是好事,我为你感到高兴。”
天枢眸色深深,闪烁着幽幽暗芒:“因为我需要权力,阿浮,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
云浮却笑道:“不必,我在这里挺好,不用看天庭那帮神仙讨厌的嘴脸,我心中也十分畅快。”
天枢却不信云浮的话,认为云浮是在安慰他,锐利的兽眸环视一圈阴暗简陋的地洞,眸中痛色难忍:“你贵为上仙,怎么能长居于此地。”
云浮愣了一下,问天枢:“他……竟然没有废黜我的上仙之位?”
当年珑渊只留下了一句话,云浮便头也不回地来了无妄域,她以为天枢早已废黜了她的仙位。
天枢面带不屑:“没有,就连云极洲也依然是你名下封地,不过已经由他亲自掌控,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不让云极洲落在其他神仙手里。”
云极洲是九州十域最仙气最充沛的仙境,其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金莲湖中的金莲更是蕴含神力,只要是个神仙都会对之垂涎不已,云浮曾经独占一州已经令人侧目,没想到她来到了无妄域,云极洲却没有重新分封。
云浮默然,她当然不会相信天枢的偏颇之言,但也不明白为何珑渊要这么做,莫非对她还留有一丝余地,将来还会再让她回去?然而念头一起,她便再次想起当初珑渊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温和的,悲悯的……淡漠的。
在无妄域的这些年,每每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际,她想起的不是珑渊对她的冷漠和疏离,而是那个熟悉到极致,又陌生到极致的眼神。
哪怕她跟在他身边六百年,对于珑渊来说,她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生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天枢目光本就一直停留在云浮脸上,如今见她这般,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他压下心中翻涌的嫉妒,狼眸闪过兽性的光芒,声音却又低又轻:“阿浮,他不值得你如此对她。”
云浮不置可否,只是问:“外面一切安好?”
天枢冷哼:“有什么不好的,天帝依旧高高在上,你和陆吾都离开后,众仙妄想争权,却还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魔界虽然屡有异动,目前来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之所以掀不起风浪,大概是因为玄晖和瑶殊忙着孵蛋吧,但如果金龙降世,那时候的局面可就难说了,如今她和陆吾都被贬谪,珑渊算是失了两大助力,若真有那一日,他能有胜算吗?
云浮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问天枢:“天界这段时日可曾有什么消息,众仙是否还在为天神降世之事争论?”
她担心已经有神仙投靠玄晖,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天枢似乎也不喜提及那帮神仙,冷哼一声:“他们争论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云浮心下叹气,然而如今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这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那一天不会真的到来。
云浮又想起李如琢的人魂,她离开时,珑渊说已经集齐了人魂,只等七日后便可前往冥界投胎,如今已经过去多年,不知人皇血脉是否已经安然转世。
云浮想了想,问天枢:“这些年天界从凡间得到的消息中,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人界可曾有什么不世出的天才降世?于修仙一途极具天赋的?”
天枢仔细思索一番,略有些疑惑道:“这倒是从未听天鉴官说过,人界都断绝仙气数百年了,哪还有什么修仙奇才。”
云浮听了也有些纳闷,却又不便多问,毕竟人魂之事天枢也不知晓,或许如天枢所说,人界仙气已然枯竭,纵然人皇血脉转世也无法再次修行,如此,做一个平凡之人,安稳度过一生也好。
天枢站了一会儿,找了一圈,在云浮附近找块石头坐了下来,云浮见状有些奇怪:“你不回去?”
利用梦境与人见面很耗费法力,若是在梦境中待的时间太长,第二天会精力不济。
天枢展颜一笑:“难得近日无事,我想留在这里多陪陪你。”
云浮却不想天枢为她如此耗费心神:“多谢你来看我,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若无事还是先离开吧。”
天枢笑意僵在嘴角:“我只是想陪陪你也不可以?阿浮,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你就算再喜欢天帝,他也不把你当回事,否则也不会把你赶到这个鬼地方,你能不能不要再执迷不悟!”
云浮呼吸一滞,心口传来阵阵隐痛,天枢的话何其尖锐,她又何尝不知,但若人心能够自主,她也不想让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天枢见她沉默不语,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彼此的距离近的呼吸交错,云浮条件反射要挣开天枢的手,却被天枢牢牢制住。
若是动用法力,天枢自然奈何不得她,但云浮不想因为这种事情与天枢起冲突。
只听天枢道:“阿浮……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看看我,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发誓,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绝对不会让你伤心,和我在一起……好吗?”
第69章 惊变
云浮蓦然一震,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她怔忡地看着面带祈求的俊美男子,依稀间仿佛看见多年前她在云极宫向珑渊祈求垂怜的自己,就连说的话都那么相似。
“……我心悦你,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的……爱你……”
当时珑渊是如何做的?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将她留在了无妄的痛苦之中。
如今她也要这样对天枢吗?
但是明明不爱却让对方心存希望,岂不是更加残忍?
云浮脑子乱做一团,她不想伤害天枢,却也不想骗他,一时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最终,只能苍白徒劳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天枢握着她的手陡然用力,剧烈的痛让她微微不适,她没有挣扎,天枢又很快放开了手,他直起身,缓缓后退数步,梦境中的地洞依旧阴暗无光,他这样一退,英挺的面容便隐于阴影之中,只余一个高大阴影笼罩在云浮面前。
天枢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悚然的凉意:“阿浮,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希望你不要后悔。”
阴影向着更深处的黑暗退去,直至消失不见,幽暗的地洞内又只剩下云浮一人。
寂静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此后经年,天枢再也没有出现在云浮的梦境中,云浮摒除杂念,不去想珑渊冷若冰霜的面容,不去想天枢阴鸷的眼神,她一心一意地沉浸在修炼中,纵然没有仙气,她也没有一刻松懈,将体内仙气不厌其烦地运转周天,凝塑仙体中的血脉筋肉,几乎臻至化境,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在阒寂无人时想起珑渊。
日夜翻转,斗转星移似乎不过弹指,而云浮早已忘却了时间,直到一个寻常的白天,洞府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很快,地面传来高昂清越的龙吟,萦绕在天地间久久不散。
这不是珑渊的声音,难道是……
云浮立刻来到地面,接触到外界的一刹,她便感受不同寻常的光亮,无妄域常年晦暗的天空变得十分明亮,凝眸远望,只见苍茫的天地间一条威风漂亮的金龙在空中遨游,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天空,纵然云浮身处极南之地的无妄域,仍然被其身上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虽然只是一条小龙,但它所释放的强大神力和难以抑制的威压都让人胸口发闷,忍不住想要臣服。
玄晖和瑶殊的孩子出生了。
原来,已经一百年了啊。
珑渊此刻在做什么,如此强大的威胁,他真的毫不在意吗?
天庭的那些神仙又作何感想,天界的将来会是什么样?
然而云浮思虑再多也无济于事,因为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她都被困在结界之中什么都做不了。
这条活泼的小龙似乎格外兴奋,在天际云海间腾挪翻转,摇头摆尾,在天空中划出无数道璀璨的光痕,直到天色将尽,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自那以后,云浮再也无法静心修炼,深藏于心中的那个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白衣若雪,墨发如瀑,静静立于琼花树下,虽然背对着她,但她知道,他的神情一定是温柔而悲悯的,那双潋滟含情的莲目,深邃无波,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溺闭其中。
可是他的背影又是那么的清冷孤寂,他早已将心封闭,无论是谁都无法走进他的心中。
也是从金龙真正降世的那一天开始,云浮开始认真计算日子,就这样又过了数月,外界再次传来轰然巨响,那声音震天动地,如万雷碾过苍穹,竟有天崩地坼之势,但巨响过后,天地很快归于沉寂,一切恢复如常,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浮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前思后想,发现整个仙界除了天枢再也没有信任之人,她纠结了一番,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担忧,主动造梦,想要召唤天枢。
云浮在梦中等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等到天枢出现,内心的焦躁已经达到了顶点,干脆离开梦境,出了洞府径直往无妄域边界飞身而去。
那结界宛如一只无形的巨碗,倒扣在苍茫大地上,若非主动触碰,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云浮缓步靠近,指尖轻轻探出,甫一触及结界表面,便觉一股浩瀚浑厚的阻力自掌心反震而来,震得她手指发麻。
云浮闭上眼,胸口起伏了一瞬,再睁开眼时,目光决绝坚定,随即掌心蓄力猛地朝结界攻去,那一击几乎用了她全身的法力,然而结界只是微微震颤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丝毫无损。
云浮并不气馁,运转体内仙气,积蓄法力后再次出手,这次结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结界所及之处传来刺耳的锐鸣,结界上重复攻击的那一点已经出现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云浮见状勾唇一笑,上古结界,看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击破。
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身体是法力尽失的空虚和疲惫,但只要最后一击,这结界定然可以击碎,然而云浮体内已无多余的力量,只能原地打坐调息。
恰在此时,自结界外袭来一股极为强大的法力,攻势凌厉强悍,云浮骤然睁眼,还未来得及反应,面前的结界在她面前轰然碎裂,数不清的碎片裹挟着狂暴凌厉的劲气如暴雨般朝她激射而来。
她立刻结印回挡,然而丹田之内仙气枯竭,根本无力抵挡如此强悍的攻击,云浮瞬间被击飞,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洇湿了面前的砂石地,伤势之重,以至于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胸口的剧痛,自神魔大战之后,云浮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云浮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勉强撑着站起身,看向结界破碎之处,因着方才的罡气,无妄域的风沙铺天盖地,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烟沙漫卷的尽头,慢慢显出黑压压一片人影,等风停沙止,云浮渐渐看清,站在结界外的竟是身着金甲,披坚执锐的天兵天将,为首一人,云浮见过。
未夷,雷神玉府的仙使,九霄仙尊的人。
数万名天兵的长戟齐齐对准云浮。
未夷平板无波的声音在灰蒙蒙的无妄域显得尤为肃杀:“上仙云浮,违背天帝谕令,擅毁无妄域结界,企图私逃,论罪当诛!”
云浮摇摇晃晃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嘲道:“十域天兵营终究还是落到了九霄手里……陛下呢?他不可能会杀我。”
未夷眸光微微闪烁,神情似有不忍,但还是道:“我等奉天帝之命守候在此,云浮上仙,你若伏法,本将敬你曾为九州营统帅,会给你一个体面。”
云浮闭目叹息,未夷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哪怕是对穷凶极恶的魔族,珑渊都没有赶尽杀绝,不可能会因为此就要她性命,但可以肯定的是,珑渊真的出事了。
否则九霄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派那么多人来杀她。
云浮手腕一翻,召唤出灵剑,不是纯钧,而是凝星,一柄用星辰之力锻造而成的神剑,半透明的剑身上金色的星纹流光闪烁,这是一柄威力仅次于丹曦和湮日的神剑。
凝星一出,星月之力皆为其所用。
未夷微微变了脸色,身后的数万天兵隐隐有几分骚动。
云浮素白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凝星剑,语气似是万分感慨:“想不到,当年对战魔神时都没用到的神剑,如今竟然要用来自相残杀。”
未夷目露惊恐:“云浮上仙!”
凝星剑尖斜斜指地,云浮从剑上移开目光,看向未夷:“本仙并不想和你们开战,若是识相就让开!”
铠甲兵器摩擦的声音铿锵响起,在场之人无不清楚凝星剑的威力,若是云浮真的有鱼死网破之心,别说数万天兵,就是数十万天兵都只会沦为凝星剑下的亡魂。
原本就不甚稳定的军心此刻愈发动摇。
“肃静——”未夷高声呵斥。
云浮等的就是这一刻,她丹田中只恢复了一成的法力,趁着未夷整肃军队的瞬间,云浮立刻结印施展瞬移术,眨眼间消失在无妄域灰蒙蒙的旷野中。
未夷大惊失色,朝前追了几步,身后一名副将上前询问:“未夷神将,要不要追?”
未夷神情摇摆不定,想起九霄仙尊派他来截杀云浮时阴狠的神情,天界皆知,云浮上仙和九霄仙尊积怨已久,如今是斩杀云浮的最佳时机,可是九霄仙尊没来,亓星上仙也没来,不过就是因为不想落人口实。
偏偏将他派来做这个恶人,纵然云浮不为诸仙所喜,毕竟是赫赫有名的上仙,且在一众天兵中素有积威,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杀死云浮,若是云浮真的死于他手,一个阴狠毒辣的名声是逃不掉的。
如今的天界……
未夷几番挣扎,最终道:“云浮上仙逃了,我们也不知她会去何处,还是先去禀报九霄仙尊。”
百年光阴并未给天界留下任何痕迹,月明星稀,云卷云舒,一切依稀是曾经的模样,和云浮离开前没有任何区别。
凝星剑可引星月之力为己用,却需要极其强大的法力,云浮在全盛之时尚可一搏,然而方才的她法力耗尽,根本就无法驾驭凝星剑,不过是吓唬那帮天兵罢了。
逃出无妄域后她径直去了三十六重天。
扶桑树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干在阳光下流淌着金色的光芒,静静伫立在云极宫门前,数万年来从未变过。
云极宫的宫门紧闭,幽蓝的夜色为其添了一层神秘的感觉,云浮缓缓靠近,要推门时才发现手有些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冒出的酸胀感,一百年前在云极宫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珑渊当初的神情和话语是心底拔不出的尖刺,时不时就要发作一翻。
然而此刻,为了珑渊的安危,云浮什么都顾不得了。
云浮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云极宫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庭院中莲花满池,池水波光粼粼,池边琼花兀自绽放,纷繁如雪。
雕阑玉砌犹在,瑶台金阙依旧。
云浮稍稍放心些许,云极宫完好无恙,珑渊应该没有大碍,她连忙朝正殿奔去,然而沉重的白玉宫门紧闭,任她无论如何用力都打不开。
“陛下——”
数瓣琼花自枝头静静飘下,无声地落入莲池之中,在水面上打旋,漾起层层涟漪。
云浮又开始心慌起来:“陛下——珑渊!!!你在哪里?!”
“他不在云极宫。”
纯钧剑瞬间出现在手中,云浮迅速回头,目光犀利地盯向身后,在看清来人后又渐渐卸下防备。
“天枢,是你。”
天枢身披银甲,腰佩长剑,只是未戴兜鍪,乌黑的发丝以银冠束于头顶,手持长剑,双腿微微分开,以一种强势的姿态立于云极宫门前。
云浮并未完全松懈,她警惕地问:“陛下呢?他在哪?”
自从见到云浮,天枢锐利的目光便紧紧钉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
听到云浮这么问,他开口回应:“你找天帝?”
声音有一种令云浮陌生的怪异感,她防备心起,握紧了手中的纯钧剑,没有说话。
天枢的目光移到云浮握剑的手上,停留一瞬,又回到她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似是看不见云浮对他的防备,天枢悠悠开口:“天帝现下正在太微宫议事。”
第70章 失踪
云浮眯起眼睛审视天枢,将信将疑地问:“你说陛下在太微宫?”
天枢锐利的狼眸闪烁着幽光:“是啊,你要亲自去看看吗?”
云浮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决定亲自去太微宫一探究竟,她离开天庭太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见到珑渊再说。
天枢见云浮一言不发从他面前错身而过,幽深的眸子越发暗沉:“现在满天庭都是要取你性命的人,你这样去太微宫恐怕是自投罗网。”
云浮闻言停住脚步,冷静地问天枢:“你说陛下在太微宫议事,其他人却敢如此放肆,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天枢神情冷戾:“他将你幽禁在无妄域上百年,你还这么相信他?你哪里来的自信他不会杀你?!”
自然不会,以珑渊的秉性,莫说她当年做了那样的事,哪怕比这更过分,珑渊也不可能会要她性命,但这些云浮都不会告诉天枢。
她不耐和天枢争执,施法便要离开,被天枢眼明手快按住手臂,云浮抬眸看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疏离,天枢自嘲一笑,道:“我带你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冲动。”
天枢的话让云浮越发心绪不宁,几息之后,她选择妥协:“好。”
然后天枢让云浮变成一个身披银甲,头戴兜鍪的天兵跟随在他身后,两人从三十六重天下来,一路上遇到数队天兵天将,少的数十人,多的上百人,领头的小将纷纷停下来向天枢行礼:“参见天枢神将!”
天枢颔首致意,对他们的意图假作不知:“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被问话的小将略有些迟疑,犹豫了一瞬才道:“被幽禁在无妄域的云浮上仙擅自摧毁结界逃了出来,九霄仙尊命我等在天庭搜查。”
天枢不着痕迹的看了云浮一眼,云浮此时只是个容貌陌生寻常的天兵,听到小将的话,依旧神色如常地站在一旁,仿佛谈论的人不是她。
天枢淡道:“知到了,去吧。”
那小将松了口气,带着人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人走远,天枢才对云浮道:“你不该急着逃出来,我原本已在筹谋,等到恰当的时机便可接你出来。”
云浮却想到候在无妄域外的数万天兵,当时就算她不主动逃跑,恐怕也会被先下手为强吧,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先去太微宫见到……陛下再说吧。”
天枢喉间溢出一声似讽非讽的轻嗤,却也不再多言,他诡异的态度让云浮越发防备,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天枢是唯一能帮到她的人。
太微宫依旧巍峨耸立在三十四重天的中轴线上,万丈金光从华丽的殿宇射向四周,宫殿周围祥云缭绕,瑞霭千重,宫门前重兵把守,赫赫生威。
天枢没有靠近,而是带着云浮藏在宫门前一侧的白泽雕像后,这里别人不容易发现他门,他们却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宫内议事的声音。
有仙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陛下,昆仑之事已经处理完毕,目前一切恢复如常。”
云浮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原来真的是在议事。
然而下一刻,她便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只听殿内传来另一个声音:“嗯,依旧不可松懈,照例派天兵天将驻守昆仑。”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嗓音略显稚嫩,语气却沉稳有度,彰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睿智和威严。
这不是珑渊的声音。
仙官应诺:“是,陛下。”
云浮脸上血色全无,一时间天旋地转,脑子一片嗡鸣,恢复清明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半软在雕像上,天枢的手牢牢扶住她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却驱不散她骨缝里渗出的寒意:“里面的人,是谁?”
天枢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浮,那个强大自信,冷傲自矜,让众仙仰望的云浮上仙,如今却这般的无助……和脆弱。
他敛去眸中深色,压低了声音道:“魔神和瑶殊之子,金龙之神,当今天帝陛下,玄璟。”
云浮的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似是没明白天枢的话,过了很久,她才怔怔地道:“不可能,龙要五百年才能化形,他们的孩子刚刚出世,怎么可能就修成人形,你骗我是不是?”
天枢道:“他可是玄晖和瑶殊的孩子,有玄晖在,这有什么不可能,云浮,你当真以为玄晖只是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上神?他的城府心计,远在众仙之上。”
云浮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呢?珑渊呢?”
原本带云浮来此只是是想让她认清现实,然而见她这般魂不守舍,天枢心中恨极,却终究抵不过心疼,闭了闭眼,道:“数日之前,玄晖和珑渊于幽玄境大战,珑渊败给了玄晖。”
云浮愣愣地跟着重复:“珑渊……败给了玄晖?”
她紧紧盯着天枢的脸,似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撒谎的痕迹,然而天枢目光是不容质疑的沉静,云浮神色慌乱起来:“不可能,珑渊怎么可能会输给玄晖呢,不可能的,我要去见他!”
说着推开天枢不管不顾地往太微宫闯,天枢见她心神大乱,连忙一招狠狠劈在她的后颈,云浮毫不设防,被天枢一击得中,身子直直往后倒,天枢连忙将人抱紧。
再次醒来时,云浮发现自己深处一座陌生的宫殿,虽然同样是金填玉砌,但殿宇陈设简单,风格简朴冷肃,除了她身下的和田玉床,其余不过一些必要的桌椅高柜,稍微华丽显眼些的,便是厅堂中的兵器架。
“你醒了。”
云浮慢慢坐起身,表情依旧有些怔忡。
天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
她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天枢静静凝视云浮:“这是我的玉府。”
“哦……”
云浮问完这一句便沉默下来,愣怔地盯着某处出神,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般,一动不动。
天枢见状,心有不忍,踟蹰着道:“你……外面的人到处找你,现下留在我的玉府是最安全的,你放心,我定会找到机会到天帝面前陈情,求他赦免你……他一定会赦免你的,九霄仙尊一派不能拿你如何。”
云浮这才有所反应,一双清寒的眼直视天枢:“何以见得当今那位会同意你的请求?”
天枢默然。
云浮却不肯放过他:“*你是什么时候投靠玄晖的?”
天枢脸色微变,神情有些难看。
云浮眼眶渐渐发红:“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不言而喻。
天枢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狠狠盯着云浮,半晌,阴沉沉地笑了:“背叛?我本就不是他的人,谈何背叛?金龙降世本就是一个征兆,我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满天神仙又有多少是真心效忠于他的?倒是你,总是将他奉若神明,你知道他只是将你当做一颗棋子吗?知道他这一百多年做了什么吗?身为天帝,至高龙神,竟然妄想对抗天界重开仙路,从他站在人界那一边时,就注定了整个天庭的神仙都会与他为敌!珑渊败在玄晖手里一点也不冤!”
天枢的话令云浮脑袋嗡嗡作响,明明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茫然地对天枢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什么重开仙路,什么与天界为敌,天枢到底在说什么啊……
天枢闻言笑了,笑声轻飘飘的,含着极致的嘲讽:“对啊,你还不知道……还记得一百年前的那次仙考吗?天庭出现人魂,所有人都怀疑是你做的,后来又以为是陆吾,因为此事珑渊还将陆吾囚禁在西极山至今没有放出来,结果谁能想到真正的主谋竟然珑渊呢……从头到尾,收集人魂的,就是你死心塌地追随的天帝陛下!”
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云浮瞪大了眼睛瞪着天枢,寒潭般的眼眸清冷不复,惊惶的瞳仁中氤氲着一层水光。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她当年也怀疑过珑渊,甚至还为此擅闯云极宫,可那个时候珑渊已经受伤了……!!!
对啊,珑渊在那个时候竟然受伤了!云浮心口一窒,当时……当时她进去的时候,庭院中的青玉莲大开,人魂不知所踪,珑渊,真的是因为被人魂反噬吗?还是说那个时候人魂就已经被他……
云浮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若真是这样,在幽玄境的时候陆吾为何要对她下手?为何后来那么干脆的就认了罪?
云浮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气,哽得生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枢依旧不肯罢休,誓要在云浮面前揭穿珑渊的真面目,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寒芒闪烁的银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她的心口:“你有一段时间经常跟着他东奔西跑,就是在寻找人魂吧?哈哈哈,蕴含神力的人皇血脉……你知道他吞噬人魂后做了什么吗?”
“……珑渊,吞噬了人魂?”
“他本就是身负强大的神力,吞噬人魂后等同于拥有了二神之力,六界之中谁能与之争锋,偏偏他既不弹压魔界,也不安抚天界,竟以全部的神力在昆仑撕开一条口子,让天界的仙气倾泻人间,一百年来从不间断,相当于在天界和人界之间重开了一条仙路。珑渊此举,是对曜天上神的背叛,是对整个天界的背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他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罪有应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