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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报应

    云浮转头望向乌压压的天兵,冰冷的目光扫过,大多无品阶的天兵不明所以,为首的几个上仙神将却被那质问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

    “看来你们都知道啊……”

    头压得更低了。

    云浮只觉满心荒凉:“尔等以仙者自居,自诩高风亮节,不齿凡人争权夺利,蔑视凡人不择手段,嘲讽凡人为了一点灵气自相残杀,可如今,你们的所作所为,又与你们瞧不起的那些凡人有何区别?!九天禁神阵……哈哈哈,好!好得很!”

    堂堂龙神,曜天长子,曾为六界之主,一朝战败,却被自己的兄弟和臣下用父亲所创阵法压在小小的镜湖之中,昼夜不息地抽取他的神力为天界所用。

    难怪他不愿她留下来,难怪他会将神力尽数予她,可若是她没有找来呢?

    十年,百年,千年?珑渊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多久?就因为想要帮助凡间重开仙路,就活该被如此对待吗?

    珑渊,李如琢……

    此时此刻,云浮彻底理解了珑渊的做法,读懂了他内心深处的痛楚。

    天界独占天地之灵气太久,容不得旁人分一杯羹,养出了一群养尊处优又自私凉薄的神仙,天界之下,四界生灵皆为蝼蚁,为天界所奴役,受天界所驱使,甚至要以自身修为供养天界,而无论哪一界胆敢触犯天界利益,便会遭遇灭顶之灾。

    不该是这样的,六界本该平等,没有哪一界活该被压迫,凡间的悲剧,无关人性,而是公平,珑渊只是想给人界一个公平。

    云浮仰天长叹,神情哀寂,与珑渊如出一辙:“天界人界,神仙凡人,本无区别啊……”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浮低头,神情是超脱世俗的漠然,她刺破食指,将神血滴入被自己毁了一半的九天禁神阵中,捏诀画阵将符咒补齐,一脚将昏死过去的九霄踢入阵中,然后催动阵法。

    透着血气的金红符文光芒大盛,九霄的仙气源源不断地被蛮横地抽离,化作缕缕金色流光,顺着符文的轨迹奔腾流转,云浮抬起掌心,五指微张,任由那磅礴的仙气涌入体内,每一道流光没入,她周身的神力便暴涨一分,衣袂无风自动,在数万天兵天将眼前翻飞。

    “啊啊啊啊——”

    九霄是被疼醒的,体内流淌的仙气被生生剥离的感觉令人痛不欲生,他挣扎着要爬出阵法,却被云浮用神力牢牢困在其中。

    “疼吗?”云浮冷漠地注视着惊恐万状的九霄,眼神无怨无怒,仿佛在看一个与她毫无相干的人,“我不过是用你们对待珑渊方式对待你们而已。”

    此时此刻,堂堂雷神的桀骜和尊严都不复存在,九霄眼睁睁地看着体内仙气流逝而无能为力,不需要太久,他就会被阵法抽干仙气,沦为一个凡人都不如的废物,“不要……求你……”

    云浮轻声叹息,声音呢喃低柔:“太迟了,用抽取上神神力的阵法来抽取你的仙气,抬举你了……”

    话音一落,云浮加紧催动阵法,九天禁神阵加快运转,金光暴涨,不到一炷香时间,九霄仙尊数千年修为便被吸收殆尽。

    “呃啊”

    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尊此刻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他双目空洞地大睁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发出嘶哑喘息,曾经仙气缭绕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具空壳。

    云浮转身,漠然望向周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天兵,她刚吞噬了一位上仙的法力,却脸色惨白,双目赤红,犹如魔界爬出来的妖魔。

    有反应快的天兵回过神来掉头就跑,其他天兵瞬间明白了什么,争先恐后地施法想要逃回天庭,场面顺势乱作一团。

    云浮双手结印,在镜湖之上罩下结界,将企图逃逸的天兵尽数挡了回来。

    她需要法力,很多很多法力。

    云浮飞掠至上空,凝星剑寒芒暴涨,剑锋过处,余下五座白塔轰然倾塌,碎石崩裂间,露出藏于塔底的,见不得光的猩红咒阵,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将七个阵法强行糅合,在天穹之下交织成遮天蔽日的血色罗网,笼罩在数万天兵的头顶。

    七个阵法是由天界的神仙共同设下,只为能够源源不断抽取珑渊神力,如今这些阵法,最终却用在了天庭诸仙之上。

    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看着骤然变得诡异的天穹,反应快的上仙神将慌忙跪下求饶,祈求能够唤起云浮的仁慈放他们一马。

    “求上神*饶命!”

    “是我等不自量力冒犯上神,还请上神开恩饶了我等这一次……”

    “求上神绕过我等……”

    封闭的结界内,咒阵的威胁下,加之九霄仙尊瘫软的身躯还在眼前,没有神仙再敢冒犯此时已经有些不正常的云浮,数万天兵见平日目中无人的上仙神将都下跪求饶,无人再敢站着,哗啦啦跪倒一片。

    云浮不为所动,催动九天禁神阵的法诀,她再熟悉不过,当初在人间便险些载在此阵中,若不是珑渊显出原形,恐怕还破不了禁制。

    猩红的符文开始在天空中运转流动,犹如嗜血的毒蛇侵蚀着阵中每一个人的心神。

    嗡——

    九天禁神阵完全开启,那一瞬间,数不清的仙气法力从在场所有上仙神将身上抽离,一个个金色的漩涡萦绕在他们头顶,无视他们遭受的苦痛折磨,冷酷地剥夺着修行数千年的法力。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有神仙想破釜沉舟攻破结界却无济于事,只能被困在由他们亲手制成的牢笼中生不如死。

    其余那些修为低下的天兵早就被下破了胆,呆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在天庭横行了数千年的神仙,一个个转眼就变成没有一丝修为的废人,而他们的修为则全部的被云浮吸收殆尽,一点不剩。

    就在诸天兵以为下一个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云浮双掌合力轰然一击,由她会聚的禁神阵由她打破,结界也随之打开。

    云浮孑然立于数万天兵之中,神情空洞冷寂:“走吧,不知者无罪,我不动你们。”

    起初众天兵还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动,害怕这是什么陷阱,一部分天兵按耐不住连忙腾云逃走,云浮也无动于衷,其余天兵才相信云浮真的放过了他们,慌不择路的逃回了天庭。

    风云散尽,镜湖又恢复了平静,清澈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银光,云浮回眸望去,一眼便可望进湖底的泥沙,却依旧不见珑渊踪影。

    她不再歇斯底里的寻找自己的爱人,只对着湖底笑了笑,秋水般的眸底涌动着无尽的悲伤,似有千言万语,却最后只汇成一句:“等我回来。”

    ——

    压在云城天际整整一日的乌云如来时一般消散的突然,等了一天暴雨的云城百姓却等来艳阳高照。

    一个摊贩不由奇道:“你说这天,都寻思着要下雨,我遮雨的油布都拿出来了,等了一天,这会儿又不下了!”

    一客人道:“谁说不是,今日很多人本打算进山采药,结果一看天黑沉沉的,以为要下雨,都不敢去了,这会儿又晴了,奇哉怪哉……”

    “山地小城嘛,天气反常也不奇怪。”

    凡间云城并未将这日的反常当回事,天庭却已经闹翻了天,前往凡间围剿云浮的五万天兵天将,包括九霄仙尊在内,有十二位上仙,五位神将,十位副将,尽数被云浮用九天禁神阵抽走了法力,侥幸逃回来的都是没有品秩,又对禁神阵一事一无所知的天兵。

    几个天兵战战兢兢跪在太微宫大殿,正前方最高处端坐的是天帝玄璟,大殿下方仙官排成数列,皆袖手而立,头颅高昂,只泄出一点高傲的目光斜晲着他们。

    一个稍微镇定些的天兵哆嗦着将镜湖发生的始末和盘托出后,两旁的神仙顿时不安地骚动起来。

    “云浮竟然成为了上神?这不怎么可能?”

    “该不会是尔等不敌,惨败云浮剑下,故意编出来的说辞?”

    “应该不是,前些时日凡间镜湖忽生异象却很快就消失,天鉴官报上来时只以为是……有些异动,故而并未放在心上。”

    几个天兵忙道:“属下等绝不敢有半句需言,云浮……云浮上仙确实成为了上神,也确实抽走了几位仙君的法力,如今几位仙君法力尽失,无法回到天上,还在云城一带养伤,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玄璟虽然只是十二三岁少年模样,却容貌俊俏,气度沉稳威严,听完天兵的禀报,镇定道:“亓星和天枢再率天兵前往凡间将受伤的仙官带回,云浮既已成神,尔等皆不是她对手,如果遇到尽量避其锋芒,另,即刻派人前往魔界请父神母神前来共商追捕云浮一事。”

    短短数语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诸仙也勉强镇定下来,只是如果那几位上仙和神将真的被云浮抽走了法力,事情恐怕会十分棘手。

    天帝离开后,一个藏蓝色袍子的仙官问相熟的同僚:“此次围剿云浮,当初一同设下九天禁神阵的几位上仙都去了?”

    另一穿苍黄色锦袍的仙官摇头叹气:“要说此事,也是天庭做得不地道,当时那位正在气头上,九霄和几位上仙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就连陛下和月神殿下都劝不住,才有了今日之祸……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只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嘿,你是站哪边的,当心让有心人听到,去陛下那告你一状。”

    “随他们去吧,你可别忘了,若非云浮上仙和陆吾神君改了仙考的规则,你我还在下界打杂呢……”

    第112章 琼娘

    亓星上仙和天枢微服前往云城,救回了所有修为被废的神仙,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云浮的踪影,镜湖之下于他们而言更是禁地,无人敢下去一探究竟。

    自从月寒宫一战,天枢已有二十余年未见云浮,无论是追捕还是围剿,天庭有意无意地不让他参与其中,天枢纵然有心也无能为力。

    九霄率领五万天兵前往镜湖的时候天枢便提心吊胆,后来得知云浮飞升成神,还废了九霄等人的修为,天枢心中既喜又忧,喜这天下除玄晖外终于无人是她的对手,忧的是他终究与她陌路。

    天枢站在镜湖边,望着空无一物的湖底,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纵然珑渊被幽禁于此,云浮也忘不了他,她能成神,想是与珑渊有关吧。

    亓星上仙走过来站在他的身侧:“你在看什么?你看不到他的,就算被封印也依旧是上神,我们就算下到湖底也无法找到他,除非他愿意见我们。”

    亓星苍冷的语气中透出悲凉之意,天枢扭头,但见亓星美艳的容貌显出一丝苍老的颓意,神情平静,双眼却微微泛红,九霄毕竟是她的丈夫。

    天枢想起九霄的所作所为,心中嘲讽其自作孽,面上却不懂声色:“陛下吩咐之事既已完成,你我早日回天庭罢。”

    亓星不为所动,她望着清泠泠的镜湖问天枢:“你觉得天道是什么?”

    天枢不语,他与亓星素无来往,此刻对她要说的话也并不能感兴趣。

    亓星也不期待天枢的回答,兀自道:“天道无亲,以万物为刍狗,二十年前珑渊上神战败,魔神欲将之封印,九霄提出要抽取珑渊神力为天界所用,以防珑渊有翻身之日,我并不赞成九霄的做法,可敌不过诸仙对神力的渴求,当时我便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天道之下,无论神仙妖魔,凡人鬼怪,终究逃不过因果报应。”

    “九霄被云浮抽走法力,我并不怨恨,就当是天道予他的惩罚,只是……抽走数十位上仙神将法力的云浮上神,她的报应又会是什么呢?”

    在这极为隐僻的凡间一隅,天界两位上仙大刺刺地站在镜湖边,四周青山环绕,层峦叠嶂,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镜湖清透的水面清晰地倒映着天光云影,微风拂过,泛起粼粼波光,似万千碎银洒落水面,偶有一行飞鸟掠过湖面,无声地朝着远处飞去。

    天枢静沉默地凝望湖水,没有接亓星上仙的话,转身回了天庭。

    亓星望着银光可鉴的镜湖,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冥界,奈何桥旁。

    琼娘一如既往地在忘川河边嬉水,将脂玉般的双足放入忘川中,任由孤魂野鬼争先恐后地将其啃食得只剩白骨,再慢悠悠地将双足收回,等长出血肉,又将恢复如初的玉足放入水中,如此往复,乐此不彼,她在忘川边这么做已经近千年。

    “琼娘。”一个清冷动听的女子声音在琼娘耳畔响起。

    琼娘扭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你好久都不曾来过冥界了。”

    云浮走到琼娘身旁,先是看了看被忘川水侵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奈何桥,随后在琼娘身畔蹲坐下来。

    琼娘敏锐地察觉到云浮的反常:“怎么了?你好像很伤心?”

    云浮对着琼娘勾起一抹笑,然而眼中的哀伤却浓得化不开,她坐在琼娘身侧,仔细地打量着琼娘的容貌。

    琼娘生得很美,柳眉杏眸,瑶鼻朱唇,漆黑的瞳仁纯净不染纤尘,与细白如瓷的雪肤相得益彰。

    这是云浮认识琼娘数百年来,第一次近距离仔细地打量她。

    “怎么这么看着我?”琼娘略有些羞涩的扭过头,微抿着唇瓣看着浸在水中的双足。

    “琼娘,你还记得你等的人吗?”

    琼娘晃动的双足停了下来,静悄悄地没在忘川水中,早已白骨森森,却恍若不觉,须臾,她又将只剩白骨的双足抬起来:“早不记得了,我连我为何在这都不记得了。”

    “那你为何不投胎呢?”

    “都说了不记得了。”琼娘的语气已经有些不高兴。

    琼娘穿着大红嫁衣,如血的颜色在阴森的冥界显得异常凄美。

    云浮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眼眶发酸,她对琼娘道:“琼娘,我是来送你投胎的。”

    琼娘有些讶然地抬起头:“这是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关心起我投胎的事。”

    云浮勾唇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温和地望着琼娘:“受人所托,再者,过不了多久,冥界应该暂时投不了胎了,所以我想先帮你回到人间。”

    “人间啊……”琼娘目露怅惘,“在冥界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人间是何模样。”

    云浮终于忍不住,握住琼娘冰凉刺骨的手,将她从忘川边拉起来:“忘川河中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怨鬼,怨气横生,当心掉下去,那便连最后的魂魄都留不住,再也无法转世为人了。”

    琼娘顺着云浮牵着她的力道远离了忘川,对着云浮柔柔一笑。

    云浮道:“你随我去冥王殿,待我亲自向冥王阐明来意,便可带你去投胎。”

    琼娘却挣开了云浮的手:“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我一个孤魂野鬼,贸然进入冥王殿有些受不住。”

    云浮一想也是,冥王虽为冥界之主,但到底是鬼仙,身上的仙气与鬼魂而言亦是一种伤害。

    云浮便道:“也好,你现在这里等我回来。”

    琼娘笑着对云浮点了点头,云浮这才放心去冥王殿找崔玠。

    崔玠一身黑袍,头戴通天冠,端坐于大殿宝座上批阅文书,看见云浮也不惊讶,斯文俊秀的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天庭满六界追捕的云浮上仙,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冥界,上仙不怕我向天界告密?”

    云浮青衫落拓,站在阴森幽暗的冥王殿内,成了地府唯一鲜活的颜色,她道:“冥府之事何曾逃过殿下的法眼?在下甫入鬼门关时,殿下恐怕就已得了消息,若要告密又何须等到现在。”

    崔玠闻言轻笑,起身离开宝座,来到云浮面前拱手一礼:“上神远道而来,小仙有失远迎。”神态确一如往常,既无刻意恭敬也不小心逢迎。

    云浮先是惊讶,后又无奈地笑:“这天上地下,还有冥王不知道的事吗?”

    她来冥界时便敛尽周身仙气,并未让旁人知道她已成神的事实,崔玠却忽然来这么一出,无非是告知她他已知晓她的身份。

    崔玠却道:“小仙有何能耐,镜湖一事早已六界皆知,小仙也不过是略有耳闻。”

    云浮默,崔玠指的是她用禁神阵抽走诸仙法力的事。

    对啊,她做了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六界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厢崔玠道:“上神来我冥界,是为了什么?”

    面对崔玠,云浮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在下想求冥王两件事。”

    但见崔玠黑衣清癯,面色苍白阴翳,点漆般的瞳仁在幽绿的烛火下森森跳动:“上神但说无妨,只要小仙能够做到,无不敢应。”

    云浮却想,等她真的说出来,崔玠可不要变脸才好。

    “第一件事,在下托陆吾神君之请,前来求冥王殿下准许其妻琼娘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崔玠闻言有些意外:“这个时候?”

    云浮点头:“这个时候。”

    崔玠轻“呵”一声:“本殿受陆吾神君所托代为照看其妻,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便会让其妻投胎转世,可如今上神珑渊被封印,金龙成为六界之主,天庭翻天覆地,陆吾为避锋芒至今都还躲在白芜州不敢出来,云浮上神却要在这个时候让琼娘投胎转世。”

    云浮道:“这是陆吾的意思。”

    崔玠一怔,收起了他有些轻佻的笑,沉默半晌,问:“他终于想开了?”

    云浮道:“是。”

    崔玠静默一瞬,道:“第二件事呢?”

    云浮道:“在下想向冥王借一样东西。”

    ——

    云浮从冥王殿出来便急匆匆往奈何桥边赶,她想要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琼娘。

    “琼娘,冥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来带你过桥……琼娘?”

    云浮站在忘川边,四处寻找琼娘,而在忘川边坐了近千年的女鬼,此刻却没了踪迹。

    “琼娘,你在哪?”

    云浮沿着忘川河岸喊琼娘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忘川水掀起的阵阵腥红血浪。

    “你走的前一刻,她就跳进了忘川河中。”一个粗噶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忘川对岸传来。

    云浮慕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你在胡说什么?!”

    然而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告诉她,那人说得很可能是对的。

    “我亲眼所见,骗你作甚?”

    云浮循声望去,只见奈何桥的另一端,立着一个身形佝偻的人,黑袍从头遮到脚,看不清真面目,旁边支着一口大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云浮一字一顿:“孟婆。”

    她来冥界数次,从未和孟婆打过交道。

    孟婆声音粗粝苍老:“她留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

    云浮站了片刻,终于走上奈何桥,踏上桥面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朝云浮涌来,连她都没有想到,第二次走上这座桥,会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

    云浮压下翻涌的心绪,来到孟婆面前,只见那口大锅中盛着满满一锅幽绿色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第113章 轮回

    云浮从来没有见过孟婆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孟婆还有心情开玩笑:“要不要来一点?只需一口,这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嗔痴怨怒都将随之消散,阁下是神仙,就算无需投胎,在下也可赠与阁下一碗。”

    云浮没有心情和孟婆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问:“方才您说看见琼娘……跳进了忘川?”

    孟婆语气幽幽:“等不到要等的人,前生和来世都无可留恋,既不想投胎为人,也不愿做孤魂野鬼,只好跳入忘川,被万鬼啃食,魂飞魄散。”

    云浮回眸望向腥风扑鼻的忘川水,黑红色的水面无风起浪,一阵阵拍打在奈何桥上,将原本玉白的桥面浸染的污浊不堪。

    云浮喃喃道:“为什么?她说她不记得了……”

    “我在这熬孟婆汤也就几千年,而琼娘也在这里呆了近千年,她常常对我说,要早些习惯被恶鬼啃食的痛苦,这样跳下去的时候,才不会害怕。”

    云浮的泪水流了下来:“所以她一直记得,她记得她是陆吾的妻子。”

    孟婆嗤笑:“她又没喝过我的汤,怎么会忘记。”

    云浮闭上眼睛:“是我太大意,我不应该跟她说那些,也不应该留她独自一人。”

    孟婆枯瘦的手伸进怀中,半晌摸索出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云浮一眼便认出这是琼娘头上的喜帕。

    孟婆道:“琼娘有话托上神转告她的丈夫,她不怨恨他,只是不想再见到他。”

    云浮深吸一口气:“就算不愿相见,也可投胎传世,重新为人。”

    “可重新为人,却难保他的丈夫放得下她,琼娘也不愿他的丈夫再见到她。”

    云浮料不到琼娘会如此决绝刚烈,她接过喜帕,心中却茫然不知所措,她要怎么和陆吾说呢?

    云浮第一次去白芜州找陆吾时,陆吾让她兑现她欠下的两个人情,却只让她做一件事,帮助在冥府留了千年的妻子琼娘投胎转世。

    那是云浮第一次接触到陆吾的过去,震惊之余却又无限神伤。

    陆吾身为半神,却出生凡间,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在凡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家中忽然来了一群人,不,是一群神仙,他们仙光湛湛,神情凌然,为首之人更是威严无限,神情睥睨,视他如视蝼蚁。

    那时候陆吾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天上的神。

    神怎么能和卑贱的凡人结为夫妻还诞下子嗣?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为首的神仙是父亲的兄长,他答应父亲只要束手就擒,他就会放过母亲和他,父亲相信了,抛下母亲和他回到了天上,自此下落不明,而陆吾和母亲很快便因触犯天条被抓了起来,在雷刑之下魂飞魄散。

    陆吾因为身负神力逃过一劫,从雷劫之下捡回一条性命,藏匿于人间,可是那个时候他太小,根本不知道如何驾驭那股力量,只能在凡间乞讨为生,度过了阴暗的童年,长大后成为那一带有名的小混混,靠着给人做打手才得以谋生。

    直到珑渊找到他,将他带到昆仑,教会他修行,又求曜天上神开恩给了他一个仙位,虽然只是嘉陵郡一个小小地仙,也比在凡间混日子要好。

    那个时候陆吾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期盼有一天能够在天庭找到父亲,可是他的官职太过低微,根本没有进入上天庭的资格。

    听闻天界和魔界战事频发,陆吾便潜心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战场上立功以期晋封进入上界,这样他便可寻找父亲。

    直到他得知父亲的死讯。

    曜天之所以不肯放过自己的父亲,是因为他计划收回通仙桥,这需要大量的神力,父亲回到天庭后便被曜天生生抽取了神力,囚禁在堕神渊中,最后自毁元神,消散于世间。

    陆吾早已失去了父母,却一直被懵在鼓里,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做着一个小小的地仙,天真地企盼有朝一日能父子团圆。

    陆吾并未因此表现出过多的愤怒,他不能让天上的神仙看出他的秘密。

    他越发勤奋地修炼,父亲的血脉让他拥有了得天独厚的实力,很快他便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展露头角,最终被封为神将,后又晋封上仙。

    那个时候珑渊还只是大殿下,而陆吾还没有封地,只有最初的嘉陵郡作为道场,即使成为了上仙,因为一半的凡人血脉,陆吾在天庭依然是个异类,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待在自己的道场。

    却未料到有一日会在此处遇到自己的孽缘。

    陆吾作为司法之神,每逢凡人遇到刑名之事,或有牢狱之灾,都会有人前往他的庙宇焚香祭拜,祈求平安。

    那名女子名唤琼娘,陆吾在天庭见惯了千姿百媚的仙子,琼娘的容貌于他已是寻常。

    曾有一段时日,琼娘几乎每天都会来他的庙宇进香,祈求因得罪了贵人而陷入牢狱中的父亲能够平安无事。

    琼娘的家境应该并不富裕,她不想其他凡人一样供奉金银珠宝,或是珍馐佳肴,有时只是几个铜板,有时是自己做的糕饼。

    陆吾只觉可怜,铜板迟早会被乞丐或宵小摸走,糕饼也只会便宜山猫野兽,而香火,神仙早已不需要凡间的香火。

    琼娘的父亲被放了出来,陆吾没有做任何事,神仙本就不能干预凡人因果,琼娘却误以为是“嘉陵神君显灵”,亲自做了一碟红豆饼供在他的案前。

    陆吾的母亲也喜欢做红豆饼,那是陆吾儿时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琼娘走后,陆吾显出真身,捻起一枚红豆饼品尝,回头却撞见落下斗笠回来寻的琼娘。

    彼此惊讶对视。

    缘分自此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吾都没有去过凡间的道场,父母的悲剧历历在目,他不想重蹈覆辙,留在道场的神识却感知到琼娘隔三差五就会去他的庙宇。

    琼娘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一直没有再见到他,女子十分的沮丧和失落。

    直到有一天,琼娘前来向他告别:“神君在上,信女琼娘不日就要出嫁,今后或许很难再出门供奉神君,还望神君能够保佑信女一家,平安喜乐,无灾无厄。”

    陆吾没有抵过心中的欲望,鬼使神差地调查了琼娘的夫家,却得知琼娘的父亲为了摆脱牢狱之灾,将琼娘许给了他得罪过的贵人做妾。

    那个贵人的年龄足以做琼娘的父亲。

    陆吾在天庭的玉府中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想法子救出了琼娘,帮她摆脱了那门婚事,琼娘却因此在当地待不下去,随着父亲搬到了嘉陵郡的另一个县城居住,好巧不巧再次碰上在那里驱除邪祟的陆吾。

    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琼娘时常去他的庙宇送红豆饼,而陆吾总是情不自禁显出真身。

    直到陆吾与琼娘大婚的那一日,陆吾都还心存侥幸,他想,父亲之所以酿成如此悲剧,是因为他是上神,众仙注目,又逃离天界太久。

    如果他自此只做一个不起眼上仙,平衡好天界和凡间的时间,便不会有人发现,毕竟天庭皆知,他喜欢待在自己的道场。

    然而那一夜出现的天兵天将彻底打碎了他可笑的幻想。

    天庭竟然一次来了五位神将,看来是做好了与他恶战一场的准备。

    若是只他一人,眼前五将不值一提,可琼娘还在新房内等着他。

    看来不只是人,就连神仙亦是如此,一旦有了软肋,便开始畏首畏尾。

    “我跟你们走,只要你们放过她。”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陆吾恍惚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父亲,他将母亲和他护在身后,对着冷漠无情的曜天道:“我跟你走,只要你放过他们。”

    那一瞬间,似有无形的利箭击中心脏,陆吾喉头一哽,口中泛起了血腥气,他没有让几个神将看出异样。

    五位神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出列恭敬道:“天帝陛下仁慈,只要神君知错,天庭便既往不咎,天魔两界战乱频发,天界还需神君前往主持大局。”

    陆吾问:“我的妻子……她呢?”

    五位神将没有说话。

    陆吾已经知道了琼娘的结局,他的一时私念,终究还是害了她。

    陆吾道:“你们即称我一句神君,就由我来处理此事,必不会叫诸位为难。”

    诸天兵天将面面相觑,最终默许。

    陆吾回到新房,这是他在凡间置下的小院,不大却十分温馨,新房被布置得红彤彤一片,而琼娘穿着大红喜服,盖着鸳鸯戏水的盖头——那盖头是琼娘亲手绣的,陆吾偷偷来看她的时候见过。

    琼娘端坐在柔软舒的填漆床上,娇小的身躯柔软纤细,她满怀欣喜翘首以盼:“夫君?”

    陆吾沉默着走过去,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他没有掀开琼娘的盖头,他不敢让琼娘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琼娘……”陆吾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可怕。

    琼娘很快听出了异样,她想掀开盖头,却被陆吾及时制止,琼娘感到覆在自己手背的手冰冷刺骨,不由有些担忧:“夫君,你刚才为何在外面那么久,担心着凉。”

    琼娘是凡人,自然无从得知方才院外发生的一切。

    陆吾的声音开始颤抖:“琼娘……”

    他的手轻轻放在琼娘头顶,琼娘却对此一无所觉,只用纤素的双手轻轻捂着放在她手背那只冰冷的手,企图予丈夫一点温暖。

    一息之后,琼娘的手从陆吾的手背滑落,悄无声息地倒在陆吾怀中,毫无所觉地,没了气息。

    第114章 撑天

    泪水打湿了殷红的盖头,陆吾抱着死去的妻子枯坐一夜。

    翌日,安葬了琼娘的遗体后,陆吾跟随天兵天将回到天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庭诸仙都认为,陆吾为保住天庭的地位,亲手杀死妻子而面不改色,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无情之人,对他愈发忌惮。

    陆吾不为所动,冰冷依旧。

    没有人知道他将琼娘的魂魄藏在了冥府,这是他当时能够保住琼娘唯一的方法,如果当初什么都不做就跟随天兵天将回到天庭,琼娘的下场只会如他的母亲一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陆吾得知珑渊的计划,他决定全力以赴辅佐珑渊,绝地天通既成,就算琼娘重新投胎再世为人,也无法与他长相厮守。

    但若珑渊彻底打开通仙之路,凡人修仙之途顺遂,陆吾便可让琼娘投胎转世,届时再帮助琼娘修仙问道,飞升不过是迟早的事。

    陆吾有私心,他希望能和琼娘永生永世,他会用一辈子去偿还那一夜的罪孽。

    可惜珑渊失败了,他败在了玄晖和诸仙手中,昆仑山的修仙之路被重新封闭,玄晖的儿子成为六界之主,陆吾只能继续守在白芜州中。

    他可以等,琼娘却不能在等了。

    陆吾决定放过琼娘,让她就此去投胎也好,一个无能到连自己妻子都保不住的神仙,没有资格再禁锢妻子的魂魄,今后琼娘可以忘却前生,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凡人,这样也好。

    然而陆吾没有想到,琼娘竟然如此决绝。

    陆吾攥着云浮带回的喜帕,枯坐在海棠花下,琼娘很喜欢海棠花,他们当年一眼便选中了这间小院,陆吾问云浮:“琼娘可有留下什么话?”

    云浮表情沉寂:“她说她不恨你,只是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让你再见到她。”

    数百年前,琼娘满怀欣喜地嫁给陆吾,却在新婚之夜死于丈夫手中,魂魄还被禁锢在冥府,几百年不得投胎转世,她心怀怨恨,却仍抱一丝希望,如果陆吾来找她,她该怎么让他赎罪呢?

    然而她等了几百年,却只等来陆吾同意她转世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实在可笑至极,将她禁锢于冥府的是他,最后放弃的人也是他,凭什么她就要任他摆布。

    琼娘累了,她不想在等了,却也不想再做人,就这样吧,消散于忘川之中,也没什么不好。

    陆吾痛苦地抱紧了头,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云浮第一次见陆吾这般模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枯站了许久,才艰涩道:“对不起,是我太大意,没能看顾好琼娘。”

    陆吾极缓极缓地摇了一下头,只一下,却非常沉痛:“我只是……我只是……是我对不起她……”

    陆吾紧握的双拳泛起清白之色,再抬起头时,云浮骇然发现陆吾脸上的两行血泪:“陆吾!”

    陆吾却表情空白,眼神空茫,只呆呆坐着。

    云浮只好在一旁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陆吾才主动和云浮说话:“崔玠将东西给你了吗?”

    云浮点头。

    陆吾冰冷的声音透出几分空洞:“珑渊将神力给你,是为保你余生无虞。”

    听陆吾提到珑渊,云浮唇角勾起一个小:“我知道,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做,当初珑渊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吾道:“只凭你一人,很难成功。”

    云浮道:“总要试一试。”

    陆吾视线转向小院的一隅,那里有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九天禁神阵,云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大吃一惊:“你……”

    “这是我用自己的血绘制的阵法,这半神之力,就当我予你的谢礼。”

    云浮想也不想拒绝道:“可我没能让琼娘投胎转世!”

    陆吾却径自走进了阵中:“如此,我就更不需要了。”

    “陆吾!”

    猩红的咒阵如嗅到鲜血的鬼魅自动开始运转,陆吾的神力从体内被缓缓吸走,巨大的痛苦让他脸色惨白,陆吾回头看向云浮:“无论成败与否,不要逞强,想想珑渊。”

    云浮眼眶含泪,哽咽道:“好……”

    陆吾唇角微勾,露出解脱的笑,这是云浮第一次见陆吾笑,陆吾道:“其实我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回天庭……做了神仙,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的*父母已经用血泪和成的遭遇告诉了他成仙的代价,可他还是重蹈了覆辙。

    ——

    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玄璟的母亲为从珑渊剑下救出父亲,向天道立了毒誓,此生绝不进犯天庭一步,否则便遭受雷劫之苦,神魂俱灭。

    第二次神魔大战是在昆仑山,玄璟的伯父珑渊企图在昆仑山重开凡间通仙之路,即将成功时被众仙发现并阻止,玄璟的父亲玄晖在昆仑山大败珑渊,后将他推上天帝位,在天庭短暂地停留了几日后,又带着母亲回到了魔界。

    他的父亲是魔神,六界三十六重天舍我其谁,独独畏惧天道,害怕雷劫会应验在心爱之人身上。

    于是天庭只留下了玄璟。

    众仙说他生来不凡,是命中注定的天帝。

    可玄璟却觉得,六界之主并没有那么好做,内忧外患时常让他焦头烂额,其下诸仙各怀鬼胎,纵然去魔界求助父亲,也常常远水不解近渴。

    珑渊才封印了不到二十年,天界便动乱频频,首当其冲便是让诸仙又恨又怕的上仙云浮。

    自二十年前月寒宫一役后,六界一直没有云浮踪迹,再次听到消息却是她由仙阶飞升成神,在人界镜湖生生抽走了数位神仙的法力。

    玄璟刚刚安抚好法力尽失的诸仙,在太微宫与其余仙官周旋。

    监视镜湖的天鉴官又匆匆来报:“陛下,云浮正在攻击镜湖封印,结界很可能要支撑不住了!”

    镜湖封印着昔日天帝珑渊,以上古神器太极印镇压,太极印上留有玄晖和玄璟的两道神识,纵然云浮成神,玄璟也不相信云浮能破开两位上神联合结下的禁制。

    然而云浮当年只是区区上仙就敢闯入三十五重天横剑胁迫上神,为了以防万一,玄璟决定亲自前往。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人去魔界找玄晖,玄璟身为金龙之神,自认有把握可以降服云浮。

    镜湖上空雷电交加,暴雨如针,无情穿透青山银湖,一道青色身影悬在半空,身手快如闪电,神力化作道道金色弧光击打在龙脉七寸处的太极印上,却无一不被太极印弹回,然那人影不知疲倦一般,分毫不停,丝力不泄,不顾一切的挥霍着自身神力,狂乱的风雨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气罩,将那道执着的青影与这方天地隔成两个世界。

    玄璟带来的人看见云浮出手带煞的模样,皆不敢上前,玄璟也没打算让其他人去送死。

    他立在云端俯瞰下界风雨:“云浮!太极印有朕和魔神之神力,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解开封印,若是此刻束手就擒,朕可从宽处理!”

    云浮充耳不闻,无视了再度将她围住的诸天神仙,强悍的神力化作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向太极印。

    玄璟尚显稚嫩的脸庞露出一丝不悦,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掌心凝聚神力,毫不留情地朝着青色身影攻去。

    然而金色的光团堪堪触到被风雨裹挟之人,青影便化作一团颜色更淡的金光与玄璟释出的神力融合,然后玄璟的神力如被挟制一般随着金光直直冲向太极印。

    玄璟大惊:“糟了!中计了!”

    云浮一人神力自然解不开封印,可若是加上他的神力呢?没想到下面竟然只是云浮的神识幻化的身影,玄璟一时不察中了云浮的圈套。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金光没入绢帛并迅速向四周扩散,漂浮在半空的绢帛轻轻一晃,如被风吹落的画卷飘飘荡荡朝湖中落去。

    风停雨息,哪里还有云浮的身影。

    玄璟俯冲而下一把抓住太极印,封印既落,镜湖结界开始松动,被风水师认定为凶煞的龙脉开始簌簌颤动。

    玄璟脸色难看,他重新将太极印抛向半空,一面双手结印加固封印,一面对身后诸仙呵道:“助我重新结印!”

    只要在结界还没有完全碎裂之前重新在太极印中注入神力,一切还来得及,诸仙纷纷随着玄璟施法,将法力注入太极印中。

    就在此时,两个仙官自三十六重天急惶而至,脸上神色皆是惊恐:“陛下!昆仑山……!”

    太极印解印只需打散印中神识,重新结印却需要花费时间注入神力绘制符文,玄璟和诸仙一时都被牵制在镜湖之地,听到仙官似乎又有急事来报,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只听两个前来禀报的仙官几乎是语无伦次:“通仙桥……昆仑山出现了通仙桥……”

    玄璟及诸仙勃然色变。

    有的神仙当即惊恐道:“通天桥不是在、在冥界吗?怎么会出现在昆仑?”

    两个小官磕磕绊绊道:“云浮,云浮上神去冥界抢走了通仙桥,她,她把通仙桥撑到了到天上!”

    场面瞬间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所有神仙下意识地望向西面,云城距昆仑极远,但如果通仙桥真的现世,那么在凡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见那座仙光璀璨的桥。

    当看清天边那抹金白弧光时,诸仙才恍然大悟,有神仙当即惊叫出声:“我们中计了!”

    “她是要架起通仙桥重开人界通仙之路!”

    “疯子!疯子!云浮她究竟要干什么!!!”

    第115章 再见天枢

    玄璟脸色苍白,云浮抽走众多神仙法力后天界战力大大受损,他此次带来镜湖的已是天庭法力最高的神仙了,此刻他们却全都被太极印牵制住。

    好一招声东击西。

    玄璟瞥向镜湖,湖水明澈,粼粼无波,根本看不见里面囚着一位龙神。

    是坚持布下封印再去昆仑山阻止云浮,还是放弃封印立即赶往昆仑山?

    通仙桥不是重新撑起就可以回归天际的,云浮不一定能成功,然而玄璟担心她还有后招,但若放任镜湖封印破裂,前任天帝便会突破封印重回六界。

    所有神仙都在等着玄璟做决定,玄璟没有过多犹豫,当机立断撤回神力:“先去昆仑山!”

    太极印落回玄璟手中,他握紧太极印,沉声道:“另,去魔界请魔神和月神速往昆仑山阻止云浮!”

    昆仑山乃天帝下都,终年笼罩在缥缈仙雾之中,峰顶积雪经年不化,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霞光。

    珑渊选择将仙路开在昆仑,便是因为此处是人界离天界最近的地方。

    云浮以神力将通仙桥托举在天人交界处,这桥虽然在冥界放了近千年,终究是天地孕育的神物,云浮将它从冥界带出来就花了不少力气,等用神力施法托举桥梁时,才觉自己的丹田像漏风的破洞,其中神力呼啸着被通仙桥卷走。

    其实珑渊的做法是最稳妥的,在结界处先开一个口子,慢慢用神力加固,日积月累,直到最后形成通道,等尘埃落定,天界发现时已经无可挽回,然而这太费时间了,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云浮没有那么多时间,索性去冥界搬走了通仙桥。

    通仙桥不愧是连曜天都无可奈何的神物。

    云浮刚将桥托起便觉神力不支,额头冷汗涔涔,她咬紧了牙,施法将桥有又往上抬了些许,等到桥基有足够的神力稳固,那么通仙桥便可重回天界,凡人通仙之路便可再次开启。

    天界诸仙来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玄璟先到,他站在昆仑山巅,满目震惊地望着孤零零的女子靠单薄的身躯撑起了通仙桥,喃喃道:“云浮,你真的疯了。”

    云浮无所谓,当神仙嘛,哪有不疯的,你爹你娘疯的比我还厉害。

    有些人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云浮刚想到人家爹娘,玄晖和瑶殊就都来了。

    瑶殊说了和她儿子一模一样的话:“云浮,你疯了。”

    云浮很想回嘴说没你男人疯,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她的全部精力都耗在了变成庞然巨物的桥上,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玄晖却直接很多,召出湮日朝着云浮就是狠狠一劈,云浮无法避开,生生受了这一剑,万幸她已经成神,此时又神力护体,让她不至于灰飞烟灭。

    血顺着嘴角流下,云浮纹丝不动,只加紧向通仙桥输送神力。

    珑渊和陆吾的毕生修为都已经给了她,再加上那些被她抽走的法力的上仙,云浮想,总有一丝希望吧,只要将通仙桥撑起来,只要……

    玄晖毫无耐心,运足神力又是当空一剑,云浮的血喷溅到通仙桥上,却很快被“活过来”的通仙桥吸收,血迹转眼消失不见,桥身莹白依旧。

    神血中也蕴含神力,要想这与天地同寿的神物重回六界,总要有些祭奠。

    众仙之中也有看不过去的神仙,忍不住出声劝到:“云浮上……上神!凡人卑劣低贱,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他们为了修行无所不用其极,早已犯下无数杀孽,就算通仙桥重回天界,天道也不可能会让此等修士飞升成仙!”

    云浮呵呵笑了,她声音嘶哑:“原来你们也相信天道啊……天道并未禁止凡人成仙,可你们又做了什么?最终不也……报应不爽?”

    那神仙本“好心”相劝,却被云浮如此直白刺耳的话堵了回去,当即气得脸红气喘,甚至忘了玄晖就在一旁,跳脚道:“你简直不自量力!通仙桥是与天地同生的神物,岂是你单靠神力就可撑起的?就算上神不杀你你也会被这桥吸干神力灰飞烟灭!”

    玄晖眼神阴鸷,他也觉得云浮脑子已经坏了,连话都懒得多说,但身后之人的话提醒了他,光靠云浮一人要撑起通仙桥简直是天方夜谭,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为了通仙桥耗尽神力而徒劳无功,他有何必浪费力气用剑劈她,不如就看着她自取灭亡好了。

    玄晖哼笑一声,不愧是珑渊的人,行事做派简直和珑渊一模一样,自以为是自讨苦吃!

    他冷冷道:“本座便看你能撑到及时。”

    玄璟却道:“父王,就算云浮不能成功,通仙桥既出,还当想些办法才是。”

    虽说在场诸仙都不认为云浮能够做到,万一呢?

    如果通仙桥真被云浮撑了起来,那么通仙之路就真的成了,到时候还要如曜天一般耗尽神力再将其收回吗?天界再也经不起如此一遭。

    玄晖听出了玄璟的意思,眉目冷肃,吩咐众仙:“与本座一同施法,先将桥收回来。”

    三位上神和无数仙者如果同时施法收回通仙桥,云浮今日恐怕会落得和珑渊一样的下场。

    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云浮死死支撑着头顶的桥,浑身都被血和汗湿透,脸色呈现僵白,人已经有些不清醒。

    珑渊在开仙路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他会迟疑吗?会犹豫吗?会不会质疑自己的做法?

    这样真的可以拯救人界吗?

    人界是不是已经无人能够成仙了?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变成了泯灭人性,罪孽深重,为天道所不容的怪物?

    通仙桥,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曜天上神英明神武,只需收回通仙桥,便可让人间那些蝼蚁癫狂互噬。”

    “……仙者不能犯下杀孽,若是杀害凡人便会遭天谴,曜天上神深谙人性之卑劣……人心不足,为了追求灵力不惜自相残杀,由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他们真的以为能够靠残害同胞飞升成仙吗,再过个几百年,就算把通仙桥重新架回去,凡间也无一人能飞升了吧。”

    当年偶然听到的话语在脑中嗡嗡作响,云浮昏昏沉沉,脑中嗡鸣不止,无意识的,懈了一丝力气。

    直至一声暴呵:“天枢!尔敢叛主??”

    云浮艰难地抬眸望去,一名银甲崭亮的神将挡在众仙面前,横剑直立,阻了诸仙堪堪出手的攻势。

    玄晖眉峰微挑,一字一顿:“天、枢,”玄晖眼神嘲弄,“几易其主三心二意,真乃妖兽行径。”

    天枢没有说话,对于玄晖来说,他只如蜉蝣蝼蚁,与玄晖硬拼,无意于飞蛾扑火。

    天枢转过头,与云浮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对上,几十年不见,云浮容貌未变,却因修得神身,越发风姿绰约,气清如水,此时因为消耗大量神力,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

    云浮亦看天枢,多年不见,他的变化越发的大,容貌俊美英挺,眸光明亮锐利,隐现神威,很有当年陆吾的气势。

    云浮想,天枢在天庭应该混的很好,这厢又是何苦。

    云浮对天枢道:“你回去吧,如果可以……帮我照顾绯焰它们……”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云极洲,很久没有见到洲内的仙兽们,或许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回去了。

    天枢笑了,眼眶却开始泛红:“你还愿意和我说话。”

    云浮依旧道:“回去吧。”

    有神仙越众而出指着天枢:“天枢!莫非你今日要背叛陛下!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了今日!”

    天枢捏诀施法,低头的弧度让人本就锐利的眉眼越发凌厉,透出狼的野性:“我从未忘记,是谁让我有了今日。”

    如果不是云浮在仙兽宫救了他,如果不是云浮教导他修炼,如果不是云浮助他淬体,他天枢,一个卑微的妖兽,就不会有今日。

    狼一生只认定一位爱侣,他很不幸,他心爱之人已经心有所属,他曾不择手段争取却没有成功,但不代表他会放任自己的爱侣丧命。

    玄晖不屑亲自动手,看了玄璟一眼,玄璟当即呵令左右:“拿下!”

    四方神仙八方神将一拥而上,天枢是继陆吾和云浮之后法力最高强的神将,没有神仙会掉以轻心。

    天枢却不恋战,甩开众仙径直朝着通仙桥而去,云浮混沌的脑海中勉强挣出一丝清明:“天枢……停下!”

    天枢停下了,他隔着通仙桥站在云浮的对面,幽暗的瞳光中是深浓晦暗的情意,最终还是随风浅浅散去,徒留一点淡淡的不舍,他对云浮:“阿浮,如果有来世的话,我想成为救你的那一个人。”

    此刻已经不是云浮向通仙桥输神力,而是通仙桥在主动吸收她的神力,云浮意识到天枢要做什么却无力阻止,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的:“不、可、以,你别做傻事……”

    天枢对着云浮勾起最后一抹笑:“如果这便是你想要做的事,我会支持你,云浮,不要放弃。”

    “不——”云浮觉得她在嘶吼,可是脱力令她的声音沙哑低若蚊吟。

    砰——

    漫天的血雾染将云浮大睁的眼睛染红,她痴了一般望着天枢消失的苍穹,血雾弥漫中,一团蓬勃的仙气朝着通仙桥飞去,在触到桥身的一刹那,瞬间就被通仙桥吞噬。

    胸口巨大的痛楚令云浮连哭喊都做不到,徒劳地张着嘴,死死盯着天枢消失的地方。

    天枢为了防止天界诸仙阻止他,用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自爆仙体,然后将所有的仙气都渡给了通仙桥。

    这是继桃夭之后第二个在她面前自爆的人,干痛的喉咙终于吐出嘶哑的话语:“天枢,不值得……”

    曾经孱弱的小灰狼,在云极洲一天天长大,最终成为可以独据一方的神将,是她大意,没有及时察觉天枢的情意,闹得最后彼此反目,如今天枢却甘愿为了她赴死。

    泪水混着血落下,洇红点点,浸湿了青衫。

    太傻了,她不配天枢如此……

    就连那些准备围剿天枢的神仙都被天枢的做法震惊,楞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通仙桥仙光大亮,有要稳固的征兆。

    玄晖最先反应过来:“快压制住桥!”

    瑶殊全程站在一旁,目露不忍,不发一言,此时忽然道:“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只要此时出手,他们三位上神,仙者万千,法力还抵不过区区一个云浮吗?

    玄晖挑眉刚要说话,瑶殊又道:“已经有人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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