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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阳明心学论阳明心学在战国时代的实践……

    金属的虎符搁在几案上,围坐几人,面色皆是一凝,嬴华脸色最难看,面对自己的反对,楚越一言不发,从袖中摸出了虎符。

    深黑的老虎威风凛凛。从中剖开,背面错金铭文规整,一半在统兵都尉手中,一半在楚越手中。

    出发之前,作为主帅的司马错,将卫队的虎符交给了她,秦军调动,虎符是必不可缺之物。

    现在,虎符在她手里。

    也就是说,她可以绕过所有人的反对,指挥他们的卫队,也不多,三百人,但都是百里挑一的秦锐士。

    “我们来巴,可不是为了给巴王当人质,威胁秦军,巴军人多,又对我们起了戒心,为今之计,与其坐以待毙,只有先下手为强。”

    都尉看向嬴华,诙与孟守先看了一眼楚越,而后才看向面色凝重的嬴华。

    几位百夫长对视一眼,肯定的点了点头,诙看了看孟守,见他低下头,只得开口劝道:

    “大司巫,出击是必然,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还是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吧,你和公子、婼先行离开。”

    楚越抬手,打断诙的话,“这件事容后再说,我不是逞强的人,肯定不会白白去送死,但我也不能眼中只有自己,将你们丢在这里,是我把你们带出来,也是我做的决定,我必须要保证计划的完整与安全。”

    闻此,众人脸上的凝重才减弱,微微松了口气。

    几位百夫长看向楚越,眼底有些动容。

    众人综合这段时间在巴国王宫附近查探的消息,各抒己见。楚越设想的‘擒贼擒王’斩首策略,第一个被否决。

    “我们的人手太少了,要想控制巴国王宫,起码要有两倍以上兵力才行。”

    “如果控制不了王宫,搞出些动乱也行,越来越好,最好能让巴人在一定时间内,反应不过来。”嬴华若有所思道。

    “还是不够。”都尉摇头道。

    “也不是不够。”楚越忽然道:“巴国前不久,有奴隶叛乱。”

    巴国偏僻,奴隶制度依旧保存,不少奴隶不堪忍受贵族盘剥,奋起抵抗,逃亡深山。

    “贵族们穷奢极欲,奴隶们已经无法忍受,而且巴都中的奴隶,不在少数,还有很多穷苦的百姓,加上他们,是不是就够了。”

    要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打世族分田地是来不及了,不能真正解救,那就挑起他们之间更深的矛盾,让他们打。

    “我们重点攻击武库,粮仓

    ,将武器和粮食分发下去,我们再从中制造混乱,让巴国内部大乱。”

    “再散布点流言,就说,秦军来了不交粮,还发地,编户齐民。”

    对不起了,闯王。楚越在心里默默道。

    春秋战国,参政是肉食者的特权,寻常百姓只用种地交租,便算履行义务,至于奴隶,连人都算不上。

    巴人根本不会管谁当王,周王、秦王、巴王,哪怕是蜀王,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就是好大王。

    至于她,她就是那个不叮无缝蛋的苍蝇。

    国内有缝,让叮了是活该。

    “可是口说无凭,怎能取信于民。”有人忧心道。

    说起凭证,楚越脑海中忽然又一亮,“有,怎么没有。”

    一大筐空白竹片,被搬到楚越眼前,楚越捏了一把,塞到嬴华手中,又给每个人分了一把。

    “在上面写——持此竹片者,秦军分毫不扰。”

    嬴华捏着空白竹片,眼前一亮,“这法子好!”

    楚越笑了,“有人提起凭证,我才忽然想起。寻常人不识字,但其实识字的比不认字的更容易蛊惑。”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1】”

    “秦军强而巴军弱,并非所有巴人都愿意为巴王而死,家产在,换个王,也是贵族。这样一来,巴民、巴贵族、巴王,相互猜忌,打成一片,于我们,大有裨益。”

    孟守掂了掂手中的竹片,“好狠毒的计策,反正就是个竹片,捡了,以备不患。巴王要是不管,怕里面出内奸,巴王要是彻查,但谁又全然干净,能经得起查呢?上下离心,还如何能共御外辱?”

    “关窍不在计策,而在秦军之强。”楚越冷静道,“秦军强,巴人才会畏惧,是恐惧、未知,才让他们捡起竹片。”

    “好了不说了,快写!”楚越催促道。

    时间紧急,能多写一片就多写一片。

    这种机密文件,楚越不放心交给外人,诙不太认识字,主动请缨为众人放哨。

    楚越视力虽不好,但凑近了还是能看出一二,她眯着眼睛,就着窗外光亮,一笔一划在竹片下写出巴文。

    战国末期,各国文字已经隐隐有了一统的趋势,但还是有所不同,为了保险起见,楚越决定使用巴文。

    最初写出的一批竹片,成果不佳,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鬼画符,楚越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无奈叹口气。

    毛笔太软,篆书笔画又多。

    要老命了。

    刮了重写!

    写到后面,竹片上的字渐渐成型,写了一会儿,婼拿来竹筐,捡起晾晒在地面、墨迹已经干涸的竹片。

    “欸。”她有些惊奇道:“楚越的字,怎么和公子的字这么相似。”

    婼诧异望向楚越,又噗嗤声笑了出来,笑声接连响起,楚越十分困惑,“怎么了?”

    “摸摸你的鼻子。”嬴华笑着提醒道。

    楚越伸手一摸,再凑近一看,手心一片漆黑,离竹片太近,未干的墨水沾到了脸上。

    她认真擦了擦,四周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别抹了。”嬴华强忍笑意,“本来只黑了鼻子一点,现在手脸都黑了。”

    一道人影蓦然靠近,嬴华的面容在眼前清晰,他盯着楚越的脸,眼中含笑。

    楚越蹙眉,面露不悦,嬴华这才笑着伸手接过一旁人递来的湿巾,为她擦起脸来。

    他的动作粗犷,毛巾盖在楚越脸上,一顿揉搓,楚越直往后躲,于是,另一只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好不容易擦完了脸,还有手,还是一样搓法,嬴华的手掌宽大,隔着毛巾,裹住她的手,拇指碾过掌心、手指,带走墨迹。

    楚越用力抽回手,“你要搓掉我的皮吗?”

    “擦不掉啊。”嬴华无奈。

    一段小插曲之后,众人继续赶工,婼继续收地上的竹片,她一边收,一边感慨道:“你们夫妇的字,真是越写越像了。”

    “当然像,她可是我教的。”嬴华口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算了吧,我本来就认识,只是不会写罢了。”

    毕竟是研究秦史的,不认识篆书怎么研究?战国末期到秦初,文字没有太大变化。而且汉语发展一脉相承,很多字看形就能认出来。

    但认识和能写,是两码事。

    “说起写,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以前跟我学写字的时候,可比这狼狈多了,弄得满身满手满脸都是黑墨。我被你气得笑了,你也笑,一笑,倒显得牙格外白。”

    嬴华说完,又笑了出来。

    众人也忍俊不禁,全然不在乎黑人牙膏代言人的死活。

    一分钱代言费没收到,还被人嘲笑,楚越愤愤对众人道:“不许笑!”

    也不怕掉功德。

    功德-1-1-1-1-1。

    婼哄她道:“好,我不笑,原来楚越的字,是公子教的,难怪”

    话说了一半,她不说了。

    “难怪什么?”嬴华好奇追问。

    婼这才笑道:“难怪这么难看,原来是教的人就写的难看。”

    嬴华顿时认真起来,“哎你!”

    “噗嗤。”

    一向安静写字的孟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嬴华看向孟守,“你!”

    “学字的时候翻墙出去玩了,那能写好吗,自己都写不好,还自信的要教我。”楚越幽幽道。

    嬴华立刻制止道:“楚越!”

    众人却已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竹片制完,已经三日之后,司马错派人传来消息,大军即将对巴国发动攻击,让楚越与嬴华,尽早抽身。

    楚越召集众将,将消息告知他们。

    都尉道:“车船都已经备好,山路崎岖,如果不能直接进入秦国关隘,就迅速转水路,沿着嘉陵江一路往下,进入楚国境内。”

    “我不走。”嬴华道,“我是秦国公子,危难之时,岂有后退之理,我留下领兵。”

    “不可以。”楚越义正言辞拒绝道。

    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有事,唯独嬴华不行,按秦律,将领战死,属下要负责,王弟要是嘎嘣了,他们也不用回秦国了,直接转道往楚国跑吧。

    或许是觉察到自己口气太过强硬,楚越垂眸,换了个稍微平和的态度,“那我怎么办?我现在看也看不到,要是被巴军追杀,岂非要死在这里。”

    “护卫会保护你回去。”嬴华道。

    他铁了心要留下,做秦军的内应。

    楚越不敢留他涉险,“你不走我也不走。”

    嬴华‘啧’了声,“楚越。”

    楚越别过头,干脆无理取闹起来。

    众将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嬴华在楚越身边坐下,手背骤然一暖,他的手,覆盖在了楚越的手背,楚越抽出手,侧首望向嬴华。

    虽然看不太清,但她的眼中神色坚定。

    “我知道你是公子,要为秦国而战,你也是武将,有足够的能力,但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们在巴国的地盘上,你要是出事,这些人都回不了秦国,将士浴血,你就不要再给他们添乱了。”

    模糊中,楚越看见嬴华望着自己良久,最终垂首,将头偏向一边,声音低沉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说的那幅画像。是否姬荷王女,真是我梦中那个人。”

    楚越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东西,嬴华不仅会相信,还要冒着是生命危险,去查证真假。

    “你很在乎梦中那个人吗?”

    嬴华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无法回答,回答,意味着面对,可是他无法面对。

    如果他梦中那个人的确是姬荷,那他对楚越的感情,又算什么?如果那个人不是,梦又是什么?他为之期待,为之等

    待的,又是什么?

    当人的感觉,人内心的声音,和现实发生冲突,究竟应该听从谁的声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楚越叹口气,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对嬴华道:“看画像也不一定要进宫,老巫不是见过,让她画。”

    一点也不懂得变通。

    “不是。”嬴华忽然开口道,“我不是在乎那幅画,我是在乎你的话。我坚信自己没有找错人,不是因为先有了感情,才有人寄托,而是先因为你,这份感情才落下生根。”

    “以前,我没有听你的话,错过了很多,重蹈覆辙,是愚蠢的。”

    老巫很快被请来,绘有王女画像的丝帛,从嬴华手中飘落,楚越十分困惑,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帛画,凑近一看,画上少女明艳,令人一看,便觉眼前一亮。

    压抑的哭声,模糊而断续,楚越侧耳,认真搜寻声音的来源,却惊愕的发现,这哭声居然是从身后,从嬴华身上传来。

    铮铮铁血男儿,此刻双手掩面,痛苦抱住自己的头,难抑的留下热泪。

    楚越心中一惊。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

    老巫摇头,“不会再有交集的命运,像不同流向的大河,各自去往他方。”

    自己故弄玄虚多了,再听别人故弄玄虚,楚越下意识想杠一下。

    河流,也会改道,不仅有改道,还有凌汛。两条现在不交汇的河,谁也不知道将来。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老巫,一看就没学过地理。

    嬴华慢慢抬起头,冷不丁问道:“若是有人,逆流而上呢?”

    第52章 真相她似乎仿佛好像就是姬荷,没人知……

    秦军发动攻击,迫在眉睫,楚越、嬴华在布置完兵力部署后,和护卫分批乔装离开巴都。

    一路上,嬴华都始终沉默,一言不发,紧紧拽着楚越,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捏得她的手臂血液流通不畅,隐隐发麻。

    楚越挣了两次,对方都没有松手。

    虽然看不清晰,但楚越明显可以感觉到嬴华的变化,从见到王女的画像开始,他就开始变得沉默,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死寂之间,了无生机。

    他带着楚越,离开巴都,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后,楚越听见了深林鸟叫,一行人也在山坡驻足。

    楚越知道,嬴华一定是在看巴都的情况,不出意外,此时巴都,已经陷入混乱,国内大乱,早已准备好的秦军,也是趁势发动攻击。

    过了许久,嬴华才继续启程,翻过一座山后,众人的脚步变得急促,楚越敏锐觉察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片刻,嬴华低沉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他没说真话,“没事。”

    情况显然并非嬴华说的那样轻松,众人赶路的步伐愈发急促,到最后,嬴华索性背起了楚越。

    视线朦胧,楚越发现随行人员越来越少,隐约还可以听见身后传来的刀兵声。

    巴国追兵紧追不舍,大半护卫都去执行任务,留在他们身边的,只有少量士卒,他们对巴国附近的地形不熟悉,很快就被抄小路的巴人赶上。

    嬴华不得不放下楚越,拔剑与之对垒,眼前殷红一片,他拽着楚越的手,且战且退。

    手忽然松了,朦胧间一道黑影朝她扑了过来,看身量并不是嬴华,她当即闪开,那人惨叫一声,声音在空谷中回荡。

    楚越这才意识到身后是悬崖,惶恐的往相反方向退了一步,谁料这一步迈出,脚下顿时一空。

    该死,这破山地。

    想象中的失重感没有出现,一只手抓住了她,她紧紧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嬴华用力将她往上拉,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得救之时,有东西纷纷扬扬落到了她头上。

    摸了摸,似乎是泥土。

    下一瞬,坠落感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包裹。悬崖边泥土松软,承受不起两人的重量,整片垮塌。

    不知过了多久,楚越才清醒过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摔了一下,眼前陡然清明起来,她能看见了。虽然还是有些模糊,却只有些轻度近视的感觉。

    环顾四周,身边并没有嬴华的身影,反倒是几个巴人,身影若隐若现,楚越立刻躲在树后。

    全身上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她捡了块石头,起身时,顺手拨了一下一旁的树枝,而后绕着树,转了过去,果不其然,一个巴人被这边响动吸引,从树后绕了过来。

    就在兵刃出现眼前那一瞬,楚越手起石落,但听一声金石之音,剑应声而落。

    格斗准备!

    秦军的格杀精要,直取人要害,楚越抬腿,第一脚先攻两条腿之间,而后趁对方低头,挥拳以食指关节向其太阳穴。

    第一招,一万。

    第二招,十万。

    最后捡起剑,无期徒刑。

    打斗声吸引来附近巴人,楚越提着剑,迅速撤离。

    有武器在手,她一边小心注意身边的环境,一边在树林中搜寻嬴华的身影,没过多久,她便在不远处的一处荫蔽处,找到了嬴华。

    她想带他走,但嬴华挣扎了半天,却瘫坐在地,楚越觉察他异样,询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他还是那句。

    楚越放下剑,检查过嬴华全身,他戎袍之下的小口裤,已全被鲜血染红,伤口被处理过,大腿上方,扎了止血带,伤口也用绷带缠过,却已经被鲜血染透,甚至渗到了衣服。

    显然,伤口很长,楚越解开绷带,也的确是这样。

    嬴华的腿不知道被什么,划出道很长的伤口。

    不缝合显然是不行的。

    楚越抬首,山势陡峭,方才两人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护住了自己,这么摔,也没死,的确命大。

    伤口不断渗血,楚越知道,再这样流下去,他可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但荒山野岭,别说缝合,就是绷带,都是嬴华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

    手背忽然一痛,几只军蚁用下颚叮住了她的手背,地面小孔浑圆,正是蚁穴入口,蚂蚁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园,无畏朝她这庞然大物袭来。

    巴蜀气候湿润,多虫蚁,而且个头不小,工蚁的下颚,咬穿她手背,点点血珠,冒了出来。

    玛雅人的故事,最好是真的。

    楚越抓起一只蚂蚁,放在嬴华伤口旁,当蚂蚁的下颚贯穿皮肤,合拢一起之际,楚越就拧掉它的头。

    虽然这不太卫生,甚至全菌。

    但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配谈感染。

    楚越正为嬴华处理伤口,头顶忽然传来道虚弱而低沉的声音。

    “别怕,我不会死。”嬴华安慰楚越道,“我死了”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开口,却又仿佛想起什么,声音一度哽咽。

    楚越意识到,嬴华这话,应该不是说给自己,她想了想,扶起嬴华,一边走一边问道:“什么是逆流而上?”

    一阵沉默之后,嬴华忽然很轻的问道:“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相信。”楚越不假思索道。

    她不仅是死而复生的例子,还是借尸还魂的例子。

    穿越者遇上重生者,绝了。

    嬴华很意外,侧首望向她,“你居然不怀疑吗?”

    楚越瞳孔缩了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

    死嘴,总比脑子快一步。

    “我以前听说过,也见过,所以不觉得意外。”她找补道。

    嬴华将信将疑,许久,才继续道:“我和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好,你慢慢说。”楚越想尽办法和嬴华说话,提起他的注意力,避免他晕倒过去。

    这要是晕了

    “巴国的王女在出嫁楚国途中,遇见了秦国公子,这位公子,一眼就爱慕上了船上的少女,大胆向她示爱。王女,因此逃婚。”

    “他们在一起了,度过了漫长而美好的一段日子,只是好景不长,秦灭了巴国。王女和公子,都各自爱着他们的国家。”

    “

    他们不再见面。”

    “后来,楚国支持巴国复国,王女,成为了在秦的细作,公子很痛苦,痛苦的快要死了,可是他能怎么办?他的偏袒,引来了兄长的猜忌。”

    “为了证明自己对国家、君主、亲人的忠诚,他不顾受伤的身体,继续上了战场。不出意外,他为自己固执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公子本来应该死去,但他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刚开始,他以为一切是场梦,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印证了这些梦,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死而复生。”

    “可是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和之前不同的人,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直到他重新发现了王女的存在,才敢真的相信一切。”

    说完这一切,嬴华再度看向了楚越。

    楚越也看了嬴华一眼,大概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想说,那个和之前不一样的人是我,而你,在看到王女的画像之后,确认自己是死而复生。”

    “是。”

    迎娶季孟,让嬴华满是期待的心,沉沉落下。

    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梦,以及梦中那个人,是否只是一时幻想。

    如果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又为什么,没有如他梦境中发生的那样,出现在他生命中?

    原来,他要等的那个人,不再愿意与他相遇。

    巴国的王女姬荷,真是嬴华梦中那个女子,可她早死在了十七年前,一场大火,尸骨无存。

    “好了。别说话了,再废话那么多,你该失血死了。”楚越用布带,将自己和嬴华的手绑在一起,前方,大雾弥漫,即将朝他们飘来。

    “山里的环境变化莫测,晚上还会很冷,血腥味会引来猛兽,天很快就黑了,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幸好,视力依旧在恢复,不然这次,就真的死定了。

    浓雾很快弥漫,楚越和嬴华站在密林之中,往前看不见路,往后也找不见近在咫尺的彼此。

    唯一联系两人的,是手腕上那截布带。

    楚越撕破了衣服,搓成绳子,将他们连在一起。

    嬴华看不到她,但可以感觉到,那种强烈的,跨越了一切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绳不断,他们就知道,对方还在。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一直在的。

    楚越望着眼前大雾,一时犯了难,这怎么才能走出去啊?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身后忽然一暖,血腥气骤然浓烈起来,嬴华自后保住她,眼泪顺着下巴流入楚越发间。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楚越很冷静,深吸口气,“别哭了,你原本就失血过多,再哭,会脱水的。我?我是楚越。”

    “姬荷已经死了,她作为巴国的王女、大祭司,为了巴国的社稷死了,你只是做了一场亦真亦假的梦,现在,你要跟我活着回到秦国。”

    嬴华深吸口气,“我死了,你就可以改嫁给心爱的人了,这不正合你所愿吗?”

    “神不知鬼不觉,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你不用救我。”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桑丘之战,你不是希望我死吗?你之所以妥协,也是因为你知道我的死期吧。我死在蓝田之战,不远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句清晰。

    想起前生的事情,嬴华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楚越这么恨自己,还要嫁给自己,因为他是个快死的人。

    熟悉的恨意,更加剧熟悉感。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不会是巫咸族人,而更可能是魏人殷。那你作为魏人,又为什么要来到秦国?”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成人一样?你自己也说过,你不是个孩子。你到底是谁?”

    楚越没了耐心,挣开嬴华,“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嬴华伸手,抓住她手臂,楚越蹙眉,想要挣开,嬴华锲而不舍,两人一时缠斗起来,相互遏住对方手腕。

    鲜血渗透布帛,从指缝溢出。

    楚越松了手,逼问道“你到底摔哪儿来?”

    看样子,他不止摔了腿,手臂很可能也摔了,嬴华不说话,只是抓着她不放,她到底心软,不敢动了。

    她怕自己再动,嬴华一使劲,伤口裂得更严重,真死在自己眼前。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姬荷已经死了,你再爱上别人,不丢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她。

    算他眼光不错。

    “你到底是谁?”嬴华锲而不舍,语气坚定,似乎已经确认了什么。

    “我是谁重要吗?我说是,没证据证明,我说不是,也没证据。我就是我自己,我就是楚越。”

    “你是死而复生的嬴华,我可不是死而复生的姬荷。”

    嬴华不说话,只是望着楚越,那目光,坚定而锐利,似乎要洞穿她的内心,楚越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烦死了,走不走,不走你就死这儿吧。”楚越转身就走,嬴华却一步不动,站在原地。

    楚越走了两步,回过头,“一会儿天黑了,巴军追上来了,快走!”

    嬴华还是不动。

    楚越没办法了。

    大雾中,眼前人影若隐若现,恰似当日梦中,河边少年苦苦追寻。

    遇见时不以为意,等到失去,才觉得心急如焚,那道身影消失眼前,她才想要追寻。

    梦中楚越沿着河流一路而上,四处搜寻那道身影,那熟悉的感觉,与当日宫檐下眺望落日的心境如出一辙。

    她在等一个人,这个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但她就是想等。

    “你知道,那位公子要是死了,秦人会怎么对待那位王女吗?”楚越顿了一下,“他们会烧死她,将她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死。”

    作为穿越者,她的思维当然比嬴华更领先,所以当老巫的话出口,她脑海中便生出了某种大胆的猜测。

    楚越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了出来。

    但有一部分她选择了隐藏,就是自己的出现,和姬荷之死,时间上的巧合。

    这段日子,她五感衰退,心上却意外清明起来,看得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人,更该相信自己的感觉。

    穿越千年光景的惶恐,独处异世的茫然,在看到嬴华的时候,全都荡然无存。

    十几年后的今天,楚越才终于找到一丝真相的端倪,多年前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爱一个人的感觉,跨过岁月,留在了灵魂之中。

    他们都是为了彼此而来。

    逆流而上,穿越生死,与千年时光,只为对方而来

    可这似乎是真相的东西,来的太迟了。

    第53章 三人行三个人的世界有点拥挤

    两人走出浓雾,被冲散的护卫恰好也正在找他们,双方汇合,他们身上携带了基础的药品,重新为嬴华处理了伤口。

    但到了晚上,楚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蚂蚁的生活环境复杂,嬴华的伤口感染了。

    他高烧不退,到了后半夜,整个人烧得抽搐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护卫十分担忧,询问楚越道:“夫人,怎么办?”

    没人知道怎么办,一旦嬴华死了,谁来为他的死负责?承受秦王与宗室的伤痛呢?

    洞外警戒的护卫匆匆入内,“夫人,巴军正在靠近,我们快走吧。”

    处于出门查看,山洞外树林,火光点点,搜捕他们的巴军,一点点逼近。楚越想起洞内滚烫,不停抽搐的嬴华,沉思片刻,最终下令道:

    “点火,引他们过来。”

    进退都是死,将嬴华交给巴军,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只希望巴军看在他的身份上,投鼠忌器,救他而非杀他。

    护卫有些迟疑,“夫人,这?万一巴人杀了公子怎么办?或者,以他威胁秦军退兵。”

    “活人更能做巴人的筹码,巴人应该不会让他死,至于以他要挟秦军,等发生了再说吧。”

    “可”护卫依旧迟疑。

    楚越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巴人若敢杀他,我敢保证,城破之日,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蚯蚓竖着劈,鸡蛋摇散黄。

    密林中的脚步声窸窣,巴人来的比预想中要快,楚越匆匆将嬴华放下,带着护卫离开,荫蔽在黑暗中,打量着来人的举动。

    一旦来人展现出对嬴华的杀意,楚越就杀了他们。

    他们是摸黑上来的,也没有大张旗鼓点火照明,几支火把光亮微弱,令人意外的是,来人并非巴军,而是一队巴人装扮的男子,天色太黑,楚越看不太清,思索之下,趁着夜色大胆逼近,想要看清来人面容。

    洞口火光,照亮为首男子的脸。

    是魏冉。

    隔得太近,魏冉也敏锐发觉了黑暗中的异常,手按在腰间剑上,楚越立刻举起手,喊道:“是我,大司巫楚越。”

    魏冉将信将疑,“把武器放下,往前走。”

    楚越照令而行,往前走到光亮下,魏冉认出了楚越,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天神,可算找到你了。”

    “魏冉,你快进来看。”洞内,白起的声音焦急。

    魏冉和白起的出现,解了楚越燃眉之急,他们在山中,截杀巴军,为楚越争取到了救治嬴华的机会。

    楚越不断用凉水擦拭嬴华全身,脱下他的衣服,楚越才发现,他浑身是伤,尤其是后背,全是淤青。

    天亮之后,她让护卫继续照顾嬴华,自己到山中找寻草药,半吊子医术尚未付诸实践,嬴华成了她第一个小白鼠,山中气候湿润,草木旺盛,能救命的药材,藏在其中,等着楚越去认。

    书里没给图片,只有一些特征,边缘锋利、植株矮小

    像、都太像了。

    楚越一副药凑得忐忑,虽然药可能不对,使用方法也可能不对

    望着面前小罐中正沸腾的一锅颜色怪异的女巫汤,楚越不免叹气,要是婼在就好了,但婼一直在追随老巫学习医术,若是忽然消失,必然会让巴人产生警惕,为了楚越和嬴华能够安然离去,她也选择留了下来。

    正在她望汤兴叹之际,白起一手提剑,另一手扯着衣摆,不知兜着什么。他顺着小路绕到楚越跟前,要将衣摆里兜着的东西给她。

    楚越伸头一看,好多折耳根。

    这是打算拌点凉菜吃吗?

    “用这个煮水,多让他喝水。”

    楚越这才想起,原来是药材,折耳根又名鱼腥草,有消炎、解毒的效果。

    她一拍脑袋,“昏头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白起抬眸,看了她一眼,须臾,出声宽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楚越听出白起话后情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是否应该解释?解释,又是否都有用?

    “你手怎么了?”楚越垂下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白起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疹子。

    白起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异常,不只是手背,手心也一片红肿,“难道被虫子咬了。”

    “不是。”楚越拉过白起的手,翻开衣袖,好在红肿没有往上蔓延,“你不能碰这个。”

    他这是明显的过敏症状。

    “除了这个你还碰过别的东西吗?”

    白起摇头,“没有。”

    “你挖了这东西多久了?”楚越追问道。

    “一刻钟。”

    楚越立刻拉着白起到溪边,用水冲洗他触碰过折耳根的地方,冲着冲着,白起蹙眉,呼吸变得沉重、艰难,楚越望向他,他的唇色已经淡了下去,毫无血色。

    她扶着她回到洞中,护卫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怎么了?”

    “他碰到了一些毒物。”

    楚越没办法和这群人讲什么是过敏,说中毒更加直观。

    她搀扶白起坐下,将他沾过折耳根的外衣脱了,又让护卫找来石头,铺上干草,垫高白起的上身及下肢。

    至此,就看天命了

    对过敏,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女巫汤’出锅,楚越吹凉,端到了嬴华嘴边。

    喝药了大郎

    一个还没救回来,又多另一个,楚越将折耳根煮成水,趁着这间隙,换掉白起手上湿敷降温的巾帕,而后又换掉嬴华头上降温的帕子,做完这一切,折耳根也开锅了。

    她正舀汤,魏冉回来了,他一见到楚越,便焦急问道:“你看到白起了吗?”

    “他中毒了。”

    “啊?”魏冉大吃一惊。

    正欲追问,却发现楚越手中端着热汤,“你点火了?”

    “放心,没有烟。”楚越将魏冉带到自己挖的无烟灶前,灶上还煨着没喝完的‘女巫汤’。

    魏冉对这没有烟的灶孔非常感兴趣,围着它转了一圈,“这陶罐哪儿来的?”

    “啊?”

    楚越没想到魏冉会忽然问这个,一时结巴起来,“捡捡的。”

    山洞不是一般的山洞,里面放着很多棺材,西南地区,有穴葬的传统,墓葬具体是哪个年代的,楚越没来得及考究。

    她在祭品堆里找到了这个陶罐,这应该是用来装祭品的东西,因为楚越找到它时,里面装着人的头骨

    已经白骨化的颅骨,阴森怖人,楚越将颅骨倒出来,挖了个坑掩埋,而后洗干净陶罐,开始烧水。

    可能还要用这个罐子做饭,楚越到底没跟魏冉说实话。

    魏冉‘哦’了声,也没怀疑。

    山很大,巴军人手不足,加之有魏冉刻意将敌人引向别的方向,他们所出的区域,一时安全了起来。

    楚越坐在洞口,研究草药,不时回头看看,洞内平坦处,一左一右躺着两个人,左边,是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潮红的嬴华,右边,是折耳根过敏,面色发白,胸闷气短,有些心悸的白起。

    半吊子老中医(还差二十年版)的出师即地狱模式。

    一个重伤,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一个急性过敏。

    硬着头皮救吧。

    不知道是‘女巫汤’还是折耳根水的效果,也有可能是因为嬴华身体好,体抗能力强,他的体温很快降了下来。白起依旧呼吸艰难,但他只是挖了折耳根,除了双手,没有地方接触,症状也在不断减轻,没有持续恶化的情况。

    神医,原来是这么练成的?!

    干粮硬的像石头,魏冉回来的路上,顺便摘了果子,楚越怕又多一个过敏的人,让他吃之前,先在手腕上试一下。

    “这么麻烦?”魏冉‘啧’了声,还是照着楚越说的,在身上试了试,约莫过了一刻钟,见他手腕没有变化,楚越才点头,“吃吧。”

    果子很酸,楚越吃了一口,五官皱在了一起,这果子要是出现在她怀珠珠的时候

    珠珠,她的胖崽。

    有王后照顾她,楚越自是不担心,但母女到底血脉相连,楚越有些想她香香甜甜的大胖丫头了。

    魏冉见楚越盯着果子出神,“怎么了?有虫啊?”

    “没有,就是忽然想起了珠珠。”

    “嬴随公孙?”魏冉问道。

    “是。”

    “出来前,我见过她,长得可壮实了,别担心。”

    楚越很意外,“你在哪儿看到她的?”

    “我去见王后,在院中见过她,荡公子抱着她,叫她妹妹。”

    楚越‘噗嗤’声笑了出来。

    要死,什么称呼?叫自己姐,叫她生的孩子妹。

    “你去见王后做什么?可是要为你保媒?”

    出来之前,王后曾向她打听过魏冉的情况,楚越多嘴问了一句,原是公孙奭拗不过妹妹,到底松口,想请王后做媒。

    “你知道?”魏冉很意外。

    “两位公孙都已经过及笄,十六岁,正是当婚之年,再拖,就拖成怨女了,公孙奭可不想让她们变得跟我一样。”

    大龄单身女青年,是会被嘲笑的。

    但拖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总有人会妥协的,当日王后就曾短暂的妥协过,派人去打听

    白起近况。

    魏冉叹口气,“哎呀!秦国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看上我跟白起了?”

    楚越轻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都还昏迷不醒。

    她这才道:“说明你们很有潜力啊,你们若是娶了公孙,岂非能一飞冲天,战功重要,但能打仗的人多了,要想崭露头角,契机也不可或缺,成为秦宗室,难道还少的了机会吗?”

    “不行,我有心上人了。”魏冉断然拒绝道。

    楚越很意外,“嗯?”

    魏冉深吸口气,咬咬牙,鼓起勇气,对楚越道:“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帮我跟婼提亲,你让她嫁给我吧!”

    “啊?”

    楚越抬手,打断了魏冉的话,“等一下。”

    谁跟谁?

    婼和魏冉?

    她不是和孟守?楚越分明见两人眉来眼去,眼神都要拉丝了。

    cp磕错了?魏冉一厢情愿?

    还是姐妹一次谈了两个男人?那姐妹也太牛了?

    楚越一时拿不准,只能道:“这个事,回去再说。”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后续又增兵了吗?秦军现在到哪儿了?”楚越一直想问,但事况紧急,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机会问两人。

    “有苴国做内应,秦国打下蜀国的速度很快,入蜀道路不平,粮草押运艰难,我跟白起就自动请缨来了,恰逢相邦收到前线司马将军密函,他担忧你与公子,于是派我二人率人前来接应,谁料我俩还没进城,就见巴军在追捕你们,我们跟了一路,才找到你们。”

    “至于我军到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应该快攻破巴都了。”

    楚越点点头,又想了会儿,认真问道:“所以你俩,是逃婚过来的?”

    “不然呢?”

    魏冉没好气转过头去,不再看楚越,“别说公孙,嫁个公子、王女给我我也不要。”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看向楚越,“我没有别的意思。”

    楚越本来没想到,魏冉这么一补充,反而让她明白了。

    “你敢嘲讽我?”

    楚越瞪了魏冉一眼,冷笑声,愤愤将手里啃了一口的果子砸回他怀中,“还给你!我这个薄情的人,不配吃你这忠贞之士的果子。”

    说罢,她丢下魏冉,独自出洞。

    洞外,猿鸣回荡,大雾绕在山腰,山下,一行人撤退匆忙,马车侧翻,却无人救援,魏冉追了出来,也发现山下那队人马。

    二人对视一眼,秦军主力,距他们并不遥远了。

    “巴人会不会向楚国求援?”

    楚越摇头,“楚人未必会出兵,当年,楚国就被耍了一次,巴国内乱,向楚国请求援助,许之三城,但事成之后,巴人反悔,他们的首领巴蔓子,宁可将自己的头颅献上,也不能让三城【1】。”

    “还有这事?”魏冉显然没听说过。

    楚越点头,“有,我出发之前,将此事告知了相邦,相邦传书驻楚秦使,一旦巴人求救,我使者肯定会提及此事,楚王势必会心存疑虑。”

    他们在山中藏了半个月,秦军势不可挡,借灭蜀余威,大军长驱直入,攻破巴都,巴王率太子退往陪都,楚越从魏冉抓来的逃兵处得知秦军已经控制巴都,才决定从山下下来。

    司马错闻讯,亲自来接,嬴华已经清醒过来,但还是十分虚弱,楚越扶着他,两人扶起行礼的司马错,“将军不必多礼,一路辛苦。”

    “公子这是?”

    嬴华道:“小伤,无碍。”

    “还请大司巫与公子入城修整。”

    巴宫中已经换了天地,楚越将嬴华安置妥当,这才去沐浴更衣,在山上待了半个月,她快要成野人了,温泉水洗去身上污垢,宫人捧上崭新的楚锦衣袍。

    这里的贵族,真比秦国的贵族会享受。

    换完衣服,楚越又去看嬴华,巫医应该已经为他诊过脉,自己去,刚好可以获知结果。

    “夫人,公子的伤并无大碍。”

    楚越点头,下山之前,嬴华身上的伤口就已经结痂,脸色也渐渐恢复。司马错不放心,又请了一堆名医。

    “你们将公子的状况告知司马将军,请他不要担心。”

    巫医们走后,楚越坐到嬴华床边,两人看了对方一眼,各自低下头去,白起的出现,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再度陷入尴尬的境地。

    尤其是在得知白起是为了救自己才中毒后,嬴华看楚越的目光愈发凝重、复杂。

    白起望向楚越的目光,也总是带着莫名的惆怅与哀伤,仿佛,他已经失去她了。

    三个人的故事,太过拥挤。

    “我想出去走走。”嬴华先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巴宫的荷花,比起馆驿,有过之而无不及,临水三面邻水,悬挂轻纱帷幔,阻隔蚊虫,微风吹过,荷池中莲叶荷花起伏,香风阵阵,穿过轻纱,钻到人的鼻中。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且见狂且【2】。”

    嬴华忽然自嘲一笑,又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原本是爱人之见打趣的话,说没看见美男子,却看见眼前这轻狂之人。被他这么一念,反变了味道。

    楚越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不能跟病人较量,尤其这病人还是为自己受的伤。

    “他知道吗?”嬴华忽然问道,没等楚越回答,他又道:“他应该不知道珠珠的身世,你不会告诉他,因为你想让珠珠成为秦国公孙。”

    “不可以吗?”楚越反问道,“我为大秦流血,九死一生,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成为公孙?因为公孙是按血脉,不是功绩吗?”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嬴华语气中,已经带着愠怒。

    “那你要说什么?”楚越也怒了,她的怒火比嬴华更盛,这段时间,她装没看见两人的目光,已经忍到了极致。

    “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这是你的错,是你造就了你自己的痛苦。”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在我满心欢喜,不惜编造谎言也要达到目的的时候,你感动于季孟一番慷慨陈词。你既然都信了,就干脆这辈子都信了不好吗?”

    楚越闭眼,分明在过去无数个黑夜中,已经流泪到干涸的眼眶,又重新湿润起来。

    进入巴国,找到了一个或许是自己穿越的真相。

    往事,也不可避免重新浮上心头。

    楚越的心中很混乱,一边是过去,强烈的爱恨,扰乱她的心绪,一边是对白起的承诺,她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我说过,你的感情,像一面铜镜。”

    “那面镜子,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嫉妒、疯狂甚至是恶毒,我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过去,想起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你离开我的样子。”

    他们之间隔着满目疮痍的自己。

    隔着愤怒、眼泪、怨憎。

    而那些汹涌的情绪,全来自于多年前,那份执着的爱和理想的世界。

    那脆弱的、理想的自己不死,狼狈的藏在黑暗中,时时刻刻等着从黑暗中走出来,指责这些年,楚越的作为。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现在满手血腥,杀人如麻,钻营权位,出卖灵魂。

    “收回你的感情,拿它去对别的女人吧,现在,你要找的姬荷已经死了,而我,也无法和你在一起,该死心了。”楚越拒绝了嬴华。

    “我会帮你,让你活下去,成为秦国封君,当然,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做不了夫妻,可以做同盟。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就分开吧。”

    嬴华忽然抓住楚越的手腕,面对她提出的建议,嬴华不愿意接受,他一定要逾越雷池,走到爱与恨剧烈碰撞的禁地。

    “当时你只是个孩子啊,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哪怕你恨我,恨到想要杀了我。你恨我,也是因为你还爱我,不是吗?你恨的,是那个不爱你的我。”

    楚越望着眼前,以前觉得,自己喜欢他,而他不喜欢自己,自己爱而不得,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可现在,楚越发现,原来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不是不爱,而是爱。

    她面无表情的用力,想要挣脱嬴华的桎梏,但他不松手,楚越恼了,“松手,不松手我动手了。”

    风忽然重了起来,晴日里,忽然响起一阵沉闷雷声,宫人匆匆上前,提醒两人道:“公子,夫人,回去吧,要下雨了。”

    巴蜀之地,天地变化很快,窗外风雨交加,屋中响动也不轻,两

    人争吵声愈发明显,但嬴华显然说不过楚越。

    一声惊雷,震得嬴华心口一颤,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愤怒的女子,闪电中,她的面目居然显得有些狰狞。

    第54章 三人行(2)拥挤的世界谁先出局?……

    “你要毁了我吗?”楚越对嬴华吼道。

    她已经在失控的边缘,逻辑自洽的人,经不起外界任何碰撞,一点点震撼,都可能让她陷入世界崩塌的境地。

    说罢,她不再打算和嬴华说下去,夺门而出。

    雨水被风吹入廊下,落在皮肤上,又冰又凉,楚越一脚踏入水洼,水花溅到脸上,脚下湿意蔓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想要穿过的长廊,已经浸在湖水下。

    湖水漫过廊面,并不深,一脚已经踏入,楚越索性淌水往前走去,对岸,带队巡逻的白起很快注意到了桥面上孤单的楚越。

    他在廊中拦住了楚越的去路,“你去哪儿?”

    楚越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抬腿越过,白起抓住了她的手臂,加重了语气,“楚越。”

    “放开。”楚越深吸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白起追问道。

    阵喧嚣传来,两人抬眸,长廊两边,都涌上来一波人,追逐楚越而来的宫人,跟随白起的护卫。

    无数道目光朝他们往来,白起仿佛被烫了一下,松开了钳制楚越的手,并仓惶低头,错开与楚越相接的视线。

    楚越转头,呵止身后宫人,“不许跟上来。”

    锐利的视线,一百八十度转弯,瞪向白起身后护卫,护卫们的步伐,也一时停下。

    他们停在长廊尽头,楚越和白起,站在长廊正中,一片摇曳的荷花之中,风吹雨斜,两人身上的衣物,颜色愈发深了。

    “你和公子华吵架了吗?”白起忽然问道。

    楚越深吸口气,“王后想将公孙嫁给你,你是什么打算?”

    “我出来的时候,见过嬴随公孙,她长得很像你。”

    他们各说各的,谁也没有回答对方在意的话题。

    楚越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白起!”

    “你怨我是吗?”她质问道。

    “我更怨我自己。”雨水在白起脸上凝结,顺着下巴滴落,他漆黑的双眸,忧伤而深沉。

    “是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公子华将军,是个很好的人,秦国的大英雄,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都在往前”

    他越说语气越低落,年少意气,以为世间之事,只要心性坚定,便可以视线,认为有情之人,只要情如磐石,就能守得云开。

    白起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生来就定好了,国君的后人就是公子,落魄的士,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与之比肩。

    王后、将军们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命运,他们希望他消失在楚越的世界。

    “你过得很好,是我的出现,毁坏了你生活的平静。”

    白起动摇了。

    看着周围一切,他觉得似乎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还做着那个年少荒诞的梦。

    什么约定,什么承诺,都是狗屁,即便违反诺言,对方也不会受到任何谴责,她依旧是大司巫,是秦国的宗室,他像是个被戏耍的顽童。

    该醒了。心底深处,不断有一道声音,提醒着他。

    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望着如山一般,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阻碍,第一次感到了有心无力。

    楚越望着白起,一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是应该告诉他,不要放弃自己,还是应该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就到此为止

    白起抬眸,紧紧盯着楚越,似乎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乱风吹动芙蕖,凝结的雨水顺着荷叶边缘滴落,水滴坠落湖面的声音嘈杂,天地间,一片混乱,两人站在雨中,彼此相视。

    温热的眼泪,和着雨水从面颊流下,白起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会知道,自己在几十年后,会得到魏冉举荐,扬名天下,成为秦国的武安君。

    现在,他只是一个努力积攒军功的寻常秦军将士。

    在重新判定了身边的环境之后,他决定更实际的活着。

    人最终要向现实低头。

    她已经妥协,便不能再要求他。

    白起没有错。

    楚越不死心,“我没有办法,当日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我是个女人,没办法获得军功爵,又是外姓人,我想要在秦国立足,很难。我没办法改变现状,你也没有办法。将来将来一切都会好的!”

    “将来在哪里?”白起问道。

    “明天,明年,十年!我是否能成为领兵的庶长,尚未可知,说不准,那一天我就死在魏人、楚人、韩人的刀兵下,做了冤魂。”

    “你的将来也不在这里”

    楚越望着白起,“我依旧爱你。”

    “可那又如何呢?公子夫人?”

    这称呼,像一把利剑,残忍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联系,楚越抿唇,“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良久,白起道:“天上的月亮,水中的花,原以为触碰不到,到头来,幻梦一场。”

    她倔强的注视白起,心底呼之欲出的秘密,即将脱口而出,身后却传来嬴华的声音,“楚越。”

    嬴华一瘸一拐,走得艰难,白起的视线越过楚越,在触到嬴华的一瞬,被愧疚浸泡。

    他别开视线,咬牙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向楚越一抱拳,转身离去。

    楚越站在原地,目睹白起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温泉水驱散淋雨的寒气,楚越将口鼻浸入水中,cos一条倔强的鱼,咕嘟咕嘟往外吐着气泡。

    果然,能量守恒定理是科学的。

    事业成功了,感情就要坎坷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温泉水倒灌,她被呛了一下,咳嗽着浮了起来。

    “怎么了?”婼放下手中的姜汤,急忙上前扶住她,她扯起件干衣服,裹住楚越,“怎么洗澡还把自己洗呛着了。”

    楚越尴尬道:“不小心。”

    她重新换了衣服,婼将驱寒的姜汤递到她面前,楚越双手捧住漆碗,小口啜饮。

    婼一边帮她收拾换下的衣物,一边问道:“你去见白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楚越眼珠转了下,“魏冉告诉你的?”

    “对。”

    死魏冉。他怎么不拿个大喇叭满宫喊一圈呢?

    幸而他们现在是在巴宫,不是秦宫,这里的宫人,一无所知,而巡逻护卫,一半听命于楚越,余下听命于魏冉,封口不难。

    “魏冉向我打听珠珠的情况呢。”婼看向楚越,“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楚越愣了一下,不可否认的是,珠珠的确和白起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她和嬴华的瞳色都较浅,和珠珠不一样。

    但瞳色,并不能代表什么。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他能看出来什么?我怕她是在宫中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打听。”楚越若有所思道。

    即便将珠珠的出生日期往后推了两个月,她还是擦着红线出生的。除开十月怀胎,她必须要是在成婚当月怀上,才能刚好是那个点出生。

    嬴华多年无子,忽然蹦出来个孩子

    “你真不打算告诉白起这件事吗?”婼问道。

    楚越想了想,“原本是不打算说的。”

    “我怕他自责,年少时

    心怀远大理想,最终却发现,连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无法守护。如果是白起知道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楚越眼眶一酸,廊中一幕再度浮现眼前,刚才在桥上,她本想告诉白起,珠珠的身世。

    如若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会动摇得比现在还要早?

    他无力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相认。

    但也许,这孩子也会成为他们继续坚持走下去的希望。

    一切都是未知的。

    “那你打算告诉他了?”婼轻声问道:“可是公子要是知道了”

    楚越迟疑了,“是啊,我要是希望珠珠能够完全拥有秦国公孙的身份,就不能把事情做绝。”

    一旦嬴华拒绝认珠珠,她的身份就全毁了。

    她不能和嬴华闹得太僵。

    楚越想完自己的事情,打量了一眼婼,开口道:“魏冉想让我帮他做媒?”

    “哦?”婼很好奇,“谁家姑娘?”

    “你。”

    婼惊了一下,指着自己道:“我?”

    见婼的反应,楚越料定时魏冉一厢情愿,但接下来婼一番话,又打破了楚越的猜测。

    “哎呀,这人,不都跟他说了,到此为止,怎么还要上门提亲,谁要嫁给他。”

    原来是一段过期的感情。

    前男女友。

    轮到楚越吃惊了,她往前凑,盯着婼的眼睛,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是你的姊妹,你还是我的门客吗?”

    “就是从义渠回来之后那段时间,没多长时间,后来他跟你送花,我觉得这个人事事听他阿姊的,不可靠,就算了。”

    闻言,楚越大惊失色。

    啊?

    怎么还是因为她?

    她这混乱的感情线,又多出了一根线头,这个时候了,魏冉就不要来添乱了好吗?

    楚越哭笑不得,“这那那你”

    “他阿姊是王上的夫人,他就是王上的亲戚,我只是一个草民,怎么能和国君家攀得上亲戚。”婼撇了撇嘴。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喜欢魏冉,但担心和魏冉门第不对等,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身份这个东西,编一编会有的。

    魏冉既然敢提亲,就说明他本人是不在乎的。

    “你我现在就在巴国,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不难。”楚越道。

    现在,真理掌握在他们手里,要什么没有。

    “巴国是姬姓,周天子的亲戚”楚越忽然想起什么,“不行,魏国也是姬姓,同姓不婚,我得给你找一个别的姓。”

    “但同不同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春秋时鲁国的国君就开始娶同姓大夫之女了。巴国之姬和魏国之姬,隔了很多,也不是不能,就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别的姓氏。”

    婼见楚越说的头头是道,一时笑了,“你就看我那么不顺眼,非要找个人把我嫁出去?”

    “岂敢岂敢。我这是亡羊补牢,将功折过。”

    虽然这过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黑锅。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我会得罪那个公孙的,我可得罪不起。”

    婼提起了嬴缃,楚越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嘶。”她倒吸口凉气。

    是啊,撮合了这边,她的小迷妹怎么办?

    “罢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若有用我之处,尽管开口便是。”楚越放弃了助人为乐,决定专心解决自己的问题。

    她的问题,可比婼大的多。

    负心白起罪一,代嫡罪二,以私生子冒为婚生子罪三,婚后对丈夫不忠罪四。

    幸亏朱熹还没生出来,不然她就完蛋了,道德的低洼地,全让她占了,这还怎么指指点点别人?

    楚越换完衣服,重新梳好头发,回到内室,嬴华早在这儿等着她。

    “对不起。”嬴华道,“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你说的没错,是我的错,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楚越的心头陡然一软。

    矢志不移,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即便到了现在,面对自己的仇恨,他依旧,展现了包容。

    他这番话一出口,楚越心中燃烧的怒火,被一盆水兜头浇灭。

    冷静下来想想,其实过去的事情,也不全是嬴华的错,他只是照着自己命运的方向,往前走罢了。

    第55章 送嫁楚越送季孟出嫁

    楚越望着嬴华,心想三个人总要出局一个,那这样吧

    她出局。

    这样一来,所有争端便会终结。

    以秦国大司巫身份,另投楚国,想来楚王求贤若渴,一定会高位以待。可这样一来,她就要和嬴华白起为敌胜算的话

    大概是

    是零啊。

    “你们烦死了。”楚越越想越生气,对嬴华抱怨道。

    一个男人为什么可以有多个妻子,还有人劝他的妻妾之间和睦,为什么到了女人,两个男人就不能体谅她夹在中间为难,各退一步呢?

    有了名分的,想要真情,有了真情的,想要名分。

    贪心!太贪心了!

    秦军很快攻破了巴国陪都,俘虏巴王、王后、太子及文武大臣,此次出兵历时十月,秦国彻底拿下整个巴蜀之地。

    新征之地,秦用怀柔政策羁縻,以蜀公子通[1]为蜀侯,秦人陈庄为相,辅弼之,意在消解蜀人的反抗之心。又册封巴王为巴君,依旧为巴国之长,但派出秦国大臣,作为监视。

    从此,巴蜀成为秦的诸侯,不再是独立的国家,巴蜀之地,成为秦国疆土的一部分。

    巴蜀大捷,秦军班师,楚越回咸阳首件事,便是入宫去接她的大胖丫头,按照王后饲养人类幼崽的超高技术,她不敢想,自己大大胖丫头,是否会成为一辆半挂,毕竟她和嬴荡少时,就十分壮实。

    楚越脚才迈进北宫宫门,便听见一阵笑声从宫内传出,笑声很稚嫩,一听便是稚子之笑,传真无邪,楚越循着笑声,小心走了过去。

    秋日阳光明媚,凉风习习,庭院中疯玩的孩子,刚学会走,便急不可耐的跑起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每一步都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穿着艳丽而漂亮的新衣,像只花蝴蝶般,在院子里飞来斜去,咯咯笑着,和傅姆做着游戏。

    楚越嘴角不妨勾起个弧度,不亏是她的崽,这么皮。

    珠珠玩了一会,注意力忽然被一旁抓鱼的大犬吸引,她丢下傅姆,踉踉跄跄跑到了池子边,好奇的望了一阵,而后在众目睽睽下,不顾地上灰土,径直趴了下去,她一边大笑,一边开心的模仿狗刨水面的动作,激烈拍打水面。

    一时浪花四溅,一旁大犬被她溅了满脸水,不高兴的走开了。

    狗都嫌的年纪,来的有点太快了。

    楚越望着眼前这一幕。

    心想果然母爱只存在于分别的时候,她现在只想不然过段时间再来接吧。

    珠珠很快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楚越,站了起来,好奇望向她,王后温柔提醒道:“是阿母。”

    楚越走上前,掐了掐她的脸,“珠珠!”

    珠珠被掐了一下,不高兴了,一头扎回王后怀中。

    坏了,不认识了。

    这样也好,她可落得清闲。

    “这孩子。”王后笑着,摸了摸珠珠的小脸,宫人拿来席子,楚越理踞而坐。

    王后抱着珠珠,目光望向楚越,有些心疼,“瘦了,也黑了,王

    上说你在巴国遇刺,中了毒,公子华也负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越想了想,莞尔一笑,“无碍,只是蜀人狗急跳墙。”

    “我听说公子华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楚越愣了一瞬,垂首答道:“是,当日情况紧急。”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公子华之心,子越可见?”

    见,怎么没见。

    只是这心,究竟是为了谁?姬荷,还是她?疑惑是,她就是姬荷?

    珠珠在王后怀中待了一会儿,便静不住了,她站起来,走到了楚越面前,楚越和王后都望着她,王后道:“她是阿母啊,你不是总念着阿母吗?”

    楚越朝面前犹豫的姑娘伸手,对方毫不犹豫,将小手放到了楚越的掌心,她顺势,将软软的小姑娘拉进怀中。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母女之间血脉的羁绊渐渐显露,珠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仅让楚越抱,还亲昵的将小脸埋进了她怀中,温软的小脸,贴在怀中那一刹,楚越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融化了。

    她低头,在珠珠乌黑的发丝上亲了一口。

    “就算看在珠珠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对公子华太冷淡。”王后劝道,“珠珠一个人,难免孤单,若是能有个弟妹相伴,将来也好相互照应。”

    楚越笑道,“有荡公子这个堂兄在,珠珠还怕什么呢?”

    大胖丫头又不指望继承父系的财产、爵位,她又没有长生不老的技能点,到点死了,不什么都是她的。

    这年头,官位是能继承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楚越那么执着于让她成为秦国的公孙,嬴氏血脉,祭祀先人,理所应当,大司巫的位置,就会落到她头上。

    白起虽然也是嬴氏,但他这一直,已经另有新氏,小宗不能祭祀大宗。

    王后神情无奈,“子越!”

    楚越单手抱着她的大胖丫头,另一手拿着她喜爱的玩具,两人边走边玩,离开了北宫。两人身后,是照顾珠珠的专业保姆团队——以傅姆魏和为首的一堆宫廷女官与宫人。

    两人站在北宫檐下,夕阳万丈,珠珠开心指着天边晚霞,望向楚越的一双黑眼睛发亮,“啊~!”

    婴语晦涩难懂,楚越点点头,糊弄道:“啊!”

    珠珠更高兴了,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楚越望着话痨的女儿,一时笑了,“哈哈哈。”珠珠也笑,笑的比楚越还大声。

    两人正笑着,一道英武的身影出现在宫殿前的开阔地,一身玄端,身披金色斜阳,脚踩着这一天终结的暮光,大步向楚越母女走来。

    强烈的感觉,冲击着楚越的感官。

    那尘封在心底,被压抑的强烈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她又想起了那个傍晚,落日黄昏,暮色沉沉,她站在台阶上,望着天边夕阳,为自己的命运怅惘出神,行人往来,没有一个人止步。

    唯有一个少年停下,站在台阶下,好奇望着她。

    金色的日光,为玄端上的纹路镀上层温柔,夕阳在分明五官上投下的阴翳,模糊他的脸庞,楚越忍不住,想要看清他的的脸。

    十七岁的少年,就这么走到了楚越面前。

    看清的那一瞬,心头所有不安一瞬消失,她所怅惘、未知的命运,就这么走到了她面前。

    不管将来如何,都要走下去的勇气,昙花一现。

    即便看到命运,也甘愿接受的宁静,仅此一次。

    嬴华信步走上高台,楚越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珠珠,嬴华走到她面前,先看了她一眼,随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珠珠。

    他笑着望向珠珠,“叫阿父。”

    “啊!”珠珠‘凶悍’的朝嬴华大叫了一声,对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嬴华眼中一亮,“好凶的女娃,是我秦人的女子。”

    他宽大的手掌,落到了珠珠头上,珠珠挣扎着扭开,不满声更大了。

    “啊啊啊!”

    嬴华被珠珠骂了一顿,无奈叹口气,“真不愧是阿母生的,一样的凶悍。”

    话题陡然扯到了楚越头上,她抬头,望向嬴华,长眉一挑,“凶悍?我对你凶悍了吗?”

    嬴华望着她,眼中含笑,“你这还不凶悍吗?”

    楚越反应过来,笑了下,“那我就是凶悍了,你要怎样?”

    嬴华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珠珠的头,“走,跟阿父回家了。”

    他看向楚越,“走。回家了。”

    夕阳拉长两人的背影,重叠在一起,落在青砖石上,一只革靴,触到了影子边缘,白起垂下目光,凝视地面灰影,久久不语。

    “白起,走了。”魏冉不得不出声道。

    两个青年,垂头丧气并行于宫道之上,魏冉叹口气,再抬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身边的白起,却停下了脚步。

    魏冉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不会娶公孙的。”

    “啊?”魏冉很意外,“那你不娶,我也不娶。”

    白起蹙眉,“你学我做什么?”

    “怎么叫我学你,分明是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起看向魏冉,“你还是算了,你不娶不行。”

    “那你怎么能不娶?”魏冉很好奇。

    “我又没有一位做夫人的姐姐,也没有宗族施压,公孙,也未必真想将妹妹嫁给我,我若拒绝,才合大势。”白起分析的头头是道。

    魏冉神情再度沮丧。

    白起斜了魏冉一眼,“这么好的事情,哭丧着脸做什么,娶了公孙,何愁前途不畅?”

    魏冉咬牙切齿,“你怎么不娶?”

    白起干脆道:“不娶。”

    "你真打算"魏冉欲言又止。

    白起看向魏冉,眸光已经冷了,魏冉只得别开视线,“你要当旷夫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当旷夫。”白起道,“其实我早就该娶妻的,你还记得余吗?”

    魏冉点头,眸中一时有些暗淡,“当然记得,没有他,死的就是咱俩。”

    余是白起与魏冉的同袍,死的很早。

    “他死之前,将他的妻儿托付给我。”

    余相信白起,能照顾他的妻子,将他的孩子,视如己出。

    这样彼此托付的行为,在各国军中都十分广泛,自己死了,妻子肯定要改嫁,同伍的队友,多半又是同乡,或者相邻地域,是托付后事的不二之选。

    死了就是死了,要死的人得想办法给活人找条活路,农业社会,一个家庭承受风险的能力太弱,天上有雨雪风霜,地上有兵匪赋役。

    就算是道德绑架,也得绑一下。

    “我还未来得及答应他,他便死了,之后,我就遇见了楚越。前段时间,我听人说,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很艰难。”

    魏冉蹙眉,“秦军不是有抚恤吗?”

    “秦赋泰半,她一个妇人,既要耕种,又要料理家务,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实在艰难。”

    魏冉不再说话了

    楚越没在嬴华的府邸住多久,就带着珠珠回到了自己的宅院,在她回来之前,孟氏该人头落地的,就已经人头落地,旁的人,也都被贬为奴隶,为官府劳作。

    只留下季孟,还在嬴华府中。

    她毕竟是庙见过的嬴氏妇,孟氏之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与她有关。嬴驷最终将季孟交给了嬴华,命他自行处置。

    母家已经没有了,如若嬴华再赶她离开,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些年,她帮我将宅邸打理的很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放她一条生路吧。”嬴华面色为难,却依旧求情道。

    楚越拍着怀中昏昏欲睡的珠珠,“他于你有苦劳,不是我,我和她有不共戴天的生死之仇,我不杀她,将来她必杀我。”

    “她怎么杀你?”嬴华显然不信,“你有那么好杀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剑都不提起来,怎么杀你?”

    “滚!”楚越没了耐心,骂道。

    嬴华还想说什么,楚越怀中珠珠已经闭上了眼睛,怕吵到孩子睡觉,他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等到珠珠睡熟,楚越换来亲近女官,让她收拾行囊,

    珠珠午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一只大猫蹲在窗下,伸长了脑袋打量着她。

    珠珠眼睛亮了。

    楚越伸手,小虎轻盈一跃,翻进屋来,将脑袋伸到楚越掌心蹭了蹭。

    猞猁的短尾巴,毛茸茸的像兔子尾巴,珠珠几次伸出手,想要去抓,小虎不让她抓,她急了,从楚越怀中挣脱,伸手就要去抓小虎。

    它跑,她追。

    楚越跟着两人走到屋外,婼正指挥诙与几个男门客,搬运重物,腾出空屋,给女官们居住,辛则帮女官们收拾东西。

    她的队伍,越来越大了。

    就在她失神之际,嬴华风风火火从门外步入。他大步流星,浑身带风,一见到楚越,又怒又无奈。

    “你”

    楚越挑眉,“我?我怎么?”

    “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吗?”嬴华言辞恳求。

    楚越的回答简略,“滚。”

    滚出她的府邸。

    滚出她的视线。

    有多远,滚多远。

    “那你想怎么样?”

    楚越垂眸,“我不为难她,也不折磨她,没什么一了百了的毒药,白绫也痛苦,匕首,要是下手不对,还是挣扎。让她改嫁去燕国吧。”

    起步一千公里。

    且燕国国力不强,存在感很弱。

    “有秦公主在燕,她也不会过得太差,你觉得呢?”

    嬴华有些迟疑,“燕国是不是太远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门外却忽然传来嬴驷的声音,“寡人觉得可以。”

    楚越一惊,匆匆步下台阶,“大王驾临,怎无人通报?门人呢?”

    珠珠见嬴驷来了,小跑上前,一把抱住嬴驷的腿,嬴驷弯腰,将珠珠抱起。

    他抱着珠珠,对楚越道:“寡人也好奇,你的门人究竟去何处了,寡人进门时,便没看到人,一路畅通,进了内院后,又见众人忙成一团。你这宅院,毫无法度,要是刺客也这么长驱直入,岂非危险。”

    “是,臣一定好好治理内宅。”

    楚越接过珠珠,嬴华将嬴驷迎入屋中,三人分尊卑坐下。

    “寡人原本是想去华弟府上,路上却见华弟风风火火往这边来,心想你二人一定是在这边,若是再去,或许要扑空。”

    “你的伤可好些了?”

    嬴华直身,颔首道:“谢王上关怀,臣的伤已经痊愈。”

    “还有你,你被蜀人行刺,怎地还不知加以防范,你这些门人,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成?”嬴驷看向楚越。

    楚越当即谢罪,“大王所言甚是,臣一定改。只是臣的门客并非酒囊饭袋,而是方才追随臣从巴蜀归来,困乏疲惫,所以才有失误,也是情有可原,请大王明察。”

    “你有多少门客?”嬴驷好奇道。

    “三十人。”

    不是不想养,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烧钱。

    一亩地能产出的粮食是有限的,三十个人脱产吃饭,楚越的压力很大。

    嬴驷沉吟片刻,“寡人再赐你一百虎贲,充作护卫。”

    楚越有些意外,虎贲军,可是精锐,一年耗费钱粮不少,国库出钱养,却听她号令。

    大秦向来是不养闲人,给这么多,接下来的任务,一定十分艰巨。

    楚越眼珠稍微一转,便大概猜到嬴驷的任务是什么,这与她所想,不谋而合,当即直身,朝嬴驷行礼,“但凭大王驱使。”

    “燕王哙要禅位子之,诗有《燕燕》,卫国庄姜送妾室戴妫归陈[2],今有你送季孟出嫁,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寡人有意以你为暗使,前往燕国。”

    第56章 不动产黄金土地都是她的了

    嬴驷一句话,季孟出嫁燕国一事就彻底敲定。

    嬴华原就有意,将季孟另嫁她国,这事,最早也是他向楚越提出。

    从巴蜀归来之后,嬴华就打消了收养养子,照料季孟后半生的打算,而打算让她改嫁。

    季孟韶华不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在现代或许还年轻,但放在古代,稍微早婚一点的女子,这个点已经快当祖母了。这个年纪想改嫁,不容易,所以嬴华才想收养一子,赡养季孟晚年。

    没有爱,只能给钱,给待遇。

    但巴蜀一行,他想起前世的事来。

    三个人的故事已经够挤了,再挤不下第四个。

    这虽然是礼崩乐坏的时代,但也没有开放到大家可以一起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嬴华并不知道孟氏一事原委,认为孟氏收公孙衍的贿赂,与魏勾结,是孟氏之罪,并不该牵连季孟,不仅如此,他也未将楚越斩草除根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不过嘴上一说。

    楚越反问,嬴华还信誓旦旦。

    “你不是那样的人!”

    楚越被他气的笑了,以手掩面。

    一上来就将她捧到道德高地,也不知是真的全然不知,将她当做完人,还是什么出其不意的攻心招数。

    莫不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张仪吗还是智囊嬴疾?

    楚越:“”

    燕王禅位的消息,震惊列国,满室议论中,楚越抬眸,平静的注视前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就将季孟嫁去燕国吧。她想。

    楚越松了口。

    “齐国是东方的大国,当今唯一能与秦国争雄的大国,秦国要争取燕国,作为牵制齐国的存在。但燕王要禅让,是燕国内政,秦国不能干涉,送嫁,是个很好的理由。”

    “经此一事之后,她不再是叛臣之后,而是为秦的功臣,她还是秦人,燕国也会看在秦的份上,善待她。”

    楚越擦掉珠珠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耐心同嬴华解释道。

    一千公里,就算复仇也要花些心力。

    嬴华却道:“燕国苦寒,还是中原之地好些。”

    楚越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大怒:“既然你如此在意季孟,就将她留下好了,我走!”

    “用人朝前,不用人弃若敝屣,哪有这样的道理。”

    人在无语的时候,不仅会笑,还会骂人,“滚!”

    她和嬴华大吵一架,搬回了自己的府邸。

    王命如山,楚越以为这次,嬴华总没话说了,但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一股无名的怒火,陡然冒了上来。

    “你再说我就杀了她!”

    “你真要去燕国?”

    两人同时开口,一道声音大,一道声音小,一个气势汹汹,一个欲言又止,两个人,在说两件事。

    听清对方的话,楚越一愣,悻悻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怀中珠珠,缓解尴尬。

    嬴华抿唇,深吸口气道:“燕王要禅位给丞相子之,太子平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燕国国中,各方势力混杂,你现在去,太过危险。”

    楚越认真道:“就是因为国内环境复杂,所以才要亲自去看。”

    燕国的事情,列国都看在眼中,秦庭也在对此事征讨不休,究竟是支持子之,还是支持太子平,嬴驷一时难以决断。

    当年给自己设置的占卜距离限制,回旋打到了脸上。

    略疼。

    “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

    楚越抬头,严肃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去了,秦国讨伐义渠,谁来领兵?当日李帛城下之败,谁来雪洗?”

    嬴华:“”

    “你怎么回事,怎么老要跟在我身后。”

    嬴华:“”

    外间诙的声音,吸引楚越注意力。

    “你们是什么人?”

    楚越走出去,几个家丁,抬着几口大箱子,被诙拦在院外。

    “我让他们来的。”嬴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越回首,嬴华上前,走到她身边,站在廊上,理直气壮,指挥起她的门客。

    “把我的东西也搬进去。”

    “你做什么?”楚越呵止众人,“这是我的府邸,我的门客。”

    “妻者,齐也。你的门客,就是我的门客,我是你丈夫,我和你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楚越:“”

    大

    箱子逐一被打开,屋中陡然为之一亮,黄金,好多的黄金,前两口大箱子里,满满垒着方形金版爰,难怪一口箱子,要四个人抬,后面的箱子里,放着竹简、文书。

    只是这么多金银财物,不像是搬家,像是来贿赂她的。

    “这是什么?”

    “搬家,当然搬的家当,你把它都收起来。”

    “我?”

    嬴华看向她,“不是你收起来谁收起来?”

    秦汉之际,妇人掌管家中财务,嬴华的银行卡,就这么放到了她面前。钱到面前,岂有不收之理。

    “诙,婼。”

    两人入内,也被屋中忽然冒出来的两大箱黄金吓了一跳,楚越上前,捡起一份文书看了看,是土地的契书,看来不止银行卡放这儿了,不动产证书也在这儿了。

    楚越将文书丢进箱子里,用下巴指了指几口箱子,“搬走,逐一清点,然后报给我。”

    “是。”

    最后一口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嬴华的衣物,婼见状,命人将它搬到内室放起来。

    内室与各处都不同,铺了大块的麻筵,也没有放置几案一类带尖角的陈设,目的就是为了让珠珠能够安全的跑来抛弃。

    大胖丫头精力充沛,时常玩到半夜不睡,楚越、婼和魏和轮流陪着她,偶尔楚越太困,闭上眼睛一觉睡过去,等她再醒来,手中毛茸茸的,小虎蜷缩成一团,睡在她身边。

    月至正空,珠珠还精神的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玩的高兴。

    又不考研,这么能熬夜干什么?

    珠珠是个健康的孩子,能吃能睡,长得快,个头也高,精力充沛,对周围一切都怀着极高的兴趣。

    养这样一个孩子,哪怕有很多人帮忙,也耗尽了楚越的力气,偶尔,她会感到后悔,为什么要生这样一个磨人的小鬼,可等珠珠将小脸贴在她胸口,扭来扭去的撒娇,她的心又软下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滤镜这个东西,是客观存在的。

    某位不知名网友离线提问:你看,我的崽能当童模吗?

    不玻璃心,不说好听的话,不会专门打击报复。

    楚越与嬴华两人各坐屋中一端,珠珠咯咯笑着,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十几个来回一跑,就气喘吁吁,揉起眼睛,楚越抱着她,她靠在楚越怀中,目不转睛盯着嬴华手中跳动的傀儡木偶。

    看着看着,她便沉沉睡去。

    楚越也困了,头一沾枕头就着。

    一觉到天亮,又得王后传召入宫,魏冉和嬴缃的婚事敲定,楚越作为堂嫂,理当参与婚礼筹备工作,她带着珠珠入宫,嬴华去了军中,巡视今年练兵情况。

    季孟出嫁燕国一事,楚越则将它交给了诙与孟守,她毕竟是因为秦国出嫁,嬴驷也出了一部分资。

    楚越入宫,却发现众人都望着她,小声议论着些什么,用脚趾头想想,她都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在议论她将季孟嫁往燕国的事情。

    此事传开,必定会惹得议论纷纷。

    嬴缃站起来,挽住楚越,她藏不住话,宽慰楚越道:“别理她们。”

    “放心。”楚越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下,“我敢做,当然敢当,更不怕别人议论。”

    “但是堂嫂,你真要将季孟夫人嫁出去吗?”她很意外,一旁嬴嘉也好奇望着她。

    楚越应道:“当然,这样的事情,我还能胡言不成。”

    “他们都说你泼悍,燕燕的庄姜,是在丈夫、儿子都死后,才送妾室戴妫归国,我堂兄尚在,你却要将季孟另嫁燕国”

    嬴缃还想说,却被嬴嘉轻轻碰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道听途说来的话,就不要说给堂嫂听了。”

    嬴缃低头,‘哦’了声。

    楚越莞尔一笑,“外人要是这样说我,那我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叹口气,“季孟无子,休妻理所应当,我还能为她再找一门婚事,难道没有庄姜之德吗?孟氏要致我于死地,我却能放其弱女一条生路,这难道不是君子宽仁之德吗?若我泼悍,她现在早尸骨无存。”

    这么善良的自己,还要被蛐蛐。

    实在是命苦,苦的像是黄连。

    芈夫人也很喜欢嬴缃这个弟妇,拿出了珍藏的首饰,嬴缃心想事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楚越和嬴嘉瞧着她这模样,不免也笑了,为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嬴嘉冷不丁在楚越耳边道:“我要嫁去赵国了。”

    楚越回头,愣了一下,秦赵不是同姓?

    但再转念一想,赵国国中肯定还有他姓贵族,只是真比起来,还是王族好些,早年韩魏曾向嬴嘉求婚,被她拒绝了。

    按照历代的国情,好东西,总得下手为强,迟一步,就让别人抢走了。

    “白起不愿意娶我,好的夫婿,也都被别人挑走了,但是我不后悔。”嬴嘉莞尔一笑,“即便重来,我还是会这么选。”

    她说的坦然。

    “如果是堂嫂,也不会后悔吧。”

    楚越听出嬴嘉话中有话,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抛弃了白起,嫁给嬴华?

    或许在嬴嘉看来,是她抛弃了白起,嫁给嬴华,同一件东西,有人苦苦追寻不可得,有人弃若敝屣,抛之脑后。

    楚越莞尔一笑,“白起是公子白之后,也是嬴姓,同姓不婚。”

    一听这话,嬴嘉脸色顿变,“这究竟是祖先神灵的意思,还是大司巫的意思?”

    结束这门婚事的理由,当然不能是兄长包办,有损手足之情,也不能是白起拒绝,有损宗室颜面。

    占卜的巫祝,拿出了不吉的占卜结果。

    同姓生子不繁,不吉。

    婚事,不可成。

    第57章 珠珠的身世白起还是知道了

    “当然是祖先神灵的意思。”楚越道。

    嬴嘉冷笑声,“是吗?神灵祖先如何说,难道不是巫祝转述,其中真相,谁人得知。我不知神灵祖先之意,却晓得堂嫂的心。”

    “哦?我的心思?”

    “孟氏有什么叛国的理由?难道不是砍树前,先去其枝叶?堂嫂既然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何必再贪心。”

    楚越看了周围人一眼,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嬴缃身上,并无人注意到小声低语的他们,她索性直接将话挑明,抬头直视嬴嘉。

    “我为什么不能贪心?我又不是要列国天下,不要夏商九鼎,更不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我只是要秦国有我的容身之地,要我所爱之人能和我长相厮守。”

    “那话就是我的意思又怎样?你愿意,能说服兄长,可你问过白起吗?难道你要白起自己拒绝,让宗室的脸面扫地才肯善罢甘休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嬴嘉不甘心。

    同样都是一厢情愿,但嬴缃却能得偿所愿,喜悦的气氛,放大了嬴嘉心中的酸涩,她满腹怨气,积压得快要爆发。

    楚越站起身,伸手去拉嬴嘉,嬴嘉不理她,楚越弯腰,径直将她拽了起来。

    “走。”

    她笑着对众人道:“王后,此处人多,我与嬴嘉带珠珠出去走走。”

    王后点头,“好。”

    楚越一手抱着珠珠,另一手拽着嬴嘉,两人出了北宫,沿着复道,一路往前。魏冉带着禁军,迎面而来,楚越甩开嬴嘉的手,拦住魏冉。

    魏冉抱拳,“大司巫,公孙。”

    “让白起过来。”

    魏冉愣了一下,看向楚越,眼中满是震惊,他扫了一眼嬴嘉,又望向楚越,确认她是真要这么做,短暂犹豫后,还是道:“是。”

    宫墙巍峨,楚越站在城墙投下的阴影中,远眺远处交谈的白起与嬴嘉,魏冉低头,哄着她怀中的珠珠,他一会儿做个鬼脸,一会儿吐长舌头,把大胖丫头哄得咯咯大笑。

    嬴嘉哭着跑开,留下白起在原地。

    楚越丢下一句‘别跟着我’,便抱着珠珠上前。

    魏冉想要阻拦,楚越却早料到他要阻拦,将身一闪,敏捷躲了过去,魏冉‘哎’了声

    ,一时情急,竟然条件反射,伸手去拉她手臂,他的手擦着楚越的衣袖而过,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楚越回首,魏冉惶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碰到,她这才继续往前。

    听见脚步声,白起抬头,却是楚越,她怀中还抱着孩子。

    “夫人,公孙。”白起抱拳,向二人行礼。

    楚越将怀中珠珠递了过去,“你抱抱她,白起。”

    “末将不敢。”

    “你抱抱她。”

    白起拗不过出楚越,只得接过珠珠,两双黑色的眼睛相视,珠珠好奇的伸手,要去扣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白起侧首躲过,珠珠锲而不舍。

    她一开心,手脚就一起舞动起来,见状有力的小腿,用力蹬在白起胸口,他被踹得闷哼了一声,反手将怀中大鲤鱼翻了个面。

    他小的时候,抱过妹妹,现在也没有忘记,抱着珠珠的手,一点没有嬴华的手足无措和小心翼翼。

    “我听都尉说,你准备告假归家,去成婚?”

    “是。”白起低头,避开楚越的视线,他不敢再看她,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再度动摇,“父母一直催促。”

    “你不敢看我,那你就看看怀中的孩子,你看看她的眼睛。”

    白起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楚越,又低头端详怀中珠珠的眼睛,两双深黑的眼睛对视,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白起猝然抬头,看向楚越的视线困惑、焦急,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询问。

    楚越没有回答,而是从他怀中接过了珠珠,垂眸道:“成婚是人之大事,你也的确不能一直不成婚,你若成婚,我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白起急了,“楚越。”

    “我有不得不嫁的原因,外臣想要在秦国立下根基,并不容易,氏族、老臣,因为相近的血缘、姻亲,结成坚固的同盟,势单力薄的外臣,必须抓住一切可以立足的机会,才能存活。孟氏拉拢你,许诺婚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你既然无法违逆父母之意,我自然也不能阻拦。”楚越盯着白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你。”

    她不能放弃白起,不仅仅是因为感情。

    当然不能,白起未来可是秦国的武安君。

    昭襄王继位不久,严君嬴疾病逝,宗室彻底势微,外戚魏冉当政,四贵掌权,到时候秦国还有没有她这个寡妇的位置,不好说。

    杀人娶嫡的事情,能做一次,当然也能做第二次,公孙又怎样?可是楚越听孟守说,白起要娶的这人不简单,是故人托付,得知这消息,楚越心中警铃大作。

    巫祝之言,的确她授意,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不想与嬴嘉为敌,也不想和自己天然的盟友——宗室对立。

    这故人之妻的出现,比嬴嘉更为棘手,白起,是个重情义的人,否则不会娶她,自己将来杀她,两人必然起冲突。

    一番思索之下,楚越觉得白起最好还是不要娶,以免将来多生事端,有伤两人之间的情谊。

    “你看出她的眼睛长得像谁了吗?”

    白起又低头看了一眼楚越怀中珠珠的眼睛,抬眸对上楚越的视线。

    夕阳斜照,她的眼瞳在阳光下,颜色渐渐变浅,伪装干涸,野心就如搁浅的鱼一样,在滩涂跳动。白起深黑的瞳眸,依旧平静无澜,他望着她,和她眼中跳动的算计,在极短的瞬间,想清了自己的命运。

    被现实磨光棱角的少年心气,重新迸发。

    “不娶了。”他道。

    楚越眼中浮出一抹得意的笑,白起抬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无奈叹气。

    “楚越!”魏冉压低了声音喊道,眼看有人要过来,他急的团团转,真是皇帝不急,那什么急。

    楚越在北宫前,找到等在宫前的嬴嘉,她的情绪已经完全释放,楚越走上前,在途径她身边时,随口一句,“走吧。”

    嬴嘉跟在她身后,低头沉默片刻,到底开口,向楚越致歉。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楚越淡淡道,“你的话,没说错。”

    嬴嘉还想说什么,两人已经走到了殿前,她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下腹中。

    婚礼诸事繁琐,幸而宗室女眷都在,分工协作,有条不紊,楚越孩子尚幼,王后只是让她和嬴嘉一道,陪伴新娘。

    傍晚时分,她才回到家中,嬴华迎出门,接过楚越怀中的珠珠,“疱人已经备好了晚膳,先用膳吧。”

    楚越在门外脱掉鞋履,“是吗,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都是你喜欢吃的。”

    侍女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珠珠闻见香味,‘啊’的开心叫了起来,嬴华冲她笑笑,抱着她坐下,楚越端了碗勺,耐心喂给她。

    喂了几口,魏和上前道:“夫人,奴婢来吧。”

    楚越将珠珠交给魏和,拿起筷子,桌上菜色,果然都很符合她的口味,饭菜固然可口,但不知怎么,楚越的心情忽的凝重起来。

    心情一不好,胃口也不好了,楚越不过随便应付了两口,便丢下了筷子。

    饭菜撤去,楚越命人取来琴,开始给自己的大胖丫头培养起艺术细菌,只是她的音乐细菌也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首曲子,珠珠听多了,楚越再一弹,她就捂起了耳朵。

    嗯?

    楚越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你什么意思?”

    嬴华没忍住,笑出了声,“嫌你弹得难听。”

    “嗯?”楚越回头,瞪向嬴华。

    “来,我来演奏一曲。”说着,嬴华挪到了楚越跟前,楚越不让,他笑着将她推开,自己坐到了琴前。

    捂耳朵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住手!你弹得比我还难听。”楚越按住了桌案上尚且颤动的琴弦,就要赶嬴华走,嬴华不走,侧首望向她,“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弹得更难听。”

    “是你!”

    “是你!”

    两人互不相让,楚越蛮横的伸手去推嬴华,想要将他推开,嬴华不让,两人推来推去,珠珠以为两人在做游戏,笑着拍起掌。楚越不甘示弱,越推,力气用的越大,一定非要将对方推出去不可。

    谁料嬴华忽然收力,她就这么扑了出去,一切猝不及防,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她失去重心,身体不住前倾,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楚越取胜心强,力气用的也大,这陡然一撞,撞得她眼前一黑,被撞的嬴华也闷哼一声。

    魏和见状,抱起珠珠,走了出去。

    世界一瞬安静下来,楚越靠在嬴华怀中,他也就这么静默不动,美好总是转瞬而逝,眼前很快恢复清明,楚越坐了起来,气恼望着嬴华,抬手就照着他胸口来了一拳。

    “弹得难听死了,还不许人说。”

    嬴华垂眸望着她,“哦,现在嫌我弹得难听,那你当时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学。”

    楚越不说话了。

    嬴华望着她,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金臂钏与许多金环。

    楚越困惑蹙眉,他到底有多少金子?

    金环像不要钱一样,复制粘贴,摆在她面前。

    “不是都给我了吗?你还私藏?”

    “什么私藏,这不是工匠才打造好,打好了就立刻给你拿过来了。”

    “你将这些首饰戴好,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应急。”

    “我能出什么事情。”楚越漫不经心道。

    嬴华低头,拉过她的手,将那一串手镯,挨个为她戴上。

    “之前的钱,是你送的?”

    楚越抬起眼皮,望向眼前低头为她戴金环的男子。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公子繇呢。”

    “哼。”嬴华冷笑声,“他当时只想一文不带来投奔你,花你的钱。”

    “那不行!”

    嬴华逐一为她戴上金环,堆叠金环叮当作响,他冷不丁道:

    “若有一日你想离开秦国了,这些金饰便是途中花费,他国异乡,无依无靠,有些钱财傍身总比没有好。”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秦国?”

    嬴华看向她,反问道:“那你去燕国做什么?不是为了躲着我吗?”

    楚越不说话了。

    “你看。”嬴华见她沉默,更确定了自己所想。

    楚越蹙眉,要生气的样子。

    嬴华冷笑声,“说到你心里想的,你就不说话了,再说,你就要生气了。你这脾气,这么多年是一点没变。”

    楚越垂眸,“是又怎样?”

    反正,气了也有人哄,而且她生气,那究竟为了什么啊?因为她爱生气吗?

    第58章

    燕国遇到敌蜜了

    这样想着,她火气又上来了,“谁要离开秦国?我为什么要离开秦国?我才不会离开秦国。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见她又生气,嬴华无奈,“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

    楚越冷笑声,“今日我送季孟,焉知明日被送嫁他国的不会是我,兔死狐悲,感伤其类,唇亡齿寒,嗟怀叹息罢了。”

    “你无理取闹!”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送走了,你还跟我生气?我要是留下她,你岂非要杀了我。”嬴华的声音高了两分,话一出口,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声,“是,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死了,你好改嫁是吧!”

    这话戳到了楚越某根敏感的神经,狠狠瞪向他,“你说什么?”

    从吵架,到打起来,只在楚越一念之间,她抓起手边的东西,用力朝嬴华砸去,这才是真的生气,根本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

    自从提高了武力值,且没有法律的约束。

    楚越已经在暴力倾向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嬴华躲闪连连,楚越砸完了手边的东西,还不解气,又接连锤了他几拳,嬴华被她锤痛,不得不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分明是你的错,现在她们都说我泼悍,我泼悍吗?我没杀她,是她要杀我!我本来和她无冤无仇,都是因为你!”

    “我的错,我的错!”嬴华没好气道:“那你也要给犯错之人一个机会啊?我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现在季孟也已经安置妥当,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哦不,半眼。”

    楚越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嬴华望着她,她嫌恶的转过头,用力抽回手,“放开!”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嬴华叹口气,轻声道:“楚越。”

    对方没有回答,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楚越转过来,对嬴华道:“你别打仗了。”

    嬴华一时也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后不要打仗了,嬴华,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是吗?”

    楚越望着嬴华的眼睛,目光坚定。

    明白,他当然明白楚越在说什么。

    从巴蜀归来之后,嬴华注意力全放在楚越身上,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自己的命运,和那场即将到来,要夺走他性命的战争。

    前世他带伤出征,血尽而亡,这一世,又会如何呢?

    “我厌倦战争了,也厌倦列国纷争,从燕国回来之后,我便会慢慢淡出军中,转向宗庙与朝堂,安心抚养珠珠长大。”楚越坐正,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袖。

    打仗从来不是她愿意去做的事情,只是转行的跳板,现在,经过数十年征战,她的基础已经打的差不多,是时候转文职了。

    她不喜欢杀人,兵器刺入敌人的胸膛,取掉对方的性命只需要一瞬,但恐惧永不会散去,如影随形。

    这么简单就杀死了一个人,是否也意味着,有一天她或许也会这么轻而易举,被别人杀掉。

    这世上唯一真正公平,就是死,所有人都会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打仗,我就会担心,我不愿意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你要愿意远离战争,我们才能继续下去的可能。”

    “你如果非要去打仗,一旦你遭遇不测,我怎么办?”

    史书浩瀚,并未记载嬴华卒年,起初,楚越以为他或许是死在某场秦国严重失利,失利到中高级将领都阵亡的惨败,后来她接触了战争,才知道即便战争胜利,也会有很大的伤亡,依旧会有中高级将领死去。

    嬴华凝视她良久,楚越也望着她,良久,她听嬴华清晰吐出一句。

    “你真的在等我死,要去改嫁是吧!”

    “嬴华!”

    此番交谈无疾而终,之后几日,两人相互不理,一直到季孟出嫁前夕,嬴华才对她道:“你真要去?”

    “我必须去看看。”

    不把距离bug补起来,她怕秦王不信。

    楚越以送嫁之名,启程前往燕国,临行之前,嬴华一再叮嘱道:“一旦有变,就亮出符节,说明身份,燕国人必定不敢动你。见机而行,该跑就跑,不然就去齐国,陈轸认识你,一定会施以援手。”

    “嗯。”楚越点头。

    马车一路往北,气候逐渐变得寒冷起来,进入燕国之后,天空下起雪来,楚越伸手,一小片雪花落在掌心,很快融化。

    燕国迎亲的队伍,出现在楚越视线之中,但队伍两侧兵马雄壮,旃旗迎风飘扬,见此,楚越微微挑眉,看来王位的诱惑力是真的大。

    新郎跟在一青年身后,衣着华贵。

    “不知来者何人?”诙上前问道。

    “燕国太子平。”

    楚越闻言,上前见礼,“秦国大司巫楚越,见过燕太子。不知燕太子为何来此?”

    “久闻秦大司巫之名,以女子之身,辅佐君王,丝毫不逊色于男子,乃女中君子,有卫庄姜之美、之德,”

    会夸。

    太会夸了。

    卫国庄姜,那可是大美人中的大美人,‘手如柔夷,齿若编贝’,燕太子不仅夸了她的外在美,还夸了她的能力与内在品德修养。

    虽然这些年恭维之词听了不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这些话,楚越每次听,都觉得十分心旷神怡,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太子谬赞,在下不敢当。”

    “哎,大司巫不必谦虚,小子[1]如今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几番客套之后,新郎才上前,向楚越行礼,“见过大司巫。”

    楚越还礼,“臧将军不必多礼。”

    臧氏是燕地大族,臧氏世为燕将,臧沉年过不惑,发妻亡故,留下偌大的家宅无人打理,急需续娶一位贵族女子,为贤内助。

    高薪继聘一位职业经理人,只看能力,出身、家世、年纪,都可以放宽。

    打理家事,季孟还是很专业的。

    吉日未到,楚越带着季孟,先在馆驿落脚。上午见过燕太子,傍晚时分,又有使者敲开了馆驿的大门,木箱逐一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

    “国相得知大司巫来燕,特命在下,略备薄礼,前来拜见。”

    燕国国相子之,燕国如今的掌权人。

    “有劳国相记挂,我为送嫁而来,顺道探望王后,并无他意。”

    “原来如此。”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馆驿将楚越抵秦的消息上报王后,次日,王后便召见她,只是楚越没想到,季孟也在殿中,她与王后并席而坐,十分亲密的样子。

    楚越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

    她来秦晚,对秦国之前之事,不太了解,季孟与燕王后自小在秦国长大,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大族之女,说不准就是好姐妹。

    哦,自信点,就是好闺蜜。

    自己这是鸡给黄鼠狼拜年,羊入虎口来了。

    好消息,楚越终于见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人物,燕国王后,坏消息,是敌蜜。

    敌人的闺蜜,简称敌蜜。

    楚越硬着头皮,向王后行礼,“臣,秦国大司巫楚越,拜见王后。”

    燕王后并未让她起身,而是倨傲道:“抬起头来。”

    楚越抬头,燕王后上下打量她一眼。

    “你就是我弟弟娶的新夫人,也不过如此。”燕王后轻蔑道,“长相一般,出身不好,品行嘛毫无妇人柔顺之德,善妒成性。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我那蠢弟弟竟然为了你,抛弃季孟。”

    这话有

    些许刺耳。

    楚越抬眸,燕王后正紧紧拉着季孟的手,无奈轻叹口气。

    好姐妹,手拉手,多么令人感动的友情。

    如果不是为难她就好了。

    楚越微微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道:“王后所言甚是。”

    燕王后拉着季孟,有说有笑,将楚越晾在一边。

    冷暴力,这是冷暴力。

    不。

    霸凌,这是赤裸裸的霸凌。

    燕王后没有释放善意,楚越也不会自找没趣,她什么也没说,略停留了一会儿,便起身行礼,先行离去。原定的计划,因为一些原因,出了偏差,楚越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将计划拉回来。

    随同楚越入宫的辛为她抱不平,愤愤道:“就该杀了那个女人!”

    “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我们现在人在燕国,这是她们的地方,有燕王后,她有了靠山,就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

    “我去杀了她?”

    楚越脸色一变,蹙眉看向辛,“杀了她,你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就回不去,回不去也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辛道,“她们肯定会一直欺负咱们的,就让她们这么欺负吗?”

    “那肯定不会,既然不识好歹,就要给她几分颜色看看,王后以为她是秦国的公主,秦王的姊妹,秦国会理所应当支持她和她的公子职,如此痴梦,还是尽早醒来的好。”

    楚越回到馆驿,诙已经将燕国国都的情况打听清楚,燕王要禅位给丞相子之,宗室大臣反对,燕王见状,曲线救国,将国中三百石以上官员任免大权,全交给了之子,燕王老迈,子之南面称孤。

    反对子之的人,聚拢在太子平身边。

    双方矛盾,已经一触即发。

    楚越听诙说完,望着窗外鹅毛大雪,若有所思,她想了想,“如此大雪,烈火想要烧起来,一时怕不容易,可是没有火,这么冷,你我要怎么取暖?是时候,火上浇油了。”

    子之想要称王,列国的意见很重要,太子平目前的实力,不如子之,要想夺回大权,也只能借助外部力量。作为西方大国,又挟持三晋的秦国的态度,就变得十分重要。

    燕太子与相国子之都曾派人送她礼物,正所谓礼尚往来,楚越也准备了回礼,一一回赠,双方见她回礼,又派遣使者,前来试探。

    楚越给两边使者都‘暗送秋波’,使者以为有门,当即回禀燕太子与子之,两人见状,亲自接见了楚越。

    “秦国与燕国历来交好,贵国王后,乃我秦王姊妹,我王无意插手贵国内政,只是担心两国盟约与秦公主安危,故而派遣在下为暗使,前来燕国,只要秦燕盟好大政不变,公主无碍,秦国,不会插手他国内政。”

    “秦国与燕国历来交好,贵国王后,乃是秦王姊妹,我王十分在意姻国之事,故而派遣在下为暗使,前来燕国,一为王后,二便是太子,太子乃是燕国正统,以臣代君,实乃不义,秦国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一模一样的说辞,换来两份一模一样的国书——

    燕国国君候选人一号、二号,都做出承诺,只要秦国支持自己登上王位,燕国愿意和秦国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挑拨离间,火上加油。

    她真是越来越坏了。

    盟约一签,大家就都是好朋友,王后没有设宴招待楚越的打算,子之夫人与太子妇却先后设宴,款待楚越。

    燕王后拉着季孟的手,开心出席,在看见楚越后,脸色顿变,王后怒道:“谁让她来的?”

    “大司巫乃是秦国重臣,男女有别,夫君不能设宴款待,命我代为招待。”子之夫人道。

    太子妇也道:“秦公子夫人来燕,燕国理当待若上宾。”

    燕王已经不理朝政日久,权威日衰,王后,也不过空有其名,相国夫人与太子妇争相示好,与会众夫人也不是傻子,纷纷上前恭维逢迎,反观王后与季孟处,一片萧瑟冷寂。

    权柄在何处,人中的中心就在何处。

    见此,即便顽固如燕王后,也看清了局势,秦国是她的母国,但母国去国千里,国中,也早不是她在时场景,燕国,也即将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不得不屈尊降贵,派人来向楚越示好,楚越接过宫人捧上的一樽酒,望向上首王后,王后已经举杯,勉为其难,遥遥对她一笑。

    “小童敬弟妇。”

    原来高傲的人,脖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还是会低下。

    楚越笑了下,举杯道:“谢王后。”

    第59章 劫匪劫匪一波接一波

    楚越并未在燕国多做停留,她走她的,全然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子之最好和太子平早点打起来,吸引齐国火力和列国瞩目,秦国便可以趁此,平定义渠。

    但燕王后毕竟是秦国公主,公子职的生母,将来秦燕之好,还需要她来维系,楚越将孟守留在了燕国。

    “我料到燕国必有大乱,你留下来,保护王后,将来燕国大乱平定,王后必定感念于你。”

    “届时不管是你想回秦国,还是留在燕国,都比现在要好,你放心吧,你父亲迷途知返,我不会为难他。”

    孟守看了一眼婼,有些犹豫,但这犹豫,不过一瞬,他很快就接受了楚越的建议与安排,“谢主公。”

    婼瞪了孟守一眼,孟守垂首不语。

    “你先出去,婼留下。”

    屋中只剩两人,楚越才对婼解释道:

    “他毕竟是孟氏,我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敢留他在身边,并委以重用。当时他投入我门下,我收他为门客,都不过权宜之计,他若继续留在我门下,我无重任委托,他郁郁不得志,长此以往,必生怨恨。”

    秦律,任人不善也是大罪。

    举荐谁,举荐人就要对被举荐人负连带责任。

    楚越不信任孟守。

    “既然如此,不如将他留在燕国,季孟孤立无援,必定需要人襄助,他姐弟二人,可以保护王后。”

    “婼,我不希望你留在燕国,大乱将起,此处太过危险,燕王后、季孟又与我有隙,但你要留下来,我也会为你想办法。”

    楚越对婼道。

    婼摇头,“我是秦人,我要回去。”

    “你会怨我拆散了你们吗?但我的确不能留他在身边。”

    孟守是孟氏,原本,他可以在孟氏隐蔽下,畅通无阻,之所以与家族决裂,不过为免受孟氏牵连。

    这样的人,只能结一时之盟,利散了,盟约就散了。

    “我怨你做什么?我跟着你,是想做一名真正的巫,又不是为了找一个夫婿,而且,是他抛弃我,留在燕国,是他的错。”

    楚越拉住婼的手,“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日,童巫识字两百,便可进阶,你如今认得字已经够多,我会和宗祝说,允你入官学继续学习占卜。”

    “真的?”婼眼前一亮。

    她很想成为巫,像楚越这样的大巫。

    燕王后不喜欢楚越,楚越也未与她辞别,原本,她是想与王后商议,有备无患,奈何王后意气用事,既然如此,她便不多说了。

    留下孟守,楚越思虑再三,又留下了大半护卫,做完这一切,她便立刻启程,多留一刻,就多一刻危险。

    果不其然,车驾还未出燕国国境,太子平便起兵攻打子之,子之势大,太子平不敌,仓惶逃出国都。燕国内乱,与邻几国,望风而动,陈兵边境。

    楚越怕列国有人浑水摸鱼,命人收起旗帜,更换衣着,伪装成商贾车队,往秦方向而去。

    马车忽然停了,楚越掀开帘子一看,车前堆着半棵枯树,她下意识往两边看了一眼,两侧地势高,中间一线,这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要小心。”楚越叮嘱道。

    诙毕竟混迹沙场多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是,主公。”

    楚越翻出匕首,递给婼,“一会儿出了事,不要动,在车里待着就好。”

    说完,她提剑跳下车。

    两个护卫上前清理道路,他们刚弯下腰,便有人从两侧山坡冲下来。

    诙立刻后退一步,挡在楚越身前,“夫人小心。”

    楚越按下诙的手,上下打量来人,对方虽然人多,约有五十余人,远超他们的人数,但衣衫褴褛,队形稀疏,一看就是没受过训练,不是正规军,应该是寻常盗匪。

    “打劫!”为首的人见车队主人是个女子,趾高气昂道,“把值钱的

    东西都”

    楚越急于归秦,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把你们手里的东西放下,让我们过去,饶你们不死。”

    劫匪一愣,“哎,你说的这是我的词啊!”

    双方互不相让,冲突一触即发,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忽听马蹄阵阵,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杀将出来,将两方人马团团围住。

    骑在马上的校尉用鞭子指着众人,凶狠道:“放下武器!全部放下!”

    诙看向楚越,楚越点头,诙对护卫们道:“都放下。”

    领兵的是个青年将领,但从盔甲材质与工艺,楚越便看出此人身份不凡,她没有说话,而令诙上前答谢。

    “多谢将军施以援手,我与主人途遇山匪,幸得将军,主人命我上前谢过。”

    校尉立刻呵斥道:“大胆,这是赵王,你家主人竟敢如此傲慢,不上前亲来致谢?”

    诙解释道:“赵王,男女有别,我家主人不便与王上相见。”

    校尉大怒,纵马上前,举鞭便给了诙一下,诙被抽翻在地,校尉还要再抽,鞭子却被人抓住,楚越一手接住了校尉落下的鞭子,另一手狠锤向马头,马匹吃痛受惊,狠狠将校尉甩了下来。

    “赵王,你虽为一国之主,但此地是燕国之地,我们是魏国的商贾,大王还是不要太过无礼,以免有失身份。”

    “哈哈哈。”赵王哈哈大笑,对马车上的婼喊道:“久闻秦国大司巫之名,如今见其门客,便已不俗。”

    婼不说话。

    诙看向楚越,楚越瞧着赵王一本正经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看来自己伪装的很不错。

    她决定将计就计,“大王,我们是魏国的商贾,大王认错人了。”

    “是吗?寡人方才在高处看了许久,能面对数倍多于己之敌而不动如泰山,还能出言恐吓对方,寻常商贾,怕是没有这样的魄力。”

    “大王好眼力。”楚越低头。

    婼见状,在车中道:“秦大司巫楚越见过赵王,不知赵王为何在此?”

    “燕有内乱,中山国磨刀霍霍,寡人前来查看,没想到大司巫也在此处。”

    婼道:“在下送嫁而来,正要返秦。”

    赵王自顾自道:“中山国与齐国已经出兵,不知大司巫如何看待此事?”

    婼不答。

    “也是,此处人多眼杂,不如请大司巫移步寡人行宫,详谈此事。”

    当即有校尉带兵上前,对方人多势众,楚越只得道:“夫人,既然赵王盛情难却,夫人便不要再推辞了。”

    婼道:“好吧,但我与公子相约韩国边境,我若逾期未至,他必定担忧,你与诙速速前往韩国,将此事禀告公子,让他莫要担忧。”

    “夫人,我怎能离开夫人。”

    诙也道:“夫人,我奉命护卫夫人安全,不能离开夫人半步,就让婼去吧。”

    说罢,他看向楚越,以目光示意,令她不要轻举妄动。

    赵王为楚越留了两个护卫,命她回秦国报信,没了马车,只能硬走,楚越太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睡了一夜之后,双腿便肿得抬不起来了。

    身上没钱,天气又冷,楚越这时才想起嬴华让她随身携带的金环,已经迟了。

    三人一路翻山越岭,才到了一座稍微大些的城池,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饥火烧肠,楚越看了一眼身后两个护卫,目光垂下,落到自己腰间的宝剑。

    也就这玩意儿稍微值钱点了。

    在集市贱卖了千金宝剑,三个人总算吃上顿饱饭,暂居馆驿,稍作休息,自己走回去太慢了,但买一辆车钱不够,护卫提出可以找往来商贾,搭乘他们运货的车辆。

    一连几个商贾,要价都太高,只有几个结伴贩羊的秦国女商,见楚越同为女子,一时怜悯,答应按她出的价钱捎上他们。

    天气很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但这些女子很乐观,坐在车上,一边走,一边唱歌,楚越认真听去,却发现自己听不明白。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虽然都是秦人,但语言差异也客观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女子道:“我叫乌梦,她们是我的妹妹们,老二乌梨,老三乌珑。”

    乌姓,这个姓氏在秦国并不常见。

    见她们以贩羊为业,秦国养羊、又姓乌的,只能是原来的乌氏国后人,乌氏国也是草原部落的一支,后来被秦国所灭。

    “你们的羊今年卖的好吗?”楚越问道,“千里迢迢将羊运这里,想来这里的价钱一定比秦国要高,否则你们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是的,比在秦国要高三成。”乌梦开心道。

    “秦人喜食羊肉,军队需求量也很大,你们为何不卖给军队?”

    乌梦道:“妹妹,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秦军所需量大,一般不会收我们这零星牛羊,都是军需官委托给大商人,再由大商人收购。大商人要谋利,常常压低价格,我们正是不愿意卖给大商人,才千里迢迢运到别处。”

    楚越点点头。

    原来是中间商赚差价。

    一行人走到天黑,也没有遇见村落,只能在野外扎营,男女有别,两护卫被安置在远处,楚越和乌氏几姐妹挤在一起取暖。

    走了一段时日后,众人终于看到了函谷关的影子,护卫跳下车,向守城的军士出示了令牌,不久后,守关的将领匆匆赶来,对楚越一揖,“见过大司巫。”

    “速速遣人告知王上,我已归秦。”

    守将立刻道:“是。”

    “大司巫,十数日前,燕国之变,传入国都,公子华禀明王上,出关往魏国接应您去了,您在路上,没遇见他吗?”

    楚越冻得嘴唇都紫了,摇摇头,“不曾,有劳将军派人前去告知。”

    第60章 王八蛋男人是个王八蛋

    楚越被冻得够呛,守将将她安置在了馆驿之中,又请来了医师,但好在她身强体壮,只是手脚上有些冻伤,稍作治疗,便会无碍。

    她向守卫借了些钱,十倍车资付给乌梦姐妹。

    乌梦却只取事先许诺那一份,“商人重利,但也重义,说多少,就是多少。”

    楚越笑了下,拉过乌梦的手,将钱全塞在她手中,“这不是路费,是定金,我对你们的羊很感兴趣,大王赐我虎贲二百,我总不能亏待他们,你们的羊,以后我都按市价买了。”

    “这世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们帮了我,我自然也要回报,否则传出去,列国该嘲笑我,知恩不图报了。”

    乌梦掂了掂手里的钱,爽快应道:“既然是买羊,那行,那我先收下了。”

    姐妹几人还要归家,楚越送走二人,依旧在馆驿中休息,一段时间颠沛流离,她精疲力竭,却又睡不太沉,朦胧之间,梦见自己被追杀。

    她躲在隐蔽处,敌人的脚步声,却一点一点近了,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

    楚越的反应迅速,那只手方落到她肩上,她立刻翻过身,抓住对方的手,顺手一扭,嬴华‘啊’的叫出声。

    完成一系列动作,楚越的眼睛才睁开,充斥着警惕与防备的尖锐目光,在看清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后,一瞬而过的才杀气荡然消失。

    是嬴华。

    心中的不安,慢慢消散。

    她推开嬴华的手,“好冰,别碰我。”

    嬴华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剑,你的剑,我在来的路上发现的,我就知道

    你一定没有和赵王走。”

    嬴华的手冰凉,身上铁甲更冷,贴在楚越身上,寒意刺骨,楚越伸手推开她,“好冷,你在雪里打滚了吗。”

    “差不多了,我连夜赶路,披风带雪。”

    “外面还在下雪吗?”楚越朝屋外看去。

    窗外天光灰暗,楚越睡得久了,昏昏沉沉,也不知这是天黑前最后的曙光,还是天亮前即将消散的暗沉,楚越往床里挪了挪,“先睡觉吧,外面天都没亮呢。”

    “亮什么?天要黑了。”

    楚越顿了一下,“那更该睡觉了。”

    天气冷,两个人睡在一起,倒莫名的暖和。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嬴华问道。

    “不是逃,是赵王误会了,将婼认作是我。”想到这里,楚越深吸口气,“不行,我得想办法把他们两个弄回来。赵王可有派遣使者过来?”

    “不曾。”

    “不曾?那就是等我在报信呢。”

    楚越想了想,“赵国,赵国要什么呢?”

    而今的赵王,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武灵王赵雍,他在位期间,灭了中山国,胡服骑射。

    中山国。

    楚越想起赵王的确提到过中山国,中山国出兵燕国,要趁燕国内乱,瓜分燕国的领土。中山国若是强大,则对赵雍灭国的计划不利。

    为什么要拉上秦国呢?因为燕王后是秦人,还有公子职。

    答案出来了。

    “赵王想要和秦国一起出兵,避免燕国被中山吞并,影响将来赵国吞并中山国。”

    嬴华想了想,“中山国弱小,当年三晋还未立国时,便亡国过一次,说起复国,也不过是因为赵魏两家分赃不均,最后魏文侯之女公子倾嫁给赵襄子为妻,又将中山之地封给公子倾,使中山国名义上由魏女管辖,平衡两家势力,最后中山才趁三家分晋之际,复国成功。”

    “后来魏文侯派大将乐羊占领中山国,魏武侯在继位之前,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中山封君,后来中山桓公励精图治二十年,才重新复国。”

    楚越一时好奇,看向嬴华,“你还知道这呢?学这儿的时候没翻墙出去?”

    嬴华张臂,双手枕在脑后,“没有,这一段是公父讲给我听的,他说,秦要出关,三晋是大敌,要想战胜三晋,必须了解三晋。”

    “那公子倾也的确是人物,虽然是虚君,但中山国的的确确就是她的封地,女子封君,也不是不可能。”楚越越说眼睛越亮。

    封君。

    那可是一块地方的最高长官,真真正正的土财主。

    嬴华翻了个身,饶有兴趣看向楚越,“你还想当封君啊。”

    “你不想吗?”楚越看向嬴华。

    “想啊。”

    “那我为什么不能想。”楚越反问道。

    嬴华笑了。

    “你想当封君,那就是要继续打仗了?”楚越忽然问道。

    嬴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打仗,我能做什么?为国出质,还是做些什么?”

    楚越翻了个身,面对嬴华,“我!我可以让你当封君,公子倾是魏文侯的女儿,所以能封中山之地,我知道自己没这个可能,燕王要禅位子之,大权都给子之了,却依旧是如此模样,非我血裔,其心必异,我很清楚这个时代。但如果是你,未必不能。”

    有些话她不敢说。

    封君,只要他活着,说不准她还能当他当秦王。

    当然这阻力就太大,当不了秦王,当个国家柱石,周公一样的人物也不是不行。

    当然,得要他活着。

    “你是秦国的公子,要成为封君比我容易。”

    嬴华听完,若有所思,“虚名给我,实权给你是吧?那我不是傀儡吗?”

    楚越支起上身,俯瞰嬴华,认真道:“什么傀儡?我问你,你跟我还能活千秋万载吗?你我死了,封地是谁的?”

    嬴华眨了眨眼睛,“咱俩死了,封地收回去啊,珠珠是女子,秦不是魏,女公子继承不了封地。”

    “笨蛋!”楚越抬手就照着嬴华胸口一拳。

    她这是对牛弹琴。

    嬴华抓住了她的手,神情不知为何,有些黯然,“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其熟悉的场景,这样的一幕,也曾在过去上演,她的夫人,巴国的王姬,对他说,“你来做这个秦王,我做巴王,我们的孩子,会成为秦巴共主,这样,我就不会反对这一切,我们还有可能。”

    她还真是,一直没变过。

    两个人面对而卧,靠的极近,只需要再往前一点,他们的鼻尖就能触碰,再往前,是嘴唇,近距离助长暧昧的氛围,楚越呼吸一滞,脸颊耳后迅速升温,她眨眨眼睛,倏而冷脸骂道:“你又耍我。”

    嬴华也板着脸,“不行!那我不是靠夫人的赘婿了?秦国,赘婿卑下。”

    “秦的赘婿是入赘到女方,户主是女方。我是嫁给你的,你还是户主,算什么赘婿。谁要是议论你,我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嬴华蹙眉,想了想,“为什么这么红?”

    楚越甩开嬴华的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又耍我?”

    她躺下去,气冲冲翻身,背对嬴华,再不理他。

    嬴华望着楚越的后背,黑发如漆,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去,只得躺了回去,背对楚越,没过多久,又翻了回来,他望着楚越的后背道:“我不打仗,陪在你身边,就能取代白起的位置吗?”

    楚越没有说话,白起,是他们之间不可提及的话题。

    “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也已经知道,有些话,早晚要说清楚点。”

    “你倒大方。”楚越阴阳怪气道。

    嬴华没听出来楚越的语气,兀自和她解释,“这不是大不大方的事情,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楚越没理他。

    嬴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似乎想起什么,“你不是真的等着我战死沙场,然后改嫁白起吧?”

    楚越还是不理他,嬴华陡然变得认真起来,伸手去扳楚越的肩膀,想要问清楚,"我问你呢你身上怎么这么冰?”

    手刚触到楚越肩头,嬴华就感觉到一阵凉意钻进掌心。

    “脸也白了,不会得风寒了吧。”说着,嬴华伸手去摸她额头。

    楚越被嬴华折腾的烦了,小腹隐隐作痛,要来癸水的前夕吹了满肚子风雪不说,还被他逼问烦心的事情,楚越再按耐不住内心的烦躁,挥开嬴华的手,“你烦死了,再吵滚出去。”

    “怎么说话呢?让谁滚出去?”嬴华的脾气也上来了。

    楚越坐了起来,指着自己问道:“那我滚出去?”

    “凶悍的女人。”嬴华无奈。

    两个人躺了回去,楚越手脚凉的厉害,蜷缩成一团,嬴华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询问楚越,“你真的没事吧?”

    “还有被子吗?”楚越问道。

    嬴华摸了摸头,“没了。”

    “那算了。”

    嬴华想了想,将衣服搭在楚越的被子外面,过了一会儿,楚越的呼吸逐渐均匀,嬴华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凉意已经消失,楚越睡得安稳,脸色也恢复红润,嬴华悬着的心才放下。

    他望着楚越的后背,伸出手,微弱的光线透过指缝,想要触碰,内心又怯懦。

    “我不打仗了,一直陪着你,你就会开心吗?”

    “当然。”

    楚越忽然睁开了眼睛,嬴华吓了一跳,“你不是睡着了吗?”

    “谁告诉你我睡着了?我可没说我睡着了。”楚越从床上坐了起来,黑发垂在胸前,“白天睡多了,没睡着。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睡觉。”嬴华道。

    楚越不依不饶,将!要倒下的嬴华,硬拽了起来,“你说清楚”

    她想要远离,对方却执意要靠近,等到她真的无法按耐自己的感情,他又给自己沉重一击。

    王八蛋。

    他就是个王八蛋。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不是说将来,也不是说在秦国如何,我是我问我自己,我的心,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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