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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连银子带人,全都便宜虎.骑营了?

    “李大人你想啊,堂堂一城守备军,居然能被土匪活捉,这些土匪得有多大本事啊,我们能把人救出来可不容易,这要是没点酬劳,说不过去吧。”

    夜叶表示,他从不给人白打工,必须得给酬劳!

    李守备面色难看起来,这明晃晃的威胁她自然听出来了。

    若是报酬给的不合这位夜校尉的心意,怕是明日昭苏城守备军被土匪捉走的事,就会满城皆知!

    到那时候,丢的可就不仅仅是点钱财了,若是再让前来秋猎的皇上听说了,她这个官也就别当了。

    “夜校尉说的哪里话,将士们劳心劳力,报酬自然有的,你看这剩下的一半银两,便给各位当做报酬如何?”

    夜叶微微挑眉,这便是将所有赃款全都给他了。

    他故意迟疑了番,“等等,这些好像都是土匪们从商户手中抢来的吧,不用归还给她们吗?”

    李守备看了看旁边,见周围人均已散开,这才低声说道:“无妨,城中商户们若知晓夜校尉为她们除去了如此大患,必然不会纠结这些银两的去向。”

    不仅如此,她们还会奉上不少银两,以表感谢。

    不过这个李守备可不会如实告诉夜叶,而且她也决定了,一定要等虎.骑营的人都走了之后再见那些商户,免得被这狡猾的小狐狸知道了,又要被分走一杯羹。

    “原来如此,那我便收下了,李大人,我们回城吧,修整三日后,我便会带人回锁云山。”

    夜叶知道李守备打的什么注意,只是再逼下去,她怕李守备气急败坏之下会又去搜刮民脂民膏,到时他们不在城中,也无法为民做主。

    李守备闻言故作惊讶道:“三日?这么急促?”

    面上如此,可她心底却巴不得这帮人立刻就滚回去。

    此时此刻,她已经想好三日后要如何从城中商户身上刮下一层油了,尤其是马娘子,这回救出她的宝贝儿子,可不得狠敲一笔!

    夜叶又偏头咳了两声:“确实有些急,不知大人府上可有地方容我等疗伤一段时间?”

    “啊什么?”正盘算着的李守备心陡然一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让你多嘴,客气什么客气!

    夜叶又重复了一遍,李守备擦了擦额头的汗,歉然道:“在下家宅实在不大,怕是难以款待诸位。”

    “那便不为难李大人了,我等在城中寻一客栈……”

    李守备连忙打断他:“夜校尉,我听闻今上的仪仗已然出发,秋猎在即,若是在昭苏城中待得久了,恐会误了秋猎一事啊。”

    夜叶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说得也是,可是我这内伤……若不养好,便是回了锁云山也没什么用啊。”

    李守备暗暗骂了句脏话,嘴角挂着勉强的笑容:“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中有一瓶珍藏的回阳丹,专治内伤,效果颇好,便赠与校尉如何?”

    夜叶眼睛一亮:“果真?”

    李守备僵硬地点了点头。

    问问问,问你爹啊问,你不就是想要吗!

    夜叶脸上浮起真诚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笑容,握住李守备的双手,摇晃道:“那可真是谢谢李大人了啊!”

    沐笙歌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神一眯,朗声打断了李守备接下来的话。

    “阿叶,该下山了。”

    收获颇丰的夜叶忙应了一声,继而毫无不舍地撒开李守备的手,手劲儿大得甚至将人甩得趔趄了几分。

    李守备瞪大眼睛。

    这像是有内伤的样子?!

    *

    回到昭苏城后,夜叶第一时间去李守备家中取了那瓶回阳丹。

    他并不需要这药,但此药的确珍贵,不仅能治内伤,也有固本培元的作用,他准备留给沈歌吃,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之后,虎.骑营众人佯装在城外营地养伤,夜叶堂而皇之地随李守备一起进入关押土匪们的牢狱,将狱中守卫和地形牢记于心。

    待到夜深人静之际,他又带着沐笙歌几人来到城西处的牢狱外围,打探周边环境。

    第二日,为放松李守备警惕,夜叶几人故作放纵的样子在城中逛来逛去,好似在军中待久了,此时被城中繁华迷了眼一般。

    李守备得知消息后放下了心,看来也不过是群小丫头,刚从她这儿敲走了点钱,就迫不及待地花出去,狡猾是狡猾了些,就是没什么城府。

    可是没过一会儿,一个重磅消息就将她砸得七荤八素。

    她的财神马娘子的宝贝儿子,和虎.骑营中的一个小兵定了终身了!

    还有马娘子的巨额报酬,也给了那群丫头了!

    千两黄金啊!

    天杀的,这金子本该是她的啊!

    还有那马熙君,她大女儿想要很久了,奈何马娘子一直不肯放手,碍于她家是昭苏城首富,她也不好替女儿强下手。

    但这次马熙君被土匪劫走就不一样了啊,纳回家做个小侍都是给他脸面了!

    结果连银子带人,全都便宜虎.骑营了?

    李守备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

    马府之中。

    夜叶五人坐在前厅左侧,主位之上是前几日见过的马娘子,此刻正一脸严肃地审视着天添,而她的旁边,便是已然穿戴一新,君子端方的马熙君。

    “儿啊,你真要嫁给此人,这可不是玩笑啊。”

    马熙君并无半分扭捏,点了点头说道:“娘,我想好了。”

    天添也难得正经一回,不仅坐得够直,说得话也够坦然:“伯母,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放心,马公子如此坚定地选择我,那我便一定会对他好的。”

    马娘子:“……”

    天添又将自己家中情况详细道来,就连她家里有几亩地,种的分别都是什么都没放过,一双眼睛透着清澈以及……愚蠢。

    马娘子不禁抚了抚额。

    她该怎么说?

    虽说熙君自己选的妻主并不符合她的要求,但好在,这人老实。

    看起来就不像是能耍心眼的样子,熙君应付起来想必会得心应手。

    只是若没有此番飞来横祸,她的宝贝儿子怎么也该配个大家小姐,而不是这么一个乡下丫头。

    唉,真是想想都心疼。

    “娘,天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意已决。”马熙君再次重重说道。

    “救命之恩我们也能用别的方式来报啊,儿啊,不是娘势力,可她就是一个小兵啊。”

    天添嘿了一声,“伯母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啊,我现在是个小兵,但不代表我一辈子是个小兵啊,而且我现在也是虎.骑营校尉亲兵,我结拜姐妹还是校尉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夜叶也适时开口:“的确,天姐她力能扛鼎,将来必有大作为。”

    马娘子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马熙君摁住了一只手,朗声说道:“娘,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天生的将军君人,我要嫁的人现在是一个小兵,但我有信心,我能陪她一起走上高位。”

    掷地有声的话音刚落,厅内一阵寂静,天添神情激动地看向马熙君,有些说不出来话,马娘子也是愣住了,其余几人同样被震撼些许,包括夜叶。

    他未曾见过这个世界中的男子有谁能如马熙君一般,有此魄力,不禁拊掌叹道:“公子堪为男儿表率。”

    马熙君微微颔首:“大人谬赞了。”

    事已至此,马娘子无话可说,纵使心疼,最终也同意下了这门婚事。

    天添高兴不已:“多谢伯母,待下次放月假之际我便回家告诉我娘爹,让她们来昭苏城下聘!”

    以天添的家境,能拿出来的聘礼自是入不了昭苏城首富的眼,但不论怎样,这也是个态度,马娘子顿时欣慰许多。

    待天添等人离去后,没多过久,得知消息的李守备便上门来了。

    马娘子原扫榻相迎,但交谈之下,这守备大人话里话外的打听自家儿子婚事,她便有些谨慎起来。

    “小儿这回受了惊吓,此时正在家中修养,不知大人到底何意啊?”

    李守备缓缓啜了口茶:“听闻令郎的婚事定了,这不,想来讨一杯喜酒喝。”

    马娘子正为儿子低嫁心疼着呢,李守备上赶着来戳她心窝,她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

    “李大人说的哪里话,这三书六礼皆还未过,哪里来的喜酒。”

    李守备略微挑眉:“这是说,还未曾定下了?”

    马娘子一噎,有些回答不上来。

    说定下吧,确实聘礼也还未下呢,说没定吧,她到底是答应了。

    李守备不容她思索,接着说道:“既然没定,我倒是有一好去处介绍给令郎,我那女儿你也知道,她心悦令郎已久,此番令郎遭难,她也未曾嫌弃,一意求娶,我这个当娘的终究是不忍看她错失所爱,便上门来问上一问。”

    马娘子脸色顿时一变,什么叫‘此番遭难,未曾嫌弃’?

    这是话里话外的说她儿子清白不在呢!

    还心悦已久,熙君以前都明确拒绝过李大人的女儿了,还来求娶,在她看来,这李家女儿还比不上天添那个乡野丫头呢。

    天添起码没一点嫌弃她儿子的样子。

    思及此,马娘子便婉拒了她的提议:“李大人,承蒙李小姐错爱,只是吾儿已心有所属,只怕是不能与李小姐喜结良缘了。”

    李守备眼神暗了暗:“婚姻大事,该由长辈做主,怎能任由小儿独自决定?”

    “话可不能如此说,吾儿与她人两情相悦,我这个当娘的,自然成全,不然若是一对怨偶放在一起,想必也会引得家宅不宁,大人您说是吧。”

    李守备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说道:“那看来,这杯喜酒,我是喝不上了啊。”

    见她生了怒气,马娘子赔笑道:“大人放心,待小儿成亲那日,定请大人来喝杯喜酒,只是今日怕不行,不过李大人这次为救出我儿劳心劳力,在下备了谢礼,一会儿便送到府上,您看如何?”

    虽说人没捞到,但这马娘子倒还识趣,既如此,便暂不与她交恶了。

    李守备掸了掸自己的长衫,“马娘子客气了,既然喜酒喝不上,那我便先回去了。”

    马娘子松了口气,起身行礼道:“大人慢走。”

    待李守备走出大门后,马娘子朝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还想娶我儿子,做梦去吧!”

    第62章 殿下不近男色近女色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啊

    昭阳街上,早已换下迷彩曳撒,一身便装的夜叶等人又开始逛街迷惑李守备的视线。

    逛着逛着,并排走在一起的夜叶和沐笙歌便碰上了一个卖荔枝的摊子,夜叶一下子想起来沐笙歌说她荔枝被人吃了的事。

    停在摊前,夜叶又细细挑选了一篓圆润饱满的荔枝,买下之后递给沐笙歌。

    “给,都是你的,这回没人能抢走你的了。”

    夜叶的财大气粗顿时羡煞了一旁的天添三人。

    “不是,同为姐妹,你怎么不给我们买啊!”

    沐笙歌一手打开伸手就要拿的天添,接过竹篓后旋身躲到夜叶身后。

    夜叶张开右臂挡在少女面前,义正严词地说道:“你还说呢,我之前买的你没吃?”

    天添:“……”

    那确实是吃了几颗,但大头还是苗蓉她们吃的啊!

    “都怪沈小五,买了她又不吃,放那看着,我们不是怕放坏了吗。”

    “我那是舍不得吃。”中气略显不足的少女嗓音从身后传来,夜叶顿时心疼不已。

    为什么会舍不得吃?

    答案那不是显而易见吗,还不是因为以前得到的便不多,现在即便有了也不敢放肆吃。

    就这,她们居然还冠冕堂皇地抢她的荔枝!

    可恶。

    夜叶转身从竹篓里拿出一颗荔枝,三两下剥开一颗,抬手送到了她嘴边。

    “不要不舍得吃,这些都是你的,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莹白的荔枝果肉停留在唇边,沐笙歌先是眼眸轻颤,继而丹唇轻启,张口便含下少年指尖之物。

    霎时间,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流窜而过,凉爽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唯有略微触碰到少年手指的舌尖,此刻滚烫得不像话。

    人生十七载,沐笙歌从未觉得自己吃过如此好吃的荔枝。

    连带着以前一向讨厌的果核都适口了不少,忍不住嚼了三两下之后咽了下去。

    沐笙歌白皙而又修长的脖颈间喉咙滚动,咽下的,却不仅仅是一个荔枝,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欲望。

    若不是在大街上,若不是周围还有许多人。

    真想……

    将他也化作荔枝。

    “你把核也吃啦!不是,那个不能吃啊!快吐出来!”

    夜叶着急的声音忽然响起,沐笙歌连忙摇了摇头,眼尾一耷拉,委屈道:“咽下去了。”

    是有点拉嗓子,使得喉咙有点干涩的感觉,又像是不能满足的欲望被强强压下时的火烧难耐。

    夜叶:“……”

    “怎么连荔枝都不会吃呢,核不能吃的。”

    他找了家店借水洗了洗手,然后在茶楼门前的摊子上找张桌子坐下,又向摊主要了个干净的碗,专心致志地剥起荔枝来。

    少年五指修长,灵活地剥着荔枝壳,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节微屈,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在红罗荔枝外壳的映衬下更加白皙惹眼。

    这次,他还特意将果核剔了出来,然后将完全干净的果肉放在碗中,推到沐笙歌面前。

    “现在好了,吃吧。”

    早已没眼看的天添三人跑去逛别的摊子了,此刻那碗荔枝果肉,完完全全地属于沐笙歌。

    沐笙歌抬手拈起一颗果肉,送入口中,品尝着由他亲手剥干净的荔枝,琥珀般的眼眸却直直地落在少年脸上,在阳光下如融化的蜜糖般粘稠。

    她想完完全全拥有的,不仅仅是一碗荔枝啊。

    “好吃吗?”

    夜叶一边剥着一边问道,声音温柔又舒朗,带着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贴。

    “嗯,阿叶剥的,自然好吃,阿叶也尝一个。”

    一边说着,沐笙歌拿起一个送到他的嘴边,夜叶刚好剥完一个放到碗中,右手收回来的时候顺手从她手中接过荔枝,塞进嘴里。

    沐笙歌的眼神明显有了几分落空。

    夜叶毫无察觉,咽下去后夸赞了一番:“这家荔枝真甜,下次还买她们家的。”

    沐笙歌神色又欢愉起来:“阿叶,荔枝也不便宜的。”

    夜叶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没关系啊,刚从姓李的那儿坑来那么多,给大家伙分完之后还剩不少,够花。”

    沐笙歌讶然道:“那也不能全买荔枝吧。”

    “没关系啊,反正你喜欢嘛。”

    既然喜欢,当然要吃个够啦,夜叶可不会委屈到他的少女。

    沐笙歌心下一痒,无尽的暖意在心中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再次问道:“只要我喜欢,你就会满足我吗?”

    夜叶对上她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眸,点头道:“自然。”

    这可是他亲手从十六岁养到十七岁的少女,自然要满足了。

    沐笙歌的声音里添了一抹欢愉:“那如果,我喜欢的是……”

    “啪嗒——”

    沐笙歌话还未说完,身边便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她循声望去,竟是她脚下落了一个浅蓝色的香囊。

    香囊上方有一挂绳,下方坠着一个鸳鸯佩,鼓鼓囊囊的,散着一股淡淡的梨香,却很快被周围清甜馥郁的荔枝香气压下。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上方茶楼二楼的轩窗是打开的,微微露出两名华衣公子的半张侧脸。

    其中靠左的公子身着白衣,长发束以竹枝冠,耳垂上坠着白玉长坠,朝着两人微微颔首,眼神却是冲着沐笙歌的方向。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掉落了香囊,不知姑娘可否替我拾回?”

    公子掩唇浅笑,眉目间带着柔情蜜意,声音里夹杂着别样的温柔,周围人听了连忙一片哄笑。

    “姐妹,你可走了运啊,那小公子特意将香囊扔到你这儿是对你有意,你拿着香囊上去,说不定能结一个好姻缘呢!”

    “就是啊,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吧,这好事落到头顶上,还不快去啊!”

    沐笙歌:“……”

    “不是头顶,是脚底。”

    还有,她瞥了一眼夜叶明显垂下来的嘴角,心中暗道,这哪里是什么好事啊!

    茶摊之处,气氛骤冷,而距茶摊之外十米处的小巷子里,六位和苏棋一样顶着着双耳发髻的青衣女子正躲在此处,如同叠猫猫一般将头探出墙体,或震惊或愕然或呆滞地看着夜叶两人的方向。

    猫猫头最上方,正是目光惊悚中透着一丝习惯的苏棋。

    殿下和那位阿叶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那人是谁?他怎么有资格给殿下剥荔枝的!”位于最下面的那颗猫猫头一脸气愤。

    “不是,这是关键吗!殿下还亲自喂他啊!”第二猫猫头抓住了一丝重点。

    “啊啊啊,可恶,他居然还吃了,他怎么敢吃的,殿下赏他的荔枝,他不应该拿回家供起来吗!”第三猫猫头眼中冒着妒火。

    “就是就是。”第四猫猫头简单附和了下。

    “你们有没有觉得,殿下笑得有点不值钱的样子啊。”第五猫猫头挠了挠头,有些犹疑地说道。

    紧接着,她就遭到了除苏棋外所有人的下意识反对。

    “闭嘴!”

    这重叠在一起的四道声音动静属实不小,最上方的苏棋一拳砸到第五猫猫头脑袋上,她猝不及防之下脑袋猛地向下一坠,下巴便砸在了第四猫猫头上,紧接着她的脑袋也向下一坠,就这样循环下去,苏棋一拳头,砸得另外五人都哎呦出声。

    “都小点声,是想把人都招过来吗!”苏棋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茶摊处,察觉出身后嘈杂声音中异动的夜叶回头望去,六个猫猫头警惕性尚存,连忙缩了回去,藏在了隐秘的小巷子里。

    “呼,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就是就是。”

    夜叶收回没有发现异样的视线,继而落在沐笙歌脚下的那个香囊之上,如星光一般璀璨的墨瞳间闪过了一丝深意。

    “阿叶?”沐笙歌一手覆盖在了他纤细却不瘦弱的手腕上,轻声唤道。

    夜叶抬起头来看向二楼轩窗处的公子,叹了口气。

    唉,少女长大了,会惹桃花了。

    他转头看向沐笙歌,轻声询问道:“没事,我帮你解决?”

    她一个单纯无辜的少女,哪里应付得来这样的事,这个时候,他自然要出面帮他!

    沐笙歌自然无有不可,逆光而坐的她浅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秾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笑起来的时候如罂粟花瓣一般,轻易便能蛊惑人心,不仅仅是二楼轩窗处的白衣公子,更有与她朝夕相处的夜叶。

    夜叶心底此刻凭空燃烧着一股不知因何而来的火焰,灼烧着他的情绪。

    他将手中那颗荔枝剥好之后擦了擦手,继而右手在空中一扬,随着锵的一声,他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环首刀一出,周围原本看热闹的那些人纷纷退远了些。

    只见夜叶用刀尖挑起少女脚下香囊的挂绳,刀尖的方向,对准了二楼的轩窗,扬声道:

    “公子是想要这个?”

    白衣公子抿了抿唇,眉眼已不复刚刚的羞涩柔情,眉心微蹙间,添了丝弱柳扶风的滋味。

    夜叶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心想:要香囊可以,要沈歌?

    做梦!

    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让她忘了那个小郎君,日日与自己沉浸在武学的美妙之中,此番怎么会容这么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公子在他面前夺走她。

    夜叶手腕翻转,原本香囊的挂绳悬于刀背之上,可转眼间便变成了刀刃朝上,号称削铁如泥的刀锋轻易割断了挂绳,香囊再次坠落。

    二楼窗边,白衣公子咬了咬下唇,欲伸手阻拦,奈何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香囊的挂绳割断,却无任何办法。

    “我这妹妹不善言辞,有些话我便替她说了,生正逢时,此番年纪正是建功立业之际,岂能耽溺于温柔小意,这枚香囊,还是公子自己派人下来取吧。”

    夜叶动作干净利索,拒绝的话语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他收刀入鞘,拉起一旁的沐笙歌转身便走,还不忘拿好他给她剥的荔枝。

    小巷子后面,六颗猫猫头情景再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已然惊到说不出话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背影,一人才堪堪开口:“我刚刚听到了什么?那个人说,殿下……不善言辞?”

    那朔都之中被气得吐血的那些人都是谁?

    “不,我觉得重点是那个向殿下抛香囊的人居然还完好无损。”

    以往朔都中勇于向皇太女殿下示爱的不要太多,可没一个是没被气哭的,毕竟混世魔王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啊!

    “建什么功立什么业!殿下还需要建功?将来整个北沐都得是殿下的,殿下现在需要的是成家!”

    “就是就是。”

    “……”

    “你除了这四个字就没别的话说了吗?”

    “……”

    苏棋又是一拳砸出了五人连锁反应,走到她们面前,面带肃色。

    “我们这次来昭苏城是带着殿下给的任务的,都消停点,别折腾出事来,看到时候殿下是否能饶了你们!”

    苏棋训着话,其余人便也不敢再胡闹,捂着脑壳齐声应是。

    “没事也不要总去打扰殿下,殿下并不想暴露身份,这次营救青桥寨义匪,殿下也只吩咐我们伪装成江湖人士,都记住了吗。”

    五人连点头的频率都是一致的,“记住了。”

    “嗯,现在才有点东宫罗刹的样子。”苏棋满意地点头道。

    此次接到殿下传书,她便带了手下最得意的五人前来昭苏城,也是好奇平日里殿下在南离生活得如何,这才冒险带人在她逛街的时候跟在身后,谁知竟看到了刚刚那些。

    殿下这不近男色近女色的状况是越来越严重了啊,唉。

    “棋姐放心啦,咱姐几个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虽说刚刚是激动了点,但还不至于那么轻易被发现的。”

    苏棋神色幽幽:“是,殿下眼神是不太好,但你忘了她耳朵有多灵敏了吗?”

    区区十几米的距离,对殿下来说算什么啊!

    就算那个阿叶没发现她们,殿下也一定发现了,并且听到了这些猫猫头们的吐槽。

    五颗猫猫头似乎也回想起什么,顿时浑身一颤。

    “我刚刚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苏棋面无表情:“你说殿下笑得不值钱。”

    “……”

    完了,要凉!

    第63章 他嫉妒能被她喜欢着的小郎君

    越往城南走,人越稀少,在距离南城门一里的位置处,两人总算停了下来。

    沐笙歌见夜叶脸色似乎不太好,心下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不断盘旋着。

    阿叶这是……吃醋了吗?

    果然,她就知道,阿叶喜欢惨了他,便是随便遇上一个不相干的小公子向她扔香囊,他都会如此生气,直接一刀劈了那个香囊。

    阿叶真是太爱她了!

    她也不能让阿叶这么一直气下去啊,毕竟气大伤身。

    自己的未来夫郎,她自己心疼。

    “阿叶,我……”

    “走了这么远,应该已经甩开了,她们没有再跟上来。”脸色深沉,朝四周打探了一番的夜叶突然开口。

    沐笙歌忽然愣住:“啊?”

    夜叶这才向她解释道:“其实从一入这条街开始,我就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但那缕气息又太飘渺,我一直没找到她在哪,不过刚刚那个茶摊外的小巷子,有动静传出来。”

    “那动静虽然转瞬即逝,却让我确定了有人在跟着我们,我刚刚带着你在城中绕来绕去,也是为了甩开她们,谁知她们好像没有再跟上来,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过两日的行动可得小心才好。”

    沐笙歌:“……”

    所以他刚刚脸色一直如此严肃,是为了甩开苏棋她们,不是因为那个白衣公子而吃醋?!

    她!不!信!

    “阿叶你还真是细心,你不说,我都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沐笙歌干笑道。

    东宫那群家伙,定是和路二黑待得久了,都被她带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敢跟着她不说,还敢私下里说阿叶坏话!

    什么没资格给她剥荔枝,阿叶没资格她们就有吗!

    阿叶吃她喂的荔枝又怎么啦!她只恨阿叶不是就着她的手直接吃的呢!

    还有,她就是不善言辞!阿叶帮她斩桃花斩得多快,只一句建功立业就……

    等等!

    沐笙歌此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心下忽然一凉,夜叶说的话十分清晰地在脑中重复响起。

    ‘此番年纪正是建功立业之际,岂能耽溺于温柔小意。’

    岂能耽溺于温柔小意……

    她能啊!

    只是必须得是阿叶的温柔啊!

    “阿叶,其实建功立业和成家,似乎并不冲突的。”沐笙歌觉得她有必要改变下他的想法,“你看天添,娶了马公子也不耽误她啊。”

    夜叶愣了愣,原本垂于身侧的手忽而握了握,再开口之际,声音间带了些许苦涩:“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刚刚那位公子?”

    沐笙歌:“!!!”

    她不是,她没有!

    阿叶污蔑她!

    沐笙歌连忙说道:“阿叶,我说的不是他,刚刚那人我根本都不认识,我甚至都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

    夜叶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解释而安心,胸腔中的一颗心脏反而跳动得更乱了些,有些焦躁。

    不是刚刚那位,那就是……

    “你又想起之前喜欢的那位小郎君了?”

    夜叶不禁觉得有些苦恼,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小郎君到底是谁,但他却在少女心中却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竟让她如此念念不忘。

    真的好令人头疼啊。

    沐笙歌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当做借口的小郎君被他如此耿耿于怀,一丝窃喜不觉浮起。

    这说明什么,阿叶在乎她呀。

    只是不知道阿叶什么时候才能对号入座,明白他自己才是那个小郎君。

    “阿叶,你不喜欢那位小郎君吗?”

    面对少女的突然发问,夜叶沉默几许,才嗫嚅着唇瓣回道:“我又没见过他,谈何喜欢不喜欢。”

    “那阿叶就是不喜欢我心中有那位小郎君了?”

    面对怎么也不开窍的石头,她也只能如此循循善诱了。

    夜叶一愣,精致的眉眼间添了几分被说中心事后的心虚与尴尬,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是不喜欢。

    可他凭什么不喜欢呢?

    直到此时他才愕然发现,一个尚且虚无缥缈的人,竟能将他的心绪牵动到如此地步,让他烦乱不已。

    可到底是为什么啊。

    便是刚刚那位抛香囊的公子,夜叶对他的敌意都没对那个小郎君的多。

    究其原因,不过是那位公子沈歌不喜欢,而那位小郎君,却是她心心念念的。

    夜叶心下一个咯噔,忽然觉得有什么奇异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用手捂住心口,似是要将其拼命压下,却发现,那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好似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蔓延至全身,让他避无可避。

    他嫉妒那位能被沈歌喜欢着的小郎君。

    可他怎么会嫉妒呢,不过是一个素昧相识的人啊,他与他唯一的关联,不过仅仅是沈歌口中的三言两语而已啊。

    沈歌……

    夜叶顺着本能地看向她,少女拥有着秾丽绝俗的容颜,一年前初见时的那股青涩已悄然退去,原就浓墨重彩的五官越发立体,一双琥珀般剔透的眸子摄人心魂,曾经充斥其间的淡淡忧郁,此刻也化为了星光般的期待,正盈盈地望着他。

    夜叶像是被灼烧到一般,猛然错开视线。

    他知道她长得好看,却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那张脸如此惑人心弦。

    只看一眼,就像是要将全部的灵魂深陷,此生难以拔出。

    那一刻,夜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喜欢上她了。

    因为喜欢,才从原本毫无杂念的欣赏,变为了如今带着欲望的描摹。

    因为喜欢,所以即便是紧紧阖上了双眸,眼前的一片漆黑中,也不自觉地浮现出她灵动的身影。

    因为喜欢,他才会对那位从未见过的小郎君,生出如此难以平复的嫉妒之心。

    “阿叶?”

    沐笙歌见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声轻唤,情窦初开的少年被她清冽的嗓音惊得向后退开两步,双眸睁开之际,浓浓的挣扎之色隐于漆黑的眼底。

    他怎么能喜欢她呢。

    夜叶觉得难过起来。

    若他以真身示人,便是在这个女子为尊的世界,他亦能勇敢地示爱,将所喜之人以正当的名分留在身边。

    可他现在,却伪装成了一名女子。

    为了参军,为了给棠溪家报仇雪恨,他不得不如此做。

    可这样一来,在别人眼中同为女子的他,要如何喜欢一个少女呢。

    纵使他并不觉得两个女子之间不可以有爱恋,但他却不得不顾忌沈歌的想法。

    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姐姐啊,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居然可耻地喜欢了上了她,她该有多难以接受啊。

    到那时,原就没有亲人的可怜少女,恐怕会觉得又要失去自己这位对她关怀亲切的姐姐了。

    他怎么忍心呢。

    所以,只要他是女儿身一天,他便不敢向她诉说自己的喜欢。

    不过!

    若有人想要从他身边抢走她,他也同样不许!

    不说其他,此刻,他便有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沈歌,不是我拦你,主要吧,我们这个年纪,和天姐不一样啊,她可是我们之间年龄最大的,先成家也无可厚非,再说了,成家是不妨碍立业,但到底是占据了一部分的时间和精力。”

    夜叶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要乱瞟,以手抵唇咳了两声:“就算你非要成家,也得长幼有序不是,天添完了还有古霜,还有我、薛司晨,你现在还小,应该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建功上,你说是不是?”

    沐笙歌:“……”

    她算是看出来了,阿叶就是吃醋了,但非不明说,在这拐弯抹角地让她忘了那个小郎君。

    行,不就是建功立业吗,她立给他看就是了。

    “阿叶说得对,我们这就回去,再筹划一下营救的事吧。”

    沐笙歌不信,等她将整个南离奉上的时候,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夜叶刚确定下自己的心意,此刻还不想就这么回去:“不再逛逛了吗?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我都给你买。”

    沐笙歌深吸口气,她最想要的,买是买不来的,只能自己努力了。

    “不用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夜叶摸了摸鼻子,无端有些失望,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管得太多不高兴了啊?

    回到客栈之后,沐笙歌将天添几人都喊了过来,与夜叶一起商议着将初一那日的劫狱计划落实到每一个细节。

    什么时候出城,什么时候折返,何人与他一起前去牢房,何人在外接应,将人救出后又如何撤退,通通安排了个妥当。

    直到夜幕降临,几人才结束商讨,天添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连忙吃饭去了。

    沐笙歌则是多待了会儿,将下午时几人商议好的细节都记录下来,交给了夜叶。

    夜叶拿到那份精细的记录和直观的牢狱布防图时,有些惊喜的同时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怎么感觉,沈歌好像受刺激了一样呢?

    “辛苦你了,你要出去吃饭吗?”夜叶询问道。

    沐笙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

    “不吃饭怎么行,既然你不想出去,那我买回来给你吧,你想吃什么?”

    沐笙歌笑道:“都可以啊,阿叶带的,我都喜欢吃。”

    如果不是胡萝卜就更好了,但即便是,阿叶给的,她也会吃。

    听到她如此说,夜叶悬了一下午的心这才放下,看起来,她不是在生气。

    这么看起来,那位小郎君在她心底也不是很重要嘛。

    有了这个认知,夜叶走出房间时的背影都欢喜了些,心中琢磨着该带些什么好吃的回来,安慰安慰忙了一下午的沐笙歌。

    沐笙歌一直看着他走远,虽不知到底为什么,但她还是感受了他外泄的那缕好心情,唇边也不自觉浮起一抹笑容。

    她很快再次坐到书桌旁,执笔将刚刚所记录的细节以及布防图重新画了一份,准备交给苏棋。

    为防知道的人太多而导致消息泄露,夜叶准备带来一起劫狱人的并不多,除了她们结拜的五姐妹之外,只有另外五个夜叶挑出来的心腹。

    沐笙歌为防夜叶出意外,便让苏棋也带了人来,到时不仅可以伪装成江湖人士帮忙,也可以安全将寇颜等人带回北沐朔都。

    至于夜叶原想的去处千舟渡,沐笙歌却没考虑。

    寇颜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如此,她曾经出身江湖世家,以她为引,可以引出诸多对南离有怨的江湖中人,若能集结在一起,自是北沐一大助力。

    另外,离皇前来锁云山秋猎一事,如此大好机会,她自然要利用起来。

    在乔家军中这么久,沐笙歌也不是白待的,平日里早凭耳目将锁云山四周的布防与兵力记在心中。

    第64章 这个李守备居然也想从他身边抢走沈歌?

    在沐笙歌这么长时间的亲自经历下,她发现如今地南离已然是个筛子。

    土匪横行,官员腐败,上不能卫国,下不能护民,迟早要完。

    只不过,有一点让她觉得蹊跷。

    南离如今的状况,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一样,充斥着一股阴谋的味道,让她不得不防。

    思及此,她不免又想起棠溪雁的谋反一案,这其中,便必有此人手脚,只是与其联手的,似乎也不仅仅是南离中人。

    离皇给棠溪雁定罪的重要证据中,那封与北沐皇女私通的书信,到底是哪个皇女?

    沐笙歌目光幽凉,手中之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符号,唇角略微勾起一丝弧度。

    “待到这封信送回去,看你露不露马脚。”

    *

    第二日,李守备听说了夜叶等人明日便要离去之后,邀请几人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山河宴,说是要为她们践行。

    雅间内,李守备率先端起酒杯:“诸位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在下招待不周,今日便以城中特色酒菜为诸位践行,还请诸位不要嫌弃才是啊。”

    满桌酒菜个个颇有名气,诸如灯影牛肉、砂锅鹿筋、螃蟹酿橙一类的山珍海味,还有上等的美酒寒潭香,勾得人馋虫大动。

    夜叶与几人对了对神色,都觉得这个李守备没安什么好心。

    “李大人说得哪里话,有如此好酒好菜,我们怎么会嫌弃。”

    夜叶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杯,笑说道,“只是说到践行,我们还有不少姐妹在城外营中,不知这里坐不坐得下?”

    李守备面部略微抽搐了一下,这臭丫头,临走了还要诓她一笔!

    “还是夜校尉记挂姐妹啊,这山河宴确实是坐不下,但夜校尉放心,我已派人将同样的酒菜给她们送去了,不会亏待了众姐妹的。”

    夜叶这才畅快地饮下自己杯中之酒,不算轻的一掌拍在了李守备后背上,“哈哈哈这就好。”

    他已看过,这些酒菜中并无花样,想来也是,她们毕竟是乔家军的人,此次是来帮忙剿匪的,若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去,想必乔将军也不会放过她。

    李守备差点被这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还是左手扣住了桌檐,这才稳住身体。

    “看起来夜校尉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啊。”李守备干笑道。

    “那是,有了大人良药相助,区区内伤算得了什么,若还有土匪,我一定还帮你铲除!”

    李守备:“……”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动手动脚,再拍就要给她拍出内伤来了!

    不管李守备心中打的什么注意,这桌好酒好菜总不能辜负,几人很快开动,酒过三巡之后,脸上泛红的李守备这才眨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慢慢说道。

    “几位常年待在锁云山,可曾听过御都萧家?”

    沐笙歌指尖微微一顿,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薛司晨,用眼神询问道: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萧家?

    薛司晨眉毛微挑:“可是萧太后的母家?”

    李守备眼睛一亮:“没错没错,现任的萧家家主正是萧太后的亲妹妹,萧炽。”

    夜叶不解道:“李大人何故提起萧家,与我们有何干系?”

    李守备的目光渐渐移向夜叶旁边的沐笙歌身上,神秘道:“与夜校尉也许无关,但与沈妹子应该有关。”

    夜叶置于桌下的手顿时握紧,声线绷直:“什么意思?”

    “萧炽啊,有一嫡女叫萧沉柝,是萧家的少主,这位萧少主可不得了,三岁能文,五岁能武,极得先帝宠爱,少时甚至还放在膝下,与皇女们一起长大,与当今陛下更是朝夕相处。”

    “听御都中人说,这位萧少主长得那叫光风霁月,是尊贵又骄傲,去年刚刚及冠,便入了昭文馆当了大学士,是为天子近臣。”

    薛司晨诧异道:“她居然会入朝堂?”

    她曾见过的萧沉柝,一双眼睛无欲无求,带着上位者的倦怠感,南离的朝堂有什么值得她入的?

    李守备:“如何不会,萧少主志向可大着呢,她在全国下了举贤令,求贤纳才,广招兵士儒生,凡有真才者,皆以千金聘之。”

    沐笙歌食指轻敲着酒杯,淡淡道:“倒是好手段。”

    在南离这个筛子中,若真能以钱财求得人才,她若是再有些魄力加以变革,说不定真能改变南离的现状。

    只不过,她根本不会给她这个时间。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沐笙歌问道。

    李守备声音放低了些:“这萧少主的举贤令,可不仅仅是如此,你也知道咱们南离,汉人为主,便是有些小小异族,也是附庸,朝堂之上从未有过异族之人。”

    “不像那野蛮的北沐,沐皇虽是汉人,但朝堂之上到处是北境十二族的影子,就连凤君都是苗族出身。”

    夜叶眼眸微眨,北沐凤君出身苗族?这他以前倒是不知道。

    说到苗族,好像沈歌之前说她爹爹也是苗族人来着。

    “这次的举贤令,不仅仅局限于汉人了,若有异族之人身有所长的,萧少主同样重用,而且——”

    李守备的声音放低了些,“萧少主还暗中重金搜寻苗族中人,尤其是会蛊术的,那可不仅仅是区区钱财了,更是许以高官厚禄。”

    咣当一声。

    不知谁的酒杯被碰到,夜叶循声看去,竟是薛司晨怒然起身。

    “要会蛊术的苗族人,她什么意思!”

    沐笙歌微微抬眸,不动声色的眉眼间划过些许不解,她和夜叶一样,不懂薛司晨为何会如此激动。

    “当年沈怜世以压境蛊虫吞噬整个寒蝎一族,使得北境十三族变为北境十二族,她萧沉柝莫不是也要用此种阴损手段?!”

    李守备有些慌张起来:“你小点声诶!我怎么知道萧少主要做什么!”

    薛司晨一拍桌子,血气翻涌,“她到底知不知道,蛊术阴诡,有违天和,当年北沐与寒蝎一战,不仅仅吞噬了十八万寒蝎族人的命,那千万蛊虫根本难以控制,北沐自己的军队也损伤不少,甚至还损毁了一片雪原,到现在还不宜有人生存。”

    天添张大了嘴巴:“这么凶残的吗,那沈怜世要是再用一次,咱不完了?”

    薛司晨冷冰冰地道:“那一战过后,沈怜世本人还受到了严重的反噬,此后三年一度处于昏迷之中,若不是他还有个好哥哥,怕是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可见此法有多阴损,不仅伤人,更损己。”

    “不管萧沉柝要用这种办法对付谁,都会两败俱伤,还会牵连无数的百姓,她便是想收回北境,也不该用此种方式,更何况,南离现在最大的问题根本就在北沐,而在南离自己!”

    李守备惊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怎敢如此出言不逊!凭你这话,我就能将你抓起来!”

    薛司晨将自己的佩剑拍到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我姓薛,来自御都,你抓一个我看看啊!”

    李守备:“……”

    御都,薛家。

    这她一个小小昭苏城守备怎么敢抓啊!

    还有那柄剑,怎么越看越像传说中的名剑第九骨蓝荆呢!

    她哪里想得到,一个小小的虎.骑营里,居然还有此等人物!

    “夜校尉,这……”

    李守备被薛司晨盯得汗流浃背,不得不开口求援。

    “好了司晨,先坐下,李大人也并非那个意思。”

    李守备连忙道:“对对对,我不过一时气上心头,不是那个意思,这位小妹别介意。”

    薛司晨发泄了一通,再闹下去的确不好收场,便顺着台阶下了,复又重新坐下,但脸色依旧十分阴沉。

    “你也别太杞人忧天,蛊虫压境的法子要是能那么随意使用,这个世界怕是早就乱了,这等蛊术,想必根本不是一般人用得出来的,便是用得出来,也有很强的后遗症,就像你说的那个沈怜世。”

    夜叶的话令薛司晨冷静下来,长吐了一口气,“的确,是我过激了,只是这法子实在太过生灵涂炭,我是怕万一真有人用得出来,届时根本无法挽回。”

    沐笙歌一直没有说话,手上的酒杯在指尖轻轻摇晃着,心说,不可能再有这种蛊术现世了。

    伯父沈流风说过,整个苗族之中,只有爹爹的天分与血脉才能学习这个名为血吟的蛊术,也因此,他遭族中之人记恨,以巫神预言中伤于他,迫使祭司将他烧死,以绝后患。

    彼时他们兄弟二人尚且年少,无母无父,还是沈流风利用所学蛊术强硬地带他逃离了部族,来到北境,才获得一线生机,也由此遇上到了于燕地起义的沐璇和路回雪。

    当年为了对付一统北境最大的阻拦寒蝎族,爹爹毅然用出了血吟蛊,可在蛊术放出的时候,他便后悔了。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血吟蛊的威力竟会达到如此地步。

    寒蝎一族寸草不生,雪原之上,满目皆是血色,便连他自己都受到了极为严重的蛊毒反噬。

    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再用蛊术了。

    甚至连他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沐笙歌出生后,他都没想过要将自己的蛊术教给她一丝一毫,更别提将血吟蛊传承下去了。

    这个世上,除了仍旧处于血吟反噬中的沈怜世,已经无人会血吟蛊了。

    “沈歌,沈歌?你想什么呢?”

    夜叶的呼唤令她回神,沐笙歌饮下杯中之酒,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仍旧不明白,李守备为何会说和我有关系?”

    沐笙歌拿着酒杯的手不觉握紧些许,莫不是被这个废物守备发现了她的身份?

    李守备压了压惊,这才开口说道:“妹子,你难道不是苗族人?”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视线都聚了过来,薛司晨看向她的目光尤为凝重。

    李守备继续说道:“只要你是苗族人,经由我的上报,传到萧家,萧少主必然重视,到时候高官厚禄,触手可得啊,可比待在锁云山中熬下去好多了啊!”

    沐笙歌明白了,这位李守备应是萧家不知往下多少层的暗线,此次的任务就是替萧沉柝搜寻苗族之人。

    若是会蛊术更好,若不会,也能滥竽充数,她这个中间人,定能从赏金中抽成不少,中饱私囊。

    “大人从何看出,我是苗族人的?”得知了李守备的想法,沐笙歌便游刃有余多了。

    “你长得便像啊,换上一身苗族衣饰,更是活脱脱的苗族少女啊。”李守备笑着说道。

    夜叶此时开口了:“她不是苗族人,我们两个都出身于北桐郡的小村庄,李大人怕是寻错人了。”

    虽说知道她其实算得上苗人,但她不想承认,夜叶自然也不会拆穿。

    李守备惊讶道:“不可能吧。”

    沐笙歌又拿出了当初了参军时编出的那个身世:“我居住的山村靠海,祖上曾有人与域外人通婚,所以我才长这个模样。”

    李守备仍旧不信,这可关系到她的千两赏银呢啊!

    “不能吧,妹子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不是苗族人?你爹,你娘,都不是?有一个便行,有一个我便能将你介绍给萧家……”

    “李大人。”沐笙歌声音冷了几分,透着几分不耐,“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也根本不懂蛊术。”

    李守备还不死心:“哎呀你现学一点不就好了,抓几个虫子糊弄糊弄,到时候可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啊!”

    “我不在乎。”沐笙歌十分干脆地说道,“我只想和我的……姐妹们在一起,至于御都萧家,我毫无兴趣。”

    李守备:“这……”

    她的赏银啊!!!

    她到哪再找一个长得如此像苗族出身的人啊!

    “阿叶,我们回去吧。”沐笙歌神色恹恹。

    夜叶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没想到,这个李守备居然也想从他身边抢走沈歌,哼,看来刚才那几掌还是拍轻了啊!

    “李大人,今日便到此吧,明日我们便出城了,大人不用送了。”

    他丝毫不想再看见她一眼!

    第65章 “只要阿叶不嫌弃,其她的我不在乎”

    回去的路上,薛司晨突然发问道:“你真的不是苗族人?”

    她虽然没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问的是谁。

    沐笙歌无奈一笑,摊手道:“我要是会蛊术的话,根本不用阿叶费劲去深入匪窝,抬手间不就把那些土匪放倒了?”

    一阵沉默过后,古霜最先开口:“没错,姓李的贪财,胡说八道。”

    天添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开口调笑,驱散了弥漫在四周的阴霾。

    “就是,那姓李的一看就是掉钱眼里了,什么千金万金的,她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还说要抓你,哈哈哈薛小四,你今天还挺威风的啊。”

    薛司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个没正行的。

    “你都要娶夫了,还这么不着调。”

    天添嘻嘻哈哈的:“怎么,你羡慕啊,有本事你也娶一个呗。”

    薛司晨还没回怼呢,夜叶便猛地咳嗽了几声。

    “有什么好羡慕的,小小年纪,净想这些儿女情长的。”都怪天添,把他的沈歌带得也开始想小郎君了!

    周遭几人十分古怪地看着他,看得夜叶有些不自在起来。

    “都赶快回去休息,明日还有大事呢,快去快去!”

    “嗯,我先回房了。”沐笙歌第一个说道。

    天添惊讶地看着她走回屋内,诧异地问夜叶:“你们闹别扭了?”

    夜叶瞪了她一眼:“乱说什么,我们好着呢!”

    他给她带回来的饭,她都吃得可开心了!

    天添:“……”

    搞不懂这俩人。

    *

    很快便到了月初那日,一切计划早已制定好,白天,夜叶带着虎.骑营的人赶回锁云山,一路上行进速度并不快。

    待到黄昏之际,诸人在山间找地方歇脚,等到再次出发的时候,带队的人已经变成了苗蓉。

    夜色下,夜叶等人沿着山路行进,悄然间返回了昭苏城。

    今日是新月,天光黯淡,密林之中,一道低微却沉稳的声音精准地传入众人耳中。

    “换夜行衣。”

    一阵阵窸窣声音传来,在过去半年的训练中,夜叶手下的人已然能做到令行禁止,今日带来的也都是实力不俗的心腹,动作自然很快。

    十人皆换上一身毫无标志的黑衣,脸带面罩,收敛气息,此时便是李守备站在眼前,怕也认不出她们到底是谁。

    沐笙歌因为是微卷的深棕色头发,因此还要带一个黑色头巾将其包裹,为防暴露,她并不打算摘下绑在额间遮挡胎记的束带,而是直接将头巾戴上。

    “沈歌,我来帮你吧。”

    因为四周十分昏黑,夜叶担心她的视力本就不佳,要双手在脑后将头巾绑好便更为费劲儿,便主动开口帮忙。

    沐笙歌顺其自然地将头巾递给了他,却不料夜叶觉着她额间的那个发带包裹在头巾中有些累赘,且会让她难受,便抬手将脑后的绳结给解开了。

    双色束带随之滑落。

    沐笙歌:“!!!”

    她抬手便覆盖在了额头之前,左手微微颤抖。

    “怎么了?”夜叶察觉到不对,俯身低头看过来。

    沐笙歌忙侧开头,低声道:“别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四周一片漆黑,可向来双眸熠熠的夜叶于瞬间便捕捉到了少女左额间的那抹深色痕迹。

    他心下一颤,连忙蹲下身来,虚虚地将其揽在怀中,温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不看了。”

    他早些时候便猜测她的束带遮挡的是伤疤,刚刚一眼瞥到的痕迹,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

    见怀中少女如此反应,他不免有些心疼,愧疚地拍了下自己的手。

    死手,动作那么快做什么!

    夜叶小心地帮她把头巾戴好,长发盘成了发髻藏在其中,也将额前的异色尽数遮挡。

    “现在没人看得到了,不过区区伤疤而已,这应该是我们英勇的象征,其实不用如此在意的。”

    夜叶不想看她被一道疤如此束缚,出言开解道。

    沐笙歌捡起地上的那两根双色束带,揣入怀中,好一会儿后才小声说道,“那不是伤疤。”

    “嗯?”

    “是胎毒。”

    夜叶呼吸一滞,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费劲心思想要遮掩的居然不是伤疤,而是毒痕。

    还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毒痕。

    沐笙歌眉眼低垂,嗓音低弱,透着不虞,“我觉得很碍眼。”

    夜叶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之上,细细地为其把脉,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毒。

    “既是毒痕,想来解了应该就好了,你别担心,不论什么毒,总有办法治的。”

    沐笙歌倏然收回手腕,尚未从她脉中看出名堂的夜叶有些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沐笙歌闷声道:“我不想治。”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用了无数的药,可也未能去除体内的胎毒。

    这是她爹沈怜世遭受血吟蛊反噬的蛊毒残余,世间唯一能撼动此蛊毒的,恐怕只有夜叶的血了。

    沐笙歌不想暴露他血的秘密,便也根本不想治疗。

    反正她还能活,不过些许毒痕,她遮住就是了。

    一听她如此说,夜叶联想起她那孤苦无依的身世,满腔的心疼便溢了出来。

    “别这么沮丧啊,就算你以前没有办法治好,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啊,只要有心,总有办法的。”

    “没关系,治不好也没什么的,难道阿叶还会嫌弃我吗?”沐笙歌侧眸问道。

    夜叶抿了抿唇:“怎么可能。”

    他喜欢她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她。

    他只是不想看到她因此而自卑的样子。

    沐笙歌眼底泛起一片笑意,嗓音清浅淡然:“只要阿叶不嫌弃,其她的我不在乎。”

    少女的语气真挚而坚定,听得夜叶心底一热。

    原来,他在她心中是如此重要的吗?

    *

    半个时辰后,昭苏城守卫换防,夜叶按照布置好的计划,带领其她几人潜入城中。

    早已将沐笙歌所画城中布防图牢记于心的他走在最前面,一路带人在城中隐秘处穿行,在子时之际,来到了昭苏城狱外。

    “也不知道老大到底怎么样了,唉。”

    夜叶带来的人中,其中一个便是青桥寨留在外的土匪,名叫吴姜,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被寇颜救过身家性命,所以颇为担心救命恩人的安危。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吴姜一脸愁眉,叹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感觉老大不太好的样子。”

    夜叶一个靠着直觉干成了不少事的人,也从来不会忽视别人的直觉,闻言顿时警惕起来。

    “嗯?沈歌你听听,狱中可有什么意外?”

    要是寇颜出事了,剩下的人救出来恐怕就要发动暴乱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狱中,昏黄的灯火映照在墙壁之上,勾勒出大片的阴影,不断摇曳。

    寇颜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被绑缚在锁链中的双手垂在空中,蔑然地看着眼前手中拿着鞭子的狱卒。

    “小丫头手法不行啊,给老娘挠痒痒呢!”

    李守备不会即刻将青桥寨土匪处斩,夜叶这点所料不错,但是,寇颜这个土匪头子曾经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她怎肯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不给她点苦头吃呢。

    寇颜自从进了这牢狱,便没出这刑房。

    她倒庆幸,她吸引的仇恨够深,这帮人精力全在她身上,没打其她姐妹们的主意。

    区区昭苏城的这点刑罚,哪里比得上武德司吕奕老贼当初的严刑逼供,不是鞭子就是棍子的,对她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呵,你这挨千刀的土匪,要不是李大人说留你一条命,我早一刀刀把你剐了!”

    寇颜张狂地笑道:“你来啊,不剐你是孬种!”

    “你……”

    狱卒气急败坏地将手中鞭子在盐水桶里涮了涮,猛地抽了出去。

    一道闷哼从刑架上传出。

    即便是毫无花样的鞭打,但这几天下来,尚未愈合的伤口很快被再次抽裂,一层叠着一层,让满身血痕的寇颜看上去十分骇人。

    偏她还倔强得很,时不时地出言挑衅这些狱卒,气得她们挥鞭发泄。

    “我让你嚣张,让你张狂,你现在可不是之前耀武扬威的青桥寨大当家了,不过一个阶下囚,敢不求饶,我抽死你!”

    就在狱卒气愤地挥舞手上鞭子的时候,刑架上的寇颜忽而看向她,沾着鲜血的眉毛挑了起来,嗓音中都带着一抹血腥,尾音粘连。

    “怎么才来啊。”

    狱卒心觉不妙,骇然转身,她身后的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阴影里走出几个黑衣人。

    她正要惊呼出声,便被一掌劈在颈侧,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瞪大的眼眸不甘地合上。

    “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啊。”夜叶无奈地说道。

    这还是沈歌听到了狱中的情况,他才临时决定提前动手的。

    古霜上前将寇颜从刑架上放下来,往外走的时候,她还给了地上那个狱卒一脚。

    “她爹的狗杂种,下手还挺狠,嘶。”寇颜骂骂咧咧,也想踢狱卒一脚泄愤,却牵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天添直接将她扛了起来:“姐们儿挺厉害啊,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呢。”

    寇颜疼得要命,但眼睛却是亮的,“废话,现在那姓李的要是在我面前,我都能一刀砍了她!”

    吴姜看着自家满身伤痕的老大都快哭出来了:“老大,我们来晚了!”

    “行了别嚎了,我还没死了,赶紧去救其她人。”

    夜叶等人出了刑房,兵分三路,打晕看守的狱卒,抢走她身上的钥匙,将一排排牢房中的土匪都放了出来。

    这期间,还有不少其她犯人,见到有人来劫狱,惊喜地从门缝中伸出手拽住眼前人的衣服。

    “救我,把我也救出去吧,我是冤枉的,我没偷东西,是安老板要抢我的传家宝,那真的是我的传家宝啊!”

    夜叶有些许的迟疑。

    短暂的时间里,他无法判断此人是否真的有罪,若他将狱中人全部放出,万一其中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都放出来吧。”寇颜突然出声,嗓音比之刚刚有些虚弱。

    “昭苏城中还没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这里的狗官都是拿钱办事,说关谁就关谁。”

    “反倒是前几年的那个采花大盗,不知糟蹋了多少家的男孩儿,官府管都不管,人还是我们杀的。”

    “嘶,姐们儿你能不能动作轻点,你身上还挂着个人呢!”

    天添扛着寇颜一路横冲直撞,要不是夜叶刚刚给她喂了一颗回阳丹,此刻怕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咱现在是在逃命呢,你就别挑了。”天添说完又叹了一句,“昭苏城的官儿都挺混蛋啊。”

    夜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飞快地打开门锁,将里面的女子都放了出来。

    “你们若有地方去的,便自行离去吧,若无处可去,可以跟着她们走。”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狱中动静闹得不小,没多久便有一队巡城的守卫发现似乎不对,带头的派了两个人进入狱中询问可有事情,但都无人归来,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快去叫人,狱中出事了!”

    正说着,她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然而话音刚落,四周一阵风动,六道黑影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过几息之间,巡逻队的数十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她们面上皆是惊恐之色,眼眸瞪大,脆弱的脖颈间,一道红线逐渐渗出,且越来越重。

    十三人,通通一刀毙命。

    苏棋等人收回手中尖刃,再次隐于黑暗之中。

    一刻钟后。

    “快,人都救出来了吗,下一轮的换防即将开始了。”

    “牢门都打开了,没有漏下的。”

    “撤!”

    夜叶一声令下,上百人有序地冲向牢外,在靠近大门的时候,夜叶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连忙让众人都停了下来,自己谨慎地向外走去。

    狱外依旧是漆黑如墨的夜色,然而越走近,那股血腥味便越浓烈,直到夜叶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十三具尸体,右手握紧了手上的刀,小臂紧绷。

    “谁,出来!”

    苏棋率先从天而降,落地之际身子半压,手中之刃尖端点地,斗笠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眸透着冷光。

    夜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出场,还挺酷。

    “你是何人!”夜叶问道。

    “与尔等一样,前来劫狱的人,把人交给我。”苏棋刻意压低了声音。

    夜叶呵了一声:“我救出来的人,凭什么交给你啊!”

    苏棋身边紧接着又依次落了五人,她们一样穿着夜行的黑衣,只是不同于夜叶等人身上夜行衣的毫无标志,她们的衣角上,均以银线绣着一个白鸽的图案。

    “吾乃玄鸽门中人,寇颜是我故人之女,此番我便是来带她走的。”

    夜叶眼角微挑:“我管你玄不玄鸽……”

    “阿叶,玄鸽门是北沐的江湖门派。”走出来的沐笙歌适时提醒道。

    夜叶话音一顿,“嗯?北沐的?”

    夜叶走到天添身边,问了问她扛着的寇颜:“你想跟她走吗?”

    听到外面对话的寇颜虚弱地点了点头:“我听我娘提起过玄鸽门,是个行侠仗义的门派,可以信任。”

    夜叶这便放心了,虽然不知为何会如此巧,但有北沐的人亲自带寇颜等人去往北沐,想必会更周到一些。

    夜叶示意天添将寇颜交给她们,其余的土匪们很快跟了上去。

    “走,一起出城,马上便会有人来了。”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昭苏城的守卫就是再蠢也该发现些什么了,她们得赶在全城戒严之前出城。

    苏棋没有异议,于夜叶等人配合着朝城门赶去。

    路上但凡遇到守卫,不待夜叶出手,苏棋六人便已然挥出手中尖刃,动作快得肉眼难以捕捉,不仅仅一刀毙命,她们彼此之间的动作身形似乎还有些炫技之意。

    苏棋在奔跑间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原本影沉沉的眼眸间带了一丝亮光。

    殿下快看,这就是咱东宫的罗刹,厉害吧!

    沐笙歌……由于黑暗,什么都没看到。

    等到出了城,苏棋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抱拳与夜叶等人告别。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我们江湖再见。”

    夜叶:“……”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他的剧本又被人截胡了啊!

    *

    澶郡,南离十七郡中第三大的郡城,地处南离中部,所辖域内有着数不清的河流与水道,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南离境内近乎一半的粮食都出自此处。

    景邑城,便是澶郡的府城,水运便利,是为商贸要道,富足程度仅次于御都。

    此处,便是离皇出御都以来途径的第七座城池。

    城内,青石板路上一尘不染,连经年的缺口都被连夜补平,洒扫得畅行无碍。

    四周的百姓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锦衣玉带,便是最差的,也是一身素绸,衣冠楚楚,被手持长戟的守备军齐整地拦在街道外侧。

    知府大人率领一众官员候在城门处,恭迎圣驾。

    时至正午,远方天空与大地的交界处,渐渐有一道尘雾腾升而起。

    不多时,行走在最前头的御林军已露出身影,地面隐隐开始颤动,各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天子仪仗,始现真容。

    兵部尚书率六引居前,其后紧跟着十二面由数人托持着的大纛,而后便是手执弓弩与槊的清游队,执朱雀旗的朱雀队,十二龙旗队和专用车队组成的导驾仪仗。

    导驾仪仗后接引驾仪仗,以乐、仗为主,此番随离皇一同出行的文武官员部分在其中,队伍中间,还夹杂着手持兵器的骑兵和步甲兵。

    这之后,才是离皇所乘坐的御车,以玉为饰,是为玉辂,驷苍螭,驭蕤绥,威仪万千。

    太后凤驾与玉辂并行,前后有驾士簇拥,左右大将军护卫,其后跟着君卿、彧君与近臣的车驾,外围是多队御林军,后方则是由多面旗扇组成的仪仗,紧跟鼓吹乐队、后卫部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年轻的离皇身着赤红色的锦服,上绣五爪飞龙,正襟危坐在御车之内,双手分置于双膝之上,宽大的衣袖随之垂落在地。

    一旁案几上的香炉中飘出缭绕轻烟,模糊了她青涩却略带骄煞的容颜。

    两侧,跪坐在氍毹之上的宫女脊背挺直,双眸低垂,敛声开口:“陛下,已经快到景邑城南城门了。”

    “嗯。”女子的声音优雅却寒凉,似是还带着一缕不耐,“快些进城,朕要在此处好好歇歇,传令下去,七日后再出发。”

    常年在宫中养尊处优,此番出来才知出行劳累,离昕原先还想多走几座城看看治下风光,现在却只想在行宫中多安然几天。

    御前大宫女莘香略有迟疑,低声劝道:“陛下,若在此处停留太久,恐会耽搁秋猎吉时。”

    座中离皇的情绪不耐到了极点,穿着锦靴的右脚蹬了过去,将她踢倒在地,怒道:

    “耽搁就耽搁了,朕是天命之女,朕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两侧宫女皆连连跪拜,应声道:“是,谨遵陛下旨意。”

    莘香整理好衣物后走下御车,前去传达离皇命令,其她地方皆可让手下之人前去,但有两处,她这位御前大宫女却得亲自去一趟。

    一处,是太后凤驾,得知消息后的萧太后面有薄怒,莘香从华丽的车帘后听到他道了一声“荒唐”,可却再无她言,便知太后是纵容了皇上此举。

    莘香行礼告退,继而来至左后方,深吸了口气。

    一辆黑檀木所做,雕有雌狮图腾的赤幄马车停在此处,车前由金银丝线织就的帘帐随风微微扬起,瞥到其后一抹玄色衣摆的莘香心下忐忑起来。

    太后那里好交代,可萧少主这里……

    不知怎么,她竟有些害怕。

    “陛下又有何事?”

    质地慵懒轻慢的女子嗓音从车后传来,这个‘又’字,让莘香低垂的眼眸中流过一丝无奈。

    “回萧少主,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有些不适,下令在景邑城中停留七日。”

    “七日?”微微上扬的声音带着些诧异,继而凉呵一声:“上座城,她停了五日,再上一座,她停了三日,你说下一座城池,她要停几日?”

    莘香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这……奴婢不知。”

    车内之人没有再说话,四周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幽然的沉默逐渐蔓延。

    直到马车四角悬挂的金制铃铛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车内传来了一道叹息。

    “罢了,着礼部拟诏吧,将秋猎时间推迟半月。”

    莘香连忙松了一口气,心底不禁啧叹,整个南离境内,除了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萧少主,谁人敢如此?

    “是,奴婢告退。”

    “且慢。”从容却带有压迫感的嗓音再次传来。

    莘香顿下脚步,再次行礼道:“萧少主还有何吩咐?”

    第66章 夜小叶啊夜小叶,有点出息行不行啊!

    正值此时,前方不知怎的竟传来一阵骚动。

    好似有人不知死活地冲撞御驾,悲呛的喊声惊天动地,即便隔着上千人,莘香也隐隐听到了些许动静。

    萧沉柝将原要说出口的话咽下,掀开车窗的纱帘,对马车旁的护卫吩咐道:“去探探,发生了何事。”

    之后,她又对莘香说道:“你先回去伴驾吧,记得顾好陛下安危。”

    莘香连忙应声:“是。”

    前方御林军很快出动,将人擒下,来者是一布衣农妇,头上扎着布巾,将花白的头发包起了大部分。

    她肤色蜡黄,脖子上挂着薏苡穿成的珠串,手持诉状,即便被摁倒在地,也厉声叫嚷着:

    “桑麦县员外吴静慈以租赁名义强占我家祖田,强抢吾儿,还草菅人命,打死了我的两个女儿,请圣上为草民做主啊——圣上!”

    快要进城门的时候闹出这事,景邑城知府已然快气得升天了。

    “守备军呢,怎么回事!谁把这个疯子放进来的!”

    “大人,我的人今日大部分都在城中,只有两队守在城门处,她冲撞御驾的那个位置和城门相隔数百米,她藏在林中不知多久,我们这……防不胜防啊!”

    “你个废物!”

    “大人息怒,圣驾之前有重重守卫,她即便冲上前去,也见不到圣上,御林军说不定直接将其当刺客杀了,岂不干净?”

    知府大人眼眸凝沉,咬牙道:“你即刻带人上前,咬死了此人是刺客,快去!”

    “是,大人。”

    景邑城守备任熄连忙带人赶往仪仗前方,被御林军统领和兵部尚书同时拦下,厉声质问:“你是何人!”

    任熄连忙行礼,表明身份:“末将乃景邑城守备任熄,是末将有所疏漏,才让刺客冲撞了陛下圣驾,末将这就将刺客带下去,严加处置。”

    “我不是刺客!”

    那上了年纪的农妇哀声叫道,却被任熄一脚踢在胸口,大骂道:

    “不是刺客?景邑城内百姓谁不知知府大人向来勤政为民,鞠躬尽瘁,你若有冤屈,自可前来官府报案,可府衙从未收到过你的状纸,你却在圣上巡幸至此时冲撞圣驾,还敢说不是刺客?”

    御林军统领与兵部尚书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由先前的警惕转为了淡然,听了任熄的话之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管她是不是真的有冤屈呢,跑到她们面前闯圣驾就是给她们找事,这景邑城守备倒是个识时务的。

    “将人带下去,好生审问,看看可还有同党,景邑城内要加强防御,若再有此事,绝不姑息尔等。”御林军统领肃声道。

    任熄心下一喜,面上不动声色,连声应道:“是,末将一定增派人手,以保圣上万全。”

    御林军统领冷嗤一声:“保圣上万全是我们的事,至于你,只要别再让这些阿猫阿狗的到我们面前碍眼,便算恪尽职守了。”

    这话摆明了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任熄却不敢动怒,只深吸了一口气:“大人说得是,来人,将此人带下去。”

    “住手!我不是刺客,我真的不是刺客,我要见圣上!”

    任熄走到被手下人押解的民妇身旁,神色如寒潭般冷冽,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做梦了,圣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民妇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下一秒她的嘴便被堵上了,无尽的冤屈只能化为悲愤的哀嚎,呜咽出声。

    “带走!”

    “等一下。”

    一道清丽的声音叫停了几人,任熄心下一个咯噔,猛然转身看向出声之人。

    只见御前大宫女莘香走上前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白衣男子,腰间坠着刻有狮头的玉坠,面上还带着一层薄纱,遮住了他清艳的容颜。

    莘香脖颈微扬,视线由民妇身上转移至任熄,“圣上有令,要见见这位告御状的人。”

    任熄忙道:“大人且慢,这是个疯妇,你看她言行举止处处癫狂,一看便是以告状之由前来接近陛下欲行不轨的刺客,若让她面圣怕是危险啊!”

    “这位大人真会说笑,圣上面前那么多护卫,怕都是吃白饭的,竟连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妇也制不住,倒要连累大人操心。”

    白衣男子笑着说道,语气虽温和,可却字字带着陷阱,听得任熄额头直冒冷汗。

    “还请郎君勿要说笑,末将并无此意。”

    “既无此意,还不将人交给我们?”白衣男子掩唇轻笑,反问道,“莫不是,你要杀人灭口不成?”

    一句话,令任熄暗暗出鞘的刀又收了回去,扣在刀柄上的手握紧些许,不甘地将人交还。

    那农妇又重新到了御林军手中,颇为感激地看了白衣男子和莘香一眼,被御林军押着往队伍中间走去。

    好一会儿后,来至圣驾面前,离皇一把掀起面前车帘,上身微微前倾,小臂压在膝上。

    她上下打量着那名农妇,圆碌碌的眼眸中带着新奇之色。

    “是你要告御状?”

    莘香将她口中的堵塞物取出,农妇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还请圣上为草民做主啊!”

    离皇看见她脖颈间挂着的那串颇为突兀的珠串,有些好奇,“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回圣上,是薏苡果实。”

    离皇挑起锋锐的眉,不解道:“薏苡果实?那是什么?看着倒还挺好看的,像珍珠一般,不似一个农妇能佩戴的,你真有冤屈?”

    跟在莘香身边的白衣男子突然开口:“陛下,您可曾听过薏苡明珠?”

    离皇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坠时,眸子微眯:“你就是沉柝的新宠?”

    雌狮坠都给了,那可是萧家嫡系才可用的图腾,可见其宠爱非常。

    白衣男子拂了拂身,浅笑道:“不敢称新宠,阿焕不过是少主跟前服侍的罢了。”

    离皇轻呵一声,不再论及此事,又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农妇身上,耐人寻味道:“薏苡明珠。”

    薏苡,其果实可健脾利湿、清热排脓,前朝之际,出征南疆的大将军李元曾购买大量薏苡,分给士兵用以祛除湿气,后来班师回朝之际还带了一车回京,用以做种。

    因为薏苡果实长得硕大,形似珍珠,京中许多人便以为这是一车明珠,李元当时是朝中重将,尚且无人提及此事。

    可后来因诸位皇女夺嫡时李元站错了队,失了圣上宠信,便有人告发了此事,言李元私带一车明珠回京,其心不轨,欲以此拉拢朝臣,结党营私。

    李元因此遭了牢狱之灾,还牵连了朝中大半官员,其所依附的五皇女手下之人折损众多,自己也险些惨死狱中。

    后幸得丞相大人明察秋毫,查清了那所谓的一车明珠不过是薏苡果实,这才了解这桩冤案,此次之后,薏苡明珠一词,便喻为蒙受冤屈。

    离皇恍然间想起这个典故,又细细地看了一番面前农妇身上的珠串。

    “原来这就是薏苡,果然形似明珠,看来你果真身有冤屈,朕也是第一次遇见告御状的,新鲜有趣,本案,朕要亲自审,先随朕一起进城。”

    她的这番言语震惊了一旁的所有人,只有手持诉状的农妇,激动得不断磕头。

    “多谢圣上,多谢圣上!”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再次出发,阿焕回到萧家马车中,将事情的经过详细道来,斜倚在窗边的萧沉柝嘴角浮起一缕浅薄的弧度。

    马车行进时,顶端悬挂的铃铛又响动起来,她伸出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挑起纱窗一角,眼帘中便落入了那名农妇的身影。

    明晃晃的薏苡果实仍旧挂在她的脖间,萧沉柝悠长的叹息声传遍了车内。

    “唉,民生多艰啊。”

    叹归叹,可阿焕清楚地看见,她狭长的眼眸如两汪深潭,黑泠泠的,流荡着凉薄和疏冷的寒意,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平等地蔑视着世间一切。

    众生在她眼里,好似全是草木。

    片刻过后,纱帘放下,她眼中便又是那般独一无二的倦怠与慵懒,带着上位者浓浓的压迫感。

    “阿焕。”

    白衣男子恭谨地膝行上前:“少主有何吩咐?”

    这辆赤幄马车内部相当宽敞,只有正面设有坐台,足以容纳一人躺在此处。

    马车两侧均摆放着紫檀小几,上面放着手炉与茶具,还有一个半张桌案大小的深匣,中间还空出很大的一片地方,铺着柔软昂贵的氍毹。

    “打开那个匣子。”

    萧沉柝单手支着额头,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阿焕顺从地打开了右侧案几上的深匣,入目便是一片黑得纯粹的珍珠,微光照映下,流转着别样的光芒,耀眼无比,让人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喜欢?”

    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他的脑后扣住,微微摩挲,明明是轻柔的动作,却让阿焕有种惊悚的感觉。

    他此刻已然摘了面纱,露出其下清艳绝俗的一张脸,任由萧沉柝的手从脑后游移到面颊,不轻不重地抚摸着。

    阿焕眼里多了一丝期冀,软声回道:“少主愿意赏我一颗吗?”

    这般圆润精美的黑珍珠,个头又如此大,可谓是珠中珍宝了。

    萧沉柝的手已然探到了他的下颔处,单指微微挑起,勾唇道:“不愿意。”

    阿焕:“……”

    那你让我看什么玩意儿!

    阿焕撇了撇嘴,垂下眼眸,可怜巴巴地哦了一声,楚楚动人。

    萧沉柝觉得有些好笑,可依旧没有赏他,拇指摩挲着他的肌肤。

    “其实有一颗黑珍珠,比这里所有的都好看,你若想要,只能自己去拿。”

    阿焕复又抬起头,耳垂上的玉坠晃动了一番,折射的光晃了她的眼。

    “这耳坠不好,别带了,以后换一个。”

    说着,萧沉柝便单手将其扯了下来。

    阿焕口中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惊呼出声,只能默默忍耐耳垂上的疼痛,更不敢忽略她刚刚的话。

    “少主说的那颗黑珍珠在哪?”

    见他如此乖觉,萧沉柝颇为满意,摘另一个耳坠时的力度便也放轻了些。

    “今日陛下见到你了吧。”

    阿焕点头道:“是,陛下还问我是不是您的新宠。”

    萧沉柝笑出了声,指尖勾起了他腰间垂着的那枚雌狮玉坠。

    “她还是那么喜欢觊觎我的东西。”

    凛然的寒意钻进他的耳朵里,携带着淡淡的嘲讽,阿焕不禁缩了缩肩颈。

    “那颗黑珍珠,就在她手里,阿焕想要,就要凭自己的本事拿回来。”

    萧沉柝手上一个用力,便将他揽入怀中,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阿焕呆滞了一瞬,好一会儿后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连忙抓住她的衣袖,眼中似要有泪垂落,楚楚可怜,又动人无比。

    “少主,阿焕不想离开您。”

    搞什么啊!他从咸阳司出来可不是为了伺候那狗皇帝的,这消息要是传回去,那群等着继承他位置的男人肯定乐开了花,二小姐也定然会对他失望!

    “阿焕如此心悦本少主啊,连帝王宠爱都不想要?”

    这问题,明显的送命题啊,但在二小姐过往的调教下,他早已拿捏得游刃有余。

    “阿焕此生,生是少主的人,死是少主的鬼,别说帝王宠爱,便是仙人宠爱,也别想从少主这里抢走阿焕。”

    这话要说给二小姐听,说不准能换来半月独宠呢!

    但讲给萧沉柝这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听,她受用归受用,却依旧没有半分改变想法的念头。

    “阿焕如此忠心,本少主甚是心悦,这样吧,阿焕若能成功拿回那颗黑珍珠,我便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如何?”

    阿焕:“……”

    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阿焕已经摸清了萧沉柝的脾气。

    她若决定了某事,最好还是不要逆着她来。

    之前便有一个自觉受宠的侍从,言语间开玩笑般地驳了她两句,第二天那人便因为左脚先踏入的房门而被仗杀了。

    那是阿焕来到萧府的第三天,当时可把他吓坏了。

    “少主说什么,阿焕做什么就是了,少主放心,阿焕一定为少主拿回那颗黑珍珠。”

    萧沉柝温柔地给了他一个吻,揽在他腰间的手,不断收紧。

    喘息之间,阿焕断断续续地说道:“少主,若陛下知晓……”

    急促的呼吸声打断他的话,“无妨,宫中如今最受宠的贵君,曾经便是我的表弟,她比你更早入了我的府门。”

    阿焕:“……”

    这姐妹俩是要玩哪出啊!

    难道像二小姐说的那样,离皇就是那种传说中喜好人夫的变态?

    *

    仪仗缓缓行至城中早已修完备的行宫,下车之际,萧沉柝已然换了一身衣裳,同样还是玄衣,上有鎏金暗纹,赤红色的发冠束起一头青丝,簪以镶嵌着黑珍珠的银簪。

    离皇决定了在此处行宫停留七天,休息之余,还贪图新鲜趣味,要亲自审案。

    一时间,不光是行宫之内的宫侍宫女,就连景邑城上上下下的官员,也都忙了起来。

    玉堂馆中,居住于此的萧沉柝却是淡然无比,全然不被外物所扰,于罗汉床上一颗一颗地数着匣子中的黑珍珠。

    那个深匣能装下的东西显然不仅仅是这些黑珍珠,萧沉柝将最上面的那层取出,露出了其下的诸般杂物。

    说是杂物,其实不尽然。

    称之为战利品,更为合适。

    萧沉柝最先取出的,是一个沾染着血色的劣质布帛,双手将其摊开,上书字字泣血的陈情,那股子沾了悲愤与决绝的血腥气,即便过了一年之久,也尚未完全散去。

    “棠溪雁啊棠溪雁,有你在,南离就还是南离,真是可惜啊。”

    灯烛跳跃,隐隐有一道影子从窗边划过。

    “少主。”

    来人于她脚下半跪,垂头行礼道。

    “嗯,棠溪家的那个遗孤,如何了?”

    轻轻的一道言语过后,空中突然炸响一道惊雷。

    萧沉柝漫不经心地朝半开着的轩窗望去,呢喃道:“要下雨了啊。”

    暗卫起身后先将轩窗关上了,这才重新跪下,这次,是请罪的姿势了。

    “属下无能,不知棠溪遗孤如今在何处,属下暗中问询过乔洛,她声称当初最后的棠溪遗孤已跳下通天崖,绝无生还可能。”

    萧沉柝眯了眯眸,眉眼间挂上了一缕不虞之色。

    “中军旧部的暗中动作你是看不见吗,你和我说其中没有棠溪遗孤的手笔,谁信?”

    暗卫将头垂得更低:“乔洛所言,当初意外逃生的棠溪遗孤将家人尸体都埋了起来,属下去埋尸之处对过了,确实只少一具尸体,应该是棠溪家的一位公子,乔洛也是亲眼看见他跳下通天崖的。”

    萧沉柝冷斥一声:“通天崖,真的就无人生还?”

    “回少主,通天崖足有千丈之高,跳下之人必然粉身碎骨,除非他是不死之身,否则尸骨都早被野兽给拆吞了。”

    *

    “阿嚏。”

    陵嘉城医馆里,正在包扎小臂抓伤的夜叶忽然打了个喷嚏,正想要抬手揉揉鼻子,却被人一把捏住了。

    “阿叶——”

    沐笙歌无奈地叹息,眸中流转着担心与忧愁,“你说你没事和山中猛虎较什么劲儿啊,明天就回去了,今天又把自己搞受伤了。”

    夜叶抬起来的手没处放,便尴尬地挠了挠头,他笑了两下,一双星眸粲然无比,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嗓音清脆又干净。

    “没事啦,我这不是为民除害嘛,那老虎都咬死十几个人了,不早日除去,不知还要有多少人遭殃。”

    沐笙歌将纱布系紧,叹道:“你也知道那老虎咬死十几人了,你就不怕你成为其中一个?”

    “怎么会,区区猛虎而已,不过就是一不小心被它挠了一爪子,你别看刚刚血流得凶,一会儿就痊愈了。”

    包扎完的夜叶已然可以活蹦乱跳了,要不是怕自己的小秘密暴露给更多人,他甚至都不想上药包扎。

    感受着纱布下伤口处正在愈合的微弱痒意,夜叶心下暗叹,回血快就是好啊,随便浪!

    “汤药熬好了,来来来,趁热喝。”

    天添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补药走了进来,粗陶碗中的药汤随着她的步伐在碗壁上倾荡,热气裹挟着浓烈的苦味直冲鼻腔而来。

    本身自带回血功能的夜叶哪肯吃这个苦,强烈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喝也没事,我都快好了!”

    天添不禁皱起眉头,高大的身影颇具压迫感,“怎么着三妹你还怕药苦啊,不喝也得喝,让你不知死活,那是几百斤的老虎,不是纸做的!”

    跟在她身后的付彩一脸愧疚,看着旁边盆里被鲜血染红的水,和他包裹着纱布的小臂,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校尉,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你放心,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夜叶安抚地拍了拍,“没必要啊,你是我手下的人,再说上山擒虎是我一人决定,不是军中任务,保证你们的安全是我分内的事。”

    付彩闻言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从天添手中拿过那碗药,激昂道:“校尉,这是我借钱从这家医馆买的,补气益血,你要是不喝,万一因为这伤耽误了秋猎可怎么办啊!”

    夜叶:“……”

    这医馆是万花岛开的,凌师叔就是暗中负责人,他要用什么药从来是直接取,寻芳楼里属于他的那份分成也都是送这儿来,哪里用得着她去借钱买药啊!

    还有,他根本不需要喝这苦不拉唧的药啊!

    他可以自愈的啊!

    夜叶强颜欢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身体很好,不用喝也没事的。”

    一旁抱臂环胸的天添啧了一声:“你身体好?那怎么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虚得不像话?快点的,赶紧喝了,这碗还得给人送回去。”

    夜叶:“……”

    那是淬!炼!期!

    是他大男主之途所历的磨练,是他走上巅峰时必经的风雨,是被他踩踏的垫脚石!

    每熬过一次淬炼期,他就会……

    夜叶忽然愣住,会怎样?

    变得更强?

    好像是有点,每次血都流得哗哗的,过后他的痊愈速度都会快上那么一点点,也算是变强了吧。

    那征服淬炼期呢?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淬炼期突然消失了,那意味着……

    夜叶的思路忽而顿住,一时间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想要探究下去,但玄之又玄的第六感令他打了个寒噤,终止了他的念头。

    “噗嗤。”沐笙歌忽而笑出声来,看着夜叶面上的窘迫与苦笑,眉眼间泛起温柔之色。

    “你们将药放下吧,我会看他喝下去的,夜也深了,都去休息吧。”

    天添少有对她这么放心的时候:“也是,姐妹里属他官大,咱营里也就你能管得住他,行了,咱走吧。”

    付彩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天添出了房间,天添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狭小的房间中,很快只剩她们二人。

    “阿叶,药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我喂你吧。”

    沐笙歌端起药碗,用勺子搅了搅,凉下来的药味道不似刚刚那般浓烈,但依旧不好闻。

    夜叶连连后退,摆手道:“我不想喝,她们都走了,你也知道我的痊愈力,不喝好不好。”

    他这无意识的撒娇简直是如洪水一般将沐笙歌淹没,整个人都浸在其中,温软又带着少年天真的嗓音将她层层包裹,让她难以逃离。

    但,半个时辰前夜叶小臂上血淋淋的模样忽然浮现在眼前,顷刻让她撕开那层糖衣,顶着一双泛着光泽的恶魔角跃出水面。

    “不行,阿叶。”

    夜叶嘴角顿时耷拉了下来,腮帮鼓起,被端着药碗的少女逼得一退再退。

    “你这次不喝,下次还会如此莽撞,你知道我看见你被抓伤的时候有多揪心吗?”

    最终,夜叶退无可退,沐笙歌将他堵在了墙角,微微垂眸,精致的眉眼里漂浮着朦胧的雾气,昏暗的烛火隐约映在其中,照亮有些发红的眼眶,动人到了极致。

    霎那灵犀间,夜叶心底生出了一丝惊慌。

    她……如此担心自己吗?

    就像自己担心她的安危一样?

    “阿叶,你想想,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我,你会如何?”

    少女潺潺的嗓音交织着热意洒在颈侧,刺激得他贴在墙上的手下意识缩紧,体内的血液不知是因为欲,还是因为怒,渐渐灼烧沸腾起来。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绝对不会。”

    可如果她真的被猛虎伤了,他绝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那只老虎上上下下都得给她入药,便是一身皮毛,也得拿来给她冬日取暖才好。

    “可阿叶受伤了,我也一样疼的,阿叶忘了吗?”

    夜叶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抬头望进她那双染了尘埃般的琉璃双眸,唇瓣开开合合,嗡声道:“对不起。”

    夜叶哪里斗得过恶魔般的沐笙歌,轻易便被蛊惑着认了错,在一勺汤药递至嘴边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

    “那就乖乖把药喝了。”

    沐笙歌手腕微倾,将木勺中的黑色汤药送入他的唇间,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他皱着小脸将其咽下,脖颈滚动,仰头之际,微微露出被领巾遮挡的喉结。

    沐笙歌强忍着一口咬上去的冲动,又舀起一勺汤药,却是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夜叶无措地眨了眨眸,星河般的眼睛里透着迷茫,落在她的眼底,像是蜜糖般中和掉了口中的苦与涩。

    沐笙歌弯唇说道:“我陪阿叶一起苦,好不好?”

    “啊?”夜叶未料到她会如此,发出茫然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那个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木勺,心底涌起一阵怪异的热意。

    “这个勺子……”他刚刚用过啊!

    沐笙歌脸上浮现了一个无辜的笑:“怎么了吗?”

    夜叶:“……”

    他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勺子,最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那喝药吧。”

    沐笙歌趁他没反应过来时又给他喂了一勺,这回他小脸皱得没有刚刚厉害了,咽下之后还咂摸咂摸嘴,像是在回味一般。

    沐笙歌见状眉峰略挑,她原是想让阿叶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个苦味以后能多顾着点自己的安危,可现在看来,似乎有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效果啊。

    眼看着他再不抗拒,一勺接着一勺地喝着汤药,沐笙歌忍不住问道:“阿叶喝这么快做什么,不苦吗?”

    正在舔唇瓣的夜叶动作一顿,将视线侧开些许,长睫眨来眨去,蝶翼般蹁跹。

    怎么会不苦呢,但……那也是她用过的勺子啊。

    他喝一勺,她就紧跟着喝一勺,这样每一勺的汤药里都带着细微的她的味道。

    纯情如夜叶,虽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但因为自身原因无法示众,根本没办法一亲芳泽,只是如此的接触,就已然令他心下沸腾,欲罢不能了。

    这哪里是汤药啊,分明是蜜水啊!

    沐笙歌捕捉到他面上的那缕羞涩,眼角眉梢都浮起了笑意,唇角更是弯出了明媚的弧度。

    “阿叶,最后一勺了。”

    羞涩又心虚的夜小叶突然听到她的声音,贴着墙的双手不禁收拢得更紧了些,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微微的痛感令他猛然抬眼,水色的瞳眸震动起来。

    他的双手……都贴在墙上。

    那他刚刚是怎么喝的药来着?

    目光顺着木勺往上,落在沐笙歌的皓腕之上,夜叶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被她喂着喝药!

    一口一喂啊!

    夜叶忙抬起右手,想要从她手中拿回勺子和碗,在最后补救一下。

    “你不用……我自己喝……就好了。”

    夜叶脸颊红得惊人,头顶上的那撮呆毛早已立起,虚弱地摇曳着,沐笙歌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他为何会如此,唇角弧度扬得更深了些。

    “那么多口我都喂了,还差这最后一口吗?”

    少女嗓音潋滟,温和清润,却对夜叶有着无以复加的杀伤力,听得他有种酥魂入骨的感觉,让他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心不静。

    “我……我还是自己喝吧……”

    夜叶执意抢回药碗,唇边弧度一直没下来过的沐笙歌便也随了他,且看他将整个脸都埋进了陶碗里,但碗中仅剩一口汤药,又能容他遮掩多久?

    “阿叶还没喝完吗?我要将碗送还了。”

    “咕咚——”

    吞咽声忽的响起,紧接着碗后传来了少年闷闷的嗓音。

    “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送出去就行。”

    他现在可没脸见人了,尤其是见她。

    那个陶碗虽然挡住了他的脸,但却挡不住他的头发。

    夜叶头顶呆毛一晃一晃的,顶端还微微有些蜷曲,像极了某些一碰就会缩回去的草叶。

    沐笙歌看得一阵手痒,忍不住抬手拨了拨那根呆毛,好似有所感触的夜叶呼吸一滞,而后连忙抬手捂住脑袋,一把将药碗塞到她手里,磕磕巴巴地说道:

    “你……你送出去吧,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色影子飞一般地窜到了床上,用被子将整个人裹住,还往靠墙处滚了滚,像一个巨大的蚕蛹。

    自从夜叶升为校尉后就单独分了一间营房,沐笙歌许久未见他如此活泼的睡姿,此刻只觉心中舒畅,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了。

    “现在天热,阿叶你裹那么严实,不怕中暑吗?”

    被子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唔晚上凉,我没事,再说我是病号,当然要注意保暖!”

    之前还倔强着不肯吃药呢,现在就承认自己是病号了。

    害羞的阿叶简直可爱到爆炸啊。

    沐笙歌眼看着他又在床上滚来滚去,心满意足地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细心地替他吹灭烛火,关好门窗。

    室内一阵静默,独自处于黑暗中的夜叶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一遍遍用内力游走周天,直到体内那股沸腾的热意渐渐冷静下来,他才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露出闷得发红的一张脸。

    “呼——”

    夜叶吹了吹额头凌乱的散发,于暗夜中坐了起来,双手贴在脸上,来回揉搓。

    “夜小叶啊夜小叶,有点出息行不行啊!”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下床走到窗边药篓旁,将最近送到此处的密信都从草药中翻了出来。

    “干点正事缓缓吧。”

    不好好努力,怎么给她未来呢?

    夜叶定了定心神,呆毛已然乖乖伏倒,他眸中熠熠生辉,借着月光,拆开了手中的密信。

    这些信中,有些是寻芳楼送来的,有些是万花岛送来的,还有一些,便是余清暗中联络的中军旧部所送。

    而溪山时潜入了土匪中的余清,因为劫狱一事被突如其来的玄鸽门截胡,夜叶便也没着急让她回来,而是跟着一起,去探探她们情况如何。

    今夜,他刚好收好了余清通过万花岛各地医馆送回来的这封密信。

    信中所说,寇颜等人跟着玄鸽门的人,暗中走水路,已然安全抵达北沐境内,只是她们所去的地方并不是千舟渡,具体是哪,她现在也不知道。

    夜叶心下了然,不管是不是千舟渡,只要寇颜等人先在北沐安顿下来就好。

    寇颜本就是江湖中人,带着曾经的一群土匪,回归江湖的确要比从军更自在一些。

    余清信中还提及,中军旧部私下的行动,似乎已经被人关注了,南边的姐妹说是察觉到有人在暗中查她们,之后的行动要小心,更为可疑的是,不知是谁,似乎在悄悄抹除棠溪夜的痕迹。

    夜叶凝眉,中军旧部的行动引起注意一事他并不意外,他本身要做的也是引蛇出洞,才好揪出乔家之后还有谁。

    但抹除他的痕迹一事……

    难道是凌师叔命人做的?

    因着商陆,凌霄对他要做的事很是支持,不仅仅传他更为高明的医术毒术,还将万花岛名下的医馆和情报传递之法都告诉了他,为他所用。

    但即便是以他名义联络起的中军旧部,除了余清以外,无人知晓他此刻正男扮女装身处乔家军营中。

    想必,凌师叔也是不想他的身份就此暴露,才会暗中抹除他的痕迹吧。

    夜叶掸了掸手中信纸,看来回山以后,得好好谢谢凌师叔啊。

    第67章 先让她赢,再让她死。

    “……除非他是不死之身,否则尸骨都早被野兽给拆吞了。”

    景邑行宫,玉堂馆中,暗卫的话说完之后,斜倚白玉靠枕的萧沉柝便扬了扬眼眸,支在下颚上的手指微微挑动。

    “不死之身?”

    沉若寒潭的反问钻进暗卫的耳朵里,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罢了,既寻不到棠溪遗孤,便去寻寻那位神秘的北沐皇太女吧。”

    周遭凝结的空气这才裂开一道缝隙,屏息的暗卫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垂首:“还请少主明示。”

    “魂与前几天传来消息,中军旧部的行动间,隐有北沐手笔,我去信问了问那边,她无动作,不过倒是回信说,朔都中,东宫的那位混世魔王许久没了身影。”

    暗卫只觉不可置信,“堂堂北沐皇太女,会暗中来到南离?”

    萧沉柝又从手边深匣中取出一封被揉皱的书信。

    微微泛黄的信纸极为薄透,在周围明珠的照映下,从背面也可观其内容,线条潦草,却苍劲饱满的字迹间,隐约可见棠溪二字。

    信纸末端的那封红印上,透过来的,却是特色鲜明的篆体‘北沐’。

    这便是萧沉柝的另一战利品,棠溪雁与北沐私通叛国的铁证。

    “谁知道呢,我虽从未见过这位皇太女,但一个她,一个路二,她们的荒唐可不输给咱们的陛下啊,许是跑来咱们这儿送死也不一定呢。”

    暗卫了然,领了任务,又确认起细节来:“不知少主可有这位皇太女的画像,这样属下寻起人来也方便一些。”

    按理说她不该直接向少主询问,但实在是这位北沐皇太女过于神秘,她们对北沐消息的掌控中,竟只有这位殿下往日里的恶霸行径,却无一丝她的容貌特点。

    所以,她也只能期待少主能从更加隐秘的渠道得到些许线索。

    只可惜。

    “没有哦。”萧沉柝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欣赏完那封密信,放回去后又随意从中拿了柄断了的匕首把玩。

    “无论是在东宫还是在朔都,她都以面具示人,除了亲近之人以外,无人知晓她的真面容。”

    暗卫颇觉头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位,也不知道吗?”

    萧沉柝无端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觑她一眼:“你觉得,咱们的陛下,和她的那些姐妹,算是亲近之人吗?”

    暗卫:“……”

    那可真是太亲近了,亲近到陛下一个个手刃了那些皇女,坐上如今这个龙椅。

    少主话中意思,便是说北沐皇太女和其她几位姐妹也是如出一辙的关系,她们自然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去查查爻杀剑的下落把,说不准和她有关。”

    提起这个名字间便带着杀戮气息的名剑,暗卫眼底一片肃然:“这不是棠溪雁曾经的佩剑?”缘何会与北沐皇太女有关?

    “是啊,我原以为,此剑丢失会和棠溪遗孤有关,但不想,其中也有北沐手笔,你说有趣不有趣?”

    面对萧沉柝那笑意不达眼底的视线,暗卫只能把头垂得更低,问道:“若是北沐中人在暗中操纵棠溪遗孤,我们是否要及早应对?”

    “是该早些应对。”萧沉柝语气间添了些许寒意,“那柄爻杀剑,我还挺喜欢的。”

    很适合斩碎了,一片片嵌在深匣外围,至于剩下的剑柄,倒是能在匣中给它留一个位置。

    不过这样一来,匣中就有三样和棠溪有关的东西了,似乎太多了些,萧沉柝不禁蹙眉。

    “少主既有意,属下等定当竭尽全力,为少主奉上此物。”

    罢了,萧沉柝眉头舒展,多便多吧,反正匣子很大,装得下。

    “下去吧。”

    话音刚落,随着一道风声,屋中已无暗卫人影。

    罗汉床边的案几上,一尊黑曜石错金博山炉中飘出丝缕烟雾,曲折过后复又回归原位,向上散出淡淡的龙涎香气。

    “北沐。”

    萧沉柝摩挲着指尖,口中一声轻喃。

    三十多年前能从离朝手中抢走整个北境,她敬沐璇有几分本事。

    但如今,沐璇老了,陪她一起打天下的那些人,也老了,新一辈中,唯一让她有所忌惮的,只有煞神路以白。

    至于朔都中的那位皇女殿下,萧沉柝冷呵一声,敢与她一起谋皮,那便——

    先让她赢,再让她死。

    *

    “荒谬!”

    深夜,紫宸殿中传出一道怒极的声音,值守在外的宫人闻声通通屏息以候,前来侍药的宫侍双手端着托盘立于沐皇面前,头皮一阵阵发麻。

    仅着一身素黄绣龙常服的沐皇端过药碗,抬手示意宫侍退下,而后便走到宽阔的御案之后,将药放下,随意坐在了男子身边,左手轻抚他的后背。

    “阿世,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这又是看到什么了?”

    沈怜世将手上的秘折甩到她面前,言语间是压不住的怒意。

    “你自己看,不知是哪个孽障,竟敢诬陷歌儿意图谋反!”

    沐璇捡起那秘折后顺手就合了起来,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放在一边,连忙又去给自家夫郎顺气了。

    “这有什么好动气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歌儿想谋反就谋反呗,你问问她想哪天反,我退位,让她当这个沐皇,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怜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沐璇!你在说什么胡话!”

    沐璇顺势将他搂在怀中,五指梳理着他散在身后的长发。

    “这哪叫胡话,咱当初不都说好了,不管歌儿活到多大,只要是我们有的,她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她若想要皇位,我有,我给她就是了。”

    提起这个,沈怜世心中就一阵阵发苦,病态般苍白的面色间眉头紧锁,用手压了压心口。

    “你别想甩手不干,歌儿已经够苦了的,你还想让她绑在你这个位置,身不由己吗!”

    沐皇无奈道:“不是她想谋反的吗?”

    沈怜世没忍住用手肘怼开她的肩膀,绝色的面容间添了薄怒,让他病恹恹的神色间多了几分鲜活。

    “我都说了是诬陷,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个好女儿,知晓了歌儿不是在东宫养病,以此为由攀诬于她,还说什么她私自养兵,苏棋带回来的那些人也被她当做了证据,其心可诛!”

    沐璇附和道:“嗯嗯,可诛可诛,阿世放心,你等我查出来是谁,一定严惩不贷,咱们先把药喝了。”

    沈怜世瞥一眼白玉碗中黑乎乎的补药便犯恶心,赌气道:“今日不喝了。”

    沐璇顿时板起了脸,被收敛的帝王之威不经意间泄出几分,嗓音里也添了几分严肃。

    “这可不行,阿世,别的我都依你,这药你必须得喝!”

    沈怜世有些烦了,每天都要喝这些,又有什么用。

    “阿世,你近些时日吐血的频率越发高了,你心疼心疼为妻,把药喝了,好不好。”

    沐璇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宽大的衣袖将其牢牢搂住,不让他有半分可逃的余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不喝药,我怎么办,欢欢怎么办,歌儿怎么办,你不喝,为妻便成了孤家寡人,欢欢和歌儿就是没爹的孩子了,你不在,歌儿还怎么谋反啊!”

    沈怜世:“……”

    “沐璇!”沈怜世一声怒吼,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我是被蛊毒反噬了,不是用不了蛊了!你个狗东西咒我是吧,信不信我死前先下蛊把你给毒死!”

    沐璇眼睛一亮:“真的吗,阿世真的愿意和我同生共死吗!”

    沈怜世:“……”

    她这叫什么来着,以墨那孩子以前说过的,啊对,恋爱脑,没救了。

    “我喝还不成吗!”

    沈怜世气愤地端起药碗,咕咚咕咚三两口便将其中的补药喝干,而后重重地将碗摔掷在御案之上。

    “诶好好好,阿世果然厉害,喝药都喝得这么豪迈,不愧是我沐璇的夫郎。”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沈怜世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眼前发黑,眩晕间被沐璇扣住了肩膀。

    “阿世?阿世你怎么样?”沐璇焦急地唤道,就在她又一次要深夜呼唤太医时,沈怜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你小点声。”

    沐璇压低了声音:“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阿世,都怪我。”

    要不是当初为了焦头烂额的她,阿世也不会用血吟蛊,要是她当初再厉害一些,将寒蝎一族打赢,他也不会将自己折腾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没怪你,沐璇,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个怪过你,你不必如此,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数。”

    当初在族中,邻家阿兄的嫉妒与中伤并不能伤他,而他炼出血吟蛊那日,祭司这才言说他会祸害整个部族,因此下令要将他处以火刑。

    是哥哥带他逃了出来,自此流浪于世间,居无定所。

    直到他遇见于危乱中起义安民的沐璇。

    北境十九郡,十三部族,她仅凭自己,便统一了大半,他喜欢上她,追随于她,亦想为她铲除障碍。

    寒蝎一族噬杀,守在雪原边线上阻拦了沐璇一统北境的步伐,屠戮了无数的士兵与百姓,沈怜世忍无可忍,终于祭出了威力冠古绝今的血吟蛊。

    却哪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怜世有时也会陷入梦魇,那日的血河在梦中流淌,无数的哀嚎与惨叫在耳边重复。

    无数次被惊醒的他想,他如今的境遇,真的只是蛊毒反噬吗?

    寒蝎一族是噬杀,但也有无辜百姓,可她们当初全死在了血吟蛊中。

    或许,也有报应吧。

    可尽管如此,他也未曾因此怪过沐璇。

    她在他昏迷的时候守了他三年,不离不弃,建国之后,力排众议封他为凤君,让从小便流离失所的他有了一个家。

    他还有了一个乖巧的儿子,和女儿……

    一想起沐笙歌这个儿女,沈怜世的心口又漫过一阵阵苦涩,疼得他不能自已。

    “阿世,阿世。”

    沐璇慌乱地唤着,恨不能以己身替他承担痛苦,为他分担一切。

    “没有什么命数,我想要你好好的,我只想要你好好的,阿世,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沈怜世依偎在她怀里,苦笑一声:“罢了,你的那个办法,我不想再用一次了,事到如今,我无心,也无力,再造一个业障出来了。”

    沐璇的下颔抵在他的额头之上,声音也裹上了一层哀伤。

    “我们换其她的办法,北沐没有,我们就去南离找,南离也找不到,我们就去更远的地方找,总会找到的。”

    “嗯,我信你。”

    沐璇犹在害怕,白日里威严得不可一世的沐皇,在此刻如随时要被折断的枯枝一般,嗓音干涩。

    “你一定要答应我,要留在我身边,你只要在,歌儿哪怕是谋反我也能让位给她,要是你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的。”

    沈怜世:“……”

    “第一,我从来都不会主动离开你。”

    “第二,要我说多少遍,歌儿她根本不想谋反!”

    沐璇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只要阿世不离开我就好。”

    沈怜世:“……”

    显然,第二句她根本没听进去。

    唉,真愁人。

    第68章 路以墨:“她们两个人挺配啊。”

    是日,清晨,夏日微光透过金绡纱帘落在垂地的床幔之上,薄透的青帐之后,一道曼妙的人影慢悠悠坐起,张开双臂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床上之人随即一只手掀开床幔,倾洒的阳光便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女子只着一身松垮的青衣,赤着脚踩在了铺满了整个室内的长绒毯之上。

    女子于半梦半醒间走到窗边,指尖略过摆在此处的一株醉芙蓉,推开轩窗,轻身一跃,便半躺在了窗台之上,打着哈欠。

    “唔,早啊诸位。”

    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传遍整个庭院之中,霎那间,廊下擦拭竹帘的绿衣少年,院中石桌边沏茶的沉稳青年,园中正给草木浇水的稚气儿郎,空地处正优雅舞剑的白发男子,都侧目而来,眼中漾了一丝喜意。

    除却之外,秋千架还坐着两人,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躺着一个,西侧院落的露天温泉池中,浸着三五个身材颇好的,见到那扇轩窗被推开,争先恐后地从水中走出。

    “路姐姐/二小姐/以墨姐姐/墨儿/墨姐姐/墨墨……”

    各人有各自专属的称呼,一时间,各种声色的呼唤跃至耳中,交织又不混乱,或公子温润,或清朗如玉,或温软青涩,或低醇如酒。

    路以墨不禁喟叹一声,冶艳的容颜上浮现一抹笑意。

    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啊。

    “啾啾。”

    一只巴掌大的黑鸟从空中盘旋而过,捕捉到窗边的那抹青色,忽而急掠而来,落在窗沿之际,原还笑容满面的路以墨嘴角瞬间被扯平。

    “怎么又有活干啊,谁传的信!”

    路以墨气愤地从鸟腿上取下放信的竹筒,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了看。

    “哦豁,又殉一个。”南离萧家,是个硬茬子啊。

    “怎么了墨姐姐?”

    院中的美男子们渐渐围了过来,见她眉头皱起,一时间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又是递茶,分工明确,很快将路以墨服侍得妥妥帖帖的。

    “小焕说他要被姓萧的送去离皇身边,血书是够呛能找到了。”

    正捶腿的是刚刚在院中浇水的稚气小郎君,今年十六,名阮苏,闻言说道:“就知道阿焕不行,以墨姐姐看看我,我办事可牢靠了!”

    路以墨心下暗忖,不行不行,小苏苏人虽小,点心做得可好吃了,不能放。

    递茶的沉稳青年名叫云辑,出落得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如今这咸阳司中最年长的人了。

    “小苏到底年幼,去了南离恐受委屈,墨儿若信任,将此事交给我如何?”

    路以墨:云云最贴心了,他走了谁管底下人啊,能进这院里的都是内司人,外司可还有数百呢,她可懒得操心。

    一旁诸人也纷纷自荐起来:

    “我我我,路姐姐,偷东西这事我最拿手了。”

    路以墨:这个更不行,这个走了谁帮她上东宫顺手牵羊呢。

    “二小姐不行就派我去吧,实在不行我直接刀了那个萧沉柝。”刚刚在院中舞剑的英气少年张扬开口。

    路以墨:可别,男孩子家还是别那么血腥,温柔点。

    “墨墨,我长得最好看,让我去,一定用最快的速度给墨墨分忧。”

    路以墨捏了捏他的小脸,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啊,走了她看什么啊!

    “我去……”

    “让我去……”

    “我来……”

    “停停停!”路以墨伸手打断周围众人,手上随意绕了一股发丝把玩着,温声开口。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但这可是靠美色办差诶,跟你们以往的任务不同哦,还想争着去?”

    “……”

    周围一阵寂静,许多人咬着手指开始纠结起来。

    好想为姐姐分忧啊,但要向别人出卖美色,他们会有一种对不起姐姐的愧疚感。

    路以墨笑道:“罢了,你们和小焕不一样,都乖乖待在司里吧,此事我另找人去做。”

    “哎呀呀,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们了。”不用纠结的小可爱们顿时笑开了花,抱着路以墨的小腿撒娇道。

    路以墨捏了捏他的鼻子:“就你小嘴甜。”

    有侍女通传早膳已然在花厅摆好,路以墨被少年郎们伺候着洗漱更衣,如往常一样,在一片温香软玉中吃完了早饭。

    吃完早饭,有人前来通报,苏棋大人求见。

    路以墨咽下美人刚刚喂进口中的一颗葡萄,连忙道:“快请进来。”

    苏棋好久没来找她了,她十分好奇,她的好表妹和那位阿叶姑娘,进展如何啊?

    *

    日悬中天,院墙上青灰的瓦檐上染了一层淡金,光线透过红木雕花的轩窗,落在了梅花案几旁的两人身上,风一扬,便吹落了莹白骨碟中堆成山一般的瓜子壳。

    “咔嚓,咔嚓。”

    路以墨毫无形象地歪坐在靠椅中,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苏棋滔滔不绝的讲述,冶艳容颜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真是没想到啊,东宫的小恶魔居然也有装小白兔的一天?

    真是可惜没有视频,不能亲眼目睹啊!

    要不支棱一把,努努力研究一下?

    路以墨刚冒起这个念头,转而就打消了,自顾自地摇摇头。

    三危岛上她研究的新玩意儿够多了,她的愿望真的是躺平摆烂,而不是自顾自地内卷啊!

    如今这点小事,听苏棋口述也一样,反正苏棋口才好。

    只是苏棋突然停了下来,欲.求不满的路以墨连忙催道:“然后呢,剥完荔枝就没了?”

    “没有没有。”苏棋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而后才继续说道,“然后就有一个小公子将香囊扔到了殿下脚下。”

    “嚯,勇士啊。”路以墨真心叹道,“那小公子没被气哭?”

    苏棋停顿了一下,路以墨见状微微挑眉,意外道:“你们家殿下不会转性到如此地步吧?”

    “倒也不是,气哭是气哭了,只是不是我家殿下气哭了,是被那个阿叶气哭的。”

    当时苏棋和五个猫猫头可是在墙角看了个完整,夜叶带着殿下离开之后,楼上的那位公子自己下来捡回了被挑断挂绳的香囊,眼角一片通红,让人好生垂怜。

    路以墨不禁鼓了鼓掌:“光是这一手,她们两个人挺配啊。”

    苏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宇间浮起一抹担忧:“可是,这个阿叶到底是个女子啊,还出身南离,殿下如此,将来可如何是好啊。”

    路以墨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残屑,一撩衣袍,微微坐直些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话就不对了,你进宫见过凤君了没?”

    苏棋点了点头:“见过了,已然将殿下的近况都告知凤君千岁了。”

    “他可有什么过激反应?”

    “这倒没有,但是凤君一向疼爱殿下,会纵容殿下实属正常,可……”苏棋颇为疑虑地说道,“陛下呢,殿下她到底是皇太女啊。”

    路以墨将果盘里的一个蜜桔扔给了她,浅笑着往后靠去,潇洒地摆了摆手。

    “这你就更不必担心了。”

    皇太女的这个身份,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束缚,而是对她的补偿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过这点苏棋不懂,路以墨也无需解释得太明白。

    已时至正午,有侍从前来询问可否摆午膳,路以墨看了看面前案几上的一片狼藉,摆了摆手。

    “我就不吃了,光是吃瓜就吃饱了,给苏大人摆一份吧。”

    侍从领命退下,正巧有些饿了的苏棋拱手道:“多谢二小姐了。”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

    苏棋会心一笑,怪道二小姐能引得北沐无数男儿倾心,争着抢着要入咸阳司。

    就这脾性,对外,能摆出定国妃府二小姐的气势,对内,与她们这些亲近之人毫无架子,谁能不爱呢。

    反观自家殿下……

    御都中没被她气哭的男儿郎都是少数,唉。

    路以墨瓜是吃够了,不过正事也没忘,苏棋此次前来主要为的还是寇颜之事,江湖上的路子她比较清楚,毕竟玄鸽门就是她一时兴起组建的。

    趁着苏棋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吩咐下去,带寇颜去见玄鸽门的副门主,也就是曾经与寇家有过交情的青山玉女,有此人在,不怕寇颜不真心归附。

    “二小姐,还有一事,此次与寇颜同来的,不仅仅有溪山土匪,还有虎.骑营安插在其中的一人,殿下说那人叫余清,她的身份我们查过,以前是南离中军的人,此人要如何处置?”

    “南离中军啊……”路以墨语气颇为唏嘘,“她知道你们的身份吗?”

    “我们行动的时候都蒙着面,用的都是玄鸽门的名义,没有透露和东宫有关。”

    “那便好,先让她看看北沐什么样,然后放她回去。”

    苏棋抿唇笑道:“二小姐你可真会杀人诛心啊。”

    路以墨摊开双手,笑得那叫一个坦荡,只是却掩不住她眸底欲要看热闹的兴味。

    “这怎么叫杀人诛心呢,我只是想让她们认清事实罢了,南离中军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是她们自己的事。”

    南离对北沐有没有兴趣路以墨不知道,但北沐如今对南离是挺有兴趣的。

    在西北方开疆拓土的姐姐收获颇丰,如今域外之人已经不够这位煞神发挥了的,那自然是要转战中原了。

    几十年的分裂,也是时候该统一了。

    “二小姐。”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一红衣侍女手中捧着个画匣,朝二人缓步走来。

    与一身劲装的苏棋不同,咸阳司上上下下的侍女,连衣裙都是华丽的。

    高挑的身材被恰到好处的抹胸和腰封收拢得玲珑窈窕,外罩清凉的薄纱,照路以墨的话来说,在她这咸阳司,连小姐姐也必须得是养眼的。

    侍女腰背挺拔,长发尽数被银枝冠高高束起,后缀洒金飘带,利落英气,一身红衣衬得她既美又飒,饶是路以墨在此处生活了二十年,看到这般小姐姐也不免多看几眼。

    要知道,当初她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被A到极致的亲姐姐路以白给掰弯。

    总之,弟弟要睡睡,姐姐要贴贴!

    玩的就是一个享受。

    “什么事呀,我亲爱的阿芷?”

    明芷明显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的不正经,唇角的弧度都未变化,只眼中含了一分无奈,将手中的画匣递上。

    “二小姐之前要的南离萧沉柝的画像,今日刚刚送过来的。”

    “哎呀呀,阿芷亲自给我送来的画像,这我可得多看两眼。”路以墨说着就凑了上来。

    对面的苏棋捧着一杯茶,安静地缩了起来,生怕这把火引到她身上,她和咸阳司的姐妹们不一样,实在是招架不住。

    明芷将画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两幅画轴,展开靠前的那个,放到路以墨的面前,而后冲苏棋温柔地笑了笑,微微颔首,示意她宽心。

    实际上二小姐也就嘴上爱说说骚话,对她们这群侍女向来是顶好的,并不似外面传的那般混账,女男不忌。

    “呦呦呦,这画的就是萧沉柝?怎么那么像你们家殿下呢,苏棋你快来看看。”

    正在角落里装鹌鹑的苏棋闻言大惊,连忙将上身凑了过来,眉目紧凝,一错不错地看着那副画像。

    画中女子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锦衣,上面遍布着不少暗纹,腰间悬挂着雌狮佩,既矜贵又华丽,在庭中悠然漫步。

    女子雪肤乌发,五官虽然带着中原人的庄重感,但在她那恣意又不羁的姿态下,生生被染上了一分慵懒,那双黑眸里还透着一股子倦怠,无欲无求得宛若失了生机的黑珍珠一般。

    第69章 因为一个阿叶,生出了野心。

    画这副画像的人是当代名手楚枚,年逾古稀,极擅工笔,经她手的画作,向来是写意又写实,令人无可挑剔。

    苏棋眉头看得皱起,“我感觉,也不是很像啊?殿下好穿金色的衣衫,嫌弃黑色死气沉沉,还有殿下的眼睛和发色都是棕色的,比这个萧沉柝好看多了啊!”

    路以墨:“……”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你家殿下毒唯了,不用再强调了!

    “我不是说具体的长相,你看眼神,像不像?”

    这回苏棋着重看了看画中之人的神色,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将画像抢过来凑到眼前来。

    路以墨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吧?”

    这回轮到苏棋无语了。

    “二小姐,你怎么能说殿下要死不活呢,殿下明明是看得开,不为外物所扰,是有大智慧的人。”苏棋嘟囔道。

    路以墨哼哼笑了两声,也懒得反驳这个毒唯,看着画像觉得头疼起来。

    她要萧沉柝的画像,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她,才能对症下药,找出对付她的办法。

    不过如今看来,她若是和小歌儿一样无欲无求的话,那便难对付了。

    “二小姐,这还有第二幅。”明芷开口说道。

    “打开看看吧,说不准还有机会呢。”

    路以墨嘴上虽如此说,但心下却依旧没底,再怎么样也都是画的萧沉柝,还能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成?

    谁料,还真有。

    第二幅画轴上的情形和第一幅完全不一样,原本于庭中漫步的女子突然来到了朝堂之上,红色的官服取代了玄黑的衣裙,长长的乌发被圆翅乌纱帽拢住,雕狮玉带裹束腰身,脚蹬麒麟靴,萧家少主的气势一下子便显出来了。

    而变化更为明显的,还是在眼睛上。

    画中之人的五官收起了懒散,只稍微沉下眼,便有一股浓浓的压迫感,更别说,那双黑珍珠般的双眸被染上了名为野心的色彩,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如一只正在捕猎的狮子一般。

    路以墨震惊于这天大的变化,一时无言,苏棋在一旁幽幽开口了。

    “我怎么感觉,这副看起来更像如今的殿下了呢?”

    路以墨惊讶地看向她:“什么?”

    苏棋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正色道:“二小姐还记得我当初在南离刚找到殿下的那次吗?”

    “那个时候,殿下看到阿叶去了寻芳楼,也就是陵嘉城的一处青楼,她转而就换了衣衫和身份也跟着去了,当时她的神色,也是这般。”

    路以墨:“……”

    怎么说呢,她那一切世俗欲望都被满足的好表妹,因为一个阿叶,生出了野心。

    那么,萧沉柝又是因为什么?

    论及她以前的无欲,倒是不难理解,生在南离萧家,为嫡长女,她曾经的生活也许和沐笙歌差不多,所以才会如此。

    但,是什么原因,让萧沉柝也如沐笙歌一般生出了野心的呢?

    也是因为一个人吗?

    若能搞明白这个,或许对她们有极大的帮助。

    不过阿焕这枚棋子已然折了,如今萧沉柝那里属实有些难办,但南离秋猎要去锁云山,想来算算日子也该快到了。

    此时的沐笙歌也在锁云山,也不知道两人若碰上了,会是个什么情形。

    *

    御都,丞相府。

    自离皇率部分官员离宫秋猎后,行监国之职的晏南秋于深夜才从官署回府。

    子时的打更声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开,由四人抬着的紫帐官轿缓缓落地。

    晏南秋正欲下轿,却在侍女刚刚掀开较帘的那刻,一支利箭便裹挟着劲风呼啸而来,直直地从晏南秋的面前擦过,咚的一声射在了轿厢之上。

    年过四十的晏南秋瞳孔紧缩,耳侧的箭羽仍在颤动,嗡嗡的响声伴随着下人的惊呼,将她从命悬一线的惊悚中拉了出来。

    “丞相!”

    “大人!”

    “来人啊,有刺客!”

    晏南秋深吸口气,紧忙呵斥道:“都住口!”

    瞥到箭羽前端插着的信件,晏南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将其拔下,打开来快速看了一遍。

    片刻之后,晏南秋攥紧了手中信纸,一拳砸在了座椅之上,怒气冲冲道:“孽女!”

    侍女便知不对,低声询问道:“家主,可是三小姐又在外闯祸了?”

    晏南秋呼吸急促,手中紧攥的信纸间,隐隐露出一个缝隙,画着一个图案,好似凶恶的狮爪一般。

    “这个不孝女,交的什么狐朋狗友,仅仅为了几亩地就草菅人命,还撞到了陛下手里,早知今日,真该早点打死她!”

    晏南秋厉声吩咐道:“改道,去萧府。”

    她真该庆幸,早早便归顺了萧家,如今不仅捞到了监国的重任,离皇路上遇到了事,萧少主还肯提前通知一二,让她有个防备。

    景邑城一农妇告御状的事她今早便有所听闻,但从未想到会与自家有关。

    若非今夜这封信,待陛下真查出些什么,以她那残忍暴戾的性子,便是曾经的老师棠溪雁都能满门流放,她晏家的下场也定不会比棠溪家更好。

    待到萧府,晏南秋等至第二日天明才得以求见萧炽,当今太后的亲姐姐,萧沉柝的母亲。

    萧炽早已辞官,如今赋闲在家,家中基业也半数交给了成气候的嫡女,但她却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慌什么,如今都是监国的人了,不过区区一封信,便让丞相大人在萧府门前等了半夜,传出去像什么话。”

    萧炽正在用早膳,晏南秋躬身在一旁服侍着,闻言连连点头:“是是是,恩师教训的是,学生下次定不会了,只是这次景邑城之事……”

    萧炽不耐烦听这些,摆摆手道:“陛下不过第一次碰见告御状的,一时心血来潮,让她过过查案的瘾也就是了。”

    晏南秋一口气卡在胸中,上不上下不下。

    要是被告和她无关,她随陛下怎么过瘾,但这可关系到她那不成器的女儿啊!

    总不能因为这个孽女,牵连了她晏家的前程啊!

    “即便这案子是陛下亲自去查,也得看证据说话不是?”

    萧炽缓缓抬眸,瞥了晏南秋一眼,摇头说道:“柝儿既然已经提醒你了,剩下的事,难道还要我一一去教?”

    晏南秋悬着的心猛然放下,吐出一口浊气,俯首作揖:“多谢恩师教诲,学生明白了。”

    *

    锁云山,薛望原本十分忧愁,薛司晨还能否赶得上九月的秋猎,却不想,离皇半路停滞在景邑城,将秋猎时间延后了半月不说,前去剿匪的夜叶等人竟然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昭苏城的李守备并未将青桥寨土匪越狱的事大肆宣扬,只在当初寇颜等人落网的时候便写了封书信寄给了乔稚。

    信中除了对了乔家军帮忙剿匪的感谢外,还夹杂着少许对夜叶敲竹杠行为的谴责,乔稚看完之后倒是有些惊讶。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掉了盘旋在昭苏城外数年的匪患,果真是个人才,薛望,你教导有方啊。”

    乔稚似笑非笑地看向薛望,自去年年末的军演之后,她便注意到了薛望和夜叶两人。

    薛望是御都薛家的旁支,前来锁云山是攒功绩的,心底怕是一直想着回御都。

    只是乔家和薛家并无多少交情,乔稚便也不想给她这个方便,只随便给了个校尉的官职,让她在军中熬着。

    无军功,自然升迁无望,直到夜叶横空出世,在军演夺魁之后还不忘给自己的上司讨个官职,薛望这才从校尉升为都尉,和乔稚的关系也比从前亲近了些。

    “将军说笑了,要说教导,夜叶也是乔家军的一员,这些都应该是将军的功劳才是。”

    乔稚面上笑容更盛,扣在桌案上的手轻敲桌面,“我隐约记得,夜叶手下有个亲兵,好似也姓薛?”

    薛望眼睛一亮,连忙回道:“回将军,是有这么一个人,不瞒将军,她正是属下本家的侄女,名唤薛司晨。”

    乔稚了然:“原来是薛大人的女儿,薛望啊薛望,你也真是,怎么不早些告知于我。”

    薛望垂眸,暗暗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不知道,无非就是司晨曾经在户部犯过错,乔稚不想提拔她,惹上麻烦罢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薛母也在秋猎随行的名单中,来到这锁云山,即便两家再没交情,只要不是交恶的情况下,乔稚都得给薛家这个面子。

    两人打了一番言语上的交锋,最终以乔稚给薛司晨多记些功为果,结束了这番对话。

    待薛望离去后,乔稚的亲信张鸣欣也看了看李守备送来的信,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

    “这个夜叶,不少敲竹杠啊,给那姓李的都惹急眼了。”

    乔稚还记得除夕时夜叶将自己的赏银分给大家的事,因此对他一直有些许的淡漠,直到如今,才有些真真切切的欣赏。

    “他若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我反而不敢用他了。”

    有所欲,才更好拿捏一些。

    乔稚:“不说他了,萧少主所要辎重,可都留好了?”

    张鸣欣神色严肃了些,低声回道:“将军放心,萧少主要的东西哪敢差啊,都是上好的,不输虎.骑营。”

    乔稚微微点头:“如此便好,东西记得放好,别让人抓住把柄,秋猎虽说推迟了半月,但陛下提前到锁云山也不是不可能,一路上的探子派得勤些。”

    张鸣欣自然重视此事,“营中斥候,除了巡视北沐中州的不能缺,其余的都派出去了,保证传回的都是第一手消息。”

    思及景邑城之事,再加萧少主所要的那些辎重,乔稚本能地觉得,这次秋猎似乎不会太平静。

    第70章 夜小叶:“斥候营有人欺负你了?”

    夜叶等人回营后不过几日,便如火如荼地参与到了秋猎布防的任务当中,忙得脚不沾地。

    沐笙歌身为斥候,倒不用参与布防,营中任务如今除了日常巡视北沐边境之外,还多了一项外出探查离皇行程。

    这两项任务的人员分配是由斥候营的都尉钱子鹿来决定的,只是沐笙歌在斥候队伍中向来冷漠疏离,也从未接过外出探查离皇行程的任务。

    林中梧桐树上,沐笙歌悠哉地靠在斜探出的树杈间,手上把玩着从树上随意摘的一片叶子,视线有些飘忽。

    树下,几许埋怨的声音幽幽传来。

    “沈歌,你听我的一次能死吗,离开锁云山一次又能怎样啊,你总把我分给你的任务换给别人,我很没面子的啊!”

    钱子鹿年近四十,一张方圆脸上向来正色十足,此刻却被气得面色扭曲。

    她以前不是没想找过这个桀骜少女的麻烦,但奈何,她单挑没打过啊!

    还好是私下里约的械斗,没外人,不让她这个都尉的脸面早就被放在地下踩了。

    沐笙歌将手中的叶子卷起又松开,左手指腹摩挲着叶柄,随手扇了扇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哦。”

    钱子鹿:“……”

    合着她说了半天,她就一个哦?!

    要不是她打不过她,她非得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你在虎.骑营出任务的时候也这样吗?没被人打死?”钱子鹿咬牙道。

    沐笙歌旋转叶子的手这才停了下来,向下看了一眼,唇边勾笑道:“怎么会。”

    帮阿叶干活,她自然心甘情愿,再说阿叶对她也好着呢,荔枝都亲手给她剥好,剔除果核,那叫一个贴心诶。

    区区一个钱子鹿,斥候营都尉,拿什么来指使她这个皇太女的啊。

    要不是巡视北沐边境能趁机和东宫的人传递点消息,她都不屑来的。

    “你你你!我要去找虎.骑营的人揭露你的真面目!”

    钱子鹿气急败坏道,旁边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劝慰:“没用,沈歌是虎.骑营夜校尉的亲兵,听说夜校尉可宠信她了。”

    有那样敏锐的耳力,谁能不器重啊,不也是因为这个,钱子鹿将她的行为告之将军,本想治她个不敬之罪,却只得了一句‘要多加培养’的劝告吗。

    钱子鹿不服,这才想用武力将其治服,又得了个被反虐的下场。

    钱子鹿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斥候,就没见过这样难管的人,此时更是气不过,在树下细数沈歌各种不服管教的‘罪状’,吐沫横飞。

    “沈歌,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眼看着树上的人伸了个懒腰,钱子鹿彻底破防了。

    沐笙歌依旧置若罔闻。

    钱子鹿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掐腰,一声怒吼道:“你能不能别玩你那破叶子了!”

    少女终于肯将视线分给她两分,却幽凉得不像话,在这烈日炎炎中,钱子鹿硬是打了个寒噤。

    “破叶子?”

    如果视线拥有杀伤力的话,钱子鹿想自己应该已经被劈成两半了。

    拯救她的,是一阵不同寻常的窸窣声。

    “都尉,有人!”

    此乃边境之处,除了她们这些斥候之外,其她人,只能是出自北沐。

    钱子鹿面色当即一肃,身边围着的众人也收起了看热闹的神情,等候吩咐。

    “瑾年,你和郑昙往东,姜荟,杜蕊你们往西,我和沈歌往北,动作小心,若对方人太多不要逞能,及时发信号,会有其她队的人前来,出发!”

    几道轻巧的身影迅速隐匿林间,朝着四面八方探寻开来,沈歌也收起了手上的叶子,从树冠上一跃而下,不紧不慢地跟在钱子鹿身后。

    “巺位三里外,有三人。”

    少女声音随风而入,钱子鹿不疑有她,朝着她指出的方位继续前进。

    在营中时斗嘴归斗嘴,但每次的巡视,凭借沈歌的耳力所能带给她的助力却不小,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容忍沈歌在营中作威作福的原因。

    朝着所指目标行进一半,身后少女又突然开口:“她们散开了,一路一人,一路两人,你继续往前,我去追另外两人。”

    钱子鹿忽然停下:“不行,换一下。”

    好歹她也是都尉,怎么能让属下去追人多的,她面子还要不要了!

    沐笙歌轻啧一声:“你先打得过我再跟我争吧。”

    说罢,沐笙歌变了方向,身影在林间闪过,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钱子鹿不愿耽搁时机,只能继续朝前,一双手却握成了拳。

    “早晚把你打服!”

    密林深处,向来是南离北沐间纠葛最密集的地方,北沐时常派探子来窥测南离边防,南离也不时派人去北沐骚扰。

    而对于沐笙歌来说,这里却是传递信息最方便的地方。

    灯下黑,谁能想到,她一个北沐皇太女,会混在南离的斥候队伍里呢。

    便是东宫大总管苏棋当初听了,都差点以为这个世界疯了。

    “何事如此急促,今日分明不是约定好的时间,居然还出动了数十人吸引她人注意。”

    隐秘的阴影处,沐笙歌声音微沉,琥珀色的眼眸落在苏棋欲言又止的神色上,心中隐约腾升起一股不安。

    “殿下,朔都来信,凤君有恙。”

    *

    入夜时分,月光溶溶,铺就在锁云山,与营地间的火堆一齐淡去浓重的黑暗,为冷肃的兵营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林间窸窣虫鸣中,还夹杂着些许兵士们细碎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啊,整个窦家村都没了?”

    “当然是真的了,你是不知道,窦林身上挂着的那串薏苡果实都被染红了,景邑城如今也是人人自危,生怕惹了陛下圣怒。”

    “啧啧啧,那农妇也是大胆,告御状不说,还敢欺君,都怪她耽误了陛下的行程。”

    天添夹在人堆里,低声说道:“我还听说是有人指使呢。”

    “什么什么?谁指使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论军中新鲜事,哪里缺得了天添?

    她在结束了今天的巡视任务后,一整个下午都穿梭在各个斥候营间,将景邑城离皇亲自审案之事打听出了五六个版本。

    此时听人发问,言语间还对她存有些许质疑,当即精神不少,将疑惑的几人凑成一圈,正要分享,肩头却被人拍了一记。

    “你们都围在这干什么呢?”

    夜叶刚从镜湖瀑布回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即使做了伪装,逐渐长开的眉眼间也充斥着一股耐人寻味的艳色。

    天添向来心大,没怎么注意这点变化,听他发问,分享的欲望更强烈了,抬手就要揽夜叶肩头,让他也加入八卦小分队。

    夜叶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躲过她的手,又问了一句。

    “沈歌呢,没和你们一起?”

    天添:“……”

    “八卦重要还是沈歌重要?”

    夜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回道:“这还用问?”

    天添撇了撇嘴,朝身后营房的位置扬了扬下巴,“在屋里呢,下午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黑,晚饭也没吃。”

    夜叶顿时皱起眉头:“为什么?”

    “谁知道了。”天添摊手。

    “该打听的不打听。”夜叶轻斥一声,继而发尾一甩,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阔步走向营房。

    他自己问去。

    目视他离去的天添等人:“啧啧啧。”

    “夜校尉还真是偏爱沈歌啊。”

    “她俩指定有点啥,还不承认,不管了不管了,天添你继续说。”

    “噢噢好,我是从韩老妹那儿打听到的,听说啊……”

    敲门声响起,床上闭眸假寐的沐笙歌坐了起来,琥珀眼眸中闪过一抹郁色,却又转瞬即逝。

    虽不满有人来打扰她,但她知晓,在这军营里,会如此有礼,在进门前先敲门的人,只有阿叶。

    “阿叶,你回来了。”

    沐笙歌尽力将杂乱的情绪收敛,可眉眼间却有股淡淡的愁绪萦绕着,轻易被夜叶捕捉,不觉拧起了眉。

    “你怎么了,斥候营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是谁,我去给你讨回公道。”夜叶揉了揉手腕。

    不过就一阵没将她放在眼前,就让她变成了这般模样,夜叶不禁有些懊恼。

    尽管心中存了事,听闻此言,沐笙歌仍旧勾了勾唇角。

    “没有人欺负我,阿叶多虑了。”

    “那你为何脸色如此难看,我听天添说,你晚饭都没吃,是不是钱都尉压榨你了?”

    夜叶这话要是让钱子鹿听到,怕不是要被气死。

    到底谁压榨谁啊!

    沐笙歌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今天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

    苏棋既然会冒着风险给她传信,只能说明,父后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凭借她的能力,若想要不顾一切地离开,随时都可以,可是不行。

    阿叶还在这里。

    她不能让自己的离开给他惹上麻烦,也不想因为她的离开让夜叶多想。

    这很难办到。

    夜叶并不知她心中所忧所虑,闻言走上前来,抬手抚平她的眉心。

    “不是被欺负了便好,不管是什么坏消息,也得吃饭啊,你等着,我去伙房给你取点回来。”

    沐笙歌还未来得及回味额头间一触即离的温热,转而拉住了要离开的夜叶。

    “不用了,今天晚上的饭我不喜欢,所以没吃。”

    原本清冽的嗓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略有些喑哑的同时,落到夜叶耳中,还莫名带了些许委屈。

    夜叶哪受得了这个,胸腔中的心脏抽痛一下,当即说道,“那我就让花姐给你重新做点,你放心,保证是你喜欢的。”

    沐笙歌这次没能拦住他,月色下,少年背影逐渐走远,直到她眼前的影像成了一片模糊的树影,她叹息一声,侧身靠在了门框之上,虚散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拉住他的右手上。

    阿叶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她却无法像之前那般无忧无虑地留在此处。

    尽管说着不在意,可到底,她们是父女。

    究竟,要如何才能两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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