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听觉很敏锐。
闻佑站在厨房,敛着眼去清洗刀具，水声淅沥，隔着关紧的玻璃门和长长的走道,耳边放得最大的，也还是林玖轻手轻脚动作的声音。她现在翻到床板下的深处,拿出了那把匕首。
他想象着她握着匕首，脸一定在紧张犹豫,连呼吸也微小地急促起来,也许潜意识里忧虑被发现。
并不是只有重新再来的选项,那把匕首当然也可以直接杀掉他，他们永永远远的不再相见。做时他太惧怕提供这种选项的后果,如果,她选择这种方式结束。
但现在她想起来所有事情,他便不能左右她的选择。
匕首下压着的黄符,各式各样的，担心她认不出,他还贴心地标明用途。果然听到她指尖滑过黄符翻阅，一张一张的，似乎在挑选着。
昨晚,不是说很喜欢他吗。
天也多暗沉,明明早上要入睡时还是明媚晴朗的，晃眼间阴郁惨惨然，就好像她醒来时的双眼，假意地朝他弯着。
一定是后悔了吧，人生的第三次重启,身边的人竟然还是他，所以恢复记忆后不是来拥抱,而是找借口支走他，连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停留温存。
可怎么办呢，再不满意，也还是会被他缠住，如果她少用一点甜蜜的语调，再更冷漠些，他也许可能会——
不会的。
他已经放不了手。
走刀的手在机械动作，他成为等待指令的机器，守着，太清楚再不久厨房门便会被拉开，不管他怎么笑，她还是要宣告离开，用那些不漂亮的把戏。
手指忽然尖锐的痛。
闻佑淡垂眸淡淡去看，血蜿蜒的从手背流出，淌在案板上，才切好的菜品就这样报废掉。
太浅了。
刀尖便缓缓对准动脉，如果这里全部染上他的味道，她会心疼吧，最不喜欢他的时候，不也在心软地和他说话吗。
卑劣的，用血和伤痛来威胁她留下。
“闻佑……”厨房门被拉开，他下意识地将手背过身后，转眼便挂上笑意大踏步过去，将她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他问。
林玖穿戴温暖，厚重的外套，配合外面风雨欲来的天气，脸缩在红围巾里，手拎着把雨伞，俨然要出门的架势。
“医院里有点事，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她说，“你不用等我吃饭了。”
闻佑微微俯下身，脸靠近她的：“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吗？”
林玖脸上闪过迟疑的神色，还是摇摇头，仰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亲：“算了吧。你等等我，回来的时候，我送给你一件礼物，好不好？”
又是这样，明明要走，可还是做让他误会的事，好像被热烈地喜欢，明明匕首就在口袋里贴身放着。
闻佑视线黏粘在她转过去的背影上，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用鬼身跟过去的吧。
“林玖。”他叫住她，藏着的手从背后拿出来，声音含着委屈，眼尾却还朝上翘着，“你看。”
林玖很疑惑地转过身，入目的是他修长漂亮的指节，指尖粉红色，乖羞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昨晚才分外恶劣过。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它们浸湿的样子，脸微微发红，“……怎么了？”又抬手抓着他的指尖晃了晃，触感冰凉，“你要不要多穿点衣服，手指好冷。”
放弃让她恐惧的示弱，用温和一点的方式，如果她喜欢。闻佑挽起袖子，给她展示被抓挠出细长红线的手臂，眼湿漉漉地看她：“背上还有更多呢。”
他面前的人就不好意思地抿起唇，指尖轻轻去摸一摸：“对不起。客厅里有消毒水，我回来的时候帮你涂？”
明明两个人都知道鬼有自愈能力，现在却心照不宣的装傻，闻佑俯下身去拥抱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那你要一定要早点回来。”
“我会的。”她拍拍他的肩。
门轻轻合上。
被林玖碰过的皮肤很舒服，闻佑又开始决定相信，也许，她拿着匕首只是为了藏起来。他不该多想的，如果连这也说明不了爱意。
他折回去整理卧室，心情仍旧愉快。从前这里几乎只有她的味道，现在他们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紧密不能分开。
床头柜上放着只手机。
闻佑开始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谁的，毕竟他什么也要使用林玖同款，恨不得每件衣服也和她对应，更不要说贴身的手机。
他疑惑着，并没有记得自己带来它，走到床头边，轻轻拾起手机。接着亮起的屏幕便让他瞳孔骤缩，险些站也站不稳。这是她的手机，既然要去医院，为什么不带上它。
大脑更快地给出答案，因为里面有定位器，她知道，她故意留下的。本来便是谎言，是他刻意忽视她寻找理由时偏移的眼神。
闻佑恍然地一踉跄，鬼身瞬间便飘了出去。因为房子里都是她的气味，他太放松，竟然连她走远也能泰然处之。
找不到。存放黄符的盒子是空的，连带着那些他亲手写下的注意事项全部消失，包括那些遮去气息的黄符，可那是给她防身用的，她怎么能用来从他身边逃开？
这房子里所有的一切，她都不要了吗，可以这样不在意地全部扔掉？
颈环是宽松的，闻佑还是渐渐地呼吸不能，眼猩红，掌心里的手机屏幕边角爬上碎痕，他才松开。
她回来要对他生气的。
逃，能到哪里去呢。她做不到毫无顾忌地甩开他，就算使用符咒，某天，他还是会在失效的那一刻找到她。即使符咒永远不会过保质期，她难道不会日日夜夜地担心他可能出现吗？窗帘被风晃动会幻视成他，走在路上，就算是旁人一点点的余光，她第一个想起的，也是他吧。
就好像他们永远不分开。
闻佑陷入诡异的静默里，耐心等着，如果她真的很快回来，绑在他们两人身上的锁链，他可以设置地更长些。
一小时，两小时。
直到夜幕低垂，林玖也没有回来。
**
咔哒。
门解锁的声音。
“闻佑，你走了吗？”
房间里极为安静，黑漆漆地不见光。林玖身上还沾着淡淡的水汽，呼唤时，声音回荡在白墙间。
没有回应，她微微皱起眉，顺手去按开玄关的灯。
灯反应慢晃半拍地亮起，刺目的白，她眯眼遮了遮光，还没适应几秒，冷意便从背后包裹了过来。
一刹那里，她以为会被抱住，但没有。
“饭菜凉了，”闻佑站在离她几步的位置，脸在灯光下极尽苍白，笑容淡淡的，“亲爱的。”
林玖“啊”了声，马上露出很歉意的微笑，伞草草地收整便放在架子上，人凑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我回来晚了……”
很冰，比中午离开时还要冰，好像埋在雪地里几小时后才拿出来的温度。
她被冻得一哆嗦，手指却没有撤走，软绵绵地去捏他的骨节，语调更轻：“你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去上药？”
“那不重要。”闻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忽然又变得笑眼弯弯，“在外面这么久，饿了吗？我去温一下汤。”
“我吃过了。”她很诚实地摇头，却察觉握住她的那只手在顺着她的袖管，缓慢地向里抚摸，瞬间激起她浑身的战栗。而闻佑面上还若无其事的模样，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并没有给林玖带来安全感，她准备好要说的话就堵在胸口，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醒来后做的决定。他也许，不会喜欢她的礼物。
但现在不是他说了算的状况，她身上有很多符咒，有匕首，按照他给的说明，压制他不成问题。
林玖想着，心中的底气逐渐足了起来。也不顾其他什么，盯着还在毛骨悚然微笑的闻佑，抬手摘掉围巾后，仰头亲了上去。
闻佑并没有多配合地俯下身，所以她仰头过去时，离亲到他还有段高度差。但腰马上被他抱住，扶着她迎上去，牙齿磕碰，亲得满含怨气，她的舌头没几秒便被吮得发疼。
太不温柔，闻佑的舌尖很快便被林玖抗衡地朝外推，他阴森森地睁开眼，看到她在发抖的睫毛，才撤出去，只是唇顺着她不肯配合的脸朝侧边滑，很顺畅地舔吻到颈侧。
这里还有很多遗留的红痕，重新覆盖上去时，她就和昨晚一样软倒在他怀里，好像完全不设防备，连抓在手里的围巾也松开，丢在地上。
但外套里的匕首还存在感鲜明，闻佑冷眼忽视它，手探进她的外套里抱住，更紧密地和她相贴。
好脆弱，吻重一点就会被吓到，但难道她还以为，又能用情/欲能让他心软。往后即使听到再多哭腔，他也不可能再放开她。
“嗯……我们去卧室吧？”林玖小声说。
闻佑抬起脸，又拿他阴瘆的目光看着林玖，要看出她潜藏的目的，却只看到她黑润漂亮的眼睛，泪涟涟的，温热的身体又完全靠着他。
他重新去亲吻她，唇瓣是柔软无辜的，过冷的舌头探进去，开始细密又温柔地舔/舐，纠缠着依依不舍。
林玖脸生起烫意，再被那张冷俊的脸贴住，也难以降温。她勾着他的脖颈去吻，两张唇终于分开时，来不及吞咽的诞液又被闻佑全数吞走，喉结上下咽动，格外清楚的水声。
小夜灯被扭开，房间又重新添上暖意。尽管压在她身上的人很冷，表情也假惺惺的提着笑，但耳尖和面颊的微红又弥补了这些，让林玖能放心做她想做的事。
接着外套便要被扒下来。
林玖瞬间惊慌地去扯，竟然很轻易，撑在她身上的闻佑淡笑一声，松开，冷意便有实质地从空隙里探进去，轻抚她的脊背。
她立马从外套里拿出张符，紧张到手抖，差一点就要错过闻佑的身体。
符咒的效果确实不错。闻佑压迫的身体瞬间倒下来，实打实地压在她的身上，沉得她当时便要后悔地摘掉符，但还是忍住，用力掀开他。
人虽然不能动，但闻佑的脸还任由他调配，这时候便扯出一个柔情蜜意的笑容：“林医生，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林玖跨坐在他身上，很紧张，张了张唇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后，她伏下腰，亲了亲闻佑的嘴唇。
她的长发垂扫在闻佑脸上，他便笑得过分漂亮起来，桃花眼潮湿地垂耷着，做一场蓄意勾引。
是死前的奖励么，他想，却惊讶地发现林玖在试探解他的扣子。本来也只为美观的黑衬衫，解起来并不难，只是她太慌张，指尖便无所顾忌地不停触碰他的腹肌，也许不是故意的。
难不成是准外科医生的讲究，打开一颗心前，要宽衣消毒，也怪不得她进门便要给他上药。
多谨慎，明明在玄关接吻时，她便可以从背后将匕首刺进去，他不是已经用鬼身来见她了么，大可以再随心所欲一点。
林玖拿出了匕首。
她到底没有多少在活物身上开刀的经验，这时候只刀尖抵住闻佑心口，比划着，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闻佑鼓励地看她，眼神愈发愉快。如果她今晚不杀掉他，他也一定会死在她身上，选择吧，但哪一条路，都只通往他们生生死死纠缠不休的局面。
可她僵持了太久不下手，久到闻佑只好开口，免得符咒的效力流逝干净，她又要惊慌地逃走。
下一秒脸被捧住，林玖的吻再次落下来，舌尖生涩地去舔舐他的唇，闻佑享受一秒，很快张开，勾着她越进越深。
良久后她才从吻里脱离出来，很不可置信地抿了抿唇，怎么在上位，亲到眼睛湿润的还是她。
但闻佑也眼神迷离地看她，殷红的唇张着，求她，“不能继续吗？”
“不可以。”她很无情地拒绝，颇有报复心地扳过他的脸，细细地看。
早在他身体冰凉地抱过来时，她便已经看出他是鬼身，但偏偏面皮又用闻佑的脸，假意温润。现在他因为太动情，伪装便无法自控地消失，渐渐和男鬼那张美丽的脸重合。
她故意将亲吻落在他的下巴上，脸颊旁，无视他渴/求的唇，只是正在效仿恶劣的笑时，余光里，却瞥见他耷拉的手指弹动一下。
林玖瞬间直起身，重新握紧匕首，这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哪顾得上再做戏谑事。
刀尖在他的皮肤上滑动，寻找最合适的探入点。
“……林医生，”闻佑露出格外艳情的一个笑，又是说情话般的低音，“杀我这件事，比平时接吻都要紧张吗？”
“谁要杀你？”林玖冷哼一声。
匕首的刀刃终于推进皮肤，划开极为浅薄的一层皮肉，没有血溢出，闻佑只觉得酥痒，这算什么力度，持续一万年也难以杀掉他。
林玖还在继续，她抿紧唇，刀尖灵活地在他的胸膛上移动，画圆，直线，偶尔拉出符号一样的的曲线，额角也因为过于专注而泌出汗，但手下却没有停过。
闻佑静静地看她动作。
不是为了杀他，也似乎，不是因为想从他的身边脱离。
似乎是临近收尾，林玖终于能分出些余力交流，她舔舔唇：“今天，我去了我们签生死契的那个工厂。”
“去做什么？”他温柔地回应道。
“背当时地面上的图……”林玖为她过分好的记忆悄悄弯起唇，又落下去，搬出正经脸，“孟琳告诉过我，其实我们可以重新签订条约。但很不平等，你恐怕不会答应。”
“有多不平等？”
“生死共命都是次要的。你还记得那个可以让人很听话的药水吗？”她用种老板畅想未来的语气，既威胁又许诺，“等我画完，我就可以随意地命令你，如果你违抗，就会受到烧骨闹心的痛。但你只要听话，我们就可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她说话时腰侧忽然一凉，接着便胆战心惊地看到闻佑的手正扣在她的腰窝上，轻而缓地摩挲着。
这天杀的符怎么这么没用。
好在只剩最后一处，林玖匆匆落笔，刻画在闻佑身上的图案亮起暗红的光，看着便不是什么正经图腾。
应该开始生效了。她心跳得飞快，现在才敢抬眼去看闻佑，一双眼湿润发亮：“现在，你永远只能听我的话了。”
闻佑在微笑。
林玖非常不满，当即严肃地指出契约的危险性：“我们会生生世世绑定在一起，不能分开。你不能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闻佑很快乐地笑起来：“亲爱的。”
“你——”林玖涨红了脸，她明确感觉到他的反应，连忙往她腹肌的方向挪移一大截，“你怎么能……！”才被签下这种条约，竟然能兴奋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我的礼物吗？”他握上林玖握着刀柄的手，眼里几乎要淌出蜜来，怎么会这么好，“为什么醒来时不告诉我？我今天害怕了很久，担心你要抛下我。”
他很有扮演被奴役者的自觉，声音放软，牵着她的手在脸边蹭，看不出恐惧，可怜样倒是愈发炉火纯青。
“我为什么不能吓你？”林玖很冷酷地抽回手，“你扮演两个人来轮流吓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你不喜欢吗？”他望着她的眼。
恐惧和心动时的频率一致。她不能否认，震悚也是种迷人的快乐，被鬼缠上，被独占或独占，竟然成为唯一符合她病态心理的解药。
林玖从来是最真诚的爱人，她凑近到闻佑耳边：“喜欢。”
就如同他对她的欲/望生生不息。
永远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