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黑了。
两天。
周一一早。
“把这盅红菇螺头汤喝了再走！”保姆阿姨戴着防烫手套，端着陶碗在后头追。
纪曈发烧的事还是被家里知道了，拥有遍布全球黄金地皮25家画廊的主理人宋嘉禾女士连打了八个电话，周六纪曈刚睁眼，就被司机接回了海园。
纪曈在家闷了两天，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精神，阿姨愁得够呛。
周一是早八，纪曈昨晚失眠，四点多才睡，再睁眼都6点40了，他火急火燎挑了件珊瑚粉短袖，搭了条牛仔裤，三步并两步跑下楼。
“杨姨，不吃了，赶不上了！”
“就一口，就一口乖乖，加了你喜欢的红菇，杨姨炖一早上了！”
听到炖一早上，纪曈才刹住车一个急转身，边说边去捧陶罐：“那就一口。”
“好好，就一口，陶碗烫，杨姨给你端着。”
纪曈以“小动物河边啜水”的姿势喝了小半盅汤，临走的时候又被塞了一大口红菇加螺肉。
紧赶慢赶，到学校的时候铃声还是响了。
线代林教授难得看到纪曈迟到，打趣着摆了摆手：“课代表在哪，记一下，扣平时分啊。”
纪曈边往位置走边举手：“课代表在这，好的老师。”
底下一阵闷笑。
纪曈刚回到座位，一只手掌贴在他脑门。
跑了一路，还有点喘，纪曈下意识拍掉那只手：“没发烧了，顾——”
一个“顾”字脱口，纪曈喘气的声音都停顿了两秒。
被拍掉手的李原：“曈曈你说什么？”
“…没什么。”
肯定是跑太快缺氧了才以为那只手是顾临的。
线代林教授习惯传统教学，此时已经开始板书，纪曈做完题，视线不自觉绕到手机上。
拉黑两天了，也不知道那谁有没有发消息。
纪曈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手机屏幕，戳完，轻轻咳了一声。
“那谁…这两天有没有联系你们。”
身旁几人扭过头来，动静有点大，纪曈立刻拿书本把李原的脸顶回去：“看我干嘛，看黑板。”
李原有点摸不清纪曈的意思，跟周天打眼色。
“什么意思？曈曈主动提起临哥？”
“和好了？”
“那肯定不是，周五那天晚上曈曈走的时候看都没看临哥一眼，还拉黑了临哥微信。”
周天反应过来：“那是…测试？”
李原：“？”
周天：“曈曈之前不是说，不让我们私底下联系临哥吗？”
周天越想越觉得自己摸到了门道，于是第一个开口：“我们没联系临哥。”
纪曈：“？”
李原愣了下，跟着表忠心：“对，临哥是谁，不认识！”
纪曈：“……”
那那谁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没来学校？”纪曈没忍住又问。
“没来，不熟！”李原道。
纪曈：“。”
因为被拉进了黑名单，微信消息页面上没有那人的头像和消息。
纪曈手指在搜索栏敲了三次，最终摁了锁屏键。
才拉黑两天就放出来，像什么话。
两节大课结束，纪曈把一卡通拿出来，递给李原问：“中午想吃什么？”
李原：“又吃你的？”
“当然，说了要请你们吃饭，这一星期都吃我的。”
李原也不来虚的，双手接过校卡举过头顶：“感谢纪少的馈赠。”
崔明英咳了一声。
李原装作临时起意张口：“那个，曈曈。”
“嗯？”
“就我们几个吗？”
“都行啊，把阿亮他们喊上也可以。”纪曈正在收拾草稿，语气很是无所谓。
“那…”李原小心试探，“那谁也行？”
纪曈动作陡然一顿。
两秒后。
“谁，不熟。”
三人：“……”
崔明英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给那谁打小报告，只有一个字。
【凶。】
日子凶。
人也凶。
-
人一旦忙起来，就不容易东想西想了。
纪曈一下午都泡在研究院阶梯教室里，等结束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纪曈合上电脑正要走，前方出现一道人影，他抬头一看，是段沛。
“学长还没走啊？”纪曈开口问。
段沛，纪曈他们的直系学长，安大计算机系大四生，因为已经保研本校，又刚好在项目组导师名下，从项目设立开始就被抓壮丁了。
“嗯，还有点事，刚结束，”段沛给纪曈递了一瓶水，“一起走？”
纪曈无不可，接过水点头：“好。”
段沛：“电脑给我，我帮你拿。”
“不用，我带包了，”纪曈在座椅上转过身，将电脑和耳机一把塞到黑色双肩包里，“好了。”
段沛看着纪曈的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纪曈已经把包背好，于是收回手，朝周围看了一圈：“李原他们呢。”
纪曈：“送资料去了。”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
段沛转过脸，看了纪曈一眼，落日余晖将他眼睛照得很亮。
“周五那天发烧了？”
纪曈“嗯”了一声，扭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就一点体温，也不高。”
“39度还不高？”段沛挑了挑眉，“怎么不跟我说。”
作为项目组导师得意“壮丁”，段沛基本就等于大一提前批这两个班的辅导员，大事小事都能管，再加上长得好，和学弟学妹们处得也都很好，这么问并不奇怪，于是纪曈道：“因为不耽误课程啊。”
段沛沉默片刻，有些无奈。
“纪曈同学，我是你学长，不是老师，我是以朋友的立场问的，关心的是你的身体，而不是你的课程。”
纪曈学着他的语气回：“好的学长，下次如果还有发烧到39度的机会，我会说的。”
段沛笑着摇了摇头。
傍晚的校园向来是最有人气的时候，温度适宜，时间适宜，两人一路闲聊着，刚走出教学区，就听到操场鲜活的喧闹声，弹吉他唱歌、打篮球、散步交谈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
纪曈接了个电话。
段沛等他挂断才问：“谁要过来？”
“哦，阿原他们，送完资料过来路上了，等下一起去吃晚饭，”纪曈直接在宿舍群里开了个位置共享，突然想起来，又问，“学长等下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事。”
李原他们正往二号球场来，以防再错过，纪曈索性带着段沛进了操场，靠在球场围网上等。
“对了学长，上周林老师发的那张卷子，算法第一题，就是risc-v典型五级流水线那题，是不是你们那届的考研专业课真……”
段沛正听着，身边的人却突然停下了话头。
“是真题…怎么了？”段沛顺着纪曈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是二号篮球场的位置。
“看到熟人了，还是……”段沛话说到一半，转过脸看到纪曈表情的瞬间，倏地停下了声音。
段沛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纪曈的时候，是六月，安大荷花满池的时节，一张昳丽到晃人的脸，跟他说：“学长你好，我叫纪曈，林老师让我把收好的表格交给你。”
明明拥有让人望尘莫及的家世背景，可他和谁都处得很好，无论男生女生。
从不朝人发脾气，也没人会对他有脾气，哪怕是凶神教授“老林头”，也都是一口一个“曈曈”。
段沛一直以为纪曈就是这样的。
直到今天。
身旁这人的视线一直定在球场替补席的座位上，脸色淡得不像话，甚至已经算得上冷漠。
“曈曈？”段沛喊了一声，然后，他听到纪曈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学长，先去食堂吧。”
说完，还不等段沛反应过来，纪曈已经朝外走。
段沛正疑惑，就在这时，球场投光灯自动感应到微弱光线，齐齐亮起。
骤然乍亮的强灯刚好照在二号球场中央，正持球的人眼睛被刺得一缩，篮球猛地脱手，朝着球门的方向疾速飞去。
“靠！”
“曈曈小心！”
“曈曈——”
正跑来的李原三人大喊了一声，段沛正要抬手去拦，纪曈却已经在尖叫中转过身，他抬起左手，把那颗朝着他砸来的篮球往旁边一拍。
“啪”，篮球被卸去大半力道砸在护网上，落地，在地上滚了两下，重新落在纪曈脚边。
全场安静了三两秒。
“漂、漂亮。”
“吓死我了。”
“靠曈曈没事吧。”
在场大半人显然都认识纪曈，持球那人也是，正要跑过来道歉，却看到纪曈缓缓俯身，将那颗滚到他脚边的篮球重新捡起，他停顿了两秒，运球，然后抬眸，在篮球重新回到掌心的瞬间，抬起手，将那颗篮球朝着球场上某个位置，一下抛掷过去。
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
纪曈…好像…有点生气？
所有人：“？”
又是“砰”一声，球被人接住。
李原三人朝着纪曈抛球的方向一看。
操。
临哥怎么在这？
纪曈抛完球，再没看那人一眼，大步离开。
一整天不见人，在这跟小麦同学打球。
纪曈显然已经气闷到忘了是自己将人拉黑这一事实，闷头往前走。
可就在他走出去十几米远的时候，球场骤然嘈杂起来。
“临哥你去哪，等一…靠，临哥！你你你你后背衣服上怎么沾血了？！”
“啊？什么？流血？哪？”
“靠！顾临你没事吧？”
李原几人本来都跟着纪曈要走了，听到身后的声音，倏地停下脚步。
“等下，谁流血了？”李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突如其来的事件，球场上所有人都朝着顾临的方向迅速围拢。
小麦同学，也就是陈永杰正要上手去扶，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那只手毫无顾忌也毫无章法，刷地一下，抓着顾临腰腹间的衣服，往上一掀。
所有人：“……”
陈永杰：“……？”
不是，同学，这是不是太猛了点？
虽然知道你是好意，但临哥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同学你……”陈永杰一回头，看到一张精致到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脸。
是刚刚朝着临哥扔球的同学。
周围其他人也看着纪曈。
一个学长看着纪曈极其难看的神色，还以为他是被吓到了，适时开口：“曈曈，呃…应该不是你那球砸的，你别太担心。”
纪曈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眼里只有顾临背后交错泛着青紫的伤痕。
一共四道。
每道都有二十公分长。
每道每道都是“人为”的痕迹。
而血渍是从腹外斜肌下面一道伤口处流出来的。
纪曈死死攥着顾临衣服衣角，手在抖，声音在抖。
“谁弄的。”
顾临看着他泛红的眼尾，指节下意识动了动，最终按了下去，带着安抚似的轻声开口：“没事。”
“我说，”纪曈没松手，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几乎和顾临贴着，一个一个字开口：“谁、弄、的。”
全场静得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