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被关了，可那句“为什么不说一句就走”一直在脑海盘旋。
纪曈翻了个身，趴伏着，侧脸贴着顾临的枕头，挤压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纪曈一直以为，他也和视频里的人一样，最想知道的是顾临为什么不说一句就走，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跟他说。
可直到今天，直到他给顾临上药的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比起原因，他更想知道的，是顾临这半年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去江城待了三十二天，又为什么带着一身伤回来。
纪曈本来不想查的，不礼貌。
但念头像海上的浮木，一起，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他重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jt：爸爸，你能帮我查一下信达能源目前的经营状况吗？要详尽的。】
【jt：顺便帮我查一下北山五号别墅现在的所有人。】
信达能源是顾临家产业，重心不在安京，在德国，但在安京也有产业线。
至于北山五号，顾临家的别墅，纪曈之所以提及，是因为他记得七月哪天吃饭的时候，他爸好像在餐桌上提了一嘴，说北山那边出了间别墅。
当时他没往那边想，再加上还在气头上，也就笼统一听。
顾临说不能按时报道是家里出了点状况，既然叔叔阿姨身体都没事，那问题可能出在公司经营状况上？
想了解的事太多，满到纪曈越发清醒。
窗外月亮像钟摆，高高挂着，提醒人间已是深夜。
纪曈趴在顾临枕头上，思绪纷扬。
周五那天背他的时候伤口是不是已经流血了？
所以那天顾临唇色那么白，比他更像个病人。
原来不是错觉。
会留疤吗？
纪曈又睡不着了，他第三次拿起手机，在平台搜了一圈祛疤凝胶。
研究了十来分钟，纪曈打了一通电话。
是境外电话。
“曈曈。”电话那头的表姐接得很快。
纪曈卖乖：“姐。”
纪曈还来不及说话，那头的表姐先开了口。
“先别说话，猜猜姐姐在哪？”
纪曈懵了下，缩小通话界面点开表姐朋友圈。
“不是伦敦吗？”
昨晚朋友圈还在afterparty。
表姐嘻嘻一笑：“想舅妈了。”
舅妈，也就是宋嘉禾女士。
那就是去罗马了。
纪曈丝毫不奇怪，表姐向来是满世界乱窜的。
两人闲聊一阵，表姐切入正题：“不过现在安京也快11点了吧，半夜不睡找姐姐什么急事？”
“姐，你上次给你小姐妹带的那个祛疤凝胶，效果好吗？”纪曈没犹豫。
“哪个祛疤凝胶？哦，你说我给我剖腹产姐妹带的那个啊？”
“……”
是剖腹产用的吗？
管它什么用的，能用就是好东西，于是纪曈应下：“嗯。”
表姐：“效果挺好的，我小姐妹用着很舒服。”
纪曈：“那给我两支可以吗？”
“怎么了？”表姐一听他要“祛疤膏”，一下紧张起来，“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舅舅舅妈知道吗？”
纪曈怕门外的人听到，埋到了被子里：“不是我，给别人带的。”
表姐愣了下：“别人？同学吗？”
纪曈：“嗯。”
表姐停顿两秒。
纪曈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姐，你在听吗？”
表姐：“在。”
“行，”表姐忽然奇奇怪怪地笑了一声，“就祛疤膏吗？”
“什么？”
“除了祛疤凝胶，还要不要别的？”
还有别的利于伤口恢复的？
“还有什么？”
表姐：“还有很多香香的包包、护肤品、首饰、香水、小裙子，她喜欢什么？”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纪曈。
“他都不喜欢。”
表姐：“？”
这是谈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表姐：“那她喜欢什么？”
纪曈随口道：“那你带个剃须刀吧。”
表姐：“？”
谁家仙女用剃须刀啊！
表姐终于反应过来：“男生？？？”
纪曈：“嗯。”
“什么男生要你半夜打电话给我？男生要什么特效祛疤膏，男孩子留两条疤怎么了？”表姐当场拔高音量。
“不行。”纪曈脱口而出。
表姐：“怎么不行？”
纪曈沉默半晌，憋出一句：“…他爱漂亮。”
表姐：“…………”
纪曈半天听不到声音：“姐姐？不方便带吗？”
表姐自掐人中，良久。
“方便，好，姐姐带。”
纪曈高兴了，想了想，又觉得两支不够，与其下次再带，不如一步到位，于是开口——
“那要五支行吗？”
表姐：“？？”
刚刚还要两支怎么现在又要五支了？
落地不久的表姐掐着人中挂断电话的时候，纪元峰和宋嘉禾正好下来接人。
宋嘉禾看她一脸复杂的神情，问了一句：“谁的电话。”
表姐还停留在冲击里：“曈曈。”
宋嘉禾：“？”
“怎么突然给你打电话了？”
表姐从实招来：“让我给他带两支祛疤膏，说要给人。”
宋嘉禾愣了下，有些好笑：“也跟我要香薰来着，也说要送人。”
宋嘉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纪元峰。
纪元峰：“倒没让我带东西，就是让我帮他查点信息。”
三人面面相觑。
-
三人任务做完，姗姗来迟的睡意终于略地攻城，纪曈眼皮越来越重，埋在被窝里沉沉睡去。
睡着的时候，是11点零五分。
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是凌晨3点07分。
纪曈浑身冷汗，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梦到了顾临临。
或许是睡前脑海里反复在想顾临后背的伤口，他梦到顾临临也受伤了，脊背血淋淋地躺在它常躲雨的那张长椅上。
纪曈知道梦境只是大脑的一种加工机制，把现实因素泛化到新情境，但不代表现实，也没多少科学可言。
可万一……
纪曈心跳得厉害。
不行，要去看看。
冷汗浸着睡衣，被空调吹着，像罩着一只漏风的网，纪曈呼吸是紧的，哪里都难受，但他顾不上。
梦境残留的那种惊惧感有如实质，贴着皮肉往里头渗。
他好像听到了顾临临的叫声。
纪曈熬不住了，翻身囫囵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跑，他脑海还是混乱的，所有动作都带着几分横冲直撞的气息，直到鼻尖传来熟悉的香气。
是橙树林。
或许是因为香薰不在屋内，香气已经被冲得很淡，可就是这浅到几近于无的橙香，让纪曈的心诡异得平静下来。
橙树林。
顾临。
他还在顾临这里。
没事的。
纪曈呼吸一点一点平复，他在床边静静坐了十几秒，终于冷静下来。
纪曈打开手机，时间3点15分。
还是要去看看，不去一趟他今晚别想睡了。
但不能吵到顾临，他还带着伤，不能乱跑。
纪曈深深吐出一口长气，他解锁手机，将“xx”从黑名单中拉了出来，点开消息框。
【我做梦梦到顾临临受伤了，它很疼，在找我，我睡不着，想去看看，如果你醒了看到消息别担心，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回来。】
编辑完，纪曈反复读了两遍。
该传达的都传达了，应该没问题。
纪曈手指移到“发送”键，又顿住。
顾临关铃声了没？
他这样发过去，如果微信弹出消息提示，会不会吵到他？
纪曈深思片刻，又把编辑好的消息清空，从自己背包里拿出纸笔，俯身半蹲半跪在床头柜旁，把刚刚敲下的文字一字不落照搬到白纸上，签上他的名字，叠好。
纪曈不知道主卧门缝透不透光，连灯都没开，只打了个手机电筒。
他也没换衣服，就换下速干裤，套了一件顾临的黑色长裤。
顾临长裤腰身有点大，纪曈把抽绳扯得很紧。
纪曈也不想穿睡衣出门，但他穿来的那件衣服被顾临扔洗衣机了，只有身上这件睡衣沾了他的气味。
顾临临虽然野性大，不能家养，但它认人，只给他和顾临抱。
说认人…好像也不准确，比起认人，更像是认气味，因为以前李原曾经穿着他的校服去抱过，顾临临老老实实被抱了两分钟，然后猛地“醒神”给了李原一个大比兜。
如果是以前，他的校服洗了，那随便套件顾临的就好，但顾临太久没见它了，纪曈怕它认不出他的气味。
一切做完，纪曈从床头柜站起来，走到门口，屏着呼吸将门解锁。
“咔哒”一声，门解锁。
纪曈正想打开手机灯，结果一推开门，细碎的光线从门缝争先恐后挤了进来。
客厅壁灯是点着的。
纪曈微微一怔。
壁灯光线昏昏黄黄，亮得恰到好处，不至于影响人休息，又能照清客厅地面。
纪曈记得顾临以前睡觉不会开灯，这壁灯像是特意开着的。
不过正好。
纪曈就踩着这微弱的光线，悄声走到沙发旁。
顾临侧身躺着，背对着他。
还好，没醒。
纪曈把纸条放在了茶几上，担心顾临看不到，特地把自己唯一带来的东西——双肩包，放在了纸条旁边。
顾临一向心细，那么大一个双肩包，总不至于看不到。
纪曈心里记挂着那个梦，放好包又转头看了顾临一眼，确认没吵醒他，光着脚快步又安静地走向玄关。
穿鞋，开门，关门，纪曈都把声音压到极致，直到门锁上的瞬间，他飞奔着跑到楼梯口。
顾临说过21楼除了2104，其余三间都没人住，不至于吵到他人。
深夜的电梯停在一楼，因为着急，纪曈连续按了三次下行键。
怎么这么慢？
纪曈眉头紧皱着，视线钉在电梯楼层显示屏上。
10…13…17…20。
21层。
“叮”一声，到达楼层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电梯缓缓敞开。
纪曈没有丝毫犹豫，攥着手机，抬脚冲进电梯，就在这时，21层走廊感应灯像是检测到什么，由远及近一盏一盏亮起，纪曈听到轻微的声响，刚要转身去看。
“砰”，很轻的一声，一只宽大的手掌从外伸进来，压在电梯感应触板门上。
正要合上的电梯感应到阻碍，退回原始的敞开状态。
纪曈手指一抖，视线扫过那骨节分明，却凸显着明显青筋脉络的手背，转身——
“去哪。”
阴郁低沉的声音荡在电梯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