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用的是没有拿烟的那只手,他探了探纪曈后颈的体温。
“冷不冷。”
纪曈摇头,因着额头正抵在顾临肩窝,像在蹭。
“不冷。”
“几点了。”纪曈闭着眼睛问。
顾临:“三点多。”
万籁俱寂的长夜。
应该各自回房睡觉的,可偏偏两人都没动。
依偎着,像在做一场有彼此体温的梦。
纪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醒了,又为什么忽然出来。
只是仿佛有一道声音催促他,催促他打开那扇门,走出去。
他照做了。
纪曈在顾临肩上埋了一会,鼻尖很轻地翕动两下。
“你点蜡灯了?怎么有烟气。”
顾临:“闻错了。”
纪曈意识运行得很慢:“是吗?”
“嗯。”顾临淡声应下。
“那你刚刚在阳台?”
“嗯。”
“这么晚去阳台干嘛。”
“风大,”顾临声音很自然,“阳台窗没关,吵醒了。”
纪曈站得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抵着顾临锁骨微一偏头,茶几上那个小象玩偶撞入视线。
纪曈盯着象鼻看了好一会。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玩偶?”
电玩城那台以“动物园”为主题的新机子里,只有两只象,纪曈想包圆,抓到第一只立刻塞进了顾临手中。
等抓到第二只,他完成任务,才转头去看顾临。
可顾临在走神。
他的视线像是落在怀中的玩偶上,又好像隔着玩偶看得很远。
纪曈没由来地觉得问题出在玩偶上。
所以原本打算抓两只就结束的纪曈,抓了一推车,最后多带了一只猫咪。
“没。”顾临道。
“别狡辩,我给你玩偶的时候,你在走神。”
这次顾临沉默了片刻,坦白:“走神不是因为玩偶。”
纪曈正要问那是因为什么,又听到顾临的声音。
“你小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我小舅舅?”纪曈意识清醒了几分。
从顾临口中听到小舅舅,纪曈有些意外。
纪曈很黏宋枕书,但因为他一年到头也没回来几趟,平日不常提,大多时候谈到,也是他说,顾临听。
“外公说大概寒假吧,”纪曈直起身来,“怎么了?突然问起我小舅舅。”
“好奇。”
“好奇什么。”
梦境里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缭在耳际。
顾临逆光站着,眉眼看不太分明。
他像个循循善诱又不露痕迹的侵略者。
“他现在在肯尼亚?”
“嗯。”
“在国外几年了。”
“八九年吧。”
“在你十岁那年出国的?”
“嗯。”
“毕业就出去了?”
“嗯。”
侵略者麻痹猎物后,露出最后的獠牙。
“有说为什么出国吗?”
纪曈如实摇头:“没。”
“我问过他。”
“他就说安京太小了,世界很大,想做个‘世界清道夫’玩玩,外公他们也都同……”
纪曈忽然收声,把顾临一连串问题在脑海过了一遍,狐疑看着顾临。
“你这么好奇我小舅舅干什么?”
他忘了,这人有“说走就走”的前科。
肯尼亚,毕业就出国,在国外几年……
“你知道去几内亚要打几种疫苗吗?”纪曈突然问。
“黄热病疫苗,出境必打,几内亚蚊虫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一不留心可能就会得病,最少提前10天打,除这个之外,还有流脑疫苗,霍乱疫苗,伤寒疫苗,甲肝乙肝,还得预防疟疾。”
纪曈深吸一口气。
“你要是敢起什么做‘世界清道夫’、‘世界背包客’的念头,你就完了,顾临。”
顾临有时候是真的不知道他这颗脑子成天在想什么。
“没有。”顾临无奈又好笑。
“真没有?”
“嗯。”
“那你问那么细?”
“以后或许会见到,多了解一点。”
纪曈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点头。
顾临越发无奈。
该深究该追问的时候,那么轻巧地接受。
也不多问问为什么“以后会见到”。
纪曈回房间睡觉的时候,警惕地带走了茶几上的小象玩偶,就像担心某人因为看见玩偶,开始向往非洲大陆。
顾临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刚躺下,手机嗡嗡几下。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文章:中年男子出差非洲被蚊子叮咬,被诊断为‘重型疟疾’,生命垂危。]】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转发:和“小舅舅”的聊天记录]】
[小舅舅:这边的路是真的很烂,昨天一天爆了三次胎。]
[小舅舅:说的是斯瓦西里语,听了一年才勉强听懂点。]
[小舅舅:前天床上遭了一只床虫,过敏成这个鬼样子。]
纪曈正在宋枕书十句里面有八句说“意犹未尽”、“这边旅游业已经很成熟”、“长颈鹿真可爱”的记录中,翻箱倒柜找差评,以震慑某个有前科的人。
正找着,门忽然被敲响。
纪曈差点没拿住手机。
知道是顾临,纪曈都没起身,直接喊了一声:“没锁门。”
顾临推门走进来,他绕过床尾,径自走到纪曈床侧,伸手,拿过纪曈手机,锁屏,压在床头柜上。
“很晚了,睡觉。”
“我还不困,等一……”纪曈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拿手机,一转身,动作肉眼可见地一顿。
他视线定格在床头柜上。
原本除了香薰,没任何杂物的床头柜,此时多了两样东西,手机,以及手机下方压着的一本红色长方本。
“护照”两个大字映入纪曈眼底。
纪曈愣了好一会,意识到什么,当着顾临的面,拿过护照,刚一翻开,里头又掉出一张白色硬质卡片。
纪曈低头。
——身份证。
两样证件都写着“顾临”两个字。
纪曈久久没说话。
顾临问他:“现在能睡了?”
纪曈哑口。
无言半晌,他把顾临身份证放回护照,合上,放在枕边,躺下,闭眼。
“…晚安。”-
国庆长假结束返校的威力丝毫不亚于二次开学。
返校第一天补的还是满课的周一课程,早八,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股丧味。
计九班大半人都倒在桌上,没缓过“时差”来。
有些人看着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计九班辅导员助理杨平从后门走进来,带来了“虽然国庆结束了,但我们即将迎来高数期中考,运动会,体测等等”的消息。
话都没说完,教室嘘声一片,纸笔纷飞。
杨平得到心理满足,乐完,走到顾临身边,说起正事。
“临哥,辅导员让我跟你说一声,学院那边给你走的审批流程原本是国庆之后报道,但你不是提前了半个月吗,是院那边特批的,还没过完整的系统,今天给你录入。”
“你得补一下报道材料。”
“录取通知书、身份证、准考证、户口本复印件,一寸证件照和二寸也准备几张,还有团员证什么的。”
段奇伟和陈永杰几人闲着没事,走过来坐在顾临身边。
“临哥,你报道材料还没交啊,怪不得我上次看你的学生卡,都是临时卡,没带头像。”
“临哥你学生卡还是临时的啊?刚好,你直接把身份证给我吧,我下午要去一趟学生服务中心,给他们弄那个大学生火车票优惠卡和团组织关系转入的确认,顺道去一趟三号窗口,给你弄一下学生卡。”
“服务中心还蛮远的。”
“我问问。”顾临回答。
安大首张学生卡都是人工窗口统一办理分发到个人的,之后再丢了就可以去自助设备区自主补卡了。
杨平以为他问的是报道流程,摆手:“不用问,流程都这样的。”
“不是,”顾临拿过手机,解锁,“身份证不在我这。”
几人:“?”
段奇伟:“不在你这?临哥你身份证丢……”
段奇伟话还没说话,顺着顾临拿手机的动作一低头,刚好看到顾临点开了微信置顶,发送了一条消息。
段奇伟差点怀疑自己看错。
等顾临发完,才瞪着眼睛:“临哥,你连身份证都压在…放在纪曈那里吗?”
话音落下,周围忽地安静。
所有人表情各异,只有顾临一脸平静。
“嗯。”
所有人:“……”
十分钟后,当纪曈带着顾临身份证出现在计九门口的时候,九班人都麻了。
这年头,就算是情侣,都没有把身份证放对方那边的吧?
他们一时都分不清是顾临把身份证压纪曈那让他们震惊些,还是纪曈把顾临的身份证随身带震惊些。
“你等会第二节是不是没有课?”纪曈把身份证递给顾临,“你别等我了,回公寓午休,我中午不回去了,有个移动端框架搭建观摩,卫老师下午要赶飞机,只有中午有时间,我们得去融合计算网络实验室。”
计一的人没想到,早八之后就是战火纷飞的一个上午。
临近中午了,一群人还角马迁徙似的往实验室走。
赶行程只能挤时间的卫老师也很抱歉,左手抱着女儿,右手拎着一大袋面包零食从走廊上跑过来。
“临时调了时间,对不起同学们了,随便吃,老师弄一下课件。”
零食短暂抚慰了计一人冰凉的心。
他们已经从别的教授那里知道了卫老师最近的“惨状”,卫老师夫人,同样也在安大执教的魏教授出国开会,家里带孩子的保姆阿姨有事请假回了老家,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卫老师一个人在带女儿。
卫老师正满头大汗调试模型,底下学生自发帮他带起了孩子,主要表现为——
将孩子抱到了纪曈旁边。
卫老师的女儿小名“欣欣”,魏教授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就黏上了纪曈。
今天也是,刚放到纪曈身边,小姑娘就安静了,支着一张小胖手给纪曈塞糖。
“啧啧啧,”班长在一旁感慨,“小小年纪,导师的爸,教授的妈,顶好看的哥哥怀里趴。”
“我靠,三押。”
“欣欣,嘬嘬嘬,来哥哥这里坐。”
“你当逗小狗呢,还嘬嘬嘬,小心我去卫老师那里告你。”
“之前离得远还看不清,现在凑近了,欣欣跟卫老师真的长得好像啊,尤其是鼻子,简直一模一样。”
“我小侄女也比较像他爸……”
“那我不敢想曈曈以后女儿得多漂亮。”
李原咬了口面包从教室后面走过来,听到他们的讨论,还调侃了一句:“我记得曈曈高中的时候还和临哥说过,大学毕业就结婚。”
“啊?”班长一惊,“看不出来啊。”
“虽然现在晚婚是主流,但早婚也大有人在,都是自己的选择,挺好的。”有人道。
纪曈抱孩子的动作很熟练,担心小姑娘歪着身子不舒服,直接抱过,放在膝盖上,说:“高中是随口说的。”
“我和顾临说好了,不会那么早结婚。”
周围空气忽然静止。
纪曈逗着欣欣,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多有歧义,继续开口。
“我们也不要孩子。”
所有人:“…………”
第32章 “事实婚姻”
“说”好了?怎么“说”的?
晚点结婚?怎么晚点?怎么结?和谁结?
不要孩子?你们俩?怎么不要?谁不要?
一群人茫然到扣头。
好荒唐,像高数精密计算后得出一个已知条件的那种荒唐。
纪曈还在专心调整欣欣头上的花朵发圈,根本没觉察周围复杂的视线。
班长呆滞地扯了扯李原的衣服。
“李原,曈曈和顾临…平日都这么聊天的吗?”
聊结婚?聊孩子?
这次就连李原都觉得有点不对劲,愣了好一会。
刚刚曈曈的话的确容易让人误解,抱着替他和临哥解释一下的想法,李原道:“可能…呃,那什么,最近两人不是同居吗?你也知道的,关系更密切些,聊的话题也会相应地深入点。”
见班长和周围几个人表情还是怪异,李原思索片刻,决定用玩笑调节气氛。
“其实也没什么,就聊个结婚孩子嘛,那以前婚姻登记管理条例不是还有特殊认定吗说长期同居默认结婚。”
“那临哥和曈曈从高中到现在,都同居三年多了,怎么着也得算个‘事实婚姻’是吧哈哈哈哈,都‘事实婚姻’了,那聊个孩子什么的也很正…”
李原一个“常”字还卡在嗓子眼,被崔明英的大掌捂住了鼻嘴。
住口吧你。
班长眼睛都听闭上了。
一群人两眼一黑,空白的大脑飞速运转,以求消化那句“事实婚姻”。
正消化着,耳边忽然响起“咚”的一声,很清脆,是敲门声。
在后门传来。
那道敲门声音量不重,但因为此时一群人就刚好围在后门的位置,听得异常清楚。
于是,除了还在讲台上和课件模型搏斗的卫老师,以及专心研究欣欣头发的纪曈,几乎所有人都朝着后门看过去。
教室再度静止。
两秒后,接二连三的视线,宛如收到了什么统一指令,一个接着一个,朝着纪曈看过去。
“曈曈。”班长出声。
纪曈抬头:“怎么了?”
班长抬手,往后门的位置一指,身旁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纪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以及人群空隙,一转头。
他眨了眨眼。
“你怎么来了?”
顾临从后门走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牛皮袋。
袋子上的logo很明显,是校内一家三明治小店。
计一的人哪还能看不出来。
送饭来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纪曈扒拉开牛皮纸袋子,“给他们带的?”
顾临视线在纪曈怀里的小姑娘身上掠了一下,收回:“嗯。”
卫老师教学风格在安大计算机学院是出名的“怀柔”,因为是新学科领头梯队人物之一,在“人才资源互通,助力教育发展”的教育理念下,卫老师三不五时就会被高校邀请交流授课,今天在江城,明天在隔壁,基本很难按照课程表授课。
如果在不可抗力之下,课程被迫压到“饭点”,卫老师是允许学生弄些没什么气味的食垫垫肚子的,自己也会准备零食面包。
如果说之前顾临来送饭,一班人可能还要小声起哄几句,可在经过纪曈那声“我们也不要孩子”的洗礼之后,他们已经能心如止水地接受这一顿喂食了。
“那曈曈你先吃吧,我看卫老师调试完模型起码还要十分钟。”班长摆手示意周围人散了。
让他们有点眼力见,别打扰人家小两口…哦,也不对,现在是三口,纪曈怀里还有一个。
班长挥散周围一圈人,转身正要走,被纪曈喊住。
纪曈从纸袋里又拿出一个小袋子,里头是生菜煎蛋三明治和一杯抹茶牛乳,又从里头挑了一片香蕉吐司,把剩下的三明治连同袋子一起递给了班长。
班长迟疑了好一会:“给我们的?”
“嗯,”纪曈点头,“他买了很多。”
班长刚刚的确听到纪曈问了一句“给他们带的”,也听到顾临应了声。
“我以为是给李原他们的。”班长说。
李原在座位上一抬手,喊了班长一声,班长一转头,李原他们不知道什么都已经开始吃上了。
“他们三个的已经拿走了,香蕉吐司给欣欣,其他随便分吧,应该够的。”纪曈说。
班长幸福地捂住嘴。
今天的课件模型出了岔子,早不出晚不出,偏偏是今天,卫老师急到衬衫都被汗浸透,刚考虑要不要让学生先吃饭,一抬头,底下都已经吃上了,而且都是一脸“满足”。
“哪来的三明治??”卫老师疑惑。
底下吃得抬不起头,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老师,家属送的。”
一群人憋着笑。
只有卫老师被课件整得犯晕,没反应过来中间那个停顿:“家属?你们师母让人送的?”
这下憋不住了,底下轰地笑开。
“老师,不是你家属。”
班长往最后排一指。
卫老师看到纪曈身旁那人。
顾临虽然不是计一的学生,但计一的老师都认识他,也知道他和纪曈的关系。
卫老师反应过来:“这个家属啊。”
他笑了下,继续回去捣腾他的课件。
那头纪曈正撕了一小块香蕉吐司给欣欣,欣欣安静吃着,乌溜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顾临的方向。
顾临觉察到那股视线,也微微垂眼,看着她。
两人对上视线,欣欣一下转脸,把脸埋到了纪曈怀里。
纪曈倏地笑出声。
“她想要你抱。”纪曈用口型对顾临说。
小朋友第一次见到纪曈的时候也是这样。
纪曈刚开始还以为是她不喜欢自己,直到魏教授说这是想要你抱的意思。
顾临买了很多吐司和三明治,但抹茶牛乳只带了一杯,他打开防漏盖,插入吸管,递给纪曈。
“我抱。”
“你先吃,三明治冷得快。”
欣欣只觉得整个身体转了一圈,等再睁开眼,已经换了个位置,她在顾临膝盖上抬起头。
她不认识顾临。
但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小姑娘记得纪曈身上的味道。
她在顾临身上也嗅到了甜甜的花果香。
像橙子。
纪曈喝了一口牛乳,用膝盖撞了撞顾临:“她在看你。”
顾临闻言,低头,和膝盖上只有枕头高的小姑娘对视。
“说话。”纪曈又撞了撞他。
顾临无奈,看着欣欣手上的吐司:“还吃不吃。”
纪曈差点扶额。
这人是真的不会带孩子。
“让你说话,没让你吓唬小孩。”
纪曈拿了张纸巾擦手,准备把人抱回来,可出乎意料的,欣欣没有要哭的迹象,点了点脑袋,说了句“好吃”,低头继续吃吐司,然后往后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顾临怀里。
等前排的人蹭完某位家属的爱心午餐,打算去扔垃圾,一回头,看到的就是顾临和纪曈两张椅子正对坐着,卫老师的女儿坐在顾临怀里吃吐司,纪曈拿着纸巾给小朋友擦右手的场景。
“……”
不敢睁开眼。
吃猛了,看到一家三口了。
当天中午,包括陈永杰杨平在内的计算机系学生接连刷到了一条同样的朋友圈。
全是计一班的人发的。
【课程结束了,灵魂受到了启迪,思维得到了升华,胃脏得到了满足,眼睛享了福,开始思考文学的奥秘,比如“家属”这个词的含义。】
配图是一张他们在融合计算网络实验室上课的照片。
底下立刻有人评论。
【不愧是领军人物卫老师,希望下次选课能多开放点名额,让我的灵魂也启迪一下,思维也升华一下,不过胃脏、眼睛和文学是什么?你们这节课上的什么内容?】
【回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说的不是卫老师呢?】
【???】-
安京一连晴了半个月,天气预报又有转雨的迹象,安大赶在霜降之前,把运动会提上了议程。
每届运动会的主力都是新生,因为只能骗一次。
运动会热不热闹,全看新生报名情况,但大学和高中不同,高中只要不上课,别说是可以撒开了疯的运动会,体育课都是“奢侈品”。
但高中的“奢侈品”到了大学,就脱下了光环。
他们连体育课都不想上,更别提运动会。
计一体委葛光愁到嘴角起大泡。
“爷爷奶奶们,项目要报满。”
“辅导员不是说了吗?没有项目的也闲不了,每班还要抽20来个人去参加开幕式方阵呢。”
“你能保证不被抽到吗?”
“开幕式方阵表演多浪费时间啊,不仅要记走位,记动作,还要彩排,保守估计要一个星期,每天晚上都得去操场排练,那多不划算?你看,报个跳高跳远,性价比就上来了,就‘嗖’一下,你就淘汰了,还不用去彩排。”
“葛哥,我上床都费劲,还跳高?”
“没说非要跳高,还可以报铅球标枪之类的,学校那边说了,这是学生运动会,一定不会让有运动员等级证书的大佬们参赛,他们有单独的项目。”
“不求你们获奖,把项目报满就行,还给学分,获奖学分更多。”
在葛光各种利诱比较下,有人开始思考。
“好像也是哈,要是被抽去参加开幕式方阵,的确不如当运动员划算。”
“曈曈,你消息灵通,知道我们学院今年方阵怎么走吗?”
纪曈隐约知道一点,他说:“具体内容还不清楚,但计院今年是和智能学院一起的,好像有机器人方阵。”
“机器人方阵?跟智院一起?我靠,不会是前段时间东三操场那一批穿着大花袄的机器太爷吧?”
“上次我经过,差点上去就是两把糯米。”
“不行不行,如果真的是那一批,太丢人了,以后在隔壁面前怎么抬起头?光哥光哥,快给我看看,还有什么速战速决的项目,我报名。”
就在葛光笑容逐渐变态,开始发报名表的时候,“叮”一声,班群接连叮咚好几声。
【安京大学求打压(41)】
【分享链接:“盘点校运会的社死瞬间”】
【分享链接:“运动会搞笑片段集锦”】
【分享链接:“校运会丢人实录”】
【分享链接:“校运会生存实录”】
葛光:“……”
一阵诡异沉默后。
“…但话又说回来,毕竟还有一个星期才到运动会,一切皆有可能。”
“对,我相信有了我们计院,机器太爷…机器哥一定能大放异彩。”
“的确,我当初之所以选择计算机,就是为了成为安大人工智能的托举者,我愿意站在机器哥背后,成为他最坚实的拥趸,就算要我拿着啦啦队球花热舞我也愿意。”
葛光:“…………”
面前倏然撤回七八只要拿报名表的手。
靠,吓死了,还好及时收手。
就算机器太爷真摔跑道上了那丢的也是学院的脸不是方阵的但这些“搞笑片段集锦”和“丢人实录”就不是了!!
葛光嘴角不住抽搐:“你们就这点出息?”
“光哥,要不然你再多报几项?”
“我就差住跑道上了,还多报几项?!”
“哥,我们也是没办法,”有人拍了拍葛光肩膀:“你知道的,我们还年轻,还要找对象,总不能叫我们在大一就失去自主择偶权。”
葛光尖锐爆鸣:“你们都要找对象,那我这报名表怎么办?就找‘有对象’的?你们也不看看我们这是什么专业,毕业能谈上就不错了,还想在大一就找?!想屁吃呢,我们这群人有谁是一进校就有对象——”
葛光忽然收声。
一秒。
两秒。
三秒后,葛光幽幽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底下一群人也在短暂疑惑后,跟着安静下来。
几秒之后,也同样看向某个方向。
纪曈正戴着耳机听听力,他一抬头——
“?”
怎么都在看他?
第33章 “哥哥,救救”
纪曈耳机音量有点大,刚刚又在手机上扫题,没太听清具体内容,但隐约听见葛光在喊什么专业、对象。
“什么对象?”纪曈摘下耳机。
手机蓝牙检测到耳机离耳,自动停止播放。
葛光“呃”了一声,其他人同样心虚地四处乱瞟。
他们自然是知道两人不是那种关系的,但…当时就下意识看过去了。
直到纪曈反问,葛光才尴尬起来。
大脑短暂宕机后,快速风暴。
“没啥,就是老章他们说自己身体虚,怕到时候跑不动,太难看,找不到对象,曈曈你就不一样了,别说跑不动,就算是摔跑道上了,也不影响你找对象。”
被造“虚谣”的老章:“……”
纪曈知道他们在插科打诨,笑了下,看了看葛光手上的报名表:“还有什么项目没人报?”
葛光:“挺多的。”
纪曈对运动会没太大的兴趣,但也不抵触,见葛光为难,要了一张报名表。
他从上到下扫了一圈,在最后一个男子项目上打了个勾,写上自己的名字。
那头葛光还在游说,见他们不动,只好拿出手机,一脸沉痛:“不是我葛某人要为难大家,实在是没法,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动用最后的武器了。”
“let’s抽学号!”
“来,第一个,我们先抽男子三千——”
“米”字还没说完,一张报名表递了过来。
葛光接过一看,眼睛瞪大看向纪曈。
几秒后,他抬手在自己脑门上划了一个三角形:“曈门。”
“曈曈,你是我的神。”
老章他们凑过去一看,也跟着划三角:“曈门。”
纪曈报的就是男子三千米,全场最头疼的项目。
或许是因为有了纪曈打头,最地狱的三千米又被承包之后,葛光最终没有用到最后武器,顺利交差,连李原和崔明英都各报了一项,周天更不用说。
葛光生怕爷爷奶奶们反悔,攥着报名表飞奔去了辅导员办公室。
纪曈报完名,坐在座位上,给顾临发微信。
今早轮到章轮,也就是体委口中的“老章”他们几个做值日,老章扫到纪曈那一排,纪曈刚好发出最新两条。
【JT:我报了男子3000米。】
【JT:你别报这个。】
章轮看了个正着。
他想了想顾临的身高身材,以及上次打篮球的反应力。
“曈曈,担心和顾临抢奖牌吗哈哈。”
才不让他报。
“不是。”纪曈说。
章轮:“?”
纪曈:“让他在终点等我。”
章轮:“……”
Fine。
这地板真地板。
他就多余问-
时间转眼到开幕式。
安大上个月刚举办过近几年来声势最浩大的一场开学典礼,时隔一个多月,校运会没太过隆重,但仍然有很多惊喜时刻,比如今年最出彩的一个方阵,也是最后一个方阵,1970级校友方阵,方阵打头的第一位就是校长。
主持人前一个方阵的解说词还没结束,校友方阵出现在百米赛道起点的瞬间,全场便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纪曈还没有正式加入学生会,但一早就被涂婧拉了壮丁,直到最后方阵出场,开幕式即将圆满落幕,才终于得了点空闲,朝着观众席的位置走去。
“回来了?”
“嗯。”
“都跑一上午了,赶紧坐一会吧。”
“下午就是三千米吧,你吃得消吗?实在不行让我上得了。”
纪曈一路走,一路回话,刚走到计一班位置上,脚步顿住。
“你怎么在这?”纪曈赶忙坐下。
从早上六点到现在,纪曈就没停下来过,虽然早就入秋,但十月中旬温度还不算低,今日阳光又足,纪曈脸都泛着粉。
纪曈坐下,身体刚靠上椅背,一个鸭舌帽就压了下来。
“外套脱了。”顾临说。
“还好,不热,”纪曈答道,“你怎么过来的?”
这届运动会各班新生几乎没人能闲着,运动员虽然不用参加方阵表演,但得充当开幕式观众,各班有各班的区域。
计九刚好在C区,两个班中间隔着一个主席台。
崔明英在一旁道:“有没有觉得观众席太安静了点?是不是少了一个谁?”
纪曈一看:“阿原呢?”
葛光在一旁笑:“嚷着‘既然临哥自愿赘我们班来了,那我也愿意远嫁九班,让联姻的纽带更加牢固’,就过去了。”
纪曈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肩膀都在抖,半靠在顾临身上,拿出手机,给远嫁的人发去问候。
【JT:夫家对你怎么样。】
李原发了张零食照片过来。
【阿原:挺好的,刚进门就塞了三根棒棒糖,说是聘礼,未来日子多美好根本不敢想。】
【阿原:可能是因为知道我姓“纪”吧,娘家就是我的底气。】
【阿原:就是有点想家了[擦泪]】
纪曈都没来得及回复李原,学生会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问物料的事。
“应该就在器材室的架子上啊,没找到吗?行,我马上过来。”
纪曈对着顾临指了指主席台,示意自己要走,走出去没两步,又突然停住,折回来,从外套口袋里拿了一板润喉糖出来,塞到顾临手里。
顾临挑眉。
纪曈捂着手机听筒,对顾临说:“一板六颗,比阿原还多三颗。”
说完,纪曈挥手跟他拜拜,快步离开观众席。
顾临失笑,把“聘礼”收好,放进外套口袋-
顾临的100米和李原三人的项目都在第二天,第一天下午,径赛只有男女子1500米、3000米、跨栏和8*100接力等准备项目较长的项目。
三千米在下午3点,还算舒服的时间段。
检录广播开始响起的时候,纪曈没什么感觉,倒是李原他们紧张到手脚一起抖。
“我靠,不是说运动会没人看吗?为什么我感觉人越来越多了?”
“下午学校新生大群里有人在发运动员名录,把曈曈那页截出来了。”
或许是知道三千米太折磨,这次又硬性要求每班参与,学校扩大了“奖池”,把三千米的运动员按照抽签分了三组,没有预赛,直接决赛,取各组前三,也就是一共9块奖牌。
纪曈是第一组,运气还挺好,长跑一共5个体育系的,第一组只分到一个。
还有一张熟悉面孔。
陈永杰检录完,正在跑道上拉伸。
纪曈正想找他说两句话,被一道力气带了回来。
“站好。”顾临接过李原递过来的运动员号码牌,给他别上。
被顾临一打岔,纪曈也就打消了去找陈永杰的念头。
“你在终点等我,别跟我一起跑。”纪曈忽然想起来。
顾临别第二枚别针:“陪跑两圈。”
“不行。”纪曈拒绝。
顾临看也不看他:“理由。”
纪曈转着手腕,边活动关节,边说:“我会分心啊。”
顾临手上动作停滞几秒,片刻后,别上第三枚别针:“分什么。”
纪曈:“会想看你。”
顾临没说话,纪曈也没留意到顾临忽然垂下的眼尾,又问:“号码布弄好了吗?”
“嗯。”
纪曈转过身,面对顾临站着,又转头扫了一圈第一组的人选。
“想要我拿第几名?”纪曈开口,声音竟还有些兴奋,“拿个奖牌给你。”
除了体育系他没什么把握,感觉进个前三应该没问题。
顾临却只是将纪曈脱下的外套随意地挂在自己臂弯,淡声说:“第一。”
纪曈:“???”
“安全第一,”顾临继续道,“别惦记奖牌,别磕别碰到终点。”
“我就要这个。”
操场开始清场,裁判老师拿着话筒喊三千米运动员准备。
纪曈朝着起点走过去,几乎是在他站定的瞬间,两边观众席就传出了尖叫。
最开始不响,只有计一班喊了几声,见有人打头之后,声浪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在满场音浪中,纪曈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顾临。
枪响。
饶是再有锻炼基础的人,3000米也不是轻松的事,最后两圈的时候,纪曈胸腔都弥漫着一股滞涩感,一呼一吸都有些吃力,还混着一丁点腥气,但步伐和速度还是很稳。
打头的是体育系那位,纪曈第二,与第三名几乎拉开半个操场的距离。
最后百米。
纪曈开始冲刺的那一秒,主席台两侧观众几乎全都站了起来。
“靠靠靠太牛了曈曈!”
尖叫声铺天盖地。
明明已经拉开第三名大半个操场,明明不用冲刺,甚至放慢脚步挪过去都可以稳拿第二,他还是朝前飞奔。
少年恣意飞扬,意气风发。
“靠,到底是谁说跑三千米会脸肉横飞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的???是谁说跑三千米会进丢人实录的?你们看看曈曈那个样子!”
“我不行了,嗓子要劈了,歇一会先。”
“曈曈到终点了没?这边挡住了看不到啊!”
给出答案不是“人”,而是一道似要穿破云霄的尖锐哨响。
一哨一位。
选手抵达终点。
就在他们以为终于可以歇一歇嗓子的时候,一阵比哨响更具穿透力的声音,自百米终点处传来。
“???”
“怎么了怎么了?”
“妈呀,新闻社呢?快拍终点快拍终点!抱一起了啊!”
“什么抱一起?!!”
看台一群人三步并两步走下来,急切地扒着栏杆往终点看。
纪曈整个人摔进顾临怀里。
他一动都不想动,整张脸埋在顾临肩颈。
直到身后传来第三声、第四声哨响。
纪曈胸腔不住大幅度起伏着,想起来这组跑道上还有个陈永杰,随口问了一句:“陈永杰到了没?”
纪曈想回头看一下,还没来得及扭脖子,后脑勺就被顾临按住,压回了他脖颈。
“管好自己。”
纪曈也实在懒得动,卸了力,继续靠在顾临身上。
跑动的时候带起风,纪曈没觉得热,一停下,浑身血液好似都在翻涌。
“腿胀,耳朵疼。”他说。
顾临抬手,用拇指指腹给他按摩耳屏。
纪曈舒服得闭上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左耳按完了,他又换了侧肩膀靠,露出右边耳朵,示意顾临继续。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了五六分钟,等纪曈呼吸变得均匀,顾临才半扶半抱,将人带到一旁的长椅上,这次他不像上次在球场上那样蹲跪着给他按摩,而是将纪曈整个人都放在长椅上,侧了个身,自己坐在长椅尾端,把纪曈整条小腿架到自己膝盖上,一点一点按着他小腿的穴位。
无论是姿势还是两人说话的氛围,都格外“严丝合缝”。
“严”到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自家人李原他们都没能上前。
顾临按到第二组三千米结束,又拿过班里准备的冰袋,给他敷完两条小腿,才带着人回了观众席。
观众席上依旧热闹。
三千米结束,进入今日最后一项流程——8*100接力预赛。
今天最后一场重头戏。
除了体育相关专业没有参与,其他各班派出一个人,像计算系这种班级多的,就以系为单位,班级少的,就合并或者直接以学院为单位。
计一参赛是葛光,计九是体委段奇伟。
这种高端局自然不缺观众,为了保障运动员安全,主席台宣布清内场,并开始绕场拉警戒线。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小时,观众席进入暴风雨前的宁静,闲聊的闲聊,刷手机的刷手机,吃零食的吃零食。
还有连输两把游戏的——
“临哥救命,我输……”李原一转头,只看到了纪曈。
“曈曈,临哥呢?”李原问。
“打电话去了,”纪曈已经恢复体力,除了还有些微湿的发尾,看不出一点跑过三千米的模样,“怎么了?”
“想找临哥‘通天代’一下…算了,没事,我觉得我又能行了。”
十分钟后,李原看着被一枪打倒在地的自己:“……”
都撑到最后了,靠。
李原面目正狰狞,一转头,看到班长走了过来,他思绪一闪——
“班长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帮我发条语音,下星期的学生信息采集汇总表我替你统计!”
班长一看李原手机界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生怕他反悔:“你说的。”
李原:“对对对,我说的。”
班长:“对这个一号说是吧?”
李原:“对!”
班长清了清嗓子,立刻把声音夹起来:“一号哥哥,救一下人家呗,爱你。”
一号哥哥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没用,妹妹,哥是gay!”
班长:“?”
李原:“?”
李原短暂愣神后,立刻接过手机:“哥~哥~,你看这事儿闹的,刚刚是我小姐妹帮我喊的啦,哥哥拉我一把可以吗?”
班长:“??”
一号哥哥:“太难听了,弟弟,别说哥哥,喊老公都没用。”
李原:“???”
碰上硬茬了?
老子今天不把你拿下就不姓李!
声音难听是吧,看老子给你换个好听的!
李原被虚拟网络冲昏了头脑,一玩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火花一样,是闪烁的瞳仁,他一下转过身,压着纪曈的肩膀把他整个人转过来,“曈曈,他说我声音难听,帮我勾引他!”
纪曈:“?”
李原根本没给纪曈反应的机会,戳着手机屏幕的位置对纪曈说:“我现在还躲在树后面,等会我挪出来,按住语音条,你就跟我学。”
“喊一句‘哥哥!救救!’这样,声音夹一点,知道了吗?”
纪曈:“?”
“没事,夹不起来不夹也可以,你声音本来就好听,别怕。”
纪曈:“??”
不是,等会——
李原目露凶光:“好了,我要爬出来了。”
纪曈抬手:“等一下——”
李原等不了一点。
生命条已经进入倒数,李原一把攥着手机,操纵着人物从树后面以诡异又快速的姿势爬出来,露头的瞬间,把手机怼到纪曈嘴边:“快快快,喊‘哥哥’!”
李原猛地按住语音条。
纪曈还没开口,身侧先传来崔明英的声音。
“临、临哥!”
肾上腺狂飙,李原压根没分清是谁的声音,他急着复活,“不是临哥,是哥哥,曈曈快喊!”
纪曈像是又回到了三千米的赛道上,耳朵边全是李原的声音,被催得额头发胀:“等下,哥什——”
纪曈话没说完,眼前台阶忽然覆下一片阴影。
那阴影被台阶折成不规则的形状,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纪曈和李原中间。
突然被遮住光线,本能逼得纪曈和李原同时转过头去。
看到来人的瞬间,纪曈瞳孔被光线刺得一缩。
李原松开手,手机滑落。
“…临、临哥?”
纪曈脑子连同嘴巴一麻。
喊什么?
哥、哥哥?
第34章 “哥哥”
明明刚跑完三千米不久,明明四点的日光还照着,纪曈脊背却无端有点发凉。
他下意识直了直腰,往左后方仰着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顾临。
班长连同崔明英他们也一道停下动作。
“我没……”纪曈眼皮一抖,本来想解释说“我没喊”,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曈:“?”
有什么好心虚的,又没喊出来。
…不对。
就算喊了也没什么吧?不就喊一句哥哥吗?男生打游戏不就张口就来的?别说“哥哥”,他都经常听到李原喊“爸爸”。
纪曈这么想着,刚要松肩膀——
“后羿哥哥,你到我这里来吧,我一个人好害怕。”
似乎除了李原之外,附近还有其他人在开局连麦。
一道又一道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兰陵王哥哥,你不要再抓我了啦。”
“我就知道后羿哥哥不简单。”
“我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很多,只要带我上分就都是好哥哥。”
“我方虞姬怎么都不开麦喊哥哥啊?”
一声接着一声。
坐在崔明英后排的“虞姬”终于按住语音条,她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我妈说了,在外面不能乱喊人,容易……”
她顿了下:“被抓。”
四面八方传来低低闷笑。
纪曈脊背僵得更直。
顾临面无表情,视线在纪曈身上短暂停留几秒,掠过,最终落在横在台阶上的某个物件。
“手机掉了。”
李原手机上游戏人物血条清零,阵亡。
有那么一瞬间,纪曈觉得自己血条也要清零。
“…打完电话了?”纪曈干巴巴开口。
顾临:“嗯。”
“挡我光了…”纪曈一时竟没敢看他,只是扯着他衣服,往下拽了两下,语气越发干硬,“坐下。”
“临哥你坐这边吧,我去……”李原抖着手捡起手机,正要起身,手机屏幕一闪,一个硕大的“邀请”提示弹了出来。
正是刚刚那个“一号”。
李原:“……”
一号你坏事做尽!
李原要点拒绝,已经在纪曈身旁坐下的顾临忽地开口:“还早,再开一局。”
李原:“……”
李原沉默好几秒,才硬着头皮按下“接受”。
匹配上的瞬间——
“四号,刚刚最后说话喊‘哥哥等下’的那位,也是你朋友?”
最后说话,喊“哥哥等下”……
崔明英几人同时把视线看向纪曈。
纪曈一下炸了,下意识扭脸看向顾临:“没有!”
“等下”他是说了,但绝对绝对没有喊哥哥!
一号仍在输出。
“四号?怎么不开麦了?让你朋友来一把,你跟他说,我带他吃鸡。”
李原疯狂按住语音:“朋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哪有什么朋友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我变声器了解一下?”
一号:“???”
一号:“刚刚那个女声也是你?”
李原:“对!”
“行吧,来都来了,”一号能屈能伸,“那你把变声器调到最后那个,跟着我,哥哥带你杀穿火线。”
纪曈:“?”
没完了是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再度扭脸看向顾临,张口想说什么,又词穷,各种情绪拢在一起,纪曈一把拍在李原膝盖上:“开一局。”
纪曈声音平静:“不是想听‘哥哥’吗,我喊。”
前后排视线都朝着纪曈这里集中。
“???”
顾临敛眸,指骨按捏似的张合了一下。
只有李原还在灵魂出窍,纪曈越过他手臂,点下最后一个准备位。
游戏是枪战游戏。
地图是最常见的雨林。
“四号,想跳哪?”一号问。
四号李原:想跳楼。
李原打游戏的风格非常统一,求稳,能苟就苟,在雨林地图里基本会挑莎米、坎邦等无人区,但今天他只有一个想法——
李原直接落地训练基地,又名,“直接去世基地”。
降落伞还在半空,底下主楼已经响起各种火拼声。
一号:“这么刚?四号换人了?”
四号闭着麦,没说话。
一号的确有些水平在身上,哪怕训练基地这种大佬云集的地方,也带着李原离开包围圈,拐进了二楼,还扔给李原一把枪,让他跟紧。
李原“纵横”游戏场这么多年,他原本以为死在黎明前夕是最惨的,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更惨的,是:好想死,但死不掉。
一号:“都带你苟了十几分钟了,怎么还不开麦?”
一号说话的时候,纪曈就在一旁盯着。
一号带着李原走到一栋废弃仓库,李原抱着枪躲在二楼。
一号:“楼下有脚步声,小心。”
曈曈盯着,临哥坐着。
还有比这更折磨的吗?
——有。
李原一想到纪曈那句“不是想听‘哥哥’吗,我喊”就浑身发毛,就因为这一句话,李原从落地开始,就没开过麦。
李原全程魂不附体,根本没留意“楼下有脚步声”是一号随便编的。
四号从进场开始,一枪没开就算了,还一字未说,一号已经失去耐心,他躲在四号身后一个掩体旁,朝着四号脚下连发三枪,等着人跳起来,一号立刻开麦:“打你的在楼梯拐角那边,我瞄准了,喊声‘哥哥’我就开枪。”
一号话音落下,四号的语音条终于亮起。
开的还是全部麦。
“哥哥,打他!”
一号一愣。
这声音…是刚刚喊“等下”的那个。
一号乐了,刚要应下这声“哥哥”,可还没等他开口,“砰”的一下,脚边忽然出现一个弹孔。
一号:“?”
“砰”,又一枪。
一号:“??”
“砰”,又一枪。
一号:“???”
没人比一号更清楚此时二楼有没有人。
“不是,四号,你打错方向了还是走火了?打我干嘛?”
四号麦又亮起:“还你的。”
一号彻底愣住。
因为这次响起的,是一道从没听过的比之前都要低沉些的男声。
还不等一号反应过来,下一秒,又是连续三声枪响,同样在他脚边炸开。
一号彻底绷不住了,甚至来不及思考怎么又冒出来一道男声,大喊:“搞什么兄弟!我只打了三枪!!”
“抱歉,枪没拿稳。”一号声音淡淡。
手机那头的一号看傻了。
安大操场观众席上的李原和崔明英几人也傻了。
李原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手机是怎么从自己手中变到曈曈手里,又从曈曈手里,变到临哥手中的。
只记得自己脚边三声枪响,一号突然开麦,说“喊声‘哥哥’就开枪”之后,一只手就从一旁伸了过来。
纪曈一把拿过李原手机,打开全部麦,把手机塞到顾临怀里,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开腔。
“哥哥,打他!”
然后,一号脚下就多了六个子弹孔。
纪曈的确喊“哥哥”了,也喊给“一号”听了。
只不过这声“哥哥”不是对着一号喊的。
游戏还在继续。
在四号拿着一把烂枪,第四次一枪爆头之后,一号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声音可以变,但操作不能。
这哪是开了什么变声器,这踏马根本就是开了变身器!四号找了通天代!
李原的昵称id很直观,叫“扣1听我复仇计划”。
一号对他的称呼更直观,一路从“四号”,变到“兄弟”,到“1哥”,再到“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之后的“哥”,变如脸。
“哥!牛啊!你不会是哪家的大主播吧?”
“很久没打那么爽了,加个好友位,以后一起组队呗,或者你有个人号吗?”
一号一句接着一句,边说,边弹好友申请界面。
纪曈:“?”
这人怎么回事?
让别人喊“哥哥”又喊别人“哥”。
“不行,”纪曈不想顾临跟他多说话,接过顾临手中的手机,登时按下拒绝,“谁是你哥,别乱喊。”
一号:“不是,四号你——”
纪曈没听他说完,直接退出游戏界面,把手机还给李原。
还站在一旁的班长看了纪曈身旁的顾临一眼。
那人眉眼舒展着,靠坐在椅子上,全然没有之前站在台阶上那种压迫感。
一切变化都起源于纪曈那句“哥哥”。
班长又把视线转向纪曈。
该说不说,还挺会哄人-
8*100人数最多,光检录都用了半小时,但哨响之后,却以雷电之势决出胜负。
计算机系以第6的成绩进入决赛。
成绩一出,计算机所在的c区看台掌声雷动。
晚餐是葛光组的局,除了计一的人之外,还另外喊了计九段奇伟和陈永杰几个,“家属”顾临自不用说。
葛光挑的地是安大附近新开的一家火锅店。
“这家我上次来吃过,他们家的招牌是辣锅,很绝,能吃辣的一定要试试。”有人说。
葛光:“一共开了三桌,两桌鸳鸯,一桌辣锅,鸳鸯是菌菇配辣锅,里头的辣锅味没那么重,但也不错。”
从国庆到现在,艇仔粥、羊肚菌排骨、红菇螺头汤、花螺炖鸡,全部清淡,纪曈现在听到“菌菇”都害怕,想也不想,抬脚就往辣锅桌走。
“去哪。”顾临拉住他。
纪曈爱吃辣,但不太能吃辣,在这方面和李原的游戏天赋差不多,属于“菜但爱”类型。
但顾临真的能吃辣,高中班里下过一次川菜馆,没吃趴下的只有顾临和周天。
纪曈指着辣锅说:“那桌。”
顾临:“胃不想要了?”
纪曈:“就一顿火锅能有什么事?”
大部分人都往鸳鸯锅那两桌去,但辣锅显然也有“市场”,李原和葛光就没有丝毫犹豫,勾肩搭背朝那桌走。
葛光边走还边吆喝:“你们真不尝尝?”
在葛光蓄意“勾引”下,又有好几个人叛变了鸳鸯组。
班长经过过道的时候,刚好听见纪曈的声音。
“那我调料调得清淡一点,中和一下,行吗?”
几人停下脚步。
片刻后。
“曈曈,不行啊,家里管这么严,吃顿辣锅都要打申请?”
“就是,以后还得了。”
“支棱起来。”
纪曈:“……”
几人说完笑着溜了。
眼见位置越来越少,顾临还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纪曈心一横,用“我今天就要吃辣锅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开口。
“我刚跑完三千米,吃顿辣锅都不行吗?”纪曈瞪着他,在顾临即将张口的下一秒,语气倏地塌下来,“要没位置了,哥哥。”
火锅店装修是最经典红火的国潮风,下面是老式木板桌凳,顶上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红绸和灯笼,灯光也是暖黄色,照落在纪曈身上,将他的眼睛映照得湿漉又明亮。
明明是同一道光,落在顾临脸上却像蓄着一片阴影。
顾临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在纪曈这里都会被无限放大。
纪曈一下就知道他松动了。
纪曈原本只是想到下午那局游戏,权当试一试地喊,也不抱太大期望。
没想到真的有点用。
于是纪曈扬起脸。
如果说之前那一声“哥哥”,纪曈还抱着点“死马当活马医”的试探,这几声就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每说一声,脸就凑近一分。
“顾临?”
“临哥?”
“哥哥?”
“救救,快,真的要没位置了。”
“哥——唔。”纪曈下巴被掐住。
顾临绷着神经,良久。
“晚上胃难受别……”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纪曈生怕顾临反悔,拉着他在葛光那桌坐下。
“既然都到这里了,说到鸳鸯锅,你们知道鸳鸯是什么人物关系的代名词吗?”纪曈刚坐下,就听到班长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这你就说到我知识舒适区了,最初指的‘兄弟’,比如‘鸳鸯,美贤也,有贤者二人,双飞东岳’的诗,就是比喻陆机陆远两兄弟的,后来就基本用来作|爱情象征了。”有人答道。
班长紧接着问:“那你知道鸳鸯是怎么‘叫’的吗?”
所有人:“???”
这……
“怎么叫?”有人忙不迭问。
班长拿纸巾擦了擦手:“‘哥哥,救救,快,真的要没位置了’。”
“就是这么叫的。”
纪曈:“…………”
第35章 “我管得太多了”
招牌辣锅名不虚传,涮什么都香,纪曈吃到中途就把外套脱了,额前发丝被热出来的汗打得微湿,脸和嘴也是红的。
全桌都在喝啤酒吃冰,再不济都有酸梅汤和冰柠檬水,只有纪曈和顾临在喝助消化的、还热的大麦茶。
吃到一半,顾临手机响了。
纪曈扫到一眼,备注好像是“妈”,他愣了下,正要收回视线,顾临却把手机屏幕偏转过来,把来电显示朝向他。
“家里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纪曈点头,给他抽了张纸巾:“快去。”
顾临一走,葛光立刻转动桌盘,把那份全新的荔枝牛乳雪花刨冰停在纪曈面前。
“快,给你留的,趁顾临没来尝几口。”
葛光一共点了五份雪花冰,刚上的时候,纪曈就想尝了,顾临没让。
其他人闻言也反应过来,盯着楼梯的方向。
“打电话应该没那么快。”
“对对对,你快吃,我们帮你看着。”
纪曈却摇了头,他举了举手上的大麦茶:“不用,我喝这个就行。”
葛光:“怕顾临发现啊?”
葛光拍着胸脯:“你放心,我们不说。”
纪曈很肯定:“他会问。”
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十五分钟过去,顾临还没回来。
他的碗碟都被纪曈换了新的,又二次烫过。
就在纪曈打算下楼看看的时候,顾临身影终于出现。
他落座,第一句话:“吃了什么。”
桌上:“……”
简直恐怖。
彼此了解到这种程度,恐怖。
两人都习以为常,也恐怖。
最庆幸的当属葛光,他生生咽下几颗花椒。
还好当时纪曈拒绝了,否则他可能还真禁不住顾临这么一问。
葛光隔着火锅滚热的烟雾,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顾临的轮廓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道为什么,葛光总觉得顾临这人,表面上 情绪稳定,理性又稳重,可身上总有一股很强的割裂感,有时候还挺让人…头皮发麻的。
他摇摇头,把不着边际的想法甩掉。
纪曈给顾临夹了一块烫好的鲜牛肉,犹豫片刻:“阿姨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问寒假回哪里。”
“你怎么说的。”
“再说。”
纪曈:“?”
纪曈显然不信:“那聊这么久?”
“不久,”顾临将手机解锁,调出只有“五分钟”的通话记录给纪曈看,“经过药店,买了点药。”
火锅店光线太暗,纪曈当时没注意,顾临一说,他才看到那个透明小药袋。
“什么药?你哪里难受?”纪曈直接拿过小药袋,打开——
肠胃药。
给谁买的显而易见。
“你少瞧不起人,”纪曈把药袋合上,当着顾临的面又烫了一口毛肚,“也就一般辣的水准。”
“还没高中川菜馆那次的一半。”
“再辣一倍我也能……”
纪曈话没说完,顾临拿过大麦茶杯,给他续上,抬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声音又慢又缓。
“你最好让我今天的药白买。”
纪曈呛了一口。
是毛肚上的花椒呛的。
不是被吓的-
晚上十一点半,信誓旦旦“一般辣”的纪曈,在床上睁开眼睛。
他伸手拿过手机,解锁,点进外卖买药,在“肠胃不适”分类栏里遨游。
胃泰颗粒,来一盒。
咀嚼片,来一盒。
胃动力要,来一盒。
消化酶胶囊,来一盒。
下单,结算,备注——
【不要敲门!!!不要打电话!!!门口有份外卖,直接放外卖旁边,谢谢,辛苦了。】
点完药,纪曈点开微信。
【JT:老板,一份蒸马蹄糕,一份萝卜牛腩,照老样子,直接放到门口置物架上,谢谢,辛苦了。】
【港粤茶点老板:好嘞。】
纪曈随便挑了两样可以放冰箱里的。
他胃难受,没有一点胃口,马蹄糕和萝卜牛腩只是“障眼法”。
顾临应该是睡了,但万一等下开门惊到他,还能用“肚子饿了吃夜宵”这样的幌子遮掩过去。
纪曈从床上坐起来。
顾临买的药其实就放在床头柜上,纪曈没敢吃。
坐着不大舒服,纪曈又重新躺下。
港粤茶点就在安大附近,又是商家自配,到的很快。
二十分钟后,药也到了,外卖员按照备注要求,放在外卖袋旁,给纪曈拍了张照片。
纪曈几乎是屏着息开的房门。
客厅点着几盏小壁灯,很安静。
纪曈凝神听了两分钟,隔壁也没什么动静,这才蹑手蹑脚朝着玄关走去。
怕铜门铃响,纪曈伸手把它捂住,才敢压下门柄。
外卖和药都放在置物架上。
纪曈就蹲在门口,把写着“30分钟送达”的药店打包袋直接拆了,把药盒一股脑塞进茶点外卖袋里。
一边塞,一边心塞。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贼。
纪曈塞完最后一盒胶囊,拎了拎袋子,自言自语开口:“应该发现不了吧?”
“发现什么。”
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砰”,纪曈拎袋子的手骤然一松,马蹄糕连同所有药品一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纪曈猛地回头。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大开,顾临穿着睡衣,倚在哪,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纪曈本能地把外卖袋子往自己身后一藏,说话都开始打磕巴。
“没睡。”
“…你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出来的?”
“看到的。”
纪曈:“?”
乱讲,他在主卧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出来,客卧都关着门,顾临在哪里看到的?
“要我提醒你,客厅墙壁上挂着什么吗。”顾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很淡地提醒。
纪曈愣了下,攥着袋子的手指一紧。
“你大晚上不睡觉看监控?”
顾临没答,眼帘一垂,掠过纪曈藏在后背的那只手。
警铃大作。
“没吃饱,点了点马蹄糕当夜宵,你睡吧,我去房间吃!”纪曈事先想好的所有说辞统统被忘在脑后,扔下这么一句,拔腿就往里跑。
但没“拔”成功。
因为某人身旁是必经之路。
在纪曈闷头往里跑的瞬间,“啪”,顾临手臂抬起,横挡在门框上。
于是不仅没“拔”成功,纪曈甚至像只横冲直撞的猎物,直接撞入顾临怀里。
纪曈欲哭无泪。
“什么药。”顾临直接发问。
纪曈最后一丝侥幸破灭,把外卖袋拎给他的时候,卖乖道:“没骗你,真点了马蹄糕,在下面,还有一份萝卜牛腩,你要吃吗?”
顾临没说话,拎过袋子检查。
一共7盒药,有3盒是重复的。
为了瞒住他,忍着疼等外卖。
顾临一言不发,就这么站在那,一盒一盒看完药,然后抬眼看着纪曈,没说一个字,却一身的侵入感。
在床上等药那半个小时,纪曈其实做过设想。
如果最终被顾临发现,他就先发制人,把一切“罪责”推到顾临身上,说辞他都想好了,就说“胃疼不是被辣的,是被你吓的,你说‘药不能吃’,我才点的外卖”,多义正言辞,多理直气壮,就好像是他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可现在纪曈却什么都记不得。
“别生气,”纪曈往前走了一步,和顾临贴着,他伸手,抓住顾临的右手,贴在自己小腹上,像只朝人展示伤口,示弱的小动物,“别骂了,真的有点疼。”
十分钟后。
纪曈躺在床上,喝完颗粒吃完药,掀着睡衣敷热毛巾。
等毛巾变凉,就换成了顾临的手掌。
顾临掌心也被毛巾敷得滚烫,按在腹部肌肤上很熨帖。
他顺时针打着圈按摩。
什么都好,唯独只一点,不说话。
“你跟我说说话。”
钝刀子磨肉似的,纪曈受不了,扯了扯顾临袖子。
“纪曈。”顾临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纪曈条件反射似的应声:“在。”
“我跟没跟你说过,”顾临终于抬眼和他对视,眼神里情绪重得不像话。
“跟我生气可以,发脾气可以。”
“别折腾自己。”
“有药不吃,忍着疼,瞒着。”
“你想做什么。”
顾临每说一个字,纪曈身体就下意识绷紧一分。
“没想做什么,我就是…怕你生气。”纪曈抿了抿嘴。
“现在我就不生气了,是么。”
显而易见,更生气了。
是乖卖得还不够了,纪曈浅浅吐出一口气,打算继续卖,可顾临却忽然收回按摩的手。
纪曈一怔。
只一眼,顾临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卖乖讨饶,躲过去,像以往很多次那样。
不让他吃点教训,有一有二还会有三。
今天或许只是忍着疼,瞒着他买药,以后呢。
顾临不敢保证,也不想去姑息。
他禁不住输。
他得让他觉得疼。
纪曈不知道顾临为什么突然不按了,正要问,顾临忽然开口。
“葛光他们有句话也许是对的。”
纪曈茫然看向他。
葛光他们?
纪曈:“什么?”
顾临侧过身,坐在床侧,声音极其平静。
“我管得太多了。”
顾临没什么表情,说这话的时候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可纪曈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凿在了身上,四肢末端都被凿得一震。
他怔忪许久。
“不是,”纪曈甚至都忘了胃还在翻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急切地开口,“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可以管我,一直都可以。”
顾临刻意晾了他片刻,直到那人呼吸都急起来,才缓声问:“为什么可以管你。”
纪曈急促又剧烈地呼吸着,他脑子很乱,今晚的顾临让他觉得陌生,无所适从,但……
“没为什么。”
“因为你是顾临。”
顾临呼出一口浊气,像是经过一场漫长的博弈,他转过身,抬起手,很轻地按了按纪曈的后颈。
“我可以管你,是么。”
像潮湿的低语。
纪曈根本来不及咀嚼和消化顾临话中的情绪,只顾着抓住那一点点松动的迹象:“是。”
“你自己说的,”顾临身上的侵略感几乎快要压不住了,“记住了。”
纪曈:“嗯。”
“躺好。”
纪曈什么都没问,老实躺下。
顾临看着他:“不敢告诉我的事,以后都不要做。”
纪曈:“嗯。”
顾临:“疼就说疼,难受就说难受。”
纪曈:“嗯。”
顾临:“可以喊,可以吵,不可以瞒。”
纪曈:“嗯嗯。”
顾临不再说话。
气氛逐渐平和。
纪曈枕在枕头上,良久,试探性地摸过去,把顾临的掌心抬起来,重新按在自己的腹部。
“还有点疼,”他小声说,“还按么?”
纪曈话音落下,顾临的手掌重新按动。
纪曈长舒一口气,还有些发绷的四肢彻底软下来。
等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顾临才抬起手。
屋内只开了一盏灯,光线不重,但仍然能看清床上那人的模样。
顾临视线定在他眉眼间,过了很久,往下。
下腹已经被揉得通红。
顾临垂眼看着那块绯色的肌肤,良久,他重新抬起手,用手掌虚虚比了一下。
才这么点力气,就留了痕迹,以后怎么办。
顾临把他睡衣拉下,盖好被子。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太薄了。
第36章 在我的课上不许谈恋爱
在按摩和药物双重作用下,翌日,纪曈胃里那股胀痛感就消了。
一连好几天,从运动会正式赛程开始到落幕,纪曈都格外黏人,黏到涂婧她们找不到纪曈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给顾临打电话。
“差不多行了啊,纪曈同学。”闭幕式这天,涂婧破天荒逮到纪曈一个人待着,还以为他终于舍得留顾临独自“玩”会,结果再一问,顾临只是去打电话了。
涂婧无语。
“不是,顾临身份证和护照不都押在你这了?还能跑了不成?看这么紧。”
“我不是怕他跑,我是——”纪曈垂下眼,他坐在椅子上,兀自看着台阶上一块油漆印。
良久。
“我就是有点被吓到了。”
涂婧差点以为顾临摊牌了。
再一想,又不像。
她也跟着顿了几秒,在纪曈身旁坐下。
“吓到什么?”
运动会这几天所有人都忙,纪曈根本没法说,也没人说,此时看到涂婧,积蓄了好几天的话像是有了缺口,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第一次听他说那种话。”
第一次?
涂婧:“什么话?”
纪曈双手反撑在长椅上。
“他问我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像在生气。”
“可这几天也没有别的生气的迹象。”
涂婧:“?”
管太多?
虽然是事实,但顾临竟然敢这么直接讲出来?
涂婧疑惑,但看纪曈苦恼,还是开口:“也不是生气吧。”
纪曈看向她,示意涂婧继续说。
“应该叫…反思?”涂婧说,“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为,在物理反射和心理层面多数都会有所改变。”
纪曈点头:“我知道啊,我这几天都有在反思。”
涂婧:“对,有反思就是…不是,等会儿,谁反思???”
“我啊,”纪曈理所当然地说,“我不该瞒着他买药的。”
涂婧无语到天崩地裂。
“纪曈,顾临管你太多,为什么是你在反思?!”
纪曈一脸疑惑:“顾临管我太多?什么时候?”
为什么他们都说顾临管他太多??
纪曈:“没有,他没有管太多,我们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
涂婧:“…………”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从高中开始就管你太多了!!!
“学姐,你说顾临现在还在生气吗?我该……学姐你去哪?我还没说完。”
涂婧按着太阳穴转过头,看着从纪曈开口说出那句“我这几天都有在反思”起,就已经站在纪曈身后的顾临,再说不出一个字,掐着人中转身离开。
涂婧简直恨铁不成钢。
也只有纪曈这个笨蛋看不出来顾临是故意的。
故意以退为进。
还没谈恋爱,就被吃得这么死。
还“顾临现在还在生气吗”?
同学,但凡你回头看看那人的“嘴脸”,就知道他不仅没生气,还爽死了好吗!!!
失去一个谈话对象,纪曈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时间。
顾临已经打了13分钟电话了。
好久。
他点开微信,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JT:电话打好了吗?】
“打好了。”顾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曈一下回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跟涂婧聊天的时候。”顾临走下台阶,在他身旁坐下。
“聊什么了。”顾临问。
纪曈其实不太想提起,就含糊说:“就前两天的事。”
他顿了一会,手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抓着。
“你还在生气吗?”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我在生气么…扶手脏,别乱抓。”
顾临拿下纪曈的手,随意地放在自己膝上:“说说。”
“没有,”纪曈倒也诚实,“就是觉得你那天的话有点……”
纪曈抠着顾临长裤侧边上的条纹:“反正我不是很舒服。”
顾临知道。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疼,只有这样才能记住。
但顾临只想下一针速效剂,没打算让它变成日常性惩罚。
顾临知道纪曈这几天格外黏人,但没想到他心里一直想着念着的是这个。
是他的错。
“没生气。”
“不会对你生气。”
顾临沉默几秒,又说。
“你说让我管,现在还作数么。”
一听顾临没生气,纪曈顿时松了气,也松开抠他长裤的手,想也不想:“作数,一直作数。”
顾临看着他。
几秒后。
“那就一直不会生气。”-
安大像是挑准了运动会的日子,运动会一过,安京迎来一轮最大范围的降温。
运动会哪怕再往后延两天,都得在寒风中开闭幕式。
露水凝霜的时节过去,太阳到达黄经225°的时候,北半球的冬季正式拉开帷幕。
江城温度还停留在最舒适的15摄氏度左右,安京已经迅速降温。
11月初,立冬前,纪曈带着顾临去了一趟福利院。
周林已经被他父母接走。
纪曈有点遗憾,但也只有一点,更多的是为他高兴。
宋嘉禾在小太阳福利院不只是捐物资,还设立了助学基金。
听院长说之后妇女儿童保护协会可能会回访,纪曈就让院长帮忙留意一下,如果需要,就把周林加入助学名单。
院长应下,可能是知道纪曈对周林比较关注,多问了一句:“保护协会那边可能会留住址,要发给你吗?”
纪曈想了想,最终拒绝了。
他和那个小朋友的缘分也包括“离别”。
纪曈理解并接受,只是额外买了一套《大国重器少儿百科全书》和飞机模型拼装玩具放在福利院,让院长如果能要到联系方式,就帮忙寄给他。
书是和顾临一起买的。
结账的时候,纪曈向老板要了一支铅笔,在“航天”那一页写了一句诗。
是辛弃疾的——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纪曈写完,转身把笔递给顾临。
纪曈没说要顾临做什么,顾临也没问,接过笔,直接又自然地在那句“乘风好去”下面,写下一行字。
“我在低处飞行,到处都是方向。”
纪曈把两句话来回看了两遍,合上书,连同那个模型玩具一起装进箱子里。
两人走出福利院的时候,纪曈忽然用小臂贴了贴顾临:“你说再过三十年,我们有没有可能坐上周机长的飞机?”
“我们?”顾临淡声问。
“对啊,其他人又不认识林林,”纪曈越想越好笑,“放在童话里,我们大小也算个‘仙女教母’的角色了。”
“就是三十年好像有点久了。”
他记得最年轻的民航机长好像是28、29岁。
“不久。”顾临慢声答。
“三十年之后就有答案了,”顾临抬手把纪曈帽子整理好,“现在该走了,仙女教母。”
纪曈被羞耻到,连忙捂住顾临的嘴巴,拽着人离开-
11月底,班里就有人开始穿上羽绒服,等到了12月,安京的冷空气彻底露出它狰狞的面貌。
纪曈最讨厌的季节来了,连“打扮”的心思都大打折扣,衣柜里的外套逐渐染上“顾临感”,被黑白灰三色统治。
也不是没有鲜艳的冬衣,只是鲜亮的颜色一经膨胀,存在感太强,用纪曈的话说,走在路上就像移动的反光板。
但即便是没了“打扮”的心思,审美习惯在那边摆着,哪怕是羽绒服,都要被纪曈筛过一轮,再被那张脸一衬,依旧出挑得过分。
纪曈今天挑的就是一件银灰解构短款棉服,打开主卧门一出来,看到沙发上那件黑色冲锋衣,纪曈脸顿时垮下来。
“冻死你算了。”
两人吃过早饭,顾临拿着他那件冲锋衣就要往身上套,被纪曈一把拿走,扔进衣柜,压到最底下,又打开另外的柜子,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银灰解构短款棉服出来。
——顾临回国只带了秋夏衣服和外套,入冬之后衣服大多都是纪曈买的,“一式两份”。
“不冷。”顾临说。
“谁怕你冷了,”纪曈无情说,“那件衣服丑,套好。”
安大教室开了暖气,但理教楼在靠北的阴面,即便来了暖气教室里也只有十几度。
而且安大的暖气很神奇,不知道是路线有问题还是暖气年久失修,即便是同一栋楼,有的教室热到只用穿一件长袖卫衣,有的教室冷得必须穿外套。
计算系理教很不幸,就是低层冷的那几间。
满课的周一。
第一节大课上完,教室里趴着补觉的人都没了。
“为什么换了个教室还是这么冷?”
“别说了,刚刚线代下课眯了十分钟,被铃声吵醒的时候我还以为睡到了阴曹地府。”
“我严重怀疑学校是故意把暖气弄成这样的,以防我们犯困。”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听老师说什么吗?”
“什么?”
“让我烤烤你。”
“……”
“谁能帮我上个厕所,我给十块钱。”
纪曈冷的时候会不想动,就窝在座位上放空,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都没注意。
教室开着聊胜于无的暖气,不暖,但干,纪曈拿过保温杯,准备喝口水,一打开,见底了。
纪曈:“……”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纪曈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脸上突然被烫了一下,他顺势一转头。
越过贴在他脸侧的那瓶大红袍乌龙轻乳茶,看到顾临。
“你过来干嘛?等下就上课了。”纪曈眼睛亮着。
顾临没答,只说:“杯子。”
纪曈把保温杯递给他。
顾临走到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旁,往杯里灌满热水,重新折回来。
李原他们从顾临踏进教室起,就早早让出了座位。
顾临在纪曈身旁坐下。
纪曈看了眼手机,距离下节大课只剩十几分钟,于是推他:“你下节不是离散数学吗?快走快走,等下赶不上了。”
计一计九课程几乎重叠,纪曈记得计九周一也是满课。
顾临却八风不动,隔了一会才说:“调到周三了。”
纪曈还没说话,葛光几人先开了口。
“哎呀临哥这是陪课来了啊。”
“真好,我也想要烫烫的大红袍喝。”
“想找女朋友了?”
“那翻山越岭送大红袍的就是我了,我葛光,绝对不是那种让女朋友冒着风雪来送温暖的渣男!”
感觉受到内涵的纪曈:“???”
周围一群人乐得直笑。
距离上课还有8分钟,纪曈喝了一口乳茶,小声开口:“没让你陪课。”
“教室太冷了,你要不…先回公寓?”
说着让他先回公寓,膝盖却在桌子下面紧紧贴着。
顾临装作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一起。”
纪曈低头收拾抽屉,抿着嘴偷偷笑了下,笑完,把平板拿出来,随便挑了一个水果忍者,打开,放在顾临桌面上:“行叭,你非要等就等吧。”
“要是无聊就玩会游戏。”
顾临懒懒散散“嗯”了声,靠在椅背上,长指在平板屏幕上潦草划着。
即便是水果忍者这种小孩子都能玩的游戏,他玩起来也很赏心悦目,因为手指好看。
纪曈闲着无聊,想着还剩下几分钟,索性也靠到长椅上,跟他一起玩双屏。
于是带了计算机系九个班思修的黄老师提前两分钟到达,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纪曈和顾临穿着同样的外套坐在教室后排,两人肩靠着,手贴着,纪曈半边身体几乎都靠在顾临身上。
黄老师:“?”
这节是计一的课没错吧?
黄老师再扫了班级一圈,的确是计一没错。
黄老师走到讲台,开课件,打开保温杯,喝水,合上保温杯,一气呵成。
就在班里人以为老师没发现顾临的时候,黄老师俯身放映ppt动画的瞬间,忽然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施施然开口:“在我的课上不许谈恋爱啊。”
底下人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爆笑。
只有纪曈从平板上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李原。
“我们班上有人谈恋爱?”
“谁?”
李原:“…………”
要不我向前排借个镜子呢?
纪曈还欲再问,顾临的声音悠悠响起。
“要输了,忍者。”
纪忍者立刻埋头继续切他的水果。
直到思修结束,纪曈仍然不知道老师口中“谈恋爱”的人是谁。
午餐是和李原他们一道吃的食堂。
聊着聊着,李原他们问起今年跨年夜的安排。
纪曈还没想好怎么过。
李原也不急,说:“没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想。”
就在纪曈还在思考跨年夜活动的时候,正在海园处理文件的宋嘉禾忽然收到了两条微信。
——来自宋枕书。
【小书:姐,我元旦之后可能会回国一趟。】
【小书:老食芭蕉.jpg】
【宋嘉禾:?】
第37章 “永远在一起”
宋嘉禾把手头没处理完的邮件转给了助理。
【宋嘉禾:哪天?什么航班?从哪里回来?】
【小书:可能会从斯里兰卡回来,但还没定下来呢,提前跟你说,嘻嘻。】
【宋嘉禾:别整天嘻嘻嘻嘻的。】
【宋嘉禾:这次回来待多久?宋枕书,如果地球不是明年就爆炸的话,就给我老实待到过完春节再出去。】
【小书:不嘻嘻。】
【宋嘉禾:肯尼亚也好,斯里兰卡也好,南极北极亚马逊也好,总之,定下航班立刻发个截图给我,提前订,订不到跟我说,我调人。】
【小书:收到。】
宋嘉禾笑意漫上脸。
【宋嘉禾:到时候我和曈曈去接你,或者你姐夫和曈曈去接,看情况。】
【小书:别,姐,先别跟曈曈说,我还不一定哪天呢,还有一个月,免得他失望。】
【小书:也不用你们来接,如果能回去的话】
正在斯里兰卡沙滩小屋里给受伤海龟上药的宋枕书,一边上药,一边敲下最后一条消息。
【小书:到时候我直接去安大接他,给他个惊喜,嘻嘻。】-
新年节日氛围越来越浓,12月初那几天还只是一些“喜迎元旦”的物料,中旬一过,宿舍楼都挂上了拉花灯笼,隔老远看过去都是火红一片。
周五晚上,李原几人躺在半岛公寓沙发床上玩psp。
“想好跨年活动了吗?”崔明英玩游戏的间隙问,“今年学校有跨年晚会吧?我没注意看通知,但这几天晚上体育馆都在彩排,调试话筒什么的。”
李原嚼着口香糖:“有,我看到涂婧学姐朋友圈了,她最近好像每天彩排到11点多。”
纪曈洗了澡,从主卧出来,应声:“嗯。”
周天从游戏机上抬头:“那曈曈你要留学校帮忙?”
“不要吧,”李原嚎了一声,“晚会多没意思。”
“曈曈要留校,那临哥肯定也留校。”
纪曈嫌吹头发热,只吹了个半干,拿着毛巾擦发尾,说:“不留校,推了。”
三人抬头看他。
涂婧的确找过纪曈,不是要他去晚会帮忙,而是邀他做主持人。
但纪曈拒绝了。
涂婧还以为是运动会累到他了,保证说:“这次只用抽出三个晚上对一下台本走一下流程就好,别的不用。”
纪曈却摇头,说跨年那天想和顾临一起过。
涂婧华丽退场。
“真的?”李原从沙发床上爬起来,“那快想想咱们去哪玩。”
纪曈擦干头发,等顾临从浴室出来,转身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的话,今年我们出去跨年吧。”
他们已经一起跨过两个岁末,高二一年,高三一年。
一中明文上是不许学生大规模聚集的,尤其是跨年夜这种人潮最密集的时候,怕发生意外。
但都是这个年纪,哪能管得住。
高二那年,一班人是在海边别墅过的零点,高三则是在濮山,跨完年,露营,等日出。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一年海,一年山,唯独没往人海中去。
“出去?这个好!”最爱热闹的李原第一个给出反应,游戏都不玩了,把psp扔在一旁,在各大平台搜跨年活动。
“井山公园那边有打铁花和灯光秀,看起来好像不错。”
“北宣泉坝那边也行,有音乐表演和跨年市集。”
“还有庆福环洞,祈福墙,机械艺术巡游……”
“大石峰广场……”
“中环……”
“选哪个?”李原把各个跨年攻略截图发到群里。
纪曈一一扫过,其实内容大差不差。
既然想往“人海”去,那索性挑个最热闹的,他想。
纪曈刚做完决定,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临先开了口:“中环吧。”
纪曈眼睛闪了下:“我想的也是这个。”
中环攻略上有个“万人倒计时”,大概是为了吸引跨年这波经济和流量,除了倒计时外,还有一个“放飞气球”的活动,气球由奉河广场官方提供,用的是100%可降解材料。
“我知道。”顾临说。
纪曈:“你知道?”
顾临拿过纪曈手上的毛巾,顺手抓了抓纪曈的发尾,确认是干的,才放下手,淡声说:“中环那张图你看得最久。”-
在李原的助力下,中环“万人倒计时”又成功多添了二十几个人头。
年末最后一天,安京下了一场小雪,又在入夜前停了。
纪曈低估了“人海”的分量,好在还有金钱“通路”,一早在中环最大且有口皆碑的餐厅包厢订了一桌年夜饭。
等一群人吃完,再从餐厅出来,集体吓停。
不开玩笑,感觉有一亿人。
李原走下餐厅台阶,刚说了“我去”两个字,就被人潮推搡着,原地消失。
所有人:“……”
崔明英本来还打算一群人一起行动,可现在,别说这小三十来个人,就是三个人,一不留神也会被人潮冲散。
“分开走吧,”最后是顾临开的口,“有事电话。”
“我也觉得分开安全点。”
“那我们零点广场大屏前集合?”
“OK。”
顾临看着崔明英他们走远,靠在门口的墙上等接宋嘉禾电话的纪曈。
他看了眼时间,正打算进去,右手忽然被冰了一下。
“前台送了一片护手霜小样,是檀香百合,还挺好闻的,给你一点,快抹开。”纪曈说。
纪曈是这家餐厅常客,打完电话经过前台,就被喊住送了一片护手霜,纪曈边抹边走出来,看到顾临斜斜倚在墙上,一个抬手就贴了上去。
顾临动了动手指,纪曈嫌他抹得慢,直接上手。
顾临的手生得极好,但纪曈“暴殄天物”,搓面条似的揉开。
“阿原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
“先走了。”
纪曈“哦”的应了一声,心思全在外头,利利索索抹完,说了一句“那我们快跟上”,扭头就要往外冲,掌心却被顾临扣住。
“人太多,会冲散。”
纪曈还来不及反应,顾临话音刚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餐厅门口造景瀑布花墙下忽然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宝贝?你在哪儿呢?怎么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喂喂?完蛋,这里信号还不好。”
教训就在眼前。
纪曈一整个后退的大动作,反手抓紧顾临的手指:“那你跟好我,别乱走。”
顾临很轻地笑了一声。
“嗯。”
纪曈知道中环这地人不可能少,但没想到会这么多,餐厅前几百米的路都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直到走到广场前,人潮才稍微分散些。
视野一开阔,周遭景象跟着清晰起来。
广场上几乎都是年轻人,来这里等的就是倒计时和放飞活动,基本人均一个气球。
气球只有三个色,红黄蓝,统一规格,唯一不同的是气球上印着的字,有好几种款式。
光纪曈看见的,就有“新年快乐”、“平安健康”和“请发财”。
气球拎着走麻烦,纪曈原本打算零点前再去领一个,结果一看手机,李原正在群里喊,说今晚人流超过预计,气球告急,要领的赶紧。
纪曈拉起顾临就跑。
奉河广场设立的气球点一共3个,纪曈挑了最近的,很戏剧,到的时候,这个点的气球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就最后一个了,”工作人员一抬眼,看到这两张脸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即回神,抱歉道,“不过一门那边还有。”
“没事,”纪曈松了一口气,从这里到一门走路都要20分钟,等到了大概率也没了,纪曈登记完,说,“我们就要一个就好。”
工作人员:“好的。”
工作人员把束在墙上的最后一个气球拿下来,等气球转到正面,看到上面文字的瞬间:“……”
——永远在一起。
怎么偏偏剩下这款??
由于考虑到环保,中环这批气球无论是颜色还是外形,和网上那些铝膜网红气球都没法比,为了增加点吸引力,只能在印字上多搞点心思。
除了“新年快乐”、“请发财”、“平安健康”这种大众款,还有面向学生的“上岸”、“金榜题名”,学生这个群体都有了,那自然也有…面向情侣的。
比如这款,永远在一起。
工作人员:“呃…要不,你们还是去一门那边看看?”
“怎么了?”纪曈看着工作人员为难的脸色,“这个气球有问题吗?”
“气球没问题,”工作人员把印字的那边转向纪曈,看了纪曈一眼,又瞟了顾临一眼,“就是…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
纪曈盯着气球曲面看了一圈。
没弄脏,也没破损。
纪曈疑惑眼神太过,工作人员没忍住,戳了戳上面的字:“这里。”
纪曈垂眼扫过去。
“‘永远在一起’,”他读了一遍,又看向工作人员,“嗯,我看到了。”
纪曈根本不知道这是面向情侣的情侣款。
只觉得这有什么。
他高中的时候就和顾临说过要做一辈子好兄弟了。
工作人员:“…?”
纪曈又转身看向顾临:“我们就拿这个?”
顾临视线扫过那行字,片刻后。
“嗯。”
工作人员:“???”
两人就拎着那个“永远在一起”的气球离开。
“阿天说一门那边还有,要去么。”顾临问。
“不用,你拿着,”纪曈把气球递给他,“本来就是给你拿的。”
等李原他们领完气球,小三十来号人集合完,距离零点只剩五六分钟。
广场上的人潮不再流动,所有人驻足。
零点钟声将近,人声鼎沸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震天响的一道男声。
“菩萨,我怕等下许愿放飞气球的人太多,您听不见,我提前跟您许愿吧,新的一年,请给我一个女朋友!!”
周围轰地笑开,紧接着跟上。
“菩萨,也给我一个吧。”
“菩萨保佑我发大财。”
“像他们这么许没用,我听说许愿越具体越好。”
纪曈身后的女生:“是吗?”
“对。”
还有这种讲究?
纪曈停下回消息的手,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有些新奇,正打算问顾临,刚一侧耳——
身后的女生:“那好,菩萨请保佑我等下结束之后在街头捡到一只带着领圈的小狗,善良的我一边撸狗一边在寒风中等待小狗的主人,小狗主人着急忙慌寻来,打算给我10万的感谢费。”
纪曈:“?”
女生:“但我不是物质的小女孩,我没有接受,我说我要自食其力,他对我的眼神瞬间从感谢变成欣赏,紧接着问我跨年许了什么愿,我说希望毕业能收到世界500强的offer,他大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公司面试,然后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我一看,竟然是安京首富的名片!”
纪曈:“??”
女生:“但我还是义正言辞拒绝了,因为我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首富震惊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他从没见过这般朴实的小女孩,毅然决定把他的儿子介绍给我,我三次推辞之后最终被迫加了微信,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位188有腹肌,帅到人神共愤的大帅比,帅哥对我一件钟情,而我在他深情和金钱双重攻势下,最终点头,在交往三个月之后步入婚姻殿堂,菩萨保佑!”
纪曈:“???”
方圆几米诡异地安静片刻后。
“菩萨,俺…俺也一样。”
“菩萨,Ctrl、CtrlC+CtrlV。”
纪曈彻底绷不住了,又怕被身后的女生发现自己刚刚在偷听,直接转脸埋在顾临肩上笑。
顾临无奈,往左侧走了一步,挡住身后的视线。
笑完,纪曈才从顾临肩上把头抬起来,闷笑的后劲发出来了。
“胃疼。”他说。
顾临叹了一口气,隔着衣服替他按了几下。
倒计时越来越近。
气球始终抓在顾临手上。
“最后几秒的时候记得许愿,越具体越好,然后零点把气球放出去,知道没。”纪曈现学现卖,叮嘱道。
倒计时两分钟。
一分钟。
人潮渐渐安静,所有人抬头看着大屏。
30秒。
20秒。
当大屏上的数字由二位数转到一位数时,所有人的声音开始同步。
“3。”
“2。”
“1——”
全场气球高升。
顾临同样松开右手。
象征着“心愿”的气球失去最后一点束缚,悬浮,升腾,气球底端丝带一点一点滑过顾临掌心,即将融进那场彩色雨的瞬间,一只手倏地抬起——
纪曈蓦地抓住气球丝带,像一只抓住漂浮羽毛的猫。
全部气球都已升空。
唯有一个写着“永远在一起”的红色气球被重新拽回掌心。
纪曈怔住了。
顾临也怔忪一秒。
周遭人声鼎沸,全在道“新年快乐”。
纪曈余光掠过天上越飞越高的心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抓住这个气球,明明是打算让顾临放掉的,可——
这么多气球,这么多心愿,菩萨怎么看得过来?
人潮依旧喧嚣。
纪曈和顾临站得很近,远远看去,像依偎在一起。
拽都拽下来了。
纪曈将气球系在手指上,边系,边笑着说:“菩萨今天太忙了。”
“向我许吧。”
“我给你实现。”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上升,所有人的“心愿”都飘向月亮。
只有顾临的“月亮”站在地上,在眼前,在眼底。
所有人都高举着手机仰拍那场缤纷的气球雨,只有纪曈牢牢抓住顾临的“心愿”。
像抓住一枚心脏。
第二次。
他第二次说给他兑现愿望。
又是01.01。
中环外烟花绽放的瞬间,尖叫和欢呼席卷。
攘往熙来中,纪曈只能看到顾临的口型。
好像在说——
“永远在一起。”
第38章 宋枕书嘻嘻
纪曈眼睫上下一碰。
顾临说的是“永远在一起”吗?
还是他看错了?
第二波烟花随踵而至。
整个广场被更大的声浪包裹。
纪曈听不见顾临的声音,他往前走了一步,偏过脸,贴着顾临耳朵喊。
“你刚刚说的是…”纪曈直接拽下气球,指了指上面那行字,“说的是这个吗?”
顾临没想到他会听见。
他明明说得那样轻,轻到足以被淹没在人海。
心口响起低噪的轰鸣,顾临不觉得紧迫,反倒生出一股隐秘的战栗。
听到了,然后呢。
顾临呼吸频率都开始放缓,他偏过脸。
纪曈本就贴着他耳朵说话,顾临这一动,两人几乎交着颈。
“听见了?”顾临像在陈述,又像在发问。
纪曈:“真是这个?”
顾临:“嗯。”
顾临呼吸更慢,等着他的答案。
下一秒,纪曈嘴唇缓慢离开顾临耳侧,直起身,眉头一点一点皱起——
“新年第一个愿望,你就许这个?”
“这个不算。”
“重新许。”
纪曈好动,人群又挤,一晚上围巾松散了不知道几次,每次都是顾临给他系的。
这次也是,顾临抬手帮他把围巾围拢,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算。”
“这叫什么愿望?高中的时候不就说过的要当一辈子好兄弟了,还能有假?”
“……”
顾临调整围巾的手顿住。
只有纪曈疑惑,怎么不动了?
他低头,白皙的下巴埋在围巾里,提醒顾临:“围巾有点紧了,有点勒。”
顾临长指这才重新动起来,声音和脸色平静如一潭死水。
“勒死算了。”
纪曈:“???”
他让他许愿,他要勒死他?
还有没有天理?
纪曈看也不看,抬脚就踩,在他白色鞋面留下半个黑脚印:“反正这个不算,新年第一个愿望,你给我认真——”
“快快快,这个烟花角度好美,我要拍照等下发朋友圈…头低下来啊,等什么!亲这里,快快快等下烟花就没了。”
纪曈声音忽然被一道女声打断。
他偏过头,一对情侣正高举着手机自拍,女生掌镜,男生低头亲吻女生额头。
因为要以北边鹤头坝上的烟花为背景,两人转了个身,从背对着纪曈改为正对着。
纪曈愣了下。
显然听到这个声音的不止他一人。
“哇,这个烟花角度真的好漂亮,快,我们也拍一张。”
“别站这么直啊,太傻了!算了,你也亲我额头好了,跟他们一样。”
第二对,第三对……
当第四对情侣转过身面朝着纪曈,亲吻额头拍烟花照的时候,纪曈有点麻了。
他是撞进了什么情侣窝吗?
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拍照姿势,纪曈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又倏地放下。
…他摸额头干嘛?
纪曈有点懵,嘴巴也有些发干,拉着顾临准备走远点,脚步还没抬起,又一道声音传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怎么哪哪都是情侣?菩萨,我收回刚刚暴富的心愿,还是给我一个女朋友吧。”
纪曈听到前半句,本来还想点头,又在后半句中停下。
情侣,女朋友……
一个跨年晚上,那么多男生许愿要一个女朋友。
顾临会不会也这么想?
纪曈在走神,没注意到此时自己的视线正落在一对情侣身上。
顾临就这么顺着他的视线往左边望去,还没等他看清,眼睛蓦地被捂住。
比被遮挡的视线先来的,是那人手上檀香百合的气息,因为被体温蒸过,显得越发甜腻。
“别看了,阿原在问我们了,快走快走。”
纪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挡住顾临的眼睛,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上手了。
不想让顾临看,不想让他听,不想让他生出找女朋友的念头,甚至都不想问顾临新年愿望是什么了,因为害怕听到和那个男生一样的“给我一个女朋友”。
他要是敢说想要一个女朋友…就勒死!
纪曈拽着顾临闷头走出包围圈,直到在一个卖小金鱼的摊前才停下。
李原的电话刚好打过来。
纪曈接起。
李原:“曈曈,你们在哪儿?我听阿天说你刚刚拉着临哥着急忙慌就走了,他在后面喊,你都没听见。”
纪曈张口就来:“等下散场人太多了,提前出来。”
李原继续问:“那你们现在在哪呢?”
纪曈抬头看了眼地标:“萌趣小天地。”
李原:“萌趣小…那不是亲子儿童区吗??”
纪曈就站在金鱼摊前,左边是石膏娃娃彩绘,右边在卖儿童手工小灯笼。
纪曈很满意。
虽然吵,但都是小朋友。
没有突然就转过身来亲额头拍照的小情侣,也没有像菩萨许愿要女朋友的男生。
李原怀疑自己脑袋被烟花轰耳鸣了:“你和临哥去亲子区干嘛?”
是不是太早了?
不对,说了不要孩子。
也不对…都什么跟什么。
李原正在头脑里打架,听到纪曈的声音:“他想买灯笼。”
李原:“谁?临哥?”
纪曈脸不红心不跳:“嗯。”
刚刚去领气球的时候,李原他们是经过萌趣小天地的,也看到了灯笼摊。
就巴掌大的竹编小灯笼,里头装个灯泡,顶上粘个什么毛绒小猫小狗小兔小熊猫,再剪段红纸写上一两个吉祥词,贴在笼肚上。
“临哥还喜欢这个啊?”那么急急忙忙跑过去。
纪曈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嗯,他非要,一定要买。”
李原:“那…那行吧,那你们先买,我们往那边走。”
纪曈挂断电话。
顾临嗓音如常:“谁非要。”
纪曈不看他:“你。”
无需多言,纪曈拉着他径直走到灯笼摊前,低头扫了一眼。
不愧是亲子区,灯笼上的吉祥词都是什么“智慧小星”、“快乐成长”、“祖国栋梁”,甚至还有直接写“安京大学”的。
很成长,很励志,很断情绝爱,很没有那些世俗欲望,很适合小学生,也很适合大学生。
摊主见到顾客,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视线在纪曈和顾临身上扫了下,又往两人身后扫了下,确认就这两位模特似的帅哥,身后没孩子,开口介绍:“灯笼都是手工编的,可以带回去给小朋友。”
纪曈“嗯”了一声,低头认真挑灯笼。
于是等李原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把黑色长款薄棉服穿出T台黑色风衣效果,随便往哪个街头旮旯一站,都能吸引到百分百回头率的临哥,拎着个还没他巴掌大的灯笼,倚站在熊猫雕像旁的场景。
灯笼上还贴着“学习进步”的红纸。
众人:“……”
“临哥,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手工小东西了?”崔明英问。
顾临淡淡扫了身旁的人一眼:“今天。”
众人:“……”
零点已过,中环各街头依旧人满为患,一群人费了大劲才走出来,又转道陈叔烧烤店。
等过完第二轮,天都快亮了。
纪曈回到公寓,洗澡的时候差点没直接睡过去,吹头发的力气都没了,从浴室出来就踩着床尾躺下,又被顾临托起来。
“吹干再睡。”
纪曈困到灵魂出窍,一会说“已经干了”,一会又说“没洗头”,梦游似的拖着声音哼哼唧唧。
“哼什么。”顾临去抓他发尾,抓得一手湿。
吹风机线不够长,躺在床上吹不了,顾临没辙,只好托着腰将人整个抱起,就是高中那种树懒抱。
顾临将人抱到浴室,抽了条浴巾垫在洗手台上,把人放上去,打开吹风,调到中低档给他吹头发。
纪曈是真的困,就这么一会也撑不住,又或许是顾临吹头发的动作太轻柔,烘得所有神经松懈下来。
纪曈头一低,下巴耷在顾临肩上,吹了一会又觉得风热,偏头要躲,一下埋到顾临脖子旁。
怀里人的呼吸比吹风机的热风还烫。
嘴唇擦到顾临脖子的瞬间,顾临喉结重重吞咽了一下。
“纪曈。”他声音有点沙。
怀里的人没应。
等吹干,已经是五分钟之后。
寒冬的天,中低档的风,顾临却出了汗。
他就着这个姿势,把人从浴室重新抱回床上,调整好枕头位置,掖好被角,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起身进浴室冲了今晚第二次澡-
熬了一个大夜“效果”显著,剩下的假期,纪曈连公寓门都没出。
第四天的时候,从中环带回来的气球已经漏完气,本来应该按照分类扔进垃圾桶,但纪曈没扔。
一想到这是心愿气球,还是顾临的心愿气球,他就没舍得。
最后纪曈想了想,总归是可降解的,就用剪刀把它剪碎,埋在了养薄荷的小土罐里,然后给顾临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JT:你的“心愿”拿来养薄荷了。】
新年第一个周五,在纪曈想着今天晚餐在公寓吃还是出去吃的时候,他不知道,一架从阿姆斯特丹直飞的飞机,经过16小时飞行,安然落地。
宋枕书从vip通道走出来,看到宋嘉禾的瞬间,一下松开行李箱,朝着她大步跑过来。
宋枕书张开双臂将人抱紧:“姐。”
宋嘉禾被抱了个全,艰难抬起右手,拍了拍他肩膀:“在飞机上有吃点没?”
宋枕书:“吃了点油封鸭和三文鱼。”
纪元峰很自然地走上前接过被宋枕书扔在半道的行李箱:“瘦了点。”
宋枕书松开宋嘉禾,和纪元峰也拥抱了下:“姐夫。”
纪元峰点头:“在飞机上没睡好吧,先回海园吃午饭,都是你爱吃的,吃完再好好睡一会,下午我让人去安大接曈曈,让他回来陪你住两天。”
宋枕书背着一个双肩包,站在宋嘉禾和纪元峰中间,一左一右挽着,听到纪元峰的话,立刻问:“曈曈知道我回来的事了?”
“你都说要给他一个惊喜了,我们哪敢说。”纪元峰推着小舅子的行李,调侃道。
宋枕书:“下午去接他的事也没说?”
宋嘉禾:“没,到了再说也来得及。”
宋枕书揽住宋嘉禾的肩:“那不用司机去了,吃完饭我去。”
宋嘉禾觑了他一眼:“十五个小时的飞机还不够你折腾?老实在海园待着。”
“飞机上一直在睡,精神好着呢,”宋枕书一早就从宋嘉禾那里要到了纪曈的课程表,朝着宋嘉禾撒娇,“下午曈曈就一节课吧?我吃完开过去刚好,顺便回安大看看。”
“去去去,挑辆喜欢的车,路上慢点开。”说话的是纪元峰。
宋枕书嘻嘻一声:“谢谢姐夫。”
宋嘉禾没眼看:“你就继续惯。”
纪元峰是真的架不住宋枕书这张除了轮廓外,其余地方都很像宋嘉禾的脸。
儿子长得像自家老婆,小舅子长得也像自家老婆,所以小舅子和儿子在某些五官轮廓上也很像,宋枕书又是这么个性子,这些年,纪元峰几乎就是把宋枕书当大儿子在养。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随他吧。”纪元峰说。
“怎么个‘好不容易’法,我让他‘好不容易’的?自己非要背着个包满世界跑,”宋嘉禾说着又心软下来,“满世界跑就算了,也不知道多吃点,把海龟倒是养得跟球一样。”
今天来接宋枕书,纪元峰亲自做的司机。
三人出了机场,在车上又闲聊一阵,聊到宋枕书给纪曈带的礼物。
“就先放海园吧。”
“对了,姐,”宋枕书突然想起来,“曈曈宿舍在五区哪幢,几楼啊?”
宋嘉禾:“怎么了?”
宋枕书:“要是到的晚,我直接去他宿舍接他。”
纪元峰回答:“8幢411。”
“行,记下了。”
宋枕书嘻嘻。
第39章 宋枕书不嘻嘻
“同学们,通知一个事情,刚刚接到王老师电话,说要去隔壁市参加一个研讨会。”
“是校方临时安排的,他也很抱歉,所以下午的工科数学分析课只能抱憾取消了,至于调到什么时候,再行安排。”
上午最后一节大课中间休息的十分钟,工科数学分析科课代表站在讲台上,郑重宣布了这个消息。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工科数学分析,王老师请假,也就意味着——
“很遗憾,同学们的周末要提早开始了。”课代表捂着嘴摇头。
底下瞬间安静下来,消化完这个消息后——
“啊,怎么会这样!周五的下午没有工科数学分析我怎么熬?这太痛苦了。”
“为什么?谁要提前过周末,谁要躺在寝室里开着暖气打着游戏吃着炸鸡配快乐水?我只想吮吸知识的雨露。”
“抱憾取消,多么伤人的字眼。”
“硬撑罢了。”
台上的数据结构老师:“……”
“这么想吮吸知识的雨露,我可以给你们王老师打个电话,钉钉线上课程也不是不行。”
“……”
“林老师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儿。”
“老师你看你又急。”
“AUV,您看看这事闹的。”
底下彻底笑开。
李原捧着肚子喘完:“下午没课了,什么安排?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火锅店,评价挺好的,我集赞攒了四张代金券,晚上去搓一顿?”
周天:“我都行。”
“吃。”崔明英道。
三人看向纪曈,纪曈打了个哈欠:“今天先不去了。”
崔明英:“昨天没睡好啊?”
纪曈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哪里是昨天没睡好,是这个星期都没怎么睡好,也就跨年那天熬了个通宵,谁知道后劲能这么长。
“也不差这一顿,下午没课,回去好好睡一下。”周天说。
“曈曈不去,临哥肯定也不去,”李原索性说,“反正就我们几个,要不中午去得了,喊上阿亮老葛他们,吃完去打个网球松松筋骨,周末还得赶期末论文,中午人也少。”
“行,就这样。”
三人定好行程,崔明英又转过脸来看着纪曈:“九班下午还有一节课吧?”
纪曈“嗯”了一声,都没打开看计九的课表,直接说:“证券投资。”
李原:“临哥上课,那曈曈你下午干什么?就在公寓休息吗?睡半天?这也太无聊了。”
纪曈左手拄着下巴,右手转着笔,思绪飘远。
对啊,下午干嘛呢。
纪曈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侧脸。
良久。
周天听到纪曈的回答。
“吮吸知识的雨露吧。”他说。
三人:“???”-
少了李原他们,纪曈午餐也没在食堂吃,和顾临回了半岛,点了一家私房粤菜。
吃完,顾临坐在沙发上,支着长腿,润色下午要用的ppt。
纪曈进屋午睡。
顾临下午有课,不能看着,担心他睡太久,说:“定个闹钟,睡四十分钟,别多睡。”
纪曈“哦”了一声,压着门柄,似是很随意地确认了一遍:“你下午的证券投资,是在理教109吗?”
“嗯,”顾临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之前不是说一楼的暖气出了点问题吗,就问问。”
“修好了。”
“哦,那我睡了,你出门的时候小心点。”
二十分钟后,纪曈在监控看着顾临拿着电脑轻声出门,他从床上爬起来,快速洗了一把脸,下楼,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安大。”
出租车师傅:“?”
这么近都要打车?-
顾临往理教109后门走。
因为是和软件工程辅修金融的班级一同上的大课,人很多,109也是阶梯大教室。
彼此都熟了,不少人和顾临打招呼。
他低头扫了眼手机时间,1点22。
睡47分钟了。
睡久又头疼。
顾临没像往常一样发消息,直接拨了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顾临还有些意外:“醒了?”
那头:“嗯。”
“泡了茶,放在……”顾临忽然蹙起眉,停下话头。
几秒后。
“在哪。”
电话那头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人。
“你猜。”纪曈语调格外轻快。
顾临一怔。
“你好慢,”纪曈声音根本藏不住笑,“还要我给你占座。”
“我没带书,你走快点。”
电话那头人声依旧嘈杂细密,顾临有一瞬间恍惚,脚步朝着教室快步走去。
顾临边走,边调出公寓监控。
电话那头的人没再说话,但电话也没挂断。
顾临走过最后一段廊道,转向后门的瞬间,看到的就是那人坐在他常坐的那一排最侧边,偏转过身体,一脸“计划得逞”,笑着朝他招手的模样。
“你快迟到了,顾临同学。”
真实的人声和电话里被压缩到有些失真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顾临就站在后门的位置,静立了好几秒,才挂断电话,朝着他走过来。
“什么时候来的。”顾临在他身旁坐下。
纪曈:“比你早了十分钟。”
顾临继续问:“怎么来的。”
纪曈哼哼两声:“打车,然后跑了几步。”
顾临猜到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所以没睡。”
纪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大红袍乌龙轻乳茶,学着顾临上次的样子,烫了一下他的脸。
“送温暖的人不需要睡眠。”
顾临接过饮料,声音带上无奈。
“等下别说困。”
“你不懂,”纪曈抓着顾临卫衣的抽绳晃了晃,“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最不怕苦最不怕累。”
二十分钟后,不怕苦不怕累不需要睡眠的人合上了眼睛,脑袋要点桌子的瞬间,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
顾临像是早有预料,托住他的脸,靠在自己肩膀上,拢好他的领口。
“临哥,ppt上……”陈永杰从前排一转身,看到靠在顾临肩膀睡的纪曈,一下压低音量,“睡着了?”
顾临单手操作电脑,仍旧留了一只手护着纪曈的脑袋。
“嗯。”
陈永杰压着声音问完ppt上的问题,转回身的时候,想起纪曈刚刚说的话,笑了下:“刚还说送温暖的人不需要睡眠,这会就睡着了。”
顾临敲键盘的手一顿,脑海里闪过那人说这话时的神情和模样。
顾临垂下眼皮,看着他。
因为睡着,合着眼,眼皮上那枚痣也跟着露出来。
皮肤白,又薄,一睡熟,连眼皮都透着红。
顾临收回视线,极轻极淡地开口。
“人不用,猫要。”
陈永杰没听见:“临哥你说什么?”
顾临继续处理资料:“没什么。”-
顾临没由着他,只让他睡了25分钟,怕下课铃太响,再惊到,在铃响前一分钟,用掌心碰着他额头,然后轻轻拍着后背将人唤醒。
说着陪课,不仅没陪到,还睡了一整节,纪曈良心受到谴责,第二节课听得还算认真。
下课铃响起,计九的周末也正是开启。
“阿原他们去吃了火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纪曈收拾电脑问,“晚上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随你。”顾临说。
纪曈:“我想在家。”
顾临:“那就在家。”
决定好不出门,两人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睡衣。
纪曈刚换好睡衣,手机就响起了。
他一看是宋嘉禾女士,一下笑了。
【最高决策者:宝贝,这周末忙不忙。】
【JT:不忙。】
【JT:怎么啦?】
【最高决策者:没怎么,马上期末周了,怕你太累。】
纪曈不知道,就在她窝在沙发跟宋嘉禾女士聊天的时候,一辆低饱和可可棕库里南在安大外的北乐停车场停下。
多年没回安大,踏进校门的那一瞬间,宋枕书竟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
应该已经下课了。
宋枕书倒也没有赶时间,一路上慢慢悠悠,看风景似的晃过来,一路从校门逛到图书馆、校史馆,穿过钟亭,再逛到教学楼,最后才到了男生宿舍。
五区八幢411,宋枕书在宿舍门口站定,抬手,敲门。
一下,等五秒。
没人开门。
两下,等十秒。
没人开门。
三下,门终于开了,但开的不是411,而是对面的402。
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男生开门走出来,看到411门前站着一个人。
“你好,请问你是——”
宋枕书转过身来,男生立刻收声。
无他。
宋枕书今天穿着一件燕麦色格纹长款大衣,配着宽松西装裤,颈间还系着一条棕色围巾,一身老宋家祖传的艺术家气质,简直潮到令人望而生畏。
卫衣男生明明穿着衣服,却跟裸着一样拘谨。
“你好。”宋枕书笑了下,率先朝他伸出手。
男生也连忙抬手:“您好您好。”
两人说话间,402又出来一个穿着紧身长袖的人:“暖气都要漏光了,一直开着门干什……”
看到宋枕书的瞬间,他也同样收声。
“抱歉,”不想打扰小朋友,宋枕书先开了口:“我来找人,是不是刚刚敲门吵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蓝色卫衣的男生立刻摆手,“您找411的人吗?”
“他们中午出去了。”
“中午出去?”宋枕书问,“计一下午不是还有一节工科数学分析吗?”
两人本来还有些存疑,可听这位张口就能报出计一课程表,戒备心立刻小了一圈。
“对,但他们分析老师下午临时有个讲座,调课了。”
“这样啊。”宋枕书说了一句。
卫衣男生:“没事,411的人我们都很熟。”
“他们计一班的,我们计二班的,您找谁,我帮您问…”
男生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停下,他愣了几秒,压低声音去扯身旁的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位长得有点像…”
显然不止他看出来了。
另一人比他更早反应过来:“您找纪曈?”
宋枕书点头:“对。”
男生:“您是?”
宋枕书:“他小舅舅。”
两人:“???”
小舅舅,这么年轻?
“我还以为是哥哥呢,小舅舅好小舅舅好。”两人立刻朝着他鞠了一躬,直接把宋枕书逗笑了。
“他们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宋枕书指了指411的门。
卫衣男生:“李原他们三个吃完火锅去打网球了,应该快回来了。”
他们…三个?
安大基本都是四人寝,这人又特地提到三个,那剩下的——
“那曈曈呢。”宋枕书问。
宋枕书话音落下,就看到两个男生彼此对视了一眼,用一种“啊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的眼神看向自己。
宋枕书直觉不对。
“那个,小舅舅,”卫衣男生挠了挠头,“李原他们快回来了,曈曈你应该是等不到的。”
宋枕书:“?”
卫衣男生:“因为他不住这。”
宋枕书:“??”
宋枕书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没点,就拿着,笑着问:“那他住?”
“半岛啊,”卫衣男生回答完,才像是终于觉得有点奇怪,用一种怪异的神情看着宋枕书,“小舅舅您不知道曈曈住半岛吗?”
因为就住在对门,又都是提前录取的一批人,两个班的人很熟,他在李原口中听到过纪曈小舅舅的名字,说舅甥俩关系很好,所以才他问什么答什么,现在看来…怎么好像不太对?
“半岛啊……”宋枕书看出了男生的想法,拖着声音,攥着烟,仍旧笑着,拿出手机在两个男生视觉盲区处,快速搜了一下半岛的位置。
开始套话。
“好像有点印象了。”
“就安大北边那边的公寓对吧,离安大很近的那个。”
两个男生:“对对对,就那个。”
宋枕书“哦”了一声:“之前听曈曈说过。”
“我太久没回国,忘了,想着过来给他个惊喜,也没留意。”
“就说,”卫衣男生终于放下心,哈哈笑了一声,“毕竟曈曈从九月份开始就不住这了。”
宋枕书:“…???”
“是吗。”宋枕书头有点晕。
九月份就不住这了?
刚开学就搬出去了?
都在外面住四个月了,姐和姐夫怎么都没说?
宋枕书越听越糊涂,把着烟玩了好几秒。
“时间太久了。”
“当时在电话里也就随便聊了两句,他说在半岛租了套公寓,一个人住方便点,我就没多问。”
“一个人?”穿紧身长袖的男生一脸疑惑,“没有啊。”
宋枕书:“?”
紧身长袖男生:“曈曈不是一个人住的,是和临哥一起的。”
宋枕书:“??”
紧身长袖男生:“公寓也是临哥租的。”
宋枕书:“???”
宋枕书手上的烟倏地被压弯了。
第40章 宋枕书两眼一黑
压在指节间的长烟没经住力,皱褶后断裂。
裂口处碾出几点烟丝,宋枕书也没察觉。
“临哥。”宋枕书默念了一遍,看向眼前两个男生,“你说的是‘顾临’吗?”
连临哥的名字都能说出来。
两个男生现在对“小舅舅”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
“小舅舅你也认识临哥啊?”
宋枕书:“不认识。”
宋枕书碾着手里的烟丝。
他的确不认识顾临,但从纪曈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
很多次。
宋枕书不是没怀疑过,因为自己的性向,他对一些事很敏锐,在纪曈高中的时候就隐晦地试探过,好在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现在,宋枕书指尖末端搏动得厉害。
“顾临在安大读书?”宋枕书怀疑是不是自己多了一段记忆,“我记得他放弃保送资格出国了。”
宋枕书知道这件事,但不是纪曈说的。
是宋嘉禾。
纪曈从小娇养长大,但不是什么娇惯的脾性。
他性子好,很少有讨厌的事情,小时候打针算一样,宋嘉禾和纪元峰听不得他哭,打针的时候就喊冤种宋枕书来。
宋枕书每次都被骗。
一进医院,纪曈就噙着一大泡眼泪趴在宋枕书肩头,说不喜欢舅舅。
可打完针出了医院,宋枕书都不用怎么哄,学着小孩子假哭两声,说“曈曈不喜欢舅舅,舅舅难过”,纪曈就会重新拿脸贴上来。
“忘性”就这么大。
所以当宋嘉禾和他说,这两个月纪曈情绪都不怎么好的时候,宋枕书不可能不吃惊。
那是宋枕书第二次怀疑两人的关系。
于是他抛下手头的事,回了一趟国。
纪曈表现得一如往常,只有在他提到顾临的时候沉默下来,宋枕书再次试探,纪曈的答案和之前一样。
宋枕书隐隐嗅到一丝气息。
但他不能肯定,甚至不敢多问,怕问得多弄巧成拙,怕是自己多想,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只好保持一种危险又微妙的平和,在“顾临已经出国”的自我安慰,也不知道是自我麻痹下,结束了话题。
只是在纪曈要提前去安大的前一晚,对宋嘉禾和纪元峰说,以后尽量少在曈曈面前提起顾临,用的还是免得曈曈情绪又不高的借口。
卫衣男生的声音打断宋枕书的回忆。
“我们和临哥其实也不是特别熟,但听李原说,临哥的确是放弃保送资格出国了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但不是通过保送回来的,是统招考进来的。”
宋枕书沉默几秒:“顾临读的也是计算机?”
卫衣男生:“对,计算机和金融双修,在计九,他……”
两人正说着,深冬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突然响起男生谈笑的声音。
那几道声音朝着四楼的方向荡来。
“我打得烂?老出界的是谁?老子回去就把网名改成安大网球王子。”
“行了,吵一路了,安大网球王子,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出了一身汗,赶紧的,回去洗个澡。”
几道声音越来越近。
402两人一下听了出来,抬手指向楼梯的方向:“是李原他们回来了。”
李原扯着领口从楼梯拐角一走出来,刚一露头,差点撞上人。
他一看,是对面寝室兄弟。
“不是,外头都快零下了,你就穿件卫衣要去哪?”李原震惊问。
“还去哪,找你们的,快快,曈曈小舅舅来了,就在你们宿舍门口呢,都站好半天了,赶紧开门让小舅舅进去坐坐。”卫衣男生一通说完,一侧身,往楼道尽头一指,李原三人愣愣看过去-
二十分钟后,李原、崔明英、宋枕书三人已经走在前往半岛的路上。
隆冬的天,北风嚣肃,元旦刚过,道路两旁装饰物都还没撤,树上挂着灯笼和中国结,三人顶头还有一段写着“新年快乐”的彩带串旗,看着格外浪漫又喜庆。
可串旗下三个人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笑意。
李原走着走着,脚步逐渐放慢,他拉住崔明英,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做了个“慢点”的动作。
崔明英同样慢下脚步。
两人不着痕迹地和宋枕书拉开几步的距离。
确保不会被听见,李原才小声开口:“我怎么感觉小舅舅和印象里不太像啊。”
“就…怪严肃的。”
崔明英:“?”
崔明英:“你又没见过曈曈小舅舅,哪来的‘印象’?”
李原:“没见过真人,还没看过照片吗?”
李原他们早就听过纪曈小舅舅的名号,也看过照片。
是高二运动会开幕式的时候看到的,当时纪曈正坐在观众席和小舅舅聊天,小舅舅刚好拍了一张照片发过来,是他在亚马逊钓食人鱼的照片。
照片中,小舅舅侧身坐着,身下是一艘看着很破烂的人工船,他坐在船头,面朝镜头,头上戴着一顶军绿色户外登山帽,右手拎着两条食人鲳,左手比着一个大拇指,笑得很有感染力。
天知道在十六七岁的、被“关”在学校里的年纪,这种自由感和生命力有多吸引人,一群人登时被击中,还扬言把“亚马逊”列为人生必去景点之一。
那时候纪曈小舅舅在他们眼里的形象,就跟“江湖侠客”没什么两样。
所以当402的人说小舅舅来的时候,李原三人只短暂愣了一会神,立刻开门邀人进去,不可谓不激动。
可小舅舅也没多坐,只在纪曈的位置上靠了一会,问:“曈曈退宿了吗?”
周天回答:“没,只是申请了外宿。”
李原给小舅舅拿了一瓶矿泉水,拿完就想给纪曈发消息,被宋枕书拦下,说他是临时回国的,想给他一个惊喜,接着就问李原方不方便带他去一趟半岛,他还不知道公寓具体位置。
李原几人知道纪曈和他小舅舅感情好,自然无不可,于是快速擦了一把,换好衣服,送小舅舅出门。
崔明英听他这么说,看了宋枕书一眼,也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多想,只说:“可能和我们不太熟。”
李原:“也是。”
那根被压弯的烟,在宋枕书进入411寝室前,就被他扔进了烟盒。
从学校出来后,宋枕书又从烟盒取了一根,同样没点,就在指节间压着。
从李原他们透露的零碎信息间,宋枕书知道两人不是那种关系…起码现在不是。
如果是,李原他们不会是这种反应。
在他提出要去公寓,三人也没表现出任何犹豫。
可即便如此,宋枕书心口仍旧发沉,越靠近公寓,那感觉越强烈。
半岛安保做得很好,如果不是门卫认识李原和崔明英的脸,宋枕书大概都进不来。
“你们常来?”宋枕书问。
李原点头:“离得近嘛,周末没事就过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宋枕书顿了下,又问:“会在公寓过夜吗?”
李原摇头:“公寓不大,就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客卧。”
“而且我们走两步就到学校了,也没必要留宿。”
两人按下公寓楼大门密码,走到电梯门口。
“小舅舅,21栋2104室,你电梯按21楼,到了往右转,最里面那间就是,很明显的,你一眼就能看到。”
“我们就不陪你上去了,”李原和崔明英本就只打算把人送到楼下,“你和曈曈那么久没见了,我们也不打扰你们‘亲子时光’哈哈。”
宋枕书觉得也好,他现在脑子有点乱,人少点也安静点。
“辛苦你们了。”
“给你们带了礼物,放在车上。”
“本来以为曈曈在宿舍,想和他一起去拿的,今天大概有点晚了,”宋枕书慢声说,“之后我让曈曈带给你们吧。”
“啊,”李原没想到宋枕书还给他们捎了礼物,抓着下巴,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小舅舅了。”
说完,李原替他按开电梯:“那小舅舅你快上去吧,也挺晚了。”
“好,”宋枕书走进电梯,“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两人:“好嘞。”
电梯关门,运行,升至21楼,“叮”的一声打开。
宋枕书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出电梯,右转。
还没到2104室门口,宋枕书脚步倏然顿住。
他终于知道了李原口中“一眼就能看到”,是什么意思。
冷色系的、单调的公寓楼道走廊,只有2104的门口是亮的。
宋枕书走过去,在入户门前那块马里奥配色的地毯前站定。
还算宽敞的门前摆得琳琅。
橄榄绿的置物架,一张印着简笔笑脸的不规则小座椅,一个张嘴鲨鱼形状的伞筒。
明明门框上方就安着“2104”的门牌,可屋里的人像是还嫌不够似的,另外拼了个积木的,挂在门正中央。
摆设得很用心,挑的物件也不大众,很有个性,看着赏心悦目,也符合宋枕书的审美,宋枕书却眼前一黑。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谁的手笔,谁的风格。
宋枕书此时像泡在一碗浓稠的奶油浓汤里,思绪粘连着,呼吸也不畅。
宋枕书太了解纪曈了。
他的确和所有人都处得很好,无论男女长幼,但并不是那种毫无边界感的人。
正相反,纪曈的“地盘意识”其实很强。
就像他在海园圈了一间屋子,专门放小舅舅送的礼物,那里面就只能放小舅舅送的,其他都不行。
收到礼物得先在自己卧室放个几天,等找到合适的位置再“入库”。
像只标记气味的猫。
这种“地盘意识”放在海园,放在纪曈自己的领地,是司空见惯,是控制力和秩序感,可放在这间公寓,就是“侵略”和“破坏”。
宋枕书入眼的每个小物件都在叫嚣着一件事:“我是这里的主人。”
拉枯折朽的,带着纪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强势”。
而另一个人也默许。
直到手上那支烟掉在地上,宋枕书才后知后觉他的手竟然在抖。
宋枕书盯着那根烟看了不知道多久,才俯身,捡起,一向讲究穿着的人,此时也不在乎脏,把那根烟随手塞进口袋。
他又拿出烟盒,抽出今天第三支烟,这次终于点了,他走到廊道另一边,推开尽头的窗,靠在墙上抽完,终于敲响那扇门-
门铃响起的时候,纪曈正站在阳台,扒拉着薄荷小土罐看顾临“心愿”的降解情况。
门铃被摁响,他循声朝着玄关看去。
顾临坐在沙发上敲电脑。
“你点外卖了?”纪曈疑惑。
顾临放下电脑:“没。”
纪曈从阳台走进来,顾临握住他手腕扫了一眼:“洗手,我去开。”
纪曈看着指缝间的泥,点了点头,就近跑向了厨房。
他洗着手,耳朵却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听到玄关铜门铃发出“叮当”声,紧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响动。
可没听到说话的声音。
纪曈手还在龙头下冲,他竖着耳朵又听了好几秒,没忍住,伸着脖子喊:“顾临,谁啊。”
还是无人应答。
纪曈好奇得紧,随便扯了一截绵柔巾擦手,擦完,团巴团巴扔进垃圾桶,也不管手上还有水渍,立刻朝着玄关大步走去。
刚出厨房,他一扭头,越过顾临的肩颈看过去——
“…舅舅?”
纪曈声音很轻。
因为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纪曈闭了闭眼睛,睁开,又闭上,又睁开,反复两次,直到确认门口那道身影还在,断掉的思绪才彻底续上。
“舅舅!”
纪曈几乎是从厨房瞬移到的玄关。
因为动作太急,最后一步直接跃过来,差点没站稳,最后被一只从后面伸出来的手掌圈扶住腰,才没摔倒。
“站好。”扶住自家外甥腰的那人说。
宋枕书两眼一黑。
不是被撞的。
纪曈一下抱住宋枕书:“舅舅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跟我说?要在家待多久?”
纪曈不知道,在他四连问的时候,宋枕书正隔着小外甥,和他身后的人对上视线。
只一眼,宋枕书就明白有些事不用多说了。
也不用猜。
他知道。
顾临也知道。
彼此全然知晓。
宋枕书骨骼不住地发僵。
他闭着眼睛,脑海不断闪过顾临扶纪曈腰的那一下。
那不是什么“下马威”,就是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和习惯性的身体接触。
宋枕书还宁愿那是“下马威”。
宋枕书额头胀得似乎在充血,但竟也有种“合棺”般的平静,许久,才抬手拍着自家外甥的肩膀。
“给你带了礼物,想早点给你,就回来了。”
“早上到的。”
“你还有课,就没说。”
“想给你个惊喜。”
宋枕书一一作答。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他没给出答案。
之前宋枕书的确是打算过完年再出去的,可——
宋枕书抬眸,凝视着顾临。
现在,他也不知道要在这边待多久了。
因为,有个大麻烦,亟待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