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温度低,纪曈只穿了件睡衣,宋枕书和顾临都怕他着凉,没在门口停留多久。
纪曈拉着宋枕书往里走,顾临关的门。
宋枕书当时只顾着看顾临,没留意到纪曈身上的衣服,等进了门,纪曈弯身从鞋柜给他找拖鞋的间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睡衣,和顾临的一模一样。
宋枕书揉揉额角。
纪曈想给宋枕书拿双新拖鞋,没找到。
“顾临,没有新的拖鞋了?”
因为宋枕书站在纪曈身边,挡住了视线,纪曈是往侧边歪着身子跟顾临说话的。
顾临关好门,走过来,怕他摔,拉着他手臂轻拎起来:“地板干净的,带你小舅舅先进去,我找。”
纪曈:“还有没有新的?没有就先穿我那双灰色的。”
顾临:“还在晒。”
“哦,对,你洗了,”纪曈像是才想起来,转过来对宋枕书解释,“我下午喝茶的时候洒到棉拖上了,顾临就洗了,现在还在晒。”
宋枕书:“……”
只用说拖鞋还在晒就可以了,不用多说是谁洗的。
舅舅并不是很想听。
宋枕书按压着发酸的眼眶,没忍住,扔下一句:“以后拖鞋自己洗。”
纪曈:“。”
纪曈还以为宋枕书是觉得自己懒,接过宋枕书脱下的围巾和外套,给自己正名:“那也不是都顾临洗的。”
“我们俩的睡衣昨天就是我洗的。”
宋枕书:“…………”
说话间,顾临穿着一身黑色落拓睡衣,拎着新的拖鞋走过来。
他把新拖鞋递给纪曈,又接过纪曈手上的外套和围巾:“给我。”
“挂衣架吧。”纪曈说。
“嗯,”顾临应了一声,把衣服随手挂在臂弯,“冷萃茶和饮料,你小舅舅喝什么。”
“茶吧,他爱喝茶,”纪曈说,“你去挂衣服,我去倒。”
两人说话的时候,宋枕书就在沙发上坐着。
旁若无人,还不自知。
有那么一瞬间,宋枕书觉得自己是带着棒子打鸳鸯,故意来找茶…找“茬”的封建大爹。
宋枕书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只一个入户门就堆得跟画廊似的,屋内什么情况自不用说。
宋枕书一一扫过那些打着纪曈“标签”的家具,书籍,陶瓷,唱片,即便进屋前已经做了心理建设,心惊感还是呈几何倍数迅速扩散。
纪曈的声音打断宋枕书的思绪。
“舅舅,冷萃茶会不会有点凉?想喝热的我让顾临给你泡。”纪曈从厨房端着茶走出来。
宋枕书不懂了。
是离了顾临生活不了了还是怎么?
泡个茶也要顾临泡?
宋枕书憋着很,又不能说。
“不用。”他无力道。
“凉的正好,”宋枕书现在喝什么都无味,琼浆玉露也是白水,也不想折腾他们两个,接过茶,说:“降火。”
纪曈把茶放下,下意识转头去拉顾临,闻言,又看向宋枕书,皱眉:“你上火了?”
大冬天的怎么上火了?
“有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宋枕书视线扫过那两人贴在一起的小臂:“没有,不用。”
纪曈:“那回去我让杨姨煮点金银花露给你。”
少提两句顾临,比什么金银花露都有效,宋枕书正这么想着——
“小舅舅,这是顾临,我跟你提过的,”说完,纪曈又拽了拽顾临的袖子,“你应该也是第一次见我小舅舅?喊‘小舅舅’了没?”
宋枕书:“……”
顾临:“。”
宋枕书那一口茶咽不下去了,气倒是要咽了。
他抬起头,神色漠然地望向顾临。
顾临也垂下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临收回视线,淡声开口。
“喊了。”
纪曈疑惑:“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到?”
“喊了,”宋枕书接收到顾临的分寸,顾临不是不想喊,是现在不能喊,也知道他现在不想听,宋枕书便帮着圆了这个谎,“开门的时候就喊了。”
纪曈扭脸看向顾临:“?”
顾临:“嗯。”
纪曈:“你都没见过我小舅舅,你怎么认识?”
顾临:“照片。”
纪曈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于是点了头,拉着顾临坐在沙发上。
纪曈有些闲不下来,又去剥茶几上的砂糖橘,剥了一个给宋枕书,又剥了一个给顾临。
“小舅舅怎么来的?”
他记得好像还没跟小舅舅提过住这边的事。
“你室友带我来的,”宋枕书放下茶,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411的室友。”
不是现在的。
“阿原?”
“嗯。”
“那他们人呢?”
“送到电梯就回去了。”
进门前宋枕书就有很多想问的事。
比如顾临为什么出国,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从宿舍搬出去,又为什么住一起…桩桩件件。
但无论哪一件,现在都不合适。
地点不合适,人也不合适。
宋枕书像站在走钢索前最后一块板上,闲聊了几句家常,看向关着的几扇门:“公寓就两个房间?”
“嗯。”
“哪个是客卧?”
纪曈把砂糖橘皮扔进垃圾桶,抽了张纸巾擦手,随手指给宋枕书看:“那个。”
宋枕书从沙发上站起来,抖了抖西装裤上被纪曈沾上的橘络丝:“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纪曈没什么异议,把吃剩的橘子递给顾临:“我带舅舅去看看我房间,你坐这?”
顾临:“嗯。”
纪曈从沙发上站起来。
舅甥俩神色自然,同时抬脚,只有沙发上的顾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哪个是客卧,去房间看看……
顾临视线扫过两个房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宋枕书和纪曈动作很同步,一道绕过茶几,一道慢步穿过客厅,一道在卧房前…分道扬镳。
宋枕书站在客卧前,看着径自往左边走的外甥:“?”
纪曈同样:“?”
“小舅舅你要看顾临房间吗?”纪曈疑惑。
手已经压在客卧门柄上的宋枕书:“??”
宋枕书:“这是顾临房间?”
纪曈:“对啊。”
宋枕书:“你睡主卧?”
纪曈:“对啊。”
小舅舅表情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了吗?”
“没怎么,”宋枕书冷淡松开压着门柄的手,“挺好的。”
至少没睡一起。
宋枕书吁出一口气,转身朝着主卧走去。
纪曈打开主卧的门:“喏,我房间。”
宋枕书走进去,简单扫了一圈,也是各种风格混搭,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宋枕书还算满意。
书桌上散着几张试卷,宋枕书顺手叠在一起,又看到平板旁的眼镜。
“什么时候戴眼镜了?”宋枕书拿起眼镜问。
纪曈低头整理床尾被角,闻言看了一眼:“哦,眼镜是顾临的。”
宋枕书:“……”
宋枕书沉默好一会,装作帮纪曈整理桌上草稿纸的样子:“快期末周了吧,这么多卷……”
宋枕书顺势一低头。
试卷上赫然“顾临”两个字。
宋枕书有点绷不住了:“…怎么顾临的眼镜和试卷都在你屋里?”
“复习啊,”纪曈理完床尾走过来,“月底我们计院项目组二次选拔考试,顾临要考到计一来,我在陪他过试题。”
宋枕书:“……”
舅甥俩说话的声音有点响,顾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半倚半站在主卧门口。
宋枕书手底下就是草稿纸,纪曈提醒他:“小舅舅你别弄乱了,顾临演算步骤还在上面呢,等下他还要找。”
宋枕书抬眼看到门口的顾临,猛地一下攥紧。
纪曈被吓了一跳。
“一下手滑,”宋枕书皮笑肉不笑,“你让他重新演算吧。”
宋枕书越过顾临,径直走出房间。
纪曈把草稿纸展平放好,转身看到顾临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到门口,凑过脸去和他说话:“是草稿纸,不是试卷,就皱了点,也没弄破。”
额头青筋直跳的哪只是宋枕书一个,顾临也没好多少。
他看着自宋枕书进门起,就一直致力于“添柴”的某个人,声音万般无奈:“你小舅舅还在上火,少说点话?”
纪曈眨巴着他那双眼睛:“嗯?”
小舅舅上火和他说话有什么关系?
纪曈还欲再问,客厅里响起宋枕书的声音:“曈曈!”
有点响。
生怕纪曈听不到似的。
“草稿纸我已经理平了,别生气,”纪曈快速跟顾临说了一声,才朝着客厅喊,“来了来了,小舅舅怎么了。”
还怎么了,当着长辈的面就拉拉扯扯说小话,像话吗。
宋枕书把手机递给他:“电话。”
纪曈接过一看,来电显示上写着“姐”,立刻接起。
“妈。”
“嗯,见到舅舅了。”
“还没吃呢。”
“回海园?”
“舅舅这周末也住海园吗?”纪曈声音忽然小了点,他下意识转身,朝着顾临看了一眼,“嗯…行吧,那我收拾一下,跟小舅舅一起回去。”
“嗯。”
“对了妈,你让杨姨煮点金银花露,小舅舅好像有点上火。”
“不知道啊,可能突然换了气候水质有点不适应。”
“嗯,好。”
结束通话,纪曈把手机还给宋枕书。
宋枕书正因为小外甥特地提了一句“金银花露”有些心软,下一秒就看他朝着主卧门口那人走去。
宋枕书:“……”
纪曈还没来得及张口,顾临先说话。
“听到了。”
“跟你小舅舅回海园?”
“嗯。”纪曈心里有点复杂,小舅舅当然要紧,也肯定还回海园,但一小时前,他还刚制定了和顾临的周末计划,打算复习完去陈叔烧烤店吃个夜宵,再去看看顾临临。
纪曈:“大概要周一直接去学校了。”
“应该的,”顾临说,“好好陪叔叔阿姨,还有你小舅舅。”
“那你一个人在公寓…好好复习,烧烤下次再吃,顾临临也晚点再看,”纪曈警告他,“别吃燕麦。”
“嗯。”
宋枕书肩膀起伏一阵,像在做深呼吸,顾临看见了。
他知道应该少让这人说话的,但一想到要两天不能见,最终还是由着他,没打断。
“最高决策者在问我们出发了没。”宋枕书幽幽出声。
“好了好了,我去换衣服。”
纪曈换下睡衣从主卧出来,顾临也已经套上外套。
“你别下去了,今天很冷。”纪曈不想让顾临来回跑。
顾临习为故常地接过纪曈的双肩包:“送你们下楼。”
纪曈也习惯性递给他。
正打算接过小外甥包,又慢了一步扑了个空的宋枕书:“……”
三人下了楼,宋枕书才想起自己车还停在安大停车场,三人只好又并行了一段路。
二十多分钟后,宋枕书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车一停下,纪曈不由分说拉着顾临坐上后座。
宋枕书:“?”
你要敢说今天就把顾临带回家,他现在就回公寓跳下去。
“舅舅你往公寓开,把顾临送到半岛先,我们再掉头。”
宋枕书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顾临抬手捏了捏鼻梁。
显然纪曈也没有跟他商量。
“送顾临回半岛,那你跟着坐后面干什么?”宋枕书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一起上车方便点,”纪曈说,“等到半岛我就坐前面陪你。”
宋枕书付之一叹,踩下油门。
车在半岛停下,纪曈和顾临一道下车。
纪曈推着顾临往里走了两步,坐上副驾,降下车窗。
顾临:“到了发条消息。”
纪曈说了声“好”。
顾临越过纪曈,看向主驾驶位上的人,敛着表情,很轻地礼貌颔首:“路上小心。”
宋枕书同样点头。
虽然……
但顾临一切礼节都做得很好,宋枕书还是说了一句。
“早点上去吧,是挺冷的。”
宋枕书亲自把副驾驶的车窗升上去,掉头驶上主路。
车上只剩舅甥两个,也一点不冷清。
纪曈在亲近的人面前就是个小话唠,又好几个月不见宋枕书,嘴巴几乎没停过,直到把自己讲困。
“中午没睡?”宋枕书把着方向盘随口问。
纪曈:“睡了二十多分钟。”
宋枕书:“怎么不多睡会?”
纪曈:“上课啊,也不好睡。”
“上课?”宋枕书皱眉,“我听你对面宿舍的同学说下午的工科数学分析调课了。”
纪曈:“嗯。”
宋枕书:“那你上什么课?”
纪曈把椅背往下调整了几度,边调边说:“证券投资,我陪顾临上的。”
宋枕书:“………”
一个超长红灯,宋枕书停下车,拿出手机,麻着脸给宋嘉禾发了条语音。
“姐,让杨姨弄个凉拌苦菊。”
“我肝要炸了。”
宋嘉禾:“?”-
纪曈有些犯困,但还是陪宋枕书说了一路的话,直到车驶到海园门口。
纪曈给顾临发了一条“到海园了”的消息,下车。
宋枕书把钥匙扔给住家司机康叔,也从驾驶座下来。
“你先进去,舅舅打个电话。”宋枕书对纪曈说。
“冷,进去打。”纪曈说。
宋枕书:“很快,先进去。”
纪曈只好先进门。
宋枕书没打电话,只是找了个借口,在外头抽了一根烟。
抽完,他散了会烟气,正要进屋,手机忽然一震。
他拿出一看——
【学长,我是顾临,明天有时间见一面么。】
一道冷风忽地穿堂。
说实话,宋枕书并不算太意外。
宋枕书承认,如果顾临只是曈曈的朋友,他想他应该会很欣赏。
聪明,进退有度,把握分寸。
知道他不想听“小舅舅”,就称呼“学长”。
比“小舅舅”生疏,却又比旁的什么“宋先生”亲近。
沉稳,却有胆量。
他还没找他,敢自己送上门来。
【宋枕书:时间,地址。】
【顾临:学长定。】
宋枕书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纪曈。
…毕竟也是曈曈最好的同学。
宋枕书低头敲字。
【宋枕书:那就你公寓,下午四点。】
宋枕书没别的意思。
又不是真的在拍什么狗血八点档。
没必要专门在外面搞鸿门宴。
他也不是真的要棒打鸳鸯,只想让年轻人理智点,及时止损。
选在公寓,熟悉的环境,顾临不用出门,也自在些。
…免得某人以后知道了跟他闹。
事情暂时了结,屋内纪曈又喇叭似的喊“小舅舅”,宋枕书应了一声“马上来”,正要收手机——
【顾临:学长,公寓可能不方便。】
宋枕书:“?”
都敢自己送上门,没道理不应下这个。
【宋枕书:不方便?公寓有人?】
他前脚刚带曈曈回来,后脚顾临就约了人?
曈曈知道吗?
【顾临:公寓没人。】
【顾临:但有监控。】
宋枕书把这两条短信辗转看了三遍,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宋枕书:你在公寓装监控??】
这次顾临迟迟没回。
像被说中了。
宋枕书转身出门二次冷静。
海园这么大里头都没几个监控,顾临敢在公寓装?监控什么?曈曈吗?别说两人不是那种关系,就算是,这也不是什么正常行径,顾临以为他是谁,敢——
【顾临:他装的。】
……现代社会装个监控有点防范意识其实也正常。
第42章 “顾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宋枕书最后挑了一间离安大不算远,他常去的私人会所,把地址发给了顾临。
“什么电话啊,要打这么久?”
宋枕书刚收好手机,纪曈就从别墅里跑了出来,身上只有一件毛衣,没穿外套。
宋枕书把自己围巾摘了下来,兜头给他套上:“想感冒害你小舅舅挨批是吧?”
纪曈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往里走:“屋里不能打吗?非要在外头吹风。”
宋枕书看着纪曈。
车刚到海园,顾临就来了短信。
他对此倒并不感到奇怪,大概率是小叛徒给的情报。
宋枕书奇怪的是,顾临哪来的他的联系方式。
宋枕书看了纪曈一眼,开始试探:“有没有顾临的联系方式,有的话给舅舅一个。”
纪曈:“顾临的联系方式?”
“对啊,你现在和他住,万一联系不上你,我可以联系他。”
“或者,”宋枕书敲了下手机,“顾临有没有向你要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他向你要,你也可以给,让他‘有事’联系我。”
纪曈摇头:“没有。”
宋枕书挑眉,慢悠悠说了一句:“是吗。”
曈曈没给,那就是顾临自己查到的。
联系方式既然都能查到,那他的“过去”应该也清楚。
挺好,宋枕书想。
也省得他做那种“我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多”的长辈。
纪曈不知道宋枕书要顾临的联系方式做什么,但还是给他发了过去。
舅甥俩进了别墅,宋嘉禾正在盛艇仔粥,纪元峰开了一瓶好年份的红酒,一家人吃到一半,纪曈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着宋嘉禾说了一声“是老师”,然后接了起来。
“喂,林老师。”
“那个数据?在我这里,但还只做了一半。”
“现在就要吗?好,那我发邮件给你。”
“没事,不麻烦,我上楼开个电脑就好。”
纪曈朝着桌上三人比划了一个“上楼”的手势,从餐桌离开。
“花胶竹笙汤炖好了没?盛出来先凉凉,等下曈曈下来就能喝。”纪元峰问杨姨。
“马上,”杨姨说,“曈曈怎么这么忙啊。”
宋嘉禾说:“期末周了,忙点也正常。”
汤炖好,杨姨连着砂锅一道端出来。
纪元峰给纪曈盛了一盅,用陶瓷盖虚虚盖着,又拿过宋枕书手边的小碗,给他盛了半碗:“尝尝,看看味道有没有太…小书,看什么呢?”
宋嘉禾也放下碗:“怎么了,出去一趟又是上火又是炸肝的,现在吃饭也走神。”
宋枕书朝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姐,曈曈他……”
宋嘉禾又往宋枕书碗里夹了一块黑糖腩肉叉烧:“曈曈怎么了?”
…还早,宋枕书在心里说。
还没必要摆到姐和姐夫面前。
明天见完面,麻烦说不定就解决了。
宋枕书本来想问宋嘉禾知不知道纪曈和顾临合住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食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
“没事,曈曈他什么时候放寒假。”
“大概一月底吧。”
三人闲聊几句,纪曈发完邮件从楼上下来,又陪着吃了好一会才从餐桌起来。
“小舅舅的礼物呢。”纪曈朝着宋枕书摊开掌心。
“回来路上就嚷着还是穿睡衣舒服,”宋枕书在他脑门上敲了下,“回房间洗漱,我也换身衣服,等下拿给你。”
纪曈高兴了:“行。”
纪曈快速洗了个头洗了个澡,洗漱完,宋枕书还没来。
纪曈走到门口将房门虚掩上,免得宋枕书还要敲门,然后趴回床上,左右无事,就拿出手机给顾临发消息。
于是当宋枕书拎着一瓶意大利limoncello餐后酒,捏着两个高脚杯站在纪曈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纪曈给顾临发语音的声音——
“我看到监控记录了,下午5点43的时候,你在和谁发消息啊?”
宋枕书:“……”
5点43,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回顾临消息的时间。
宋枕书站在门口,怎么都想不通,纪曈是怎么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怖的话的?
顾临也是。
在屋里装监控,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被窥视着,甚至精确到分秒,这种随时随地被掌控全部的束缚感,跟被关起来有什么区别?
他们两个没人觉得不对吗?
这正常吗?
宋枕书总自诩还是“年轻人”,今天却有点自我怀疑了。
“舅舅?”纪曈正和顾临聊天,一转头,从门缝看到半道身影,在确认是宋枕书后,给顾临发去最后一条语音,“不跟你说了,舅舅来找我玩。”
纪曈趿拉着拖鞋跑过来,小跑过去打开门:“怎么不进来,我没锁门。”
“听到你在说话,”宋枕书遮掩过去,“以为你在跟老师讲事情。”
“没,在和顾临聊天。”纪曈随口答完,一低头,看到宋枕书手上的酒和杯子。
纪曈认得那酒的牌子,是非常常见的一款餐后酒,产自意大利南部的那不勒斯湾区等省份,平均酒精含量也不算特别高,大概在20%左右。
纪曈:“礼物?”
“不是,”宋枕书也换了一身睡衣,说着,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多米尼加蓝珀花珀,前段时间拍卖会上拍到的,18克。”
纪曈打开一看,茶色的眼眸瞬间亮晶晶。
蓝珀里头是一朵五瓣花,花朵不大,但很完整。
蓝珀在琥珀中本身就算稀有,也大多都是虫珀,含植物裹体已经很罕见,更何况还是这么清晰完整的五瓣花。
宋枕书知道他会喜欢,特地去的那场拍卖会。
和珠宝古画比起来,也不算贵,110多万。
“还有给你几个室友的礼物,在车上,周一你带过去给他们。”
“是什么?”
“小东西,危地马拉的鹿角刀。”
专门打造的石器,刀刃是黑曜石,刀柄是天然鹿角,实物很漂亮。
宋枕书自然也给纪曈弄了一柄,只不过他那柄是订制的,工艺比较麻烦,还没到。
纪曈举着花珀透光,宋枕书手机“嗡”的一下——
外甥给他发了一张表情包。
是一只小猫埋在大猫怀里的图片,配字还写着“和小舅舅天下第一好”。
宋枕书看到过这张表情包。
在宋嘉禾的聊天记录里。
只不过那边的配字是“和妈妈天下第一好”。
宋枕书走过去,把酒放在房间沙发前的茶几上,拧开盖子,倒了两杯,不紧不慢开口:“表情包没骗我?是和小舅舅天下第一好还是……”
又来了。
从小到大宋枕书就爱问“是小舅舅好还是爸爸/外婆/外公/大舅妈/大舅舅/幼儿园班主任小薛老师好”,除了不和宋嘉禾“争宠”外,几乎每个人都要比较一下,纪曈早就练就了见小舅舅说小舅舅话的本领,想都没想。
“和小舅舅天……”
“还是和顾临天下第一好?”
两人声音交叠而起。
纪曈:“?”
谁?
纪曈把花珀也不看了,放进小木盒,扭头看着宋枕书。
宋枕书解锁手机,切换副卡,打开一个新的信息界面,选择音频:“来,再说一遍‘和小舅舅天下第一好’。”
小舅舅录音干嘛?要发给谁?
纪曈警惕走过去,低头一看,在收件人栏看到“顾临”两个字。
纪曈:“……”
幼稚。
给你顾临联系方式是这么用的吗?
“宋枕书你几岁。”纪曈压下他的手机。
宋枕书:“‘宋枕书’是你喊的吗,没大没小。”
两人又闹了一阵,纪曈把花珀端端正正放在床头柜上。
宋枕书坐在沙发上问:“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吗?”
纪曈:“什么安排?”
宋枕书:“老师的邮件、论文、试卷什么的。”
纪曈摇头,贴着宋枕书坐下,蹭蹭他:“没有,今天最重要的安排是陪小舅舅。”
“行,”宋枕书把酒杯推给他,“那陪小舅舅喝两杯。”
纪曈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宋枕书递给他一杯。
没怎么。
喝点好问话。
纪曈平日很少喝酒,酒量自然不算好,聊到宋枕书在肯尼亚给纪曈领养的小象的时候,纪曈反应力就有点慢了。
宋枕书把控着量,没让他喝醉。
“曈曈。”
“嗯?”
“我听李原说,你这几个月都住在顾临那。”
“嗯。”
“顾临不是出国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到顾临的名字,纪曈换了个姿势:“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大概和他家里有关。”
宋枕书放下酒:“家里?”
纪曈仰靠在沙发上,眼睛因为酒精变得有些湿漉,他看着天花板:“嗯,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伤,好像是他爷爷打的。”
宋枕书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分钟后才继续开口:“他回来之后就让你和他一起住?”
“没有,”纪曈后脑勺搭在沙发椅靠上,提起这个他似乎还有点生气,“我自己住进去的。”
“他一开始说什么屋子没收拾,不方便,防我一样。”
纪曈语气还挺骄傲:“后来我自己过去的。”
宋枕书:“……”
宋枕书又喝了一口酒,收着声音:“6月份开学到现在,在安大大半年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纪曈闻言一顿,从沙发上直起身,盘着腿看向宋枕书,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跳这么快,又像有些奇怪宋枕书为什么问这个。
“小舅舅你变了。”
“以前你都不问这些的。”
宋枕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哪是他变了。
“没有。”纪曈说。
宋枕书早就知道答案,但听到纪曈回答的这一瞬,还是生出了点无力。
“成年了,不算早恋,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子,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没有喜欢的女孩子。”纪曈又回答了一遍。
“那顾临呢。”宋枕书又问。
“顾临什么?”
“顾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这次纪曈愣了一会。
“没有。”他音量增大了几分,盘着的腿也放了下来。
在宋枕书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纪曈的反应也只是有点疑惑,可换成顾临,他却倏地蹙紧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已经有些“焦躁”。
“我们俩天天在一起,他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会跟我说的。”
纪曈不知道宋枕书为什么要问这个,本能地不想多深入,于是转移话题:“小舅舅你刚刚说Nala交到了一个长颈鹿朋友?那长颈鹿叫什么名……”
“现在没有,以后呢?”宋枕书紧紧盯着纪曈。
宋枕书自然看出了纪曈在转移话题,也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个。
但他必须知道答案。
在他找顾临之前,必须知道纪曈对顾临是什么感情。
“以后顾临找了女朋友,要你从公寓搬出去,你搬吗?”
纪曈整个人怔在沙发上。
女朋友,搬出去……
纪曈突然有点茫然,明明刚喝完一杯酒,喉咙却不住地发干。
“不会的,”纪曈隔了很久才回答,脸也在酒精作用下开始发烫,“他不会找女朋友。”
“他答应过我,会晚点结婚。”
宋枕书:“。”
“也不会让我搬出去,拼图都没拼好…公寓只有两个房间,主卧也是我在睡,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再给女孩子睡不合适……”
纪曈说话开始失去逻辑的时候,宋枕书撑了一天的劲彻底散了。
久悬于头顶的剑终于落下。
还用试探什么。
都这样了,还用试探什么。
房间忽然陷入一阵久长的沉默。
直到纪曈撑着沙发准备去拿酒,又被宋枕书抓着手拦下。
再开口时,宋枕书声音有点发沙:“再喝明天起来头疼了。”
“口渴。”纪曈语气干巴巴的,仔细听还有点委屈。
宋枕书开始后悔话说重了,平白让他难受。
“那舅舅下楼给你倒蜂蜜水。”
“嗯。”
宋枕书起身,把那个装花珀的小木盒从床头柜上拿下来,放在纪曈手中:“玩一会。”
“下次再给你拍个别的植物珀回来。”
宋枕书摸了摸纪曈脑袋,声音和表情都很温柔:“…刚刚舅舅开玩笑的,只要你不找女朋友,顾临就不会找,放心吧。”
宋枕书用花珀转移了纪曈注意力,微笑着从房间退出来。
门一点一点合上,宋枕书的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下去,直到彻底合上。
“操。”
宋枕书手抓着二楼围栏,第一次爆了粗口。
五分钟后,宋枕书拿出手机,找到顾临的号码。
【宋枕书:改个时间。】
【宋枕书:明天早上10点。】
多半天他都等不了。
第43章 顾临你疯了吧?
宋枕书让杨姨弄了蜂蜜水,端上去给纪曈喝下,怕他多想睡不着,就坐在床侧,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地谈了一会闲天,直到纪曈睡下,才熄灯走出房间。
纪曈睡得很不安稳,像被魇住了,醒醒又睡睡,各种梦境循环出现,都与顾临有关。
纪曈记不得自己做了多少个梦,但记得最后一个。
他梦到顾临结婚了,还给他发了请柬。
他在梦里很努力地想看清顾临新婚妻子的模样,可眼前总像罩着一层雾,时隐时现的,透过雾气,他只能看到那人大致的轮廓。
对方个子似乎很高,还是短发。
梦中顾临结婚的地方像是个中世纪古堡,纪曈站在主教堂红毯的另一头,他抬脚想跑近去看顾临的新娘,眼前的雾气却突然散了,古堡也消失。
纪曈一睁眼,顾临出现在半岛的公寓。
他身上还穿着结婚的西装。
这次纪曈终于和梦中的顾临说上话。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你都结婚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住在一起!”
然后也不等顾临的回答,就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
结果一个行李箱装不下,两个行李箱也装不下,最后小舅舅开了一辆卡车过来。
纪曈就左手拎着行李箱,右手拿着薄荷小土罐,艰难走到门口,又想起薄荷小土罐里还埋着那个“永远在一起”的气球降解物,一下怒了,抄起薄荷就扔到顾临脑门上,用更大的声音喊:“你让我变成了破坏别人感情生活的第三者,我恨你!”
然后夺门而出。
然后纪曈醒了。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
纪曈躺在床上呲牙,头疼到几乎要炸,胃也抽疼。
他满脑子都是顾临结婚的场景,甚至都没分神去留意那句“第三者”背后的含义,抄过床头的手机,就像梦境中抄起那盆小薄荷,一连给顾临发了三张表情。
【JT:死罪.jpg】
【JT:一苞谷抡死你.jpg】
【JT:小猫开枪.jpg】
难得的休息日,宋嘉禾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纪元峰也刚跑完步回来,两人听到楼梯的动静,一转头,自家儿子皱巴着一张脸走下来。
“还难受啊?”宋嘉禾知道昨晚舅甥俩喝酒的事,“过来,妈妈帮你按按。”
纪元峰叮嘱杨姨:“煮碗番茄面,少弄点,他吃不了多少。”
杨姨:“好。”
纪曈走过来,在宋嘉禾身边坐下。
宋嘉禾帮他揉按着太阳穴,正揉着——
“妈妈。”
“嗯?”
纪曈顿了两秒。
“你有没有做过爸爸和别的人结婚的梦?”
宋嘉禾:“……”
正在拉伸的纪元峰“嘎”地一下,拉到了肩膀。
纪元峰:“???”
宋嘉禾觑了纪元峰一眼:“和你爸结婚前几天梦到过一两次。”
纪曈:“然后呢。”
纪元峰:“然后你爸我脸上就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纪曈:“……”
宋嘉禾觉得问题奇怪:“怎么了?梦到你爸和别的人结婚了?”
这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是梦到顾临结婚了。
纪曈甚至连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都想不明白,头又委实疼,只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纪元峰又多了一个巴掌印。
比以前好,不是脸上,是后背。
纪元峰简直想上吊:“冤死我算了。”
宋嘉禾当然知道纪元峰冤枉,只不过儿子皱巴着一张小脸实在可怜:“以后在曈曈梦里老实点。”
纪元峰:“……”
纪曈也清楚老爸无妄之灾,乖乖帮纪元峰按了十几分钟肩,直到杨姨煮好面。
“小舅舅还没起吗?”
纪曈喝了一口面汤,胃里舒服了点,刚想跟杨姨说等下给小舅舅也做一碗,宋嘉禾却开口:“出去了。”
纪曈抬起头:“这么早?”
纪元峰:“嗯,说有约。”
宋嘉禾想起宋枕书早上的样子:“黑眼圈重的要掉地上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差没倒过来。”
纪曈皱了皱眉-
宋枕书的车在会所门口停下,多开两步进车库的心情都没有,熄火,直接从驾驶座下来,钥匙都留在车上。
会所私密性极强,老板是宋枕书好友,收到宋枕书的消息,硬是调了个生物钟,一大早来蹲人,见宋枕书下车后,朝后一摆手,泊车员收到示意,上前把车开走。
宋枕书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大步走过来,还不等老板开口,先说了话:“带烟没。”
语气难掩的急躁。
老板嗅到了宋枕书风衣上的烟气,一边摸烟一边说:“烟气这么重?抽几根了?”
昨晚到现在,宋枕书也记不清自己抽几根了,只知道早上在车里还想点一根的时候,烟盒已经空了。
“不是说不抽了吗?”老板把烟盒连着火机一道递过去。
宋枕书面色很冷:“忍不了。”
会所大堂光线有点暗,老板看不太清宋枕书的脸,等绕到庭院环廊,才“嚯”了一声。
“你昨晚去哪里挖煤了?黑眼圈这么重?”
宋枕书没理他:“几点了。”
老板:“九点三十九。”
宋枕书:“九点五十提醒我一下。”
老板点头。
“对了,包厢里那高个子年轻人谁啊?看着面生。”
宋枕书抽烟的手一抖:“他来了?”
老板:“对啊,比你早到了大概十几分钟,我让人领进去了。”
老板说完,就看到宋枕书突然猛抽了一口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抬脚朝着包厢走去。
老板:“吃枪药了?”
宋枕书一边走,一边把手机解锁。
——屏幕停留在一份长达四十多页的详尽资料上。
资料是关于顾家的。
四十多页。
从昨晚到现在,宋枕书一个字一个字看过来,标点符号都没落下。
独子,高门,背景深厚。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棘手,利害关系也远比他当年复杂。
宋枕书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顾临回国做什么?老老实实在德国做他的三代不行吗?
会所全是中式设计,包厢在东厅尽头,宋枕书很熟,没让侍应管家跟着,他疾步走到门口,门都没敲,推门而入。
檀香木桌上已经摆好菜品,青瓷茶壶缭绕着茶烟,顾临站在窗沿边,闻声转过身。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灰相间的冲锋衣,底下是纯黑的配套长裤,头发随意地被抓到了后面,额前只在两侧留了几簇自然的发丝,一个轻微又不夸张的背头,像打完球随手撩出的发型,和那天在公寓见到的不一样。
宋枕书第一次对“顾临比曈曈大两岁”有了点实感。
他止不住想,如果不是在德国额外多待了两年,以顾临的年纪,应该比纪曈高两届…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可就是阴错阳差。
“坐,”宋枕书语速和动作都很快,像急于完成一个任务,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兀自坐下,语气还算自然,但因为对这里极尽熟悉的“东家感”,带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口吻,“早上吃了没。”
“吃了。”
“再吃点。”宋枕书把桌上准备的餐点全都推到顾临面前。
“我约的十点,怎么来这么早。”
“学长也早了二十分钟。”
宋枕书不置可否,他靠着椅背,抱着臂静静看着顾临。
顾临没动筷。
凛冬的天,包厢窗户却开着一扇。
窗棂也透着光。
偶有风过,吹动檐上的檐铃。
宋枕书视线飘向窗外。
“听到檐铃声了?”
“嗯。”
“在寺庙建筑里,檐铃又叫风铎。”宋枕书忽然说,“你知道作用是什么吗?”
顾临抬眼看向宋枕书。
宋枕书:“风吹玉振,时时惊醒世人,警示。”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宋枕书漠然看着他,良久,“现在不动筷,等下谈完说不定你就吃不下了。”
顾临却只是抬手,倒了一盏茶,推到宋枕书面前。
宋枕书看了那盏茶一眼,没喝。
“你既然查到了我的联系方式,那……”
宋枕书正说着话,顾临忽然侧身,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
像是个…文件袋?
也的确是个牛皮纸文件档案。
顾临长指抵着档案尾端,同样推过去。
他没说话,宋枕书却笑了下。
“怎么,”宋枕书低头扫过那抹淡褐色,“查的资料?关于谁的?我的还是纪家的?”
顾临声音平静:“学长可以看看。”
打开天窗说亮话,行事利落,年轻人轻狂些,宋枕书觉得无不可。
在谈判桌上信息差才是制胜关键,宋枕书甚至“感激”顾临的决断。
他也不想隐瞒什么,拿过手机,解锁,界面还停留在那份四十三页的资料上,宋枕书同样推过去:“本来也想给你的。”
“只有一个晚上,时间匆忙了点,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说是下马威也行,说不是也可。
宋枕书没想别的,也没想真去威胁顾临什么,一个小辈,不至于。
他只是想让顾临知道,只凭他一个人,就能为纪曈所有事情兜底。
顾临情绪把控得太好,宋枕书以为这四十三页的资料总会让他有点情绪波动。
可是没有。
顾临只是垂眼,极轻地掠了屏幕一眼,就将手机锁屏,重新递回去。
眼神甚至还没有他推那盏茶的时候来得重。
宋枕书像拳头打到棉花上,虚无感笼罩。
他终于伸手拿起档案——
宋枕书一怔。
档案很轻,很薄,薄到宋枕书怀疑里头只有几张纸。
宋枕书皱着眉,松开档案袋抽绳,打开封口。
他隔着开口缝隙看了两眼,似乎真的只有两三张纸?
宋枕书带着疑惑将纸拿出来,余光看到了上头印字的轮廓,像是英文。
宋枕书凝神一看。
一秒。
两秒。
等看清那是什么,宋枕书瞳孔骤缩,眼底只剩下完全未曾预料的惊愕。
宋枕书将三张纸一下抽出,堪堪看到一半,就把纸重重压在档案袋上。
“顾临,你疯了吧?你才几岁?!”
——遗嘱。
而且是公证过的遗嘱。
遗赠的受益人是纪曈,而立遗嘱的时间是顾临回国前。
宋枕书四肢宛如浸泡在海水中,找不到一丝着力点。
甚至觉得毛骨悚然。
“一式三份。”顾临的声音响起。
“一份在公证处。”
“一份在我这里。”
“还有一份在我父母手上。”
顾临的声音始终如一的平定,宋枕书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整个人像被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公证处,父母……
所以顾临已经在他父母那边过了明路。
…甚至不止过明路。
“顾临,”宋枕书声音喑哑到几乎快要听不出音节,“你才几岁?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家境吗?你知道这几张纸多值钱吗?你知道你这遗嘱一立,即便…即便曈曈以后和别人结婚,生子,你的遗赠条款也是成立的吗?”
“我知道。”
宋枕书一下卸力,连坐着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他撑着劲,把那几张纸小心放回档案袋,封好,系好抽绳,递回去。
等顾临接过,宋枕书靠在长椅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介意我抽烟聊吗。”
“不介意。”
宋枕书把从好友那里抢来的烟从口袋拿出来,取了一支,也没抬头,就这么开口:“会吗。”
顾临:“会。”
宋枕书已经不会惊讶了,给自己点了一根,又把烟盒和火机扔给顾临。
顾临抬手,在半空中接住,单指顶开烟盒,也取了一根。
他点烟的动作很熟练,姿势也很好看。
“你抽烟曈曈知道吗。”
“不知道。”
宋枕书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像在用烟呼吸。
“不怕他知道?”
顾临沉默了一会:“不差这一件。”
宋枕书竟笑了下:“也是。”
宋枕书从没想过,事情走向会是这样。
又过了许久。
“曈曈说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伤,是你爷爷打的?”
“嗯。”
“为什么,你爷爷不同意?”
“不是,”顾临的眉眼模糊在从指尖升起的烟气里,“他说我太年轻,让我记着疼。”
“没说错,”宋枕书吐了口眼圈,抬眼看他,“你不年轻吗?”
“顾临,你知道我的过往。”
“当时那些我以为过不去的,现在也能坐在这里,云淡风轻和你提起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你和曈曈认识的时间还要长。”
“但现在,分开的时间也已经长过在一起的时间了。”
宋枕书抽完最后一口烟,也终于问出最后一句话。
“人生那么长,你确定你只要曈曈一个?”
顾临没说话,他只是垂眼,看向那个档案。
等那盏茶都变凉,他才淡声开口。
“哪天我躺在手术室里,我希望能为我签字的人是他。”
宋枕书以为自己已经被冲击到麻木了,可心口还是一震。
他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彻底融进一句:“吃点东西吧。”
两人无声吃完一顿早茶。
刚落筷,顾临手机就响了。
宋枕书看到和他聊天的那个头像:“是曈曈?”
顾临:“嗯。”
宋枕书:“说什么了。”
顾临:“问我为什么不在公寓。”
宋枕书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穿大衣。
“我送你回去。”
“不用,”顾临看着宋枕书并不算好看的脸色,“很近。”
“学长早点回去休息。”
宋枕书还没反应过来,顾临已经拉开椅子,他拿着包,朝着门口走去,却又在经过宋枕书的身侧忽然停下。
顾临一身落拓的冲锋衣,身量比宋枕书都要高,宋枕书坐在长椅上,像被他罩住而投下的一片阴影。
顾临偏着头看他。
宋枕书不解,正要发问,顾临倏地开口——
“学长,不是你带‘坏’的他。”
“如果有人要为今天这个局面负责,那也一定是我,不是你。”
“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顾临说完最后一句,朝着宋枕书颔首,打开门走出去。
宋枕书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能言语。
包厢内一片寂静,只有檐角的风铎发出一两声轻响。
好友在走廊上看到从包厢出来的顾临,却没有看到宋枕书,站了一会,穿过走廊走到包厢。
“那人谁啊,让你一个夜猫子一大早…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许久,宋枕书闭上眼睛。
“…烟熏的。”
第44章 “让他回德国”
包厢门大敞着,雕花窗又没关,撞起一阵冷风。
宋枕书转脸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开口:“顾临已经出去了?”
好友:“顾临?谁?就刚刚那个男生?”
宋枕书:“嗯。”
“应该快到门口了,”好友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东厅回廊那边了。”
“让你的人拦住他。”宋枕书转身去拿大衣。
这么冷的天,让顾临一个人回去,家里那只知道了以后还要闹。
好友一头雾水,还是给底下的人发了消息。
发完,好友想着那男生的模样,又看着宋枕书这眼睛,一下皱眉:“那男生是你的…?欺负你了?”
他一把撸起袖子,像是只要宋枕书点头,今天就不会让顾临走出会所。
宋枕书知道他什么意思,差点翻白眼:“大哥,人家现在在安大上大一,他上小学的时候,我大学都毕业了。”
“我是变态吗?”
“年纪小点怎么了,你这张脸出去谁不说你是大学生?”好友见不得他这么说自己,但转念一想,“安大?大一?和曈曈一个年纪?”
宋枕书:“曈曈同学。”
“你见曈曈同学干嘛?还约在我这……”好友声音倏地顿住,他将一切反常串联起来,得出一个荒谬结论,因为不敢置信,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和曈曈…靠,不会吧,你…这……”
他猛然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宋枕书没有由来地突然回国,曾和他们提起纪曈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
宋枕书说“玩得好”的语气很不一样,他们当时心下就是一骇,怕宋枕书因为这件事耗着自己,就说是他多想,现在社会更加开放,男孩子之间处得来很正常。
好友:“就是他?”
宋枕书沉默。
沉默就是答案。
在人情场上一向所向披靡的会所老板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拍了拍宋枕书的肩膀。
宋枕书眼睛还有些残红。
好友:“说什么了,给你气成这样?我让人给他按住揍一顿?”
“行,揍吧,”宋枕书穿好大衣,“只要不怕我家里的祖宗来跟你闹就行。”
好友:“……”
两人朝着会所前厅走去。
好友始终没说话,直到能隔着回廊,远远看到顾临的身影,才慢声开口:“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不是。”宋枕书答得干脆利落。
他没骗顾临,说了云淡风轻就是云淡风轻,走遍世界,看了那么多景色,没什么放不下的。
眼圈红只是因为顾临。
在今天这场见面之前,宋枕书一直以为,他害怕的只是纪曈脱离他的人生轨迹,走上一条比别人难走的路,去吃不该吃的苦,所以他疾言厉色,急于威慑,急于证明自己给纪曈兜底的能力,急于用长辈和过来人的姿态吓退危险因素。
直到顾临说出那句“不是你‘带坏’的他”。
那一刻,宋枕书整个人像被冰封,所有思绪停滞,动弹不得,只剩下心底最后一道声音——
原来我还怕这个啊。
对啊,怎么不怕呢。
纪曈从小就黏他,除了宋嘉禾之外最黏他,喊着“小舅舅”一点一点长大。
怕影响他对“爱情”的认知,甚至至今没敢对他坦白自己的性向和当年出国的原因。
那么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不怕呢。
顾临却跟他说,不是他的责任。
多好笑,最后揽下一切兜底的人,竟然变成了顾临。
宋枕书看着不远处那道黑色身影,许久,低声开口:“也还好是顾临。”
泊车小哥收到消息,早把车开到会所门口,见宋枕书和老板一道出来,上前递过车钥匙。
“先走了,过两天约。”宋枕书对着好友招了招手,走向顾临。
“走吧,送你回半岛,”宋枕书不容分说,拍了拍顾临肩头,“天冷,给你冻感冒了曈曈还要跟我闹,吵得慌。”
顾临最终上了车,却没让宋枕书送他去半岛,说去安大。
宋枕书:“?”
顾临系上安全带:“我跟他说u盘落教室了,回去找。”
宋枕书不解:“那我送你回半岛,你说已经拿过回来不就好了?”
“他会打视频。”
宋枕书:“应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顾临手机忽然响起。
是视频通讯的铃声。
宋枕书打了个冷颤:“…曈曈打的?”
顾临“嗯”了一声,暂时没接,等视频通讯自动挂断。
宋枕书驾车驶上一条近路:“他怕你一个人买张机票跑出国去?”
这才出来多长时间?
“跑不了,”顾临看着手机上因为超时而挂断的视频电话,说,“身份证和护照都在他那。”
宋枕书一脚刹车,好在他车速慢,路上也没人。
“身份证和护…你们俩真是。”
“服了。”
宋枕书重新踩下油门。
二十三分钟后,车在安大侧门停下。
顾临松开安全带:“谢谢学长。”
宋枕书点了点头。
顾临下车,关门,绕过库里南车头朝着侧门走去时,宋枕书缓慢降下车窗,喊住他。
“顾临。”
顾临转过身。
“下次跟着曈曈一起喊吧,”宋枕书说,“喊学长曈曈又要问。”
顾临动作轻微地顿了下,只一秒。
“好。”
“小舅舅回去开车小心。”
宋枕书:“……”
倒也不必改得这么快。
宋枕书额头又有点胀。
“行了,给曈曈回个视频,早点回公寓。”
“走了。”-
“什么u盘这么着急啊,还得回教室找。”
“你早上都在学校图书馆?”
“图书馆冷不冷?你就穿一件冲锋衣。”
“行吧,那你早点回去。”
纪曈挂完顾临的视频,刷了几道题,有点口渴,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苹果汁。
刚喝一口,就听到外头车的轰鸣。
“小舅舅回来了?”纪曈问。
康叔:“嗯。”
正好,纪曈早上和李原他们聊天,说了鹿角刀的事,李原性子急,忍不住好奇,嚷着让纪曈给他先拍张照过过眼瘾。
“就喝了一口,去哪儿啊?”杨姨看着纪曈的背影。
“等下回来再喝,”纪曈走向电梯,“去车库蹲小舅舅。”
劳斯莱斯从车库入口驶进,停下,宋枕书却没有下车。
他松开安全带,将椅靠后放,刚闭上眼睛——
“咚”,副驾驶座车窗被敲响。
纪曈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小舅舅?”
两人对视一眼。
宋枕书神色有些疲惫,纪曈怔了下,低头钻进副驾驶,半跪在车座上,一个抬手就去摸宋枕书的额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睡这?”
纪曈担心宋枕书发烧。
还好,体温正常。
宋枕书把小外甥的手拿下来:“没发烧,就是开车开累了,躺一会。”
“在我车上也装监控了?刚躺下就来。”
“什么监控,”纪曈又摸了摸宋枕书掌心,确认没发烧,才安心坐下,“康叔说你回来了我才来的。”
宋枕书:“干嘛来了?”
纪曈:“来接你。”
宋枕书:“再装。”
纪曈笑了下,扬起脸蛋:“阿原他们想看鹿角刀。”
宋枕书指了指后座:“左边那个箱子里。”
纪曈懒得下车,直接撑着中央扶手箱,越过前排,将箱子勾了过来。
鹿角刀实物比纪曈想象中更有设计感。
他拍了一张照,发到小群。
【接着奏乐接着(5)】
【JT:照片.jpg】
【阿原:天呐,太帅了吧。】
【阿原:我宣布,拥有这柄鹿角刀的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男孩。】
【阿原:小舅舅,你是我的神。】
【阿天:@JT,你在哪啊?照片上看起来好像在车里?】
【JT:我小舅舅车上。】
【阿原:等下!】
【阿原:这车标和配饰,是库里南吗?】
【JT:嗯。】
纪曈微信又一闪。
李原突然给他私发。
【阿原:曈曈,你舅舅的库里南什么颜色的?】
纪曈:“?”
这有什么好私发的?
【JT:他自己改的色,很淡的棕色,怎么了?】
【阿原:照片.jpg】
【阿原:是这辆吗?】
纪曈点开照片一看,是宋枕书的车。
照片背景是安大侧门。
纪曈还以为是昨天宋枕书来接他的时候被拍到的,刚想说“是”,微信消息框又接连闪了两下。
李原紧接着发来两张照片。
看清照片的瞬间,纪曈目光霎时停驻。
还是小舅舅的车。
位置还是安大侧门。
可此时照片中却多了一个人——
顾临从副驾驶座上下来,身上就是那套和他视频的时候穿着的冲锋衣。
【阿原:隔壁学院的人拍到的,大概快11点的时候。】
【阿原:那哥们刚开始只是看这辆劳斯莱斯帅,想拍一张,结果刚好拍到临哥从这辆车上下来,就发给我了。】
【阿原:我也不知道是小舅舅的车,就没把照片发出来。】
李原当时也没多想,毕竟以顾临的家世,从什么车上下来都不奇怪,直到纪曈在群里发鹿角刀的照片,背景是劳斯莱斯经典的双“R”logo。
一上午两辆,这概率就高到有点离谱了。
【阿原:曈曈你不是说你小舅舅上午和朋友有约吗?怎么还有空送临哥来学校啊?你让你小舅舅送的吗?】
李原一个问题接着一个,纪曈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快11点的时候…顾临给他回视频差不多就那个点。
而他第一个视频电话顾临没接。
顾临一早出门,小舅舅同样一早有约,昨晚突然拎过来的酒,突然聊起顾临……
“舅舅。”
“嗯?”
“咔”的一声,纪曈合上手上的小木箱。
他一边扣木箱锁,一边低声开口:“妈妈说你一早开车出门了,有约,约的谁。”
“啪嗒”,左右两声,木箱被彻底封上。
偌大的车库此时只有纪曈和宋枕书两个人。
车厢内漾着木质调熏香,被循环空调的暖风烘得竟有些发腻。
“约的顾临。”
纪曈后靠的身体不自觉往前倾了倾。
半晌。
“聊什么?”
宋枕书降下主驾驶位的车窗,等车内发腻的暖香散尽,神色淡漠,平静砸下一声——
“让他回德国。”
第45章 不是朋友是什么?
时间停滞。
耳边暖风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舅舅在说什么?
回德国?
为什么要顾临回德国?
副驾驶位上的人如同被风暴突然折断的枝木,轰然静止。
回德国。
纪曈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
耳朵好像被这三个字穿透,失聪。
他松开木箱,抖着手去拉车门。
一下,没拉开。
又一下。
宋枕书没想到纪曈会是这个反应,怕他摔,越过来抓住纪曈小臂。
“舅舅,开门。”纪曈声音茫然。
宋枕书:“…去哪。”
“找护照,还有身份证,”明明没有喝酒,纪曈声音却像昨晚一样语无伦次,“他的护照和身份证在楼上,我背包里,去德国要护照,他护照在我这里,他走不了。”
“还有我的护照和身份证,也放在一起。”
宋枕书手跟着一抖。
宋枕书已经从顾临那里知道护照和身份证的事,可他不知道,纪曈竟然随身带着。
还和自己的护照身份证放在一起。
宋枕书还来不及细想,纪曈动作倏地一顿。
他转过身来,左手小臂仍锢在宋枕书手里,却浑然不觉,低头胡乱去摸自己衣服口袋:“我手机呢。”
宋枕书心口泛酸:“找手机干什么。”
纪曈答得很快。
“看德国的机票。”
所有情绪轰然倒塌,宋枕书闭上眼睛,再睁开,他俯过身捡起掉在木盒上的手机,解锁,滑动屏幕,找到那个链接着半岛公寓的监控软件,点开。
“舅舅骗你的。”
“没让他回德国。”
“他就在半岛,哪也没去。”
宋枕书把手机屏幕转到纪曈面前。
监控中,顾临已经换下那身冲锋衣,穿着居家服靠在中岛台旁泡咖啡。
纪曈眼不交睫看着,一言不发,直到宋枕书摸出他自己的手机。
“舅舅给他打电话。”
纪曈像是终于回神,抬手压下宋枕书的手,手仍然绷着。
良久。
纪曈垂下眼,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舅舅,”纪曈嗓子哑到有些发干,“不好玩。”
“不要用顾临的事骗我。”
宋枕书把手机放到纪曈掌心。
“不是舅舅骗你,是你骗你自己。”
纪曈思绪卡壳,他不明白,倏忽转过头。
他手机屏幕还定在半岛监控的画面上,纪曈也没退出,就那么放着。
宋枕书同样转过脸和他对视。
“纪曈。”
纪曈一时竟愣住。
自纪曈有记忆以来,宋枕书便一直喊的“曈曈”,小一点的时候也跟着家里人喊“宝贝”,从没喊过“纪曈”。
这是小舅舅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从接你回来到今天,到现在,你给顾临发了多少条信息,看了多少次监控,打了几个视频通讯。”
“为什么顾临只是出个门,你都必须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什么,要见什么人。”
“为什么要把顾临的身份证和护照随身携带,还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为什么在我说要顾临回德国的时候,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上楼拿护照,看手机,看去德国的航班,而不是生气,不是质问我,为什么要让顾临回德国。”
“你甚至都想不到要和我‘争吵’。”
“为什么?”宋枕书定定看着他。
“因为你没有时间,因为你要去找他,你要确保顾临在你身边。”
“因为一切原因都不及顾临重要。”
纪曈像被一泼雨兜头浇下,浑身冒着湿气,脑海中漂浮着仅剩的一个念头。
对啊。
有什么不对吗。
宋枕书像是看透了纪曈的想法。
“你想说这就是你和顾临的相处方式,你从小就是黏人的个性,是吗?”
纪曈刚要张口,就被宋枕书斩钉截铁打断。
“不是。”
“不是的,曈曈。”
宋枕书重新喊回“曈曈”,神情也不再是之前的漠然,甚至比以往更温和,可抛出的话却如惊雷乍响——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亲密关系中的‘心理退行’。”
“对依恋的对象,包括父母、配偶、孩子,甚至是物品或环境的分离或预期分离,产生超过的、失实的、过度的恐惧或焦虑,甚至是灾难化想象。”
“这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
“也不是‘黏人’,是焦虑症。”
过度恐惧,灾难化想象?
谁?
他吗?
纪曈心脏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着,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想反驳,想说不是,想说这就是他和顾临的相处方式,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的,可他了张口,喉舌仿佛千斤重,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曈曈,告诉舅舅,你在怕什么。”
纪曈看着手机上的实时影像。
宋枕书同样循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怕顾临又一言不发回到德国去是吗?”
“所以没收了他的身份证和护照。”
“所以需要持续不断的联系,确认他还在你身边。”
“所以在公寓装上监控。”
宋枕书长叹一口气,在纪曈的沉默中,抬手摸了摸脑袋。
“这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
纪曈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不停狂跳的心脏消耗掉他所有氧气,他甚至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去问宋枕书“他和顾临不是朋友是什么”。
剥去“朋友”这层外衣,顾临又是什么?
这个念头打得纪曈昏沉一片。
像急于抓住他和顾临之间的联系,他开口:“是朋……”
宋枕书再次打断。
“好,那李原、崔明英、周天也是你朋友,从高一到现在,甚至比顾临陪你的时间更长。”
“可你为什么没有在411装监控?”
“为什么不拿你对顾临的标准要求他们?”
“不说李原他们,说我。”
“你从小黏我,我在国外这么多年,你隔几天就要给我发消息。”
“我临出国前你也要不高兴,说要把我绑在家里。”
“可你想过要没收我的护照吗?”
纪曈手指一颤。
“没有。”
“你舍不得我,但你依旧会送我去机场。”
“可如果今天我告诉你,顾临过完年就回德国,一年半载再回来,你会像送我一样,送他去机场吗?”
纪曈从干到发疼的喉咙中挤出两个字:“…不行。”
“对,你不行。”
“为什么偏偏对顾临这样。”
“为什么独独对顾临这样。”
车内静到落针可闻。
“曈曈。”
“如果你对顾临的感情,和他对你的不一样。”
“那就放他回德国吧。”
纪曈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宋枕书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还是毅然决然说出最后一句话。
“…会害了他。”-
“不是说去接小舅舅吗?怎么这么久?”
杨姨半天没等回纪曈,给他弄的苹果汁都分层了,就坐电梯下到车库来找。
刚走出没几步,隔着主驾驶位降下的车窗看到了舅甥俩,她走上来。
“怎么都在车上坐着,杨姨给你…怎么了这是?”
连杨姨都看出不对劲来。
纪曈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来人了都没察觉。
宋枕书摸了摸纪曈掌心,一片冰凉。
他又叹了一口气,越过中央扶手台,抽出副驾驶位上的安全带,给纪曈扣上,转身对杨姨开口:“杨姨,你在这里陪他一会,我上楼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杨姨:“曈曈不一起上去?”
宋枕书已经拉开车门走出去。
十分钟后,宋枕书拎着纪曈的双肩包从电梯里走出来,臂弯里挂着纪曈的棉服和围巾,左手还提着一个保温杯。
他拉开车门,上车,把纪曈的双肩包连同保温杯一道放到纪曈怀里,又把棉服和围巾搭在副驾驶的椅靠上。
“杨姨榨的苹果汁,刚温好的,喝一点。”
宋枕书让杨姨上楼,解锁车辆,换挡,踩下油门。
天光代替车库的灯带,打在脸上的瞬间,纪曈眼皮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眼。
“…去哪。”纪曈低声开口。
宋枕书:“闭眼睡一会,到了舅舅喊你。”-
五十一分钟后,车在半岛公寓停下。
宋枕书解开纪曈身前的安全带,拿过挂在椅背上的棉服和围巾。
“外头冷,穿好再下车。”
一晚没怎么睡,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和顾临打完一“仗”,又给了纪曈一棒,宋枕书身心俱疲。
但他不是来把纪曈“扔”给顾临的。
宋枕书知道纪曈是喜欢顾临的。
顾临同样知道。
但顾临要的不只是“喜欢”。
在他今天这一“棒”的刺激下,在“顾临回德国”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焦虑下,哪怕顾临不开口,什么也不说,纪曈都会朝他走过去。
这当然是“喜欢”。
但不够。
因为宋枕书比谁都清楚,只要两人越过“朋友”这条线,顾临就不可能放手。
纪曈没有中途后悔的机会。
他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像顾临一样,想到“死”,想到“生”,确认那是爱而不是分离焦虑下的迁就妥协,再郑重迈出这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步。
“如果你还不清楚自己对顾临的感情。”
“那就用‘保持距离’去反证。”
纪曈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就像早上那样,雾气散去,眼前从古堡变成公寓。
现在同样回到公寓。
纪曈可以用指纹解锁,可宋枕书还是按下门铃。
门铃连着门上的铜铃铛,发出三声清脆的鸣响。
像檐上警示世人的风铎。
十几秒后,门从里头被人打开。
宋枕书将湿漉漉皱巴巴的纪曈往前轻一推——
“我去抽支烟。”
“给你们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我带曈曈回安大。”
宋枕书视线掠过纪曈,钉在顾临身上。
“寒假之前,我要他老老实实,住在宿舍。”
第46章 求婚
今日外头下了点小雪,沾在纪曈周身,门一开,雪粒被热气一撞,洇成细碎的水痕。
纪曈眼睫都是湿的。
宋枕书将人推进门,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纪曈身上的棉服和围巾都是宋枕书替他穿的,裹得很严实,但纪曈身上还是凉透。
顾临接住他,像接住一捧雪。
他抬起手,半圈住人,从后背穿过围巾去碰纪曈的后颈。
很凉。
围巾都没裹暖。
“有没有哪里难受?”顾临皱着眉,把被雪打得有点泛潮的围巾摘下。
纪曈没答,从被宋枕书推进门起,他就一直抬眸看着顾临,眼神始终没在他身上离开过。
“怎么了,”顾临捏了捏他后颈,说,“眼睛都湿了,我去拿纸巾?”
顾临转身的瞬间,纪曈如同惊弓的鸟,一下抬手扯住他的衣服。
力度大到有些失控,顾临居家服的衣扣都被挣开两颗。
顾临停下脚步。
“别。”纪曈攥着他的衣角。
明明顾临就在半岛,就在眼前。
纪曈却觉得很远。
“别什么。”
顾临要知道宋枕书和他说了什么。
顾临还侧着身,纪曈就这么摸索着上前,低头,一点一点靠近他。
纪曈想说“不用纸巾”,可张口说出的却是——
“别回德国。”
顾临终于知道宋枕书送他过来的原因。
“谁跟你说我要回德国的,”顾临转过身,“你小舅舅?”
没听见他声音,顾临继续道。
“他骗你的。”
“我护照和身份证都在你那,怎么出去?”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纪曈攥着顾临的身份证,听到他这么说,会安心,会气定。
可现在——
护照可以挂失,身份证可以补。
没用。
根本没用。
直到今天,纪曈才真正明白,如果顾临要走,可以在一个最寻常普通的日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如那次寒假。
他留不住他。
怎么留?
顾家公司重心在德国,顾临在德国长大,父母在德国,爷爷奶奶在德国。
纪曈眼眶发红,他终于承认,小舅舅是对的。
他就是对和顾临的分离,产生了超过的、失实的、过度的恐惧,产生了灾难化想象。
他就是有病。
焦虑迅速膨胀,朝着纪曈围拢,将他紧紧咬住。
纪曈抬手死死圈住顾临。
顾临心脏被攥紧,他阖了阖眼,抱住他。
“不会走。”
“现在不会走,毕业也不会走。”
“你在这里,我怎么走。”
纪曈身上破了道隙缝,这些话已经不足够填补那些豁口,他甚至荒诞地想他和顾临之间为什么不能有一条切不断的脐带。
他急需什么来绑住他。
合同,证书,协议,甲方乙方,什么都好。
他要那种牢不可破的,强制的,有效力的,即便顾临再一次在他世界消失,也能拿着约束彼此的证据大张旗鼓找他的东西。
纪曈病急乱投医,脑海中猛然想起今早的梦境,倏地开口——
“顾临,我们结婚。”
“安京不行,我们就去外国,去德国结。”
“去哪结都好。”
“我们结婚。”
顾临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境况下,听到这些话。
他垂着眼,看着怀中像藤蔓一样紧紧攀住他的人,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被吓到了。
“结婚可以。”顾临掌心的温度透过纪曈后颈,一点一点往肌肤里头渗,像是要一路渗到骨骼中去。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临安抚性地捏着他的后颈,淡声开口:“你是同性恋吗。”
纪曈大脑还残存着记忆,像回答柯同光那样,下意识开口:“不是。”
顾临猜到了,也不恼,甚至很轻地笑了下:“那怎么结婚。”
纪曈终于在顾临这声轻笑中逐渐冷静下来。
顾临神色很专注,垂着眼皮看他:“知道结婚需要做什么吗。”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痛苦还是快乐,无论顺境或逆境,他们全都属于彼此,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生不离,死不别。
顾临在心里一字一字说着。
没说给纪曈听。
顾临不想吓到他,也不想在他这么混乱的时候说这个。
时间还不到。
于是顾临铺白于表面。
“要拥抱,亲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
纪曈已经静下来,但他不想思考,只顺着顾临的话说:“那我们不亲吻,不做那些事,就…结婚。”
听到纪曈说自己不是同性恋的时候,顾临没恼,听到这却是真的气笑了。
不亲吻,不做那些事,就结婚。
只听过男女同性恋之间出于目的保持名义上的夫妻身份,没听过两个男的“形婚”的。
“纪曈。”
顾临在他后颈惩罚性地捏了一下。
“你这不叫结婚,叫形婚,凑活过。”
纪曈破罐子破摔:“那我们就凑活过。”
顾临眼皮很轻地一撩:“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纪曈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纪曈承认自己有病,承认自己对顾临的占有欲不正常,但他不是傻。
小舅舅字字没提他喜欢顾临,却字字都是这个意思。
所以他应该是喜欢顾临的。
顾临应该也喜欢他。
那为什么结婚不答应,凑活过也不答应?
纪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理解错了宋枕书的意思,眉头蹙着,消失的焦虑又有冒头的迹象,他正想着,顾临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纪曈。”
纪曈抬眸。
顾临面色平静。
“我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包括性。”
纪曈骤然一顿。
顾临是故意的。
他可以说的委婉,可以说的隐晦,可他偏要说的直白锋利。
没给纪曈留一点后退的余地。
“你能接受一个男人的亲吻,甚至更亲密的事么。”
顾临甚至没有说“我”,而是用了指代词,“一个男人”,因为怕纪曈混乱。
纪曈张了张口。
更亲密的事?
两个男生怎么做更亲密的…就互帮互助吗?
纪曈也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低头,朝着顾临衣摆下方的某个位置扫了一眼。
顾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掐着他的脸抬起来,直出直入。
“包括,但不止。”
纪曈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两下。
两人还站在玄关门口,门隔音不算太好,顾临听到一两声脚步声。
像提醒的倒计时。
“小舅舅还在门口等,”顾临轻声说,“去收拾一下东西?”
顾临把纪曈全部表情看在眼底,知道他不想,但也知道宋枕书的用意。
纪曈太需要时间去整理自己。
现在靠他太近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连“凑活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还不知道如果真的结婚会发生什么事。
连亲吻都是轻的。
顾临牵着人回到主卧,第一件事不是收拾,而是进浴室取过毛巾,将纪曈头发上被雪粒沾湿的水迹擦干。
纪曈一言不发,就坐在床尾的位置,看着顾临。
没动,也没收拾。
内裤都是顾临替他整理的。
东西不多,就一个小行李箱。
八分钟后,宋枕书掐着时间敲门。
是顾临开的门。
宋枕书接过行李箱,盯着纪曈的脸和嘴看了一会,确认没什么,才对着顾临开口:“我送他回宿舍,你待这。”
纪曈一直没说话,只在看到行李箱的瞬间,恍惚又想起今天早上的梦。
梦里他看到顾临和别人结婚,他从公寓搬了出去。
也是小舅舅来接的他。
纪曈想回头看一眼,可视线被宋枕书挡住。
宋枕书抬手将纪曈棉服的帽子盖上:“走吧。”
下楼,上车,系安全带,纪曈也没有朝着宋枕书发脾气,很乖,只是不说话。
一个红灯停下。
宋枕书余光看到纪曈在看手机。
宋枕书刚开始以为他在和顾临聊天,可再一扫,屏幕上似乎不是微信聊天的界面,像是图片。
纪曈神情很认真。
红灯时间有点长,宋枕书没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终于看清屏幕上的照片是什么。
——安大学年校历以及寒假安排。
纪曈在算寒假时间。
宋枕书:“……”
红灯结束,宋枕书踩下油门。
半晌。
“…舅舅也不是非要你住在宿舍。”
纪曈动作一顿,视线慢慢从手机上抬起来。
宋枕书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他叹气:“等你什么时候自己想清楚了,可以回半岛。”-
“曈曈还没回你消息?”周天整理完两篇文献资料,问李原。
“没有,”李原也觉得奇怪,“我给他发完临哥的照片就没回我了。”
李原正说着,电脑“滴滴”一声。
【智院唐健柏:照片.jpg】
【智院唐健柏:靠,这是不是什么神的启示?预言我以后也会开上劳斯莱斯。】
【智院唐健柏:上午碰到一次,下午又碰到一次。】
【李原:??】
【李原:车停在哪?】
【智院唐健柏:就我们宿舍楼后面的三门。】
【李原:现在还停在那?】
【智院唐健柏:对啊,我刚拍的,车上好像没人。】
李原一下从椅子上转过身:“唐健柏说小舅舅的车现在就停在我们宿舍楼后面。”
周天&崔明英:“?”
两人围过来正要看,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来了,等下!”李原转过电脑,把和唐健柏的聊天记录转向周天和崔明英,“可能是阿亮,他刚刚说要来拿试卷。”
“你们俩先看,我去开门。”
李原随手抓起桌面上的试卷,走过去开门。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先——”
李原倏地收声。
两秒后。
“…小舅舅?曈曈?”
周天和崔明英乍然转头。
十五分钟后。
“如果还有什么缺的,给舅舅打电话,我送过来。”
“嗯。”纪曈站在衣柜旁,应了一声。
收拾宿舍没费多少时间,纪曈虽然都住半岛,但没有退宿,有时要等顾临下课,也会回宿舍躺一会,枕头被子都是干净的。
宋枕书帮忙整理行李时,李原、崔明英和周天三人就一人端着一柄鹿角刀,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只用眼神对话。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曈曈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知道啊。”
“那临哥呢?”
“不知道啊。”
“这是和临哥…分居了?还是吵架?”
“不知道啊。”
三人眼睛就快抽筋时,宋枕书已经陪着收拾完,转过身来,对着三人说:“这段时间曈曈都住宿舍,麻烦你们了。”
三人连忙摇头:“小舅舅说什么呢,不麻烦不麻烦。”
窗外雪停了又起,还有下大的趋势,纪曈怕宋枕书回去路难开,也担心他精神不好。
“去半岛睡一觉再回去,”纪曈说,“睡我房间。”
“…我待宿舍。”
宋枕书摸了摸他脑袋:“不用,等下去旭尧那里。”
祝旭尧,也就是会所老板。
纪曈知道会所位置,离安大很近,于是点头:“那你快去,等雪下大了不好开车。”
宋枕书“嗯”了一声,穿好外套,要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纪曈一眼。
宋枕书车临时停在后门,位置很偏,又下着雪,路上学生很少。
他下楼,朝后门走去,经过转角的瞬间,却看到一道身影。
顾临靠着墙,正在抽烟。
烟身已经短下去一半,剩下半截挟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
天光有点暗,烟芯被风吹得忽明忽灭。
他黑色大衣肩头拂着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已经在那边站了一会。
说了不让他送,还是来了。
宋枕书忍了一路,此时也忍不住,走过去,同样点了一根,站在顾临身边。
“学长。”
顾临没喊“小舅舅”,喊的“学长”。
“你吓到他了。”
宋枕书不置可否。
他抽了一口烟,平静地说。
“不是我吓到他了。”
“顾临,是你吓到他了。”
彼此一阵沉默。
宋枕书想着纪曈一路上的神情,抖了抖烟灰,随口起了个话题。
“公寓那二十分钟,他跟你说什么了?”
宋枕书抖完烟灰,将烟递到嘴边。
顾临神色淡淡,掷下五个字——
“向我求婚了。”
第47章 亲一下就好了
…操。
宋枕书看着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长烟,烟头陷在积雪里,未燃尽的烟丝在骤降的温度下,燃烧停滞,冒出一缕缕黑烟,又散在冷风中。
宋枕书一阵剧烈的咳嗽。
求婚?
谁求婚?
“行,怪我。”宋枕书咬牙说。
他大爷的,二十分钟都给多了,就应该给两分钟。
不,他就不该走,就应该进去坐沙发上等。
“你身份证和护照也别放曈曈那里了,拿过来放我这,”宋枕书是真怕哪天一睁眼看到纪曈拿着一本结婚证跟他说小舅舅我领证了,于是没好气地开口,“曈曈的也放我这。”
宋枕书从口袋拿出方巾,将掉落的烟捡起,连着方巾一道扔进垃圾桶,重新走回来,隔了小半会,才继续开口:“他是被吓到了,想用什么东西绑住你,才急不择话。”
顾临将烟掐灭:“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这几天就少见他,少联系他。”宋枕书正色说。
“等他掰正了自己的位置,换种角度看待你,想清楚了,以后才不会半道后悔。”
“顾临,”宋枕书扭头直视他,“追根究底,是你太惯着他。”
“纵容他把你架在‘朋友’的位置上这么久,纵容他模糊爱情和友情的界线。”
“你该庆幸他是喜欢你的。”
“既然尝到过甜头,也总该尝点苦头。”
顾临捻了捻残留着烟气的手指。
苦头。
哪只一点。
他早就尝过了。
两人又一阵心知肚明的沉默。
宋枕书最终说出心底话。
“还有一句话,我必须提前告诉你。”
“如果哪天,曈曈和你走不下去,真的要跟你分手。”
“我不管你放不放。”
“我会第一时间带走他。”
周遭静得过分,寒冬腊月的天,宋枕书看着顾临肩上的雪沫,想起那份遗嘱,又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只护短不讲理的长辈,如果错在曈曈……”
顾临抬眸,看他。
“你将得到一大笔钱。”
“价格随你开。”
顾临:“我要人。”
宋枕书:“……”
谁不知道你要人。
油盐不进。
宋枕书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最好不要让他有这个想法。”
该说的都说了,宋枕书也知道顾临不是特意来蹲他的,只是不放心曈曈,他看了眼时间:“等下还有约,今天就不送你了,反正就这么几步路,自己溜达回去吧。”
宋枕书嘴上正直得不行,实际上真正的原因他和顾临心底都很清楚。
——听到曈曈跟顾临求婚,他现在看顾临哪哪都不爽利。
宋枕书连场面话都懒得再说,给车解锁,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主驾驶门,刚入座,“哐”一下,副驾驶位门被拉开。
顾临长腿一迈,兀自落座,侧身,拉安全带,系好,慢声开口:“麻烦小舅舅。”
宋枕书:“这么几步路你是……”
“公寓监控还开着。”顾临淡声打断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宋枕书从他动作中解读出“出来有一会了,他等下看监控,没看到我会着急”的意思,嘴角抽搐。
半分钟后,呲着脸踩下油门。
“我说让你不要联系他!包括监控!”
“…就不能把那破玩意拆了吗???”-
宋枕书的车朝半岛开时,男生宿舍五区8幢411室正弥漫着诡异氛围。
宋枕书走后,纪曈就说自己有点困,想上床睡一下,让李原他们不用管他,该干什么干什么,然后就脱了外套抱着一个香薰上了床。
纪曈神色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说话语气除了比平日低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可李原他们就是觉得,他要哭了。
“曈曈。”李原扒在纪曈床下的栏杆上。
纪曈抽了下鼻子:“嗯?”
三人:“……”
李原:“…我们就在寝室,你要有事或者不舒服就喊我们啊。”
纪曈:“嗯。”
李原三人面面相觑。
天塌了。
一定跟临哥吵架了。
而且是狂风暴雨的那种。
纪曈躺在床上。
其实没哭,只是身上哪里都是酸的。
心口酸,鼻子酸,眼睛酸。
不能说话,一说话那股酸意就沿着喉管一路涌上来。
纪曈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不去想顾临,逼着自己睡一会。
像是过了一世纪,纪曈清醒着睁开眼。
他摸过手机一看,才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怎么过得这么慢?
阿原他们不总说周末是飞快的吗?
床帘被拉着,把床铺隔成一个好似密闭的空间。
纪曈翻了个身,看着栏杆置物架上的橙树林香薰。
是顾临放到行李箱里的。
橙树林的香气被床帘尽数拢在床上,浓酽到有些甜腻。
纪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半岛时,屋内窗帘合着,窗户关着,铺天盖地都是橙树林的气息,香气也这么浓,浓到几乎能将人溺毙。
当时他和顾临说了什么?
好像是——
“说了多少次了,别总是只开通风模式,自然风最好,什么坏习惯。”
然后就去把窗帘和窗齐齐打开,让香散出去。
现在他也沾上坏习惯了,竟也只想把床帘再拢紧一点,让香再浓一点。
纪曈自己在被子里蒙了一会,也不敢睡,怕睡了晚上睡不着,于是从床上坐起来,下床,在李原他们复杂的眼神中,打开电脑码论文。
有事可做,时间转眼到五点多。
纪曈很久没在宿舍吃晚饭,正要问李原他们想吃什么,宋枕书发来消息。
【舅舅让会所这边弄了几个你喜欢的菜,应该快送到了,你和李原他们一起吃。】
微信又一闪。
是一条7秒的语音。
纪曈点开一听,却不是宋枕书的声音。
“曈曈,菜应该快送到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尧哥说,尧哥让人给你弄啊,什么时间都行,甭跟尧哥客气。”
背景里还夹杂着宋枕书让“喊尧叔”的吐槽。
纪曈不想让宋枕书担心,回了个“和舅舅天下第一好”的表情包,放下手机,正要和李原他们说不用点晚餐了,一转头,看到李原抓耳挠腮,一脸支吾。
纪曈:“怎么了?”
李原:“…曈曈,两份晚餐,咱们吃得完吗?”
纪曈:“?”
半小时后,411寝室过道被私厨菜占满。
一份是宋枕书点的,一份是顾临点的。
自然吃不完,纪曈又喊了隔壁阿亮他们,堪堪解决。
纪曈吃完饭,把剩下的论文格式整理完,又刷了一张卷子,洗漱,上床。
宿舍熄灯的时候,已经11点。
纪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攥着手机。
半天没说话了。
已经忍很长时间了。
11点,顾临应该睡了,那他点开监控看一眼…应该也没事。
纪曈有些焦躁地咬了咬手指,最终没忍住,解锁手机。
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刺目的光亮,纪曈没管,快速找到监控app。
没关系,他不看回放,就看一下客厅,纪曈这么想着,点开的瞬间,整个人怔住——
公寓客厅小灯和壁灯都点着,顾临的确睡下了,但没有睡在客卧,也没有睡在主卧,而是睡在了客厅的沙发床上。
就好像知道他会看监控。
压了半天的酸意又涌上鼻尖。
纪曈最终也没关手机,就这么开着那个监控app,放在枕边,入睡。
万事难就难在第一次,只要破了那道线,有一就有二。
剩下整个周日,纪曈几乎全天开着监控软件。
转眼终于到周一。
本该满课,但因为离散数学老师临时把课调到了晚自习,早上第一节大课之后,时间就空了出来。
马上就要进入期末复习周,李原他们打算去图书馆,问纪曈要不要一起,纪曈拒绝了。
“还有课要上。”纪曈收拾好书,说。
李原三人动作乍然停下。
崔明英试探着开口:“去…计九吗?”
甚至没敢说“临哥”。
这两天李原几人大致理清了点状况,架是没吵,但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纪曈动作不着痕迹地顿了下,摇头:“不是。”
“选修课,我去旁听。”
听他这么说,三人才点头。
纪曈和李原他们在理教楼楼下分头,李原他们往图书馆去,纪曈往六教去。
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课表——
《走进性取向多元世界,爱与性》(六教201-心理系暨心理应用研究中心施迎荷)
是大三的选修课,但可以旁听。
施教授是安大心理系标杆教授之一,一课难求,即便是期末周,旁听的人也不少,可即便旁听人众多,纪曈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纪曈没理会,坐在最后一排。
上课铃响,纪曈正拿出平板——
“同学,麻烦往里挪个位…纪曈?”
纪曈一转头,看到柯同光的瞬间,也愣了下。
前排有人正往这边看,纪曈往里挪了一个位置,柯同光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大三选修课,你怎么在这?”柯同光问。
纪曈:“旁听。”
柯同光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说。
台上施教授正在讲同性恋和双性恋的自我认知与成长。
“什么是同性恋?是指对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个体,产生情感吸引、性吸引,并且与之建立亲密关系和性关系的能力……”
柯同光余光始终停在纪曈身上。
他心神很专注,一点也没有被自己影响。
柯同光又看了一眼幕布上的ppt。
这一页的主题刚好是同性恋群体的刻板印象。
纪曈突然来旁听这堂课,柯同光不得不多想。
他拿出手机,找到一个熟悉头像。
【柯同光:在干嘛。】
【涂婧:有pee就放。】
【柯同光:我在上施教授的选修课,选修课主题叫“走进性取向多元世界,爱与性”。】
【涂婧:如果你每天喝三公斤的水,就可以远离人际关系产生的问题,因为你整天都会忙着上厕所以至于根本没时间交朋友,请保持水分充足,我的朋友】
【涂婧:如果真的闲,就多喝点热水,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讨论爱与性。】
【涂婧:报警了。】
【柯同光:你看你又急。】
【柯同光:我是想跟你说,我在这里碰到了你宝贝学弟。】
【涂婧:?】
【柯同光:学弟姓纪。】
【涂婧:??】
【柯同光:一个人来的,没看到顾临。】
【涂婧:???】
第一节小课结束,下课铃响,柯同光走到自动贩卖机旁,准备买杯热饮,顺便给纪曈带一杯,他还没扫码,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喊——
“学长。”
是纪曈的声音。
说实话,听到纪曈喊他,柯同光还有点惊讶。
自操场那次告白之后,纪曈就鲜少与他碰面,偶尔迎面撞上,也就彼此礼貌点个头,这还只是纪曈单独在的时候,只要边上有顾临,纪曈就会把顾临拉到身后,就差把“我是不会让你接近顾临”这行字写在脸上。
大多时候,纪曈都与顾临在一起。
今天纪曈单独出现在六教,本就是稀罕事,更别说还主动喊住他。
柯同光转过身,看着纪曈。
也行,机不可失。
刚好借这个机会,好好跟纪曈澄清一下。
否则每次只要一想到纪曈误会他喜欢顾临,就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纪曈朝着柯同光走过来,把手上那瓶热可可递给他。
柯同光受宠若惊:“给我的?”
纪曈:“嗯。”
柯同光“啧啧”两声。
不容易,那场篮球赛没能喝上的纪曈递的水,今天喝上了。
柯同光抬手接过——
“学长,你是同性恋,是吗。”
纪曈的话和那瓶热可可一道递过来。
突然开启的话题,柯同光竟也没觉得多奇怪。
或许是两人刚从那堂课中出来,柯同光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期待感:“是啊,很明显。”
纪曈沉默几秒。
“学长是怎么确定自己性向的?”
“这还用确定?其实和异性恋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就是喜欢的对象换成了男生而已,对女孩子没有那股冲动。”
纪曈:“什么…冲动?”
柯同光笑了下。
如果是别人突然拦住他,问他是不是同性恋,问他“那股冲动”是什么冲动,柯同光可能会觉得冒犯。
可纪曈不一样,抛开是他曾经心动的对象这点不说,这双眼神太纯粹,什么都没有,只有疑惑和对求知的“渴望”。
于是柯同光如实回答:“就是一些亲密接触。”
“对同性产生牵手,拥抱,一起睡觉类似的想法。”
“亲密接触的时候会感到心悸,兴奋。”
纪曈又沉默半晌。
“只有同性恋会这么做吗。”
“纪曈同学,两个直男之间或许会象征性地拥抱一下,但一定不会牵手,更别说一起睡。”
纪曈慢慢低下头,陷入自己的思绪。
牵手,拥抱,一起睡。
他和顾临都做了。
那他应该也是同性恋?
可纪曈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重新抬头。
“学长,你交往过这么多任男朋友,对每一任都会产生这种冲动吗?”
“当然,”柯同光挑眉,“学弟,我虽然新鲜感去得很快,但追人的时候都是认真的。”
“我是感觉至上主义。”
纪曈眼里满是不解和疑虑,眉头也跟着皱起。
除了顾临,他好像也没对别的人有牵手、拥抱的冲动。
但和顾临牵手拥抱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心悸,兴奋……
施教授的声音和柯同光的答案像个模糊的光斑,在纪曈脑海里不断下潜,下潜,像是很快就要触碰到什么,但又总差那么一点。
纪曈谢过柯同光,没再上第二节小课,朝着宿舍走。
柯同光站在自动售卖机旁,静静站了半分钟,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拿出手机,把纪曈刚刚问他的问题一字不落发给了涂婧。
【涂婧:知道了。】
纪曈就带着那道模糊光斑朝着宿舍走,还没走到寝室楼下,手机倏地响起。
来电显示写着四个字,涂婧学姐。
纪曈接起来,连“喂”都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说,涂婧的声音像浪潮,噼里啪啦卷过来——
“曈曈,想知道答案,其实很简单。”
“亲一下就好了。”
第48章 “你亲我一下”
“站这等谁呢?书掉地上了也不捡…曈曈?”隔壁班几人一出寝室楼就看到纪曈直愣愣站在楼下,手上还拿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通话,可纪曈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言未发。
见他不动,一人蹲下帮忙把书捡起,放到纪曈手中,又喊了一声:“曈曈?”
书封冰凉的触感和重量把纪曈骤然放空的思绪拽扯回来。
“怎么了?”那人问。
“没、没事。”
见纪曈神色恢复正常,几人才放心离开。
纪曈拿着书,快步朝着寝室走去。
他僵硬着开门,僵硬着关门,僵硬着把书扔在桌上。
涂婧的电话早就在上楼的时候就被按掉。
通话结束,可纪曈耳朵里却循环往复播放着涂婧说话的声音。
“亲一下就好了。”
“柯同光怕吓到你,说得很保守。”
“什么牵手拥抱睡一张床,理论没错,但也分人,这套在你和顾临之间不适用。”
“你们俩情况不一样。”
“但亲吻通用。”
“直男是不可能接受同性亲吻的,即便是他最好的朋友,都会觉得不适。”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所以,亲一下就知道答案了。”
……
亲一下。
怎么亲?
就这么直接过去跟顾临说要亲一下?顾临会愿意吗?
纪曈低头,慢慢摊开掌心,看着上面的纹路。
从高中到现在,他和顾临碰过掌心无数次,可他好像没有体会过什么亢奋的情绪?
相反,每次的触碰,带来的最强烈的感觉是安心。
归巢般的安心。
纪曈没谈过恋爱,但各种文学作品里谈到爱情,无一不是热烈激越、蓬勃旺盛,在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以及各种激素作用下,生出无数种信号,反馈于躯体,告诉你这叫“喜欢”。
纪曈再一次想起柯同光的话。
冲动,心悸,兴奋。
他俯身趴在桌上。
计九今天满课,公寓没人,可纪曈还是点开了监控,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就这么放着-
午饭和晚饭依旧是会所送来。
离散数学被调到了晚上,大课结束,纪曈回到寝室,宋枕书打来了电话。
和以往的语音不同,这次是视频。
纪曈接了起来:“舅舅。”
宋枕书看到纪曈背景里的衣柜,知道他在宿舍,小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问:“在宿舍怎么还穿着外套?”
纪曈把手机支在桌面上:“调了一节课,刚上完回来。”
纪曈摘下围巾,注意到宋枕书那边的环境,光线挺暗,不像在海园。
“舅舅你不在海园?”
“在你尧叔家。”
宋枕书话音落下,祝旭尧也挤进镜头,对着纪曈比了个“嗨”,特地强调:“是尧哥,不是尧叔,别听你小舅舅的。”
宋枕书拨开祝旭尧的脑袋,把镜头一转,纪曈看到四五张熟悉面孔,都是宋枕书发小。
舅甥俩简单聊了几句,说天气,说期末,说会所这几天的菜的口味,但没说顾临。
挂断视频,宋枕书放下手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金汤力。
祝旭尧其实不懂,他双指压住杯柱,把宋枕书手上的酒压下来,开口:“这几天心思都挂在曈曈那边了吧?”
“还专门打视频去看他在不在宿舍。”
“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还要这么快让曈曈知道顾临喜欢他的事?”
祝旭尧问出了一众发小都想问的事。
以他们的角度看,宋枕书大可以装作不知道,任他们发展。
用矫情点的话说,就是命运把他们带到哪算哪,也不一定能成。
可宋枕书偏偏介入了。
“怎么,被顾临的遗嘱震慑到了,想推一把?”
宋枕书隔了一会才开口:“有遗嘱的原因。”
祝旭尧和身旁好友对视一眼:“那就是还有别的。”
酒杯被祝旭尧放置在一旁,宋枕书懒得拿,也懒得再调,就坐在那。
不知过了多久。
宋枕书叹了一口气:“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曈曈对顾临到底是什么感情,你们信吗。”
祝旭尧:“你不是说曈曈喜欢顾临吗?”
宋枕书:“是喜欢。”
“但校园恋爱模式和社会恋爱模式完全两回事。”
“我经历过,我很清楚。”
校园环境太小,认知偏差造成各种局限,因为全都‘一无所有’,所以只要心动,不用衡量任何外物就能在一起,不用计较对方家境,成长环境,经历,甚至会效仿朋辈群体。
宋枕书当年是双修学位,主修外交,辅修艺术史,他的恋情几乎进校就公开了,身旁也不缺同性情侣,男性女性都有。
宋枕书是在很后来,某次聚会,才听到一对分手的同性情侣中的一人对他说:“枕书,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就像你们一样,看到他会开心,不见他也会想念,牵手拥抱我也不抗拒,可也就到这了。”
他接受不了亲吻,更别说性行为。
当时那人喝了很多酒。
“我也糊涂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宋枕书不知道纪曈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糊涂人”。
别说他,就连顾临都没看起来那么镇定。
顾临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进退两难。
他也在怕。
在怕结果不是他想要的,在怕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会想,当时如果忍住只做朋友就好了。
顾虑太多,就成了心障。
所以宋枕书当了这个戳破窗户纸的人。
他想,如果曈曈真的…那也趁还早,当断则断。
一众好友听他说完,同样陷入沉思。
只有祝旭尧左看右看,左一声“啧”,右一声“嘶”。
宋枕书听得耳朵疼:“有什么话就说,别啧啧啧的。”
“你叽里咕噜说这么多,不就是怕曈曈半弯不弯吗?你们也是,”祝旭尧朝着周围一摊手,“我看你们纯粹就是想太多。”
“你一说顾临要回德国,曈曈立马跟顾临求婚,怎么可能弯得不彻底。”
“反正关羽肯定不会跟张飞求婚。”
“我看曈曈弯得比你都彻底。”
“说不定今晚就亲嘴,明天就确定关系,毕业就去德国扯证,到时候你还得坐主桌…唉,不对,你是舅舅本来就坐主桌,那正好,曈曈和顾临还省了一笔媒人钱,你还得给曈曈出…嘶,曈曈和顾临这样,算谁娶谁嫁?你到时候出嫁妆还是聘…靠,这么好的酒你拿来泼我?!”
祝旭尧被两个好友捂着嘴巴一左一右架走,只剩宋枕书捂着额头撑在吧台上。
今晚就亲嘴,明天就确定关系?
做梦呢。
刚刚他才给曈曈打完视频-
纪曈挂完视频,进浴室洗澡。
这两三天他话都很少,连带着李原三人也没那么闹腾了。
纪曈站在莲蓬头下冲洗完,拿着浴巾擦干,要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睡衣没带,于是朝着门外开口:“顾临,我睡衣——”
纪曈声音连着动作一道顿住。
门外的李原三人手抖了一下,他们自然也听到了那声“顾临”,但装作没听见。
“曈曈你在喊我们吗?阿天刚刚在放课件,太吵了,没听清。”
“哦,”纪曈的声音隔着浴室的门响起,“没事,就忘了拿睡衣,你们谁手上有空吗?”
“就拿个睡衣还说什么有没有空啊,曈曈你等下啊,在你床上是吗?”李原又喊了句“我看到了”,连忙扯下睡衣,朝着浴室跑过去,又隔着门缝递进去,“快穿上,别感冒了。”
纪曈接过,套好睡衣走出来。
李原用余光检查纪曈的表情,没什么特别大的异常。
论文已经处理完,今天纪曈不想复习也不想刷题,就早早上了床。
他拿着手机,刚要点开监控,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纪曈随手点开,看到头像的瞬间,心跳漏跳一拍。
【被监护人:[“陈叔的聊天记录”]】
纪曈顿了好几秒才点进去。
[陈叔:顾临临机灵着呢,知道这几天外头冷,都待在老地方,就楼梯后面的那个猫窝里。]
[陈叔:猫窝是曈曈弄的吧?里面铺的毯子还很干净,还有一个绳结胡萝卜和毛绒球。]
[陈叔:昨天晚上平安去加了点猫粮,但小猫吃得不多,看起来不是很饿。]
[陈叔:放心吧,这段时间期末周,你们都好好复习,不用担心猫,我帮你们看着。]
纪曈一行一行看完。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想起,他和顾临原本是打算周末去看顾临临的。
微信又弹出两条消息。
【被监护人:照片.jpg】
【被监护人:照片.jpg】
是陈叔拍的顾临临的照片。
顾临没多说一个字。
纪曈抓着手机,看着小猫的照片,又看着这个极尽熟悉的头像。
这几天他都没敢点开顾临的聊天框,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找他。
现在,思念破了一个口,一发不可收。
想见顾临临。
想见顾临。
很想。
纪曈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掀开床帘,从床上三步并两步跃下,睡衣也没换,就这么直接在外头套上外套和裤子,穿着拖鞋,抓着手机就跑了出去。
寝室三人直到宿舍门被关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才被震回神,衣服都来不及穿,着急忙慌追出去,扒着楼梯扶手往楼下看,只看到一道飞快的残影。
“曈曈!你去哪儿啊!今晚外面零下!”
“靠啊,怎么穿拖鞋就跑出去了?”
“围巾,围巾,曈曈!”
李原急得像无头苍蝇,只有崔明英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回宿舍,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临哥,曈曈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穿上外套就跑出…喂,喂?”
手机那头传来忙音。
通话结束前,崔明英好像听到了公寓铜门铃震动的声音-
出租车在公寓西门停下,纪曈飞快解开安全带,拉开门柄下车:“谢谢师——”
“傅”字还没说完,手腕忽地被人抓住。
那人力道很大。
纪曈猛地一转头,眼里满是错愕。
顾临阖了阖眼,将纪曈冰凉的手拢进掌心,俯身对着出租车师傅说完那句“谢谢”,关门,牵着纪曈往小区走。
两人连穿着都很像。
纪曈里头是睡衣,顾临里头也是睡衣。
顾临穿得甚至比纪曈还要单薄,像是比纪曈还要匆忙地跑出来。
两人穿过小区小径,走进公寓楼,坐上电梯,到达21楼。
廊道自动感应灯亮了又暗,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顾临指纹解锁,门应声而开。
进屋,关门。
顾临绷着的后脊终于一点一点卸下力来,可牵着纪曈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顾临慢慢转过身,他喉咙压着,正要开口——
“顾临。”纪曈倏地抬手,打断顾临所有未出口的话。
纪曈紧紧抓住顾临肩颈处的衣服。
他后背贴着木门。
耳边就是那个招财猫的铜门铃。
纪曈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开口。
“你亲我一下。”
“现在就亲。”
理智,磊落,谨小慎微,耐心,等待,一切被顾临奉作圭臬的法度,全在这句“亲我一下”的蛊惑中,被侵吞殆尽。
爱欲占据上风,顷刻剿杀所有。
顾临再也等不了,他伸手,带着近乎强迫意味的力道,扣着纪曈下巴抬起来,像头要咬断猎物喉管的食肉野兽,低头吻下去。
呼吸交融的瞬间,纪曈浑身都是麻的。
全身骨骼似乎都在碰撞,心脏剧烈跳着,像经历了一场盛大的迁徙。
从生命的旱季来到一片全新的栖息地。
那里生生不息。
纪曈抓在顾临肩颈上的手绷得越发紧,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不是顾临亲得好凶。
不是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而是——
太好了,我是同性恋!
第49章 “张嘴”
纪曈耳边就是铜门铃,贴着耳廓,稍一偏头就能碰上,可纪曈整个下巴都锢在顾临虎口上,动弹不得。
他呼吸紊乱,明明没碰到门铃,耳边却叮铃哐啷地响。
两人唇齿都很凉,鼻息却滚烫。
直到纪曈喉间发出轻微的闷哼,顾临终于松开手。
顾临已经极尽可能地控制着力道,纪曈下巴和侧脸还是留下了几道指痕,从刚松手时的淡青,逐渐发绯,最后又融进他因为憋气而变得通红的脸色中。
顾临唇齿已经退开,可纪曈仍旧闭着眼,直到顾临抬起手,在他眼皮那枚红痣上摩挲了一下。
“吓到了,是么。”顾临声音哑着。
纪曈总算一点一点睁开眼皮。
却没看顾临。
他慢慢抬起手,按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
心悸,兴奋,多巴胺,肾上腺素……
原来是这种感觉。
纪曈耳朵嗡嗡响着,他又将掌心换向,从自己的心口贴到顾临心口上。
顾临的心跳和他同频,快得不像话。
“学姐是对的。”纪曈喃喃低语。
亲一下就知道答案了。
纪曈看着顾临心口的位置,眼眸湿漉着,却又发亮。
他声音低到几乎是哑语,可顾临却清晰地听见“学姐”两个字,他皱了皱眉。
纪曈终于抬眸,眼皮上那枚红痣被倏地藏起,瞳孔中映出顾临的轮廓。
他兴奋地说不出来话来,短暂停顿后,贴在顾临心口的手掌倏地一抓,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抬着下巴就要重新贴上去——
顾临微仰着头,往后一退。
纪曈眨了眨眼睛,也没多思考,下巴仰得更高,追上去。
顾临视线仍旧牢牢定在纪曈脸上,可动作却和侵略性的眼神截然不同,第二次往后仰。
一个“不让亲”的信号。
在纪曈露出疑惑眼神的前一秒,顾临敛着表情,淡声开口:“刚刚说什么。”
纪曈似乎还有些缺氧,凭着本能回溯了一下。
“你亲我一下。”
“下一句。”
“现在就亲。”
“再下一句。”
纪曈皱眉,眼里像是在说“没了,就说了两句”,顾临抬起手,贴上他的后颈,用指腹刮了一下,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提醒:“‘学姐’什么。”
顾临循循善诱:“涂婧跟你说什么了。”
纪曈手还抓在顾临的衣服上。
顾临的话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纪曈倒豆子似的把攒了一天的话全都倒给顾临,用一种像是告状,又像在说什么委屈的语气。
“我去六教上课了。”
“施迎荷教授的选修课,《走进性取向多元世界,爱与性》。”
顾临眼帘掀了下,贴在他后颈的手掌动作一顿。
“因为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所以我去上课了。”
“遇到了柯同光学长。”
“我问了他关于同性恋的事。”
“后来涂婧学姐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亲一下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是直男,一定不会接受同性的亲吻,会不适,即便是最好的……”
“恶心么。”顾临忽然开口。
纪曈声音一卡壳:“什么?”
顾临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凉气,他沉默片刻。
“和我接吻,恶心么。”
纪曈猛地摇头,咫尺之隔贴了半天的铜铃终于被敲响。
纪曈没管,诚实又坦率:“不恶心,很舒服。”
“你摸。”像是生怕顾临不信,纪曈双手往下一落,抓起顾临另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
“是不是跳得很快?”
顾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玄关光线黯淡,却把这双眼睛照得明亮剔透。
他的爱欲藏着层层叠叠的恶劣因子,可眼前这人连欲望都是干净的。
“顾临。”纪曈后背贴着门,抬眸切切又认真地看着顾临。
“施教授说同性恋是指对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个体,产生吸引,并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虽然我只对你有这种感觉,别的男生没有,女生也没有。”
“但你是男生。”
“那我应该就是同性恋。”
“小舅舅说我想清楚了就可以回来找你,我想得很清楚了,”纪曈拉了拉他的衣袖,“所以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一秒。
两秒。
这次顾临没有再等纪曈抬起下巴,没有丝毫犹豫,俯身低头。
唇齿又一次相贴的瞬间,感官意识无限增强,陌生却又亢奋的情绪裹挟着纪曈,身体像是自动开启保护机制,他骤然闭上双眼。
于是也没察觉到,顾临接吻时的表情。
被侵吞殆尽的耐心在这一刻全部卷土重来,顾临眼帘微微垂着,没阖上,稠密地照顾着身前这人点滴的表情变化,甚至是抖动眼睫的小动作。
他都尽收眼底。
那枚因着紧闭上双眼,而重见天日的红痣,像是会呼吸的活物,随着纪曈眼睫的颤动,跃在顾临视线中。
顾临呼吸发浊,但面上丝毫不显。
纪曈以为接吻都是像刚刚那样,虽然凶,但肌肤相触,呼吸相融,温温热热,很舒服,直到顾临微微退开一些。
纪曈正要睁眼,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诱引的——
“张嘴。”
凶兽在捕食之前,总是最有耐心的时候,可即便之前再“温顺”,表现得再无害,也不妨碍在捕获的那一刻,露出獠牙。
纪曈晕晕乎乎张开嘴,潮热感席卷的那一秒,纪曈眼皮剧烈一抖,他倏地睁开眼。
一个比刚刚不知道深了多少的吻。
纪曈像溺在海里,后脊似乎连上了唇齿的神经,同频酸胀起来,纪曈难耐地呜咽了一声,几乎要顺着木门淌下去,又被一只手掌捞起来,锢在原地。
等彻底结束,纪曈脑袋是空白的,眼前是旋转的,手脚是发软的,连站都站不住,只能往前靠在顾临怀里,说话的声音都带着轻微的抖。
“顾临。”纪曈愣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临轻抚着他后背,替他顺气:“嗯。”
“以、以后都要这么亲吗。”
顾临顿了一下:“嗯。”
他云淡风轻,又补了一句:“都是这样的。”
纪曈:“…哦。”
纪曈偏头靠在顾临肩头,直到调节好呼吸,才抬头站起来。
两人默契地对视几秒,顾临手机震了两声。
纪曈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就扯了扯顾临的袖子,示意他看。
顾临拿过手机扫了一眼。
纪曈:“谁的消息。”
顾临:“明英。”
纪曈接过顾临手机一看。
【明英:临哥,你是不是出门找曈曈了?】
【明英:找到了吗?】
411寝室三人焦急地看着手机。
两秒后,崔明英聊天框中多了一条语音。
语音就一秒。
崔明英:“?”
崔明英在李原和周天催促的眼神下,立刻点开——
“找到了。”
三人齐齐一愣。
是临哥的消息框,语音却是曈曈发的。
三人大脑飞速运转,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
崔明英忙不迭敲字,微信又“咻”一声。
还是纪曈的语音。
“我在半岛,今晚就住公寓了,不用等我。”
三人将将听完,语音条被撤回,换了一条新的。
崔明英再点开。
“我在半岛,接下来几天都住公寓了,不用等我。”
“……”
回完崔明英,纪曈把手机塞进顾临口袋。
顾临垂眼看着纪曈脚上的拖鞋,里头没有穿袜子。
“冷不冷。”顾临问。
纪曈摇头:“不冷。”
顾临俯身,取过纪曈惯穿的棉拖,给他换上,在纪曈抬脚时摸了摸他脚踝的温度。
凉得像冰。
顾临脸沉下来。
半小时后,纪曈被剥去外套,泡完脚,擦干,塞到了床上。
像是戒断反应最难熬的两天,纪曈没睡好,顾临也没睡好。
纪曈眼下的青色尤其明显,颜色其实不重,但他生得白,一点痕迹都格外显眼。
顾临把他塞到床上,盖好被子,熄灯,才从主卧出去。
他之前已经洗过澡,但这么一折腾,又重新进浴室淋了下,换了一套新睡衣,才转身回客卧。
一推开门——
床上多了个人。
顾临:“……”
纪曈很乖地只占了半张床的位置,没玩手机,也没做别的,就这么平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眸子看着他。
顾临手压在门柄上,站了半分钟,终是叹了一口气,抬手熄灯,朝着床铺走过去。
刚躺下,身后的人一下挪靠过来,却也没做别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又亲昵地贴着。
许久。
“你这两天都睡在沙发床上吗?”纪曈问、
“嗯。”
“是因为知道我会看监控吗。”
“有看么。”
“有。”
“看了几次。”
“很多次,数不清了。”
纪曈伸手,摸索着想要去勾顾临的手指,却先被顾临拢进掌心。
“这两天没睡好?”顾临声音很轻。
“嗯,”纪曈说,他顿了下,“在怕。”
“怕什么。”
“很多,怕做不好爱人,也做不成朋友。”
“但现在不怕了。”
顾临捏了捏他手指,正要说话,纪曈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又开了口。
“顾临,我要追你吗?”
他上过课了,课上说追求,恋爱,结婚,这好像才是正确步骤。
顾临已经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念头,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追人没有睡一起的。”
纪曈打了个哈欠,像是在思考。
“那今天就先不追吧。”
他的声音逐渐含糊,在顾临一声哄似的“睡吧”中,安心睡去。
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变得绵长,顾临才慢慢睁开眼,他看了他许久,低头,在他发间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安静的吻-
翌日,祝旭尧别墅。
做了一晚上噩梦的宋枕书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萃茶,醒神。
昨天一群人在祝旭尧别墅喝了酒,不好开车,索性都住了一晚。
宋枕书起得最早。
另一个好友下来时,宋枕书已经喝完第二杯了。
“一大早喝这么凉?胃不想要了?”
宋枕书揉了揉眉间,问他:“几点了?”
好友看了眼腕表:“8点58。”
快九点了,曈曈周二上午的课是第二节,现在应该也醒了。
昨天祝旭尧的话留下了后遗症,宋枕书翻来覆去做了一晚噩梦,总觉得还得再提醒纪曈几句。
他想了想,还是给纪曈拨了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曈曈,醒了——”
好友正在冰箱旁,边听宋枕书给纪曈打电话,边搜罗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手刚伸向一块牛排,“砰”一声,耳边炸开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宋枕书手上的玻璃茶杯掉落的声响。
好友正要上前问,下一秒,宋枕书猛地把手机按在桌上,攥着拳头往楼上冲。
好友:“???”
“唉枕书,你干嘛去,电话还通着呢,你要去哪啊。”
宋枕书一下没影,好友没辙,怕吓到纪曈,赶忙上前接力接起电话。
“喂曈曈吗?刚刚是你舅舅手上的茶杯掉地上了,别怕。”
“喂。”那头传来低哑的一道男声。
好友呼吸一滞。
朋友你谁?
这不是曈曈声音啊?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祝旭尧杀猪般的喊叫。
“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枕书你…唉…唉唉,你上我床干嘛?唉…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唉…你掐我干嘛…!!!”
第50章 注意安全措施
通话被那头骤然挂断。
顾临听着忙音,用食指指节抵着眉骨的位置,重重压了两下。
…忘了睡一起,听到电话随手接了。
“谁的电话?”纪曈半睡半醒间,埋在被子里问了一句。
顾临隔了一会才回答。
“小舅舅。”
纪曈“哦”了一声。
两秒后,他一把掀开被子。
“小舅舅?”
“他给你打电话?说什么?”
“他要约你出去吗?”
上一次小舅舅单独约见顾临,结果就是“让他回德国”,言犹在耳,纪曈被吓怕了。
顾临沉默小半晌,抬手捏了捏纪曈耳垂:“给你打的,我接了。”
“那没事了。”纪曈警铃骤歇,像个突然拉闸的小灯泡,眼睛一闭,一趟,把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盖到一半——
“回个电话?”顾临轻声问。
“小舅舅有说什么事吗?要紧吗?”纪曈声音闷在被子里。
应该不要紧。
但挺要命的。
“摔杯子了。”顾临说。
纪曈:“?”
纪曈原本还是再赖一会,闻言还是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像放烟花似的在空中抓了一下,示意顾临把手机放上来。
可放上来的却不是手机,而是顾临的手掌。
纪曈刚想笑他幼稚,那手掌拢住他的手指,朝着顾临的方向一带。
纪曈就像条被饵食吸引咬钩的小鱼,从被窝里被“钓”了出来。
纪曈:“?”
屋内有暖气,但温度总是不比冬日的被窝。
“醒醒神再打?”顾临说。
“被子里也能打啊,”纪曈据理力争,“又不是没信号。”
“不能。”
“为什么?”
“你小舅舅体质不好,”顾临平淡道,“要上火。”
“?”
顾临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抽过放在床尾的小毛毯,披在纪曈身上,托着人抱了起来。
依旧是熟悉的抱法。
纪曈下巴耷在顾临锁骨,因为放松,下巴上不多的软肉往上堆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一声。
因为胸口紧贴着,连带着顾临胸腔也震了几下。
顾临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纪曈抬手拨着顾临发尾玩,“就是感觉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客卧没有浴室,顾临抱着他往客厅走:“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纪曈只觉得心口的地方很满,“感觉离你很近。”
顾临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下,将人抱得更紧。
两人刷完牙,洗过脸,纪曈回到主卧,终于给宋枕书回过电话。
一向秒接的宋枕书这次是在响了四五声之后才接起电话。
还不等纪曈开口,宋枕书的声音先行传来。
声音还有点发虚。
宋枕书:“在哪。”
纪曈答:“公寓。”
宋枕书:“什么时候回去的?”
纪曈知无不言:“昨晚。”
宋枕书:“纪曈,我记得昨天晚上7点半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还在寝室。”
“嗯,”纪曈丝毫没留意宋枕书话里的危险信号,开着免提,自顾自在衣柜里找外套,“后来回来的。”
“舅舅不是说等我想清楚了,就可以回半岛吗。”
“我想清楚了。”
“我周六下午把你送回学校,昨天才周一,满打满算也就两天多一点,”宋枕书脑袋要爆炸,“才两天多一点,你就想清楚了?你年夜饭菜谱都要想一星期!”
宋枕书原本以为他最少能熬过一星期。
结果谁知道三天都没熬过去。
“你想清楚什么了?”宋枕书问。
纪曈声音兴奋又雀跃:“我是同性恋。”
宋枕书:“……”
宋枕书来回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勉强稳住语气。
“告诉舅舅,你怎么想清楚的。”
直到说到这里,纪曈拿外套的手才有些不自然地张了下,像是才反应过来在长辈面前说这个似乎有一点点难为情。
他扭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确认顾临没在。
很小声地说:“我们接吻了。”
宋枕书:“………”
纪曈声音更低:“两次。”
宋枕书:“…………”
宋枕书在心里默念两遍不要吓到孩子,用着要把牙咬碎的力度:“还有呢,今早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是顾临接的?昨晚一起睡的?”
纪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答得飞快:“嗯。”
手机那头的呼吸骤然加重。
像是隔了半个世纪。
宋枕书长长吐出一口气,认命般无奈开口:“Keepsafe。”
宋枕书特地用了更书面的表达。
“嗯?我在公寓很安……”纪曈终于觉察出一点不对,意识到宋枕书在说什么——
“没、没有,没做别的,就跟以前一样!”
以前一样?
所以以前经常一起睡?
更操蛋了。
宋枕书完全没被安慰到多少:“没有最好,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注意安全措施,你们这个年龄最……”
纪曈听不下去了。
“知道了等下还有课我要去上课了就先这么说舅舅拜拜。”
第一次挂了宋枕书的电话。
…都什么啊。
纪曈一口气打断宋枕书的声音,在心里喊了一声。
他在舅舅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顾临这么正经,像是会想这个的人吗?
纪曈不可避免回忆起顾临当时那句“我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包括性”。
虽然顾临说了,但他说这句话时,神色平静又磊落,比起表达欲望,更像在做什么生理知识科普,一点都不像有那种世俗欲望的人。
再说,他们都同床那么多次了,肢体接触也是家常便饭,也没见顾临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纪曈耳朵还是烫的,从床头柜随手抄了个水杯给耳朵降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挤走。
顾临向来自持,哪会想那些事。
耳朵降温了,但纪曈还觉得不够,又进浴室洗了一把脸,等心跳彻底恢复才走出来-
虽然纪曈昨晚回了半岛,也说之后都住半岛,可前两天小舅舅拉着行李箱带纪曈回宿舍的冲击力太大,李原几人对两人“和好”没丁点实感,直到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顾临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而纪曈也迅速收拾书本,朝他跑过去,三人才彻底安下心。
李原从不知道,原来五个人一起吃食堂是这么幸福的事。
虽然会所的菜味道好到要舔盘,但胃毕竟是情绪器官,纪曈心情不好,他们怎么可能吃得高兴。
李原正感叹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手突然被崔明英碰了下。
“你看曈曈和临哥。”
“看什么?”
“你不觉得曈曈这次回去之后,和临哥的关系好像更好了吗?”崔明英说。
“更好?”李原说,“他们俩的关系还有更好的空间?”
崔明英:“……”
“你没感觉吗?”崔明英说正经的,“阿天都感觉到了。”
李原吃了一口香锅:“怎么个‘更好’法。”
崔明英:“我要说得上来还问你?就…感觉黏黏糊糊的。”
“他们俩不一直黏黏糊糊的吗?”李原说,“不过再黏糊点也正常。”
崔明英:“?”
李原扒拉了一口饭:“小别胜新婚啊。”
李原就坐在纪曈身边,他说话声音又不算特别小,纪曈囫囵听到了几个字眼:“‘别’什么?”
李原:“刚刚英子说你和临哥小别胜新婚。”
崔明英:“……”
谁说的??
纪曈:“……”
李原看到纪曈筷子顿住了,“哈哈”了两声,放下筷子拍了拍纪曈棉服:“我知道我知道,道义之交兄弟情深嘛。”
纪曈:“……”
的确是他回复过的。
如果不是李原提起,纪曈都快要忘了这一茬,他悄悄抬眼,想偷偷观察一下顾临的反应,谁知道刚一抬眸,就直直撞上顾临的视线。
…像是一早就在那守株待兔了。
纪曈心口没由来地一抖。
两秒后,他从餐盘里挑了一块最漂亮的、长的像苯环的鸡块,放到顾临碗里。
走出食堂时,纪曈借着棉服的遮挡,扯了扯顾临的尾指。
顾临低头。
纪曈把手机屏幕转到他眼前:“你看,我删掉了。”
那条“道义之交兄弟情深”已经消失在评论区,只剩一溜的“小别胜新婚”。
“嗯。”顾临淡淡应了一声。
“‘嗯’?‘嗯’是什么意思?”纪曈抓住他尾指,因为心神都在顾临身上,也没留意脚下。
顾临扣住他手腕:“看路的意思。”
下午两个班都是满课,二次选拔考试和期末考同时临近,纪曈没回半岛,带着顾临去了图书馆。
两人挑了个安静的位置,坐在二楼阅览室最里头书架后的桌子上。
纪曈对角是一对情侣,很安静,没说话,但动作挺亲密。
纪曈把周末的卷子复盘了一下,又整理了笔记,复习到12点40多,用顾临摘下的围巾做枕头,棉服做被子,埋着趴了25分钟。
纪曈没定闹钟,是顾临喊醒的。
“手有没有压到。”顾临替他按摩了几下手指。
“还好,”纪曈抽回手,从位置上起来,“我去洗个脸。”
盥洗室有温水,纪曈洗完,从转角出来,对角那对情侣刚好坐在二楼走廊上小声说话。
“你懂不懂什么叫超市20分钟效应?只用逛一次超市,就能了解到另一半的口味喜好、生活方式、消费习惯以及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比如说喜欢你的人,在你购物的时候,就会说‘喜欢就买’、‘可以’、‘这个很甜,尝尝’等等,而有的人就会冷冰冰说‘不行’,‘不可以’、‘不能买’,那以后就过不下去。”
“日子怎么可能跟谁过都一样?”
“抛开所以其他因素,逛超市本身就是一件亲密浪漫的事,在我邀请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欣然接受,而不是说可以叫外卖,你一点都不浪漫。”
“好的老婆,收到老婆,今晚就去老婆。”
纪曈经过他们身侧,若有所思地掠了一眼。
在图书馆时听不到其他声响,一出来,纪曈才发现下雪了,还是大雪。
顾临担心他冷,在门口拉住他:“棉服帽子戴起来。”
顾临也不等他自己戴,直接上手。
“下雪了。”纪曈说。
顾临:“嗯。”
“我明天想吃火锅,在家里吃。”
“嗯。”
纪曈咳了一下:“那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去趟超市?”
顾临听着他咳嗽的声音,皱了皱眉:“喊闪送。”
纪曈:“……”
你懂不懂什么叫超市二十分钟效应?只用逛一次超市,就能了解到另一半的口味喜好、生活方式、消费习惯以及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抛开所以其他因素,逛超市本身就是一件亲密浪漫的事,在我邀请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欣然接受,而不是说可以闪送,你一点都不浪漫。
纪曈在心里一字不落重复一遍,但说出口的却是——
“我要去。”
“我要去。”
“我要去。”
顾临“歘”的一下用围巾拢住他大半张脸:“知道了。”
“风大,嘴巴合上。”
纪曈脸被棉服包了个全,嘴巴又埋在围巾里,听着顾临“冷冰冰”的“喊闪送”,想起那个女生那句“日子怎么可能和谁过都一样”,“愤然”开口。
“昨天还‘张嘴’,今天就嘴巴合上。”
顾临系围巾的动作一点一点停下。
临近上课,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两人站在门口良久,动作本就亲密,再加上“良好名声”,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朝着这边射过来。
顾临却像丝毫不在意,只是垂着眼,看着身前的人。
“纪曈。”
被点名的人终于后知后觉感到危险,梗着脖子:“干、干嘛。”
两秒后,纪曈听到顾临平静无波的声音——
“想在这里接吻就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