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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第 61 章

    ◎“别坏了我的名声。”◎

    ==第六十一章==

    铭心轩。

    书瑶紧赶慢赶地走来, 她脸有异色,语气很飘忽:“姑娘,顾大人来了, 他想见您。”

    封温玉下意识地偏过头, 但很快,她垂眸抿住唇,眼睑微微轻颤。

    她几乎能猜到顾屿时为什么而来,但婚事已定, 没必要再生波。

    封温玉回想她在祖父面前说的话,她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挑拣起丝线, 声音传出来:

    “不见。”

    书瑶意外,忍不住地和锦书对视了一眼,锦书也示意她赶紧下去,她不敢耽误, 忙忙退了下去。

    锦书也坐下来, 帮姑娘挑拣丝线, 没有提起顾屿时,而是问:“姑娘挑线, 是准备做点什么?”

    封温玉低声:“给二哥做身衣裳。”

    或许是颜云鹤那个家伙在二哥面前说漏了嘴, 让二哥也知道了她给谢祝璟特意做了一个荷包,数次望向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左右现在有时间, 她便打算给二哥做身衣裳。

    她一闲下来, 就觉得心中发慌, 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让她不至于胡思乱想。

    至于顾屿时……

    封温玉垂眸捻着丝线, 她想,那不过是前尘之事。

    会客厅。

    顾屿时还穿着上朝时的官服,他站在会客厅,眉眼低沉,却是一错不错地紧盯着会客厅门口,生怕会遗漏某人。

    书瑶来得很快,顾屿时一眼就望见她身后空无一人,意识到什么,他心底陡然一沉。

    书瑶觑了眼顾屿时:“顾大人,咱们姑娘不方便见客,请您下次再来吧。”

    她不想见他。

    他早该有这个认知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他低声,对书瑶恳请道:“能不能再去请一次。”

    书瑶一脸为难,她说:

    “顾大人,您也该了解我家姑娘,我家说不见,即便我再去请两次三次,姑娘还是不会见您的。”

    自家姑娘虽是随和好相处,可一旦做好的决定,就很难被改变。

    话落,书瑶福了福身,转身退下,她还得赶回去伺候自家姑娘呢。

    会客厅转眼间只剩下顾屿时一个人,他像是双脚被钉在了原地,心脏仿佛被丝线不断拉扯勒紧,倏地坠落,沉入冰湖,他猛然退后了一步,一手抵在案桌上,低头不断急促地喘息着。

    心脏处涌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疼意让他有些窒息。

    他太了解封温玉了,以至于很轻易地能读懂封温玉的潜台词——她在告诉他,这门亲事已成定局。

    顾屿时双眸渐红,分明都回到了过往,可偏偏一前一后,让退婚一事搁置在二人之间,再无回旋之地。

    就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二人都注定要归于陌路。

    有水珠砸落地面,一滴一滴,浸湿地面。

    顾屿时上门的消息当然传到周玥瑜的耳中,她没有阻止,也没有出面,得知封温玉没有见顾屿时,她也不觉得意外,至于顾屿时——

    周玥瑜冷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一直记得女儿被迫离开京城待的那数月,若非顾屿时上门退婚,阿玉何苦经历那番车马劳顿。

    两家没闹得难堪,听老爷说,于政事上,顾屿时私底下给封家透露过不少消息。

    这让她对顾屿时的感观很复杂,还藏着一点憋屈。

    毕竟一码归一码,退婚一事,她心中的确有怨气,只是没好意思对一个小辈发泄出来,但不表现出来,不代表就一点都没有。

    她不至于怨恨得要让顾屿时落魄,但也乐见其成顾屿时如今后悔的模样。

    ******

    封温玉一整日都在选针线,选花样,又挑选了一块蓝色的蜀锦,裁剪了一下午,衣裳已经初见雏形。

    等她停下来时,才发觉外间不知何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下了雨,屋里光线有点黯淡,锦书及时地点了烛火,但拦住封温玉:

    “天色暗了,姑娘明日再继续吧,否则对眼睛不好。”

    封温玉“嗯”了一声,由着锦书把东西都收起来,本来被支起的楹窗也被放了下来,屋内只剩下烛火的光亮。

    这一幕很安静,让封温玉很习惯,她一怔,她往日明明是很喜欢热闹的人。

    不久后,书瑶一手撑着伞,一手领着食盒进来,她额前的发丝被浸湿了些许,她放下伞,抬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夫人说下雨路滑,让姑娘在自己院中用晚膳就好,不必到正院去了。”

    封温玉坐到了桌前,她问了一声:“娘在做什么?”

    书瑶捂住唇,偷笑:

    “听说夫人下令,让管家找一找先前从宫中退出来的绣娘。”

    这话一听,就知道娘亲在为什么做打算,封温玉不由得有些哑声,许久,她轻声道:“时间还早,我可以自己做底衣,绣纹等他调任后再绣就是了。”

    前世她和顾屿时成亲时,她就是自己做的嫁衣,轮到谢祝璟时,难道真的要让别的绣娘接手吗?

    女子亲自缝制嫁衣本就是惯例。

    她也不想厚此薄彼。

    书瑶觉得都好,但她听姑娘的,她只是说:“那姑娘要辛苦些了。”

    封温玉没忍住地笑:

    “替自己忙活,当不得辛苦二字。”

    锦书见姑娘被书瑶逗笑了,微微放下心,她总觉得姑娘不知何时起变得安静了很多,她琢磨不透,又怕问起来会触及姑娘的伤心事,只好按捺住心底的不解,但担忧一直没缓解。

    晚膳很丰盛,但封温玉晚上惯例吃得不多,书瑶才收起碗筷,锦书也在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回过头时见姑娘倚在软塌上翻书,锦书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蓦然一顿,心底的疑惑一簇簇地往上冒。

    姑娘一向只喜欢看话本,再不济也是游记之类的书,何时对这些诗词策论也感兴趣了?

    封温玉不知道锦书在想什么,便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世最后那两年,她几乎是什么书都看不下去,唯独那些诗词策论能叫她静下心来,时日一久,她反而是习惯了时不时翻上一遭,而顾屿时的书房中别的不多,这些东西一贯不少。

    她记得,她翻看完那些策论后,某一日,顾屿时的书房忽然多了不少新的诗词策论。

    直到梦境结束,她都没把那些新的诗词策论看完。

    封温玉翻书的手陡然一顿,她坐了起来,将手边的诗词策论都翻了一遍,待看清后,她呼吸倏然急促了些许。

    这些东西是她找大哥要的,也是历年来考生的试卷,由考官或者圣上看见的都是由人誊抄出来的,为的是防止认出考生笔迹。

    而她手中的这一份笔迹各不相同。

    不论她这份是考生字迹,还是别人誊抄出来的,总归不可能是由一个人写出来。

    可梦境中,后来多出来的那一批新的诗词策论分明都是一个人的笔迹。

    梦境中的她没心情关注这些,可梦境之外的她却是猛然察觉出不对,她本该是一眼就能认出那些策论出自谁手。

    她曾经夸过他的字好看,他还特意写过字帖给她临摹。

    封温玉死死地盯着这些字迹,指尖都按得有些发白,她忽然对梦境中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分明在自己的认知中,他冷漠得一句话都不肯和她说,可为什么……

    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

    封温玉怔怔地抬头,在锦书不解地又唤了她一次时,她才堪堪回神,声音飘忽地应了声好。

    她被锦书扶起来,转身要朝净室走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策论。

    净室内热气弥漫,叫人的面上都不由得敷上一层水汽,封温玉眨了眨眼,有水珠从她眼睫上掉下来,外间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有点飘远,她思绪有点乱,等沐浴后,依旧没整理好心情。

    她有点烦躁地躺在了床上。

    今晚书瑶守夜,她铺了被褥在地上,躺下去时,见姑娘还没睡着,便习惯地和姑娘说起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

    “奴婢去拎晚膳时,听后门的林光说,今日一直有个人待在后墙处,被雨淋了,也不知道走。”

    封温玉很安静地听着,思绪却不由得有点飘远。

    后墙?她这院子和后门离得不远,隔着一道墙就是外面的小巷子,当年她和顾屿时还未定亲时,他常是待在那个小巷子等她,她院子中有一个木梯子,她爬上墙头,就能看见那呆子站在小巷子中。

    这个片段刚闪过脑海,封温玉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恰好书瑶最后一句话说完:“林光说那人穿着不菲,只站在巷子中什么都没做,便没有驱赶他。”

    封温玉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盛,她下意识地视线挪到窗户口,窗户被关上了,她看不见外间的情况,但只听这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就能猜到外间的雨势不小。

    封温玉被自己的猜测打了个晕头转向,她没忍住地披上外衫,快速地下了床,书瑶被她吓了一跳,忙忙也跟着爬起来。

    封温玉一出门,就看见了游廊上的伞,她撑起伞闯入了雨幕,书瑶吓傻了。

    封温玉仰起脸看向墙头,她的披风被斜雨打湿,她深呼吸了两下,书瑶也找到伞跑出来,见姑娘居然又爬上墙边的那个梯子,她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劝,也不敢拦,默默地替姑娘扶稳了梯子。

    木梯被雨水淋湿,有点难爬,但封温玉还是借着木梯看见了墙外的人,他站在小巷子中,像是木雕一样,又因为这一场雨而浑身狼狈。

    他听见声响,也抬起头,四目相视的一瞬,他瞬间慌乱:

    “下雨了,别爬墙。”

    封温玉的鼻头忽然有点酸。

    顾屿时,你在干什么啊。

    伞被她扔了下去,她忍住心底汹涌的情绪:“回去,别守在这里了。”

    顾屿时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见女子说:

    “别坏了我的名声。”

    简短的几个字,让他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伞砸在了他脚边,但他一点知觉都没有,心脏疼到麻木。

    墙头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铭心轩乱成了一团,书瑶赶紧接下来姑娘,她慌得快哭了:“姑娘您要给他伞,拿我的就是,怎么能让自己淋雨呢!”

    这处混乱,惊醒了院子中的下人。

    锦书一出来就见到这一幕,心底咯噔了一声,立即让人去准备热水。

    封温玉被一堆人簇拥进净室,热水一泡,浑身冷意散去,又被人裹住外衫,扶到床头,锦书替她擦着发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心情去问。

    直到姑娘问的那一声:“他走了吗?”

    锦书朝书瑶看去,书瑶擦着眼泪:

    “走了,伞也没了。”

    如今已经夜深人静。

    【作者有话说】

    小顾:木雕×望妻石∨

    小谢:呵呵,别坏了她名声。

    小颜:呵呵,别坏了她名声。

    小顾:……

    【扎心了,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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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第 62 章

    ◎“成亲了,还能和离呢!”【加更】◎

    ==第六十二章==

    不过一日, 谢祝璟和封家小女定亲的一事就传遍了京城,颜云鹤得到消息后,直接扔了手中的杯盏, 他脸色骤变:

    “什么?”

    他起身就要出府。

    长公主派人拦住了他:“你给我站住!”

    颜云鹤被下人拦住了去路, 他看向长公主,低声喊道:

    “娘!”

    长公主一点动容都没有,她看向颜云鹤,冷声说:“这些时日还没有闹够么!她若和你有情也就罢了, 偏偏是你一厢情愿!如今人家也订婚了,你也该消停了!”

    颜云鹤胸膛不断起伏,他又喊了一声:

    “娘!你说过, 不会再拦我的!”

    长公主闭眼,又睁开,她直言不讳:“我已经给过你时间了,是你自己没有做到。”

    “你真以为追着封家那丫头的屁股跑, 她就能看上你?封家就能同意让她嫁给你?!若真是如此, 对她献殷勤的男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肯为了她背后的权势低头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见人还是执迷不悟, 长公主有点失望:

    “你还没看懂吗?”

    “封家要的是能撑得起封家第三代门楣的人,而不是一个承蒙祖辈荣光的小辈。”

    她说得不留一点情面, 颜云鹤也忍不住脸色发白。

    长公主却没有停下:“你若是早看得明白, 就该知道,你要做的是让封家看见你自身的价值, 而非是所谓的男女情长!”

    人心易变。

    于她们这些世家而言, 真心最是难得, 却也最是不值钱。

    她冷眼瞧着, 封温玉自出生起, 父母疼爱, 兄长爱护,便是唯一一个长姐也因她们都是女孩对她疼惜万分,这样的人,她不缺爱,不缺钱,封阁老的地位也让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

    颜云鹤的喜欢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仅此而已。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别人喜欢她而动心。

    颜云鹤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式。

    长公主喊他:“阿胥。”

    “她已有婚约,别去打扰她了。”

    颜云鹤被她让人看管在院子中,她出了颜云鹤的院子,背后还传来颜云鹤呼喊她的声音:“娘——”

    长公主闭了闭眼。

    有人走到了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时不时地朝里头看一眼,有点放心不下:“要不我去和封阁老说说?”

    国公爷心想,大不了豁出这张老脸。

    长公主瞬间睁眼,瞪向颜成岭,没好气道:

    “老爷别添乱了。”

    颜成岭烦躁:“难道真要一直关着阿胥。”

    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不顺着他?这时候居然要拘束着他。

    长公主沉默下来,若是可能,她何尝不希望自家儿子能得偿所愿,但事与愿违。

    许久,她垂眸说:“你疼爱你的儿子,别人会替自己闺女考虑。”

    国公府看似显赫万分,但对封家那种人家来说,却是一种避之不及的麻烦。

    皇兄越发年长了,新帝一旦忌惮国公府的兵权,整个国公府都会危在旦夕,如果她是周玥瑜,她也不会让自家闺女跳入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的火坑。

    长公主咬牙:“关!”

    “他这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的性子,你我若不在了,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世上没人能随心所欲,皇兄都是如此,遑论是他。”

    颜成岭也沉默下来。

    *******

    翌日,谢祝璟复工,来了翰林院,只见里头少了一人。

    谢祝璟看向邬平安,挑眉问道:“顾侍读已经去面圣了?”

    看清是谁问的他,邬平安顿了一下,才说:

    “顾侍读啊,他好像身体不适,早上便派人来告假了。”

    身体不适?

    谢祝璟眯了眯眼眸,这是真的,还是特意传出来的苦肉计?

    然而接下来邬平安的话让他打消了怀疑:

    “圣上听说后,派太医去了一趟,说是风寒,要休养数日。”

    毕竟顾屿时这个职位要时常接触圣上,没人敢催他来当值,万一传染给圣上了,谁担得起责任?

    谢祝璟语气莫名地应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傍晚时分,谢祝璟下值,他的马车等在宫外,他快步上了马车,车帘子才落下,檀林的声音就紧接着传来:

    “大人让我查的消息已经查到了,他如今住在长巷街。”

    谢祝璟一顿,他垂眸拨弄了一下腰间的荷包,上面绣着的福字已经有点磨损,片刻,他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去:

    “既然如此,咱们便去看看这位曾经名满京城的沈公子。”

    他入京时,沈家已经落寞,他还未见过沈敬尘呢。

    但相较而言,他有一个好师父,只要他有心打听,得知沈家的消息并不难。

    马车轱辘轧在路上,等到了长巷街时,这里不如皇宫门口有人洒扫,路上的雨水还未干透,马车轧过去的时候溅起一路水花。

    最终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

    谢祝璟没有下马车,他只是挑起了提花帘的一角,没等多久,就看见了沈敬尘抬着他的小摊子回来。

    他在坊市支起了一个摊子,专门替人写信,念信。

    识字读书对于现下的百姓来说是一件难事,寻常百姓六口之家的一年用度也不过十两银子左右,而读书光是笔墨纸砚就要花费数两银子,更不要说找夫子的花销,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必然是全家上下的托举。

    沈敬尘的摊子起码能赚得一点银钱叫他度日。

    沈敬尘没再穿白衣,而是一身简单的粗布麻料,没晕染什么颜色,这也正常,毕竟律法规定,白身者不得穿艳丽颜色。

    沈敬尘不是白身,他是有罪之身,能像个普通百姓一样活着已经是幸运。

    他走在人群中,可一出现,谢祝璟就认出他了。

    很难不认出。

    谢祝璟出身草根,一眼就看得出沈敬尘和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格格不入,这人再是落魄,前半生将近二十年的教育和习惯也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

    待人走近了,谢祝璟蓦然轻嗤了声。

    他一度都是极其讨厌沈敬尘这种人的,如果沈敬尘没有落魄,那么矜贵清冷、儒雅端方、风光霁月这些词就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这是由鸿学大儒、世家富贵才能培养出来的天骄。

    有些人生来就站在世界顶端,如谢祝璟这等人,或许爬了一辈子,才能堪堪抵达他们的起点。

    谢祝璟忽然不意外乔安虞那么骄傲的人会对沈敬尘念念不忘了。

    这人便是落魄了,依旧风姿亦然。

    但不应该。

    谢祝璟眯起眼眸,他和顾屿时、颜云鹤都不一样。

    他是真的从微末之处爬起来,他比顾屿时和颜云鹤都要了解底下人的作态。

    人都有劣根性。

    沈敬尘这样一个从高处掉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没人踩呢?有太多不得志的小人会在沈敬尘这种登高跌重的人身上找到自尊和快感。

    尤其是落在教坊司这种地方,更是应该被扒皮拆骨,他已经落魄数年了,所谓的骄傲和傲骨早该被折磨得稀碎。

    谢祝璟忽然问:“这些时日,有没有人和他接触?”

    檀林被问得一顿,仔细思索后,才回答:

    “他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摆摊,就是待在家中,和附近邻居都不怎么来往。”

    “摊位上的客人呢?”

    檀林很快认错:“是小的疏忽,没有观察到这方面。”

    谢祝璟只能作罢,转而问:

    “是谁替他赎身的,有查出来吗?”

    封家的名声很好用,而顾屿时还不是十二年后的首辅大人,檀林自然是问出来了:

    “是顾大人。”

    谢祝璟没觉得意外,叫他意外的是,顾屿时替人赎身,就由着人在京城定居了?

    用意呢?

    谢祝璟放下了提花帘,声音传出去:

    “回去。”

    马车在沈敬尘归家后,才调转了车头,都快离开长巷街了,谢祝璟的声音才又慢条斯理地出来:“把消息递给颜世子。”

    檀林恭敬低头:“是。”

    ******

    顾屿时病了。

    昨晚,他拿着伞,刚回到顾家,就再也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梦中那把伞又砸落在他脚边,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别坏了我的名声”,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一睁眼,引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床幔,他撑起身子,恍然发觉浑身的无力,喉咙更仿佛是被火烧一样的灼疼。

    屋里头是沐凡在守着他。

    沐凡见人醒了,又惊又喜:“大人,您终于醒了!”

    他有点无语伦次:

    “您昨日吓坏我了,一回来就晕倒在门口,若非下人发现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小公子守了你半夜,被老夫人撵回去了。”

    他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但许久没听见大人的声音,他不由得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险些让他吓一跳:

    “大人?”

    床上的人呆呆地望着床幔,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若非他还有呼吸,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沐凡险些要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了。

    沐凡想起了什么,忙转身把药端来:“大人,这是御医给您开的药,说是每天都得三剂药,熬过头三日就好了。”

    药都端到了跟前,大人依旧没有反应,沐凡的手都忍不住发抖了:

    “……大人?”

    沐凡要急哭了:“大人,您别吓我。”

    好久,床榻上终于传来某人嘶哑的声音:

    “……侍郎府……有消息、传出来吗……”

    沐凡倏然噤声。

    这时候的安静像是在默认了什么,顾屿时蓦然闭上涩然的双眼。

    沐凡见不得自家大人这幅模样,忍不住暴言:

    “莫说定亲了,便是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不论大人什么想法,都得您身体好起来才能做打算。”

    【作者有话说】

    沐凡:暴言。

    女鹅:?

    小谢:?什么屁话?

    小顾:说得没错。

    小颜:没错啊,一点也没错。

    【附上一章加更啊。】

    63| 第 63 章

    ◎他和顾屿时也调换了位置。◎

    ==第六十三章==

    顾家。

    得知顾屿时醒来, 顾老夫人赶过来,气得直掉眼泪,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你这混账!当初让你不要退婚, 你非得退婚, 现在又这般作态给谁看!”

    “你知不知道大夫说,再晚一点请大夫诊治,你整个人都可能烧成傻子!”

    顾老夫人想起顾屿时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情景,就是一阵心悸, 她哭着说:“你是想和你爹一样,独自一人去了,就留下我和你弟孤儿寡母, 任人欺辱是不是?!”

    耳边嗡嗡吵得顾屿时脑子不清醒,他闭上眼,不愿去想这话中的担忧颇多还是埋怨颇多,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沐凡忍不住替自家大人不忿, 他说:

    “老夫人, 咱们大人才醒, 不然您让大人静静吧。”

    怎么就没有一句软和话呢。

    沐凡有点难过地看向大人,大人闭着眼, 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样, 他不由得想,大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 还是已经习惯了?

    老夫人闻言, 她何尝不想闭嘴, 但顾屿时这要死不活的模样, 让她实在是看不惯, 她又要说什么, 忽然被床上的人打断:

    “是我自作自受。”

    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顾屿时唇上干得起皮,声音更是嘶哑难听,他声音很轻很慢:“是我失去了又后悔,是我犯贱,是我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不成体统,丢人,又自甘下贱,够了吗?”

    老夫人的手都在发抖,胸膛不断起伏,她被这一番话刺得生疼:

    “……你这是在怨我?”

    顾屿时睁开眼,他平静到一种让人心慌的地步,他说:“没有。”

    不怨。

    没什么好怨的。

    不论老夫人为了什么逼他上进,但最终得到好处的是他,后来他也因此被封家看重,能得以娶到封温玉。

    所以,他不怨老夫人。

    他只是——

    “这是您想说的话,我替您说了出来。”

    所以,别说了。

    自小都是这样,他做得再好,也得不到她一句夸奖,只会被她皱眉说莫要骄傲。

    做得不好,苛责和批评就会铺头盖面而来。

    ——你是长子,要担得起整个顾家的责任,要给你弟弟做个榜样,怎么能懈怠!

    责任,这二字压了他数十年。

    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怔怔地看向顾屿时,他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话让她在这一瞬间骤然意识到,她和她的长子不知何时早就离心了。

    他不寄希望于在她这里得到关怀和亲情,没有期望,所以不会觉得失望和难过。

    老夫人蓦然有点恍惚地后退了一步,身子都有点站不稳。

    沐凡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只听见自家大人沙哑的声音,忙忙地送了杯清茶上去,他焦急地低声:“大人,水。”

    简短的三个字,让老夫人的心神一荡,她听出顾屿时的声音不对了吗?

    听出来了。

    可是顾屿时往日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他总能做到她的要求,以至于她下意识地觉得他能做得更好。

    顾屿时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

    她习惯性地指出他的错处,想叫他变得更好,于是,忽视了对他的关心。

    她逼着他读书,逼着他成才。

    为了逐渐落寞的顾家,顾家需要有人撑起来,她们走出去才不会被人看低,才不会被人欺负轻视。

    后来他殿试第一,被圣上看重,外人的恭维声包围住她,让她不自觉地骄傲。

    她骄傲于能培养出顾屿时。

    但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原来顾屿时不是铜墙铁壁。

    老夫人忽然有点待不下去了,她连话都没说,转身失态地离开了前院。

    沐凡懵了:“老夫人怎么走了?”

    顾屿时端过了茶杯,温水润过喉咙而过,他垂着眼眸,仿佛没有听见沐凡的话。

    他强撑着浑身无力的身子坐起来。

    沐凡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不论他是什么想法,都要身体好起来才能做打算。

    ******

    顾屿时病了的消息没有传到封温玉耳中。

    近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前往边城的钦差一行回来了,带回来的却不止是四皇子挪用粮仓的罪证,还有二皇子命人拖延消息的的证据。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本奏折直接砸在二皇子的头上,将二皇子砸得慌乱,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惊慌地解释: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文元帝震怒:“闭嘴!”

    他指着二皇子,怒不可遏:

    “为了让你弟弟死,你甚至不惜牺牲数万百姓的性命!不仁不慈,不孝不悌!”

    赈灾花费了百万白银,这于国库又是一笔亏损。

    仅仅是为了拖延消息,老二就能做出如此有损大局的决定,他怎么敢把这天下交给老二!

    兄弟阋墙,皇室丑闻扯上数万百姓,他数年来经营的名声也毁于一旦。

    文元帝眸色阴沉地看向二皇子。

    蠢货。

    不仁不慈,不孝不悌,这八个字砸下来,砸得二皇子晕头转向,况且这还是朝堂之上,这是要彻底断绝他储君的希望啊!

    二皇子忍不住悲愤:

    “父皇,何至于此啊!”

    皇位之争,从来都是鲜血遍地,他做错什么了?!

    文元帝闭眼,四周都彻底安静下来,满朝文武恭敬地埋首跪了一地:

    “把二皇子和四皇子压下去,即日起贬为庶民,圈禁于府邸,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二皇子不敢置信地抬头:“父皇——!”

    他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不过死了一些百姓,怎么他就轮到被圈禁的地步了?

    谢祝璟埋首于地,二皇子和他擦身而过时,他轻飘飘地偏头朝二皇子看了一眼。

    死了那么多百姓,文元帝在乎吗?

    在乎,又没那么在乎。

    但文元帝老了。

    人老了,难免会惦记起死后的名声,死伤数万百姓,一旦文元帝放过二皇子,百姓会如何看待文元帝?

    文元帝不会想让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

    况且此事一出,在文元帝眼中,二皇子的确不合适储君的位置。

    被圈禁于府中,等新帝登基,起码还能留得一条命在。

    散朝后。

    宋作梁和谢祝璟一路出宫,四周百官都很安静,毕竟今日倒了两位皇子,还是夺储的有力竞争者,不少朝臣都押错了宝,惋惜和懊悔也就罢了,现在重点是别被两位皇子牵连。

    所以,没一个官员有兴致闲聊,脚步都是匆匆。

    宋作梁将这一点尽收眼底,他忽然说:

    “你二师叔传来了消息,此次边城因雪灾一事,人员伤亡了三万六千余人,因难民波动,更是牵扯到四周的郡县,受到影响的百姓多达十万人。”

    三万六千余人。

    四年前,国公爷领兵出征南蛮,一共二十万人,战役期间,人员伤亡也是三万人左右。

    这次难情的人员伤亡几乎和那场战役的数量持平。

    而这次的伤亡本该不会这么严重。

    谢祝璟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他只是偏头望向不远处挣扎不肯伏法的二皇子,声音平静:

    “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若是换做二皇子这等人登上那个位置,那时牺牲的百姓或许还不止这三万。

    那个位置的人,也许不需要爱民如子,但最起码不能对百姓的性命一点不在乎。

    于谢祝璟而言,二皇子从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人选。

    况且,人的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会一样。

    他是封党人,而封党和二皇子结仇,尤其是他和封温玉接触后,二皇子一党对他多有针对,既然他和二皇子已有矛盾,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让二皇子顺利坐上储君之位。

    谢祝璟平静得让宋作梁都有点侧目。

    他对谢祝璟的性子早有所了解,他提起此事时,也不觉得谢祝璟会后悔暗中把这件事闹大。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听见这场难情牺牲了这么多百姓时,谢祝璟还是没有一点动容。

    师徒二人沉默地朝宫外走去,忽然,谢祝璟的脚步一停。

    宋作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见马车上掀开提花帘朝这边看来的女子时,一时心底情绪很是复杂,但他看了谢祝璟一眼,还是说:

    “去吧。”

    谢祝璟对他拱手,然后快步地朝马车走去,他在马车车窗处停下,眉眼泛起些许温和笑意:

    “小小姐怎么来了?”

    退了早朝不代表就下值了,他还得回翰林院。

    封温玉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不想隔着马车和他对话,下了马车,还拎着一个食盒,谢祝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封温玉轻声说:“是二叔家寄了荔枝来,娘让我给你送点尝尝。”

    荔枝难保存,运输也费劲,只能在荔枝外壳还青的时候连同树枝一起托送而来,数量不是很多,封温玉总觉得娘让她拿了有一半来。

    谢祝璟也看见了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盘荔枝,眸色微动,他低声问:

    “是不是等了很久?”

    封温玉没有隐瞒,直接点头,她等了有半个时辰。

    谢祝璟低声将早朝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二皇子和四皇子一事,圣上震怒,这才延长了早朝。”

    封温玉哑然,她也不敢在宫门口逗留了,临走时,又想起一件事,不自在地说道:

    “再过几日,长姐要回家探望,娘让我和你说,让你那日一同去家中吃饭。”

    谢祝璟郑重应下。

    等她走后,谢祝璟拎着食盒刚转身,就对上了一人沉沉的视线,顾屿时站在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这一刹间,谢祝璟蓦然惊觉,原来他和顾屿时也调换了个位置。

    曾经他才是站在远处观看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小谢:现在不是了。

    小顾:……

    【啊对,小顾变成只能在远处看着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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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第 64 章

    ◎小白脸做生意。◎

    ==第六十四章==

    谢祝璟拎着食盒走到顾屿时跟前, 仿佛二人是寻常同僚,问道:

    “顾侍读这是回来当值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屿时病的这几日, 文元帝派着太医连去了三日, 这下子,朝堂中谁人不知道顾大人深得圣上信重。

    顾屿时没有搭理他,视线在他手中的食盒上落了一眼,径直踏入翰林院。

    谢祝璟也不在乎, 他和他并肩走着,他眸色不明地笑了声:

    “顾侍读病得也巧,那日我和小小姐刚定亲, 想来不久就该请顾侍读喝喜酒了。”

    顾屿时蓦然停住了脚步,他冷冷地看向谢祝璟:

    “你的话何时这么多了。”

    他一点也不遮掩,格外刻薄地评价:“惹人烦。”

    顾屿时扫向被谢祝璟刻意拎着的食盒,说的话难听又刺耳:

    “偷来的东西就该藏好, 而非是大摇大摆地张扬。”

    谢祝璟脸上的笑意寡淡了些许。

    偷来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 口中也轻念着:“偷?”

    语气莫名, 却又无端透着一股危险。

    顾屿时仿佛感觉不到,他寸步不让, 和谢祝璟对视:

    “难道不是吗?”

    “若非……”顾屿时停顿了一下, 将一切归结于,“我和她错过一步, 谢侍讲以为轮得到你?”

    话落, 顾屿时深深地看了谢祝璟一眼, 再没说什么, 转身离开。

    谢祝璟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无意识地低声轻喃着:“一个失败者, 也敢来耀武扬威。”

    还是这般理所当然的口吻, 真是令人厌恶。

    顾屿时还没坐下,就被御前的小李公公请走了,谢祝璟来迟了一步,殿内已经没了顾屿时的身影。

    张沢陵惯来不羁,此时见谢祝璟居然拎了个食盒进来,不由得挑眉问:

    “谢侍讲拿的是什么?”

    谢祝璟觑了眼殿内的空位,声音平静:“未婚妻送来的东西。”

    殿内安静了一刹,邬平安更是眯着眼翻看卷宗,一副沉溺于其中从而听不见外界声音的模样。

    张沢陵讪笑了一声,实在没忍住地嘴角抽了抽。

    他问是什么东西,又没问是谁送来的。

    谢祝璟何时也学会了答非所问。

    他又静等了片刻,见谢祝璟半点打开食盒让他们见识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张沢陵不由自主地一噎。

    得,好好当值吧。

    御书房内。

    文元帝扫向时隔数日重新回来当值的人,短短数日,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折腾这一遭,心里畅快了?”

    他可不记得有听说封家小女去顾家探望的消息。

    瞎折腾。

    顾屿时不想谈论这些,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听闻程润泽回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润泽一回来,他贬了自己两个儿子,文元帝心底当然也不畅快。

    文元帝脸一黑,拿起手边刚呈上来的糕点砸过去,还没骂出声,就见顾屿时抬手将糕点接住,恭敬地低头:

    “谢陛下赏。”

    文元帝骂人的话被堵在喉咙中,他腻烦地摆了摆手:“滚。”

    还能这么机灵,可见是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外间响起女子哭声,顾屿时朝外看了一眼,他来时就看见了跪在殿外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直深得圣上宠爱,如今她亲子被贬,她自然是要来求情的。

    殿内气氛骤然生变,文元帝脸上的情绪变得深不可测,他蓦然轻笑了一声,语气耐人寻味:

    “这人和人果然不同。”

    顾屿时没去想文元帝这番话是何意,左右是他们皇室自家的事情。

    文元帝偏头朝李公公看去:“皇后在做什么?”

    李公公呼吸稍轻,他埋头恭敬地说:

    “听说消息传过去后,皇后娘娘便脱簪进了小佛堂。”

    顾屿时垂眸,一言不发。

    文元帝却是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当年贵妃入宫,颇得朕心,朕一度宠爱她越过了皇后。”

    这后宫女子争夺的是宠爱,是位份,最终目标是皇后的位置,亦或者是太后之尊。

    她们一直争的是权势地位,是能给背后家族带去的荣光。

    某种程度上,她们和前朝百官没什么不同,都在争先恐后地讨好圣上,皆因这世上的荣华富贵、钱权财势,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文元帝从未想过让贵妃坐上皇后的位置。

    这让贵妃一度黯然落泪,但他只需要冷上几日,贵妃自然就清醒了。

    文元帝忽然说:

    “皇后啊……”

    “朕和她也算是年少夫妻,她一向沉稳,无愧于乔家的名声,朕很满意她。”

    提起贵妃是宠爱,提起皇后是满意。

    顾屿时懒得去想文元帝是何意,他只是冷不丁地提起:“那元后呢。”

    这二人才是真正的年少夫妻。

    人人都说文元帝对先皇后用情颇深,所以才对先太子格外疼爱用心,在先皇后去世后,甚至把先太子带在身边照顾。

    然而文元帝的回答让顾屿时忍不住地抬头:

    “先皇后?朕不记得了。”

    顾屿时心底发凉。

    还是皇子时,她替他主持中馈,交好各家诰命夫人,打理内宅,后来为了给他诞下嫡子,更是难产而死,死于最好的年华,死于将要见到晓光前。

    可如此作为,只得了一句,他已经不记得了。

    文元帝的声音很平静,很寻常,也薄凉得不可思议:

    “朝务繁忙,后宫不断进新人,朕连身边人都没时间去看,遑论已故之人。”

    他忽然抬头看向顾屿时,神色莫名:

    “人心易变,感情之事更是瞬息万变。”

    他像是在提醒顾屿时,也像是在告诫顾屿时:“别执拗。”

    “不论是谁,总有一日,你会发现,都不过如此。”

    他记不清先皇后的面容了,隐约记得皇后入宫时的温柔得体,他和皇后也有一段柔情蜜意,但那又如何,后来贵妃入宫,他依旧会对贵妃生出欢喜,然而数十年后,这些情感早就淡了去。

    顾屿时对文元帝的话不置可否,他只知道:

    “臣只要她一人。”

    文元帝要气笑了,感情他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要是她嫁给别人了呢?你就一生不娶了?”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了顾屿时平静的回答:“那就不娶。”

    文元帝瞬间皱眉:“荒谬!娶妻生子、延续血脉,乃是人生大事,岂容得你如此胡闹!”

    顾屿时的声音平静:

    “太医说,阿辞的身体已渐渐好转,待他及冠后,臣会替他说亲娶妻,他会给顾家留下血脉。”

    文元帝心下猛然一跳,他骤然想起当时顾屿时之前向他提出的请求——求太医院院首替他胞弟治病。

    原来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顾屿时没说的是,早在前世封温玉被诊断出日后不会再有子嗣时,他就接受了顾家不会有血脉存留。

    这一次重来,他甚至提前做了安排,自认仁至义尽。

    文元帝冷声:“今日的话,朕就当你没说过。”

    在皇上面前说自己除了一人外,谁都不娶,日后一旦没做到,和欺君有何区别?

    文元帝头疼地指着门口:

    “滚出去。”

    顾屿时拱手:“臣告退。”

    顾屿时走后,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只剩下外间贵妃的哭求声。

    哭声不断传来,请求他凯恩,文元帝有些沉默,许久,他出声:

    “前朝重地,让贵妃回去。”

    李公公为难地说:“若是贵妃不走……”

    文元帝重新垂眸,伏案处理公务,头都不抬:

    “那就告诉她,昭和也到了婚配的年龄。”

    她不止二皇子一个孩子,她舍得为了一个二皇子放弃所有吗?

    李公公愕然噤声,昭和公主可是皇上最疼爱的一位公主,他不敢再说话,脊背越发弯了一点,他退了出去。

    须臾,外间响起贵妃不敢置信又凄然的一声:“皇上——”

    复又归于平静。

    ******

    封温玉给谢祝璟送完荔枝后,没急着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坊市,她想去锦绣坊找些新花样。

    马车在坊市停下。

    封温玉和锦书一同进了锦绣坊,里头掌柜方娘正在训斥工人,听见脚步声,方娘一抬头,惊喜道:

    “封姑娘很久没来了。”

    封温玉有点好奇:“这是怎么了?”

    方娘听她问起,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这招工人,是为了替我招待客人的,结果她倒好,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我这正训诫她们呢,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这可是容不得的。”

    话落,方娘又不忿道:“要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也就罢了,偏是跑到坊市街头去看小白脸。”

    “真是不知所谓,什么小白脸,能有到手的工钱实在?”

    封温玉懵了一下:“啊?”

    小白脸?

    方娘对她解释:

    “就是坊市街头,来了一个摆摊替人写信的,仗着一副好颜色,又道家道中落,惹得不少小姑娘心生怜惜,有事没事就去写两封信。”

    话落,方娘恨铁不成钢地的瞪了眼店内的工人:“到手的工钱还没焐热呢,就眼巴巴送给男人了。”

    “这是能解得了渴,还是能管得了饱?”

    等封温玉从锦绣坊出来时,一脑子都是小白脸三个字,她抬头望了一眼,很容易找到那个所谓摊子。

    被一群小姑娘围着,各个都是赧然的模样。

    封温玉也生出了一点好奇,她往前走了两步,待看见摊主时,她实在没忍住地有些错愕。

    锦书也意外,她小声嘀咕:“这沈公子的确好相貌。”

    生得一副好颜色,又满腹经纶,整日干干净净地坐在那里,也不怪这些小姑娘会心生好奇。

    锦书觑了眼姑娘,低声问:

    “姑娘,咱们就不要打扰沈公子做生意了吧?”

    做生意。

    这三个字一出,封温玉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是做的哪门子生意?

    小沈:写信生意。

    小颜:嗤。

    【今晚应该有加更,可能会很晚,不要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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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第 65 章

    ◎“我偷偷过来的。”【加更】◎

    ==第六十五章==

    这算是正经生意吗?

    封温玉有点狐疑, 靠着皮相赚钱,和沈敬尘在教坊司时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封温玉压下心中的复杂,她没有去打扰沈敬尘, 和锦书一起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见,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沈敬尘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沈敬尘收摊归家。

    路上,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声音不高不低:“你这法子看上去没什么用。”

    沈敬尘目不斜视,他语气很淡,只说了三个字:

    “还不够。”

    来人笑了, 有些人堕落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他语气意味深长:“我瞧这两位姑娘待你都还挺真心实意,你真心舍得?”

    沈敬尘的脚步骤然停住,他转头, 极冷地看了来人一眼, 毫不犹豫地送客:

    “你该走了。”

    一个巷口, 沈敬尘迈过去时,身边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孤身一人走在小巷中, 沈敬尘忽然抬了抬头, 暖阳四盛,唯独这处小巷被遮住了阳光。

    舍得?不舍得?

    他从未拥有过, 谈何舍得或舍不得?

    再说, 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做主了。

    沈敬尘垂眸, 他抬手收紧了背筐, 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回走。

    *******

    自下雨那日后, 封温玉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顾屿时, 但或许是周玥瑜也得知了那晚的事情,总归,封温玉忙得没什么心神分在顾屿时身上了。

    她要整理她自己嫁妆的清单,还要到周玥瑜那里挑选嫁衣的锦缎,除此外,周玥瑜还让她操办侍郎府接下来的家宴。

    这些对封温玉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会很忙,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

    只是最近,封温玉有一事格外纠结。

    她哭过一次,封温舟好像真的有不去游学的打算了,这让封温玉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她是不想让二哥被外放,但没有想要把二哥困在自己身边。

    对此,封温舟的回答很明确:“你和我一起去,我就去。”

    封温玉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周玥瑜骂了回去:

    “我看你是真的脑子坏了,你阿妹刚定亲,后面还要备婚,你让她和你一起去哪儿?”

    封温舟思路清晰:“只是定亲,成亲最起码也得再要一年半载,期间所有的事宜娘亲都可以代劳,把她困在京城有什么用?”

    周玥瑜被堵得哑口无言。

    封温玉也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封温舟没管周玥瑜,他径直看向封温玉:

    “待成亲后,除非谢祝璟调任,否则你再想离开京城,难如登天,你当真不要趁这最后的时间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吗?”

    他说:“阿妹,京城很繁华,但天地很大。”

    他不希望阿妹被困于男女之情中,也不希望阿妹成亲后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

    她生来该是要为自己而活着的。

    封温玉脑子有点乱,声音也有点卡壳:

    “你、你让我想想。”

    封温舟没逼她,只是垂眸,下了最后通牒:“你不去,我就也留在京城。”

    她和他双生一体,本就该一直在一起。

    周玥瑜左看看右看看,简直快要气笑了,她点着封温舟的额头:

    “你这么黏着你阿妹,日后她成亲,你还要和她一起陪嫁过去不成?”

    封温舟皱眉,有些不满:

    “不是陪嫁。”

    他说:“大不了日后我建府,就在阿妹旁边。”

    周玥瑜无语住了:“你想的倒是美。”

    谢祝璟如今的宅子是宋家给的,就在城东,四周早住满了人家,日后升官了,也会居住在城东,附近哪有宅子给他建府?

    再说,他没还及冠呢,就想着出去单过了?

    感情他阿妹一走,他对这府中也没什么留恋了。

    越想越气,周玥瑜直接道:“反正我不同意,你也别想拐带你阿妹离京。”

    封温玉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封温舟不以为然:

    “你想去就去,别考虑太多。”

    周玥瑜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封温玉看得头皮发麻,她给封温舟疯狂递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而封温舟却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直接道:

    “你想走,我会请示祖父。”

    封温舟比谁都清楚,这封家是谁说的算,如今是封阁老,日后是他,其余人的意见不重要。

    周玥瑜听出来了:“你在拿你祖父压我?”

    封温舟垂眸,他声音也有点冷:

    “您不是也在拿娘亲的身份压阿妹。”

    周玥瑜怔了一下。

    她在拿捏阿玉?

    周玥瑜皱起了眉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封温舟,许久,她才说:“我懒得管你,但你不能耽误你阿妹。”

    周玥瑜一直都知道封温舟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从小,他体弱多病,但很少哭闹,略显得自闭内敛,唯一执拗的点就是非要和阿玉待在一起。

    封温舟初露锋芒的时候,就被老爷子看在眼中,后面即便是在侍郎府长大,他的一应事情也都是由老爷子亲自安排。

    这也就造成了封温舟和侍郎府其余人都不是很亲近的现状。

    但周玥瑜没有想到,封温舟会冷心冷情到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地步。

    这点忧虑,一直到封榕臾下值回府,她依旧没有缓解。

    封榕臾看出她有心事,有点诧异:“怎么了?”

    周玥瑜将今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忧心忡忡道:

    “你说阿舟他这性子会不会极端了一点?”

    封榕臾也沉默了,他拍着周玥瑜的后背,低声道:“……父亲说,阿玉是一根线。”

    周玥瑜没忍住地擦了擦眼泪。

    那是她的女儿,怎么就成为拴住别人的一根线了呢。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亲兄弟,可不一样啊,就仿若她的阿玉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件有用的物件。

    封榕臾声音重了点:

    “我知道你疼爱阿玉,我也疼爱她,但你我都知道,没有价值才是一件可悲的事。”

    因为有价值,所以在婚事一事上,封温玉才有一定的选择权。

    起码封温玉还有提前接触的机会,还能被问一句是否愿意。

    当初阿言嫁入郡王府时,可是一点也由不得她,难道阿言就喜欢郡王世子了吗?

    不仅是家中女儿,于大局而言,便是他自身,也都能被放弃。

    就如他的长子,何尝不是被放弃的一员?

    他们早就清楚,封家一切的资源都要给封温舟铺路,待封温舟科举入仕后,封家的第二代弟子也都要给他让路。

    因为阿舟是父亲指定的下一任家主。

    周玥瑜哑然许久,她堪声说:“他要带走阿玉。”

    封榕臾很果断:

    “那就让他们走。”

    周玥瑜急了:“阿玉的婚事在即,岂能再耽误下去。”

    “夫人!”封榕臾打断了她的话,他说,“我封家的女儿不愁嫁!”

    周玥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听见了封榕臾说:

    “阿舟越是看重阿玉,对阿玉而言,才是一件好事。”

    好半晌,周玥瑜擦了擦眼泪,她自嘲道:“总归咱们女儿家不比你们男人能科举当官,便只能依附你们,婚姻大事都要让步,还要安慰自己是好事。”

    她不是在怨阿舟,只是在怨这世道。

    封榕臾无奈了:

    “夫人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他替她擦泪,柔声哄着:“快别哭了,不然明日眼睛肿了,孩子们指不定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周玥瑜任由他擦着眼泪,心中却在想,这难道不是一种欺负吗。

    六月底,侍郎府家宴。

    封温玉和封温序一起去郡王府接人,还未到门口,郡王府已经派了下人在门口等待。

    封温玉小声嘀咕:“看来长姐如今在郡王府要比之前好过了。”

    封温序也压低了声音:

    “祖父当了首辅,郡王府只要有一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一同到了会客厅,封温言已经等在屋里了,她身后的嬷嬷怀中还抱着襁褓,封温玉忍不住地投去视线,她近乎是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小腹。

    直到长姐喊了她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封温玉仓促回神,看向长姐:“长姐叫我?”

    封温言一身妃色云织锦缎裙,很是端正,又温柔得体,对阿妹的走神有点无奈:“你在想什么呢,我让你来看看你外甥呢。”

    封温玉忙忙凑上去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幼儿的脸,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轻:

    “好小的人。”

    小儿满月时,她正在扬州,恰好错过了。

    封温言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有欣慰和感叹:“阿妹也长大了。”

    封温玉笑了笑,她压低了声问:

    “阿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在会客厅等着了?”

    提起这个,封温言唇角闪过一抹不屑,但消失得很快,她说:

    “自府中家宴的消息传来后,婆母和夫君他们比我更操心。”

    从昨儿就明里暗里地打听,这次她要不要回侍郎府赴家宴,生怕她和娘家有了嫌隙。

    祖父当了首辅,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经过她手,世子去妾室的院子都变得小心翼翼,封温言觉得很没意思,她又不拘着他,总归她也懒得伺候他。

    封温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好像没有必要。

    前世祖父去世后,封家较之前落寞了些许,但顾屿时后来也当上了首辅,有这么一个妹夫,郡王府压根不敢怠慢长姐。

    倚仗娘家在朝中的权势地位,长姐自身又争气,不是什么泥性子,在郡王府可谓是硬气了一辈子。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奔着情爱嫁人,自然不会难过。

    但也因此,前世阿姐一直不理解她为何要和离,尊重给了,权力给了,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吗?

    封温言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

    “今日也叫阿姐见见这位未来的妹夫是何许人也。”

    封温玉猝不及防,她脸上染了些许绯红,赧然低声:“阿姐!”

    她忙不迭地转移话题:

    “姐夫呢?他不一起去吗?”

    封温玉翻了个白眼,她说:“一大早的就是要接见一个同僚,也不知道挑着日子。”

    封温玉得了答案,也没有追究到底,意识到还要在等一会儿,她低声问了净房在何处,被婢女领着离开了会客厅。

    郡王府很大,她今日嫌热,来之前灌了几杯冰过的凉茶,现在遭报应了。

    净房倒是不远,她解决完,净手后,刚准备和婢女一起往回走,结果抬头就看见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忍不住左看右看,确认这还是在郡王府,一脑子雾水:“你怎么在这里?”

    顾屿时以为她在担心什么,沉默了片刻,他才说:

    “我偷偷过来的,没人发现。”

    所以,不会坏了她的名声。

    封温玉噎住,这是重点吗?

    而且什么叫偷偷?

    她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净房,臊得头顶有些冒热气,她咬牙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在这儿?!”

    数日不见他,她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提起这个,顾屿时眸中情绪就冷了一点,他说:“谢祝璟整日挂在嘴边炫耀,我想不知道都难。”

    封温玉隐约听懂了,再想起阿姐的话,终于知道那个没眼色的同僚是谁了。

    她问:“所以,你来郡王府堵我?”

    顾屿时不明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反问:

    “难道能去侍郎府堵你?”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抱着一丝侥幸,他问:“今日是你侍郎府的家宴,能让我进门?”

    封温玉皮笑肉不笑,他能问出这番话,就已经很没有自知之明了。

    她越过他就要走,而他紧跟着她,问她:“你们还未成亲,为何要邀他一起吃家宴?”

    他咬重了家宴两个字。

    封温玉嫌他烦:“你和我没成亲前,难道没去吃过?”

    顾屿时下意识道:

    “那怎么能一样。”

    封温玉蓦然停住,她转头看向顾屿时,彼此对视,安静了一刹间,封温玉很认真地说:“是一样的。”

    那时他是她的未婚夫,如今谢祝璟也是她的未婚夫,所以,是一样的。

    她不会区别对待。

    顾屿时心脏蓦然一疼。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所以前世喜欢他时,不留一丝遗憾,竭尽全力地和他定亲。

    也因此,她后来一度要跟他和离,才会让他误以为她已经喜欢别人了。

    所以要给别人一个名分。

    可如今,亲耳听见她要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给别人时,顾屿时蓦然发现,原来她的这份认真也会戳疼人。

    封温玉要转身离开前,顾屿时忽然说:

    “可我不想。”

    他喊她夫人,说:“我不想你和他一起吃家宴。”

    那个称呼让封温玉浑身一僵,她骤然说:“你我已经和离了!”

    “没盖章落印,所以不算。”

    “你我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夫人,你真不要我了吗?”

    封温玉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是在和我耍赖?”

    【作者有话说】

    小顾:我偷偷来的。

    女鹅:别乱说这些让人怀疑的话,好吗?!

    小谢:???

    【小谢说,最讨厌听到偷这个字眼了。】

    【附上一章周末加更,本来只写了三千的,后面加到四千多字,才来晚了的。】

    66| 第 66 章

    ◎“小小姐喜欢嘛?”◎

    ==第六十六章==

    耍赖?

    不是耍赖,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离,气恨之下写下和离书已经出格,怎么可能再盖章落印。

    再说, 他没把和离书给她。

    顾屿时说:“你都没收到和离书, 怎么能是和离。”

    封温玉愕然,回忆半晌,才发觉那段记忆中,她的确没有拿到和离书, 在将要拿到和离书时记忆戛然而止。

    所以,他最终没给她?

    封温玉人傻了一刹,情绪莫名, 最终,她压住情绪,咬声说:

    “谁和你论从前,反正这一次, 你我是真的退婚了。”

    而有人忽然问了她一句:“如果你回来时, 发现我和你没有退婚, 高高兴兴地和一无所知的你成亲,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真的会高兴吗。”

    真的不会有芥蒂吗。

    纵然这个人也是她, 可终究有差距。

    封温玉直到回到会客厅,也没给顾屿时一个答案, 没有如果, 她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但她知道, 过去就是过去了。

    如今她已经和谢祝璟定亲, 如果和顾屿时还是藕断丝连, 对谢祝璟不公平。

    封温言见她回来后有点心不在焉, 没忍住担忧地问: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后人都恹了。”

    封温玉勉强扯唇:“我没事。”

    郡王世子也回来了,一行人准备回侍郎府,刚到侍郎府,封温玉就看见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封温言掩唇笑道:“看来是我们回来晚了。”

    封温玉被笑得浑身不自在,逃也似的下了马车,有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慢些。”

    刚见过顾屿时,又见谢祝璟,封温玉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她只能按住这些情绪,若无其事地问:

    “是等了很久吗?”

    她无意识地拢了一下青丝,小动作实在多,谢祝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得体:“我也是刚到。”

    封温言和封温序也下了马车,封温序和谢祝璟已经见过数次了,又是同僚,两人很是相熟,但封温言是第一次谢祝璟,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谢祝璟,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一般地挑剔什么。

    最终,她笑着道:“这位就是谢公子吧。”

    谢祝璟微微拱手:

    “大小姐。”

    他没喊什么夫人,总归这是侍郎府,一切都该按着这边称呼来。

    果然,封温言笑了,她调侃道:“和阿玉一样,叫我一声阿姐也行。”

    迟早要改的称呼,封温言也不在乎早一些时间。

    封温玉被说得赧然,忍不住地羞恼:“阿姐!”

    谢祝璟失笑地看着她。

    侍郎府门口出现了一个人,他皱眉看向门口的一群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爹和娘已经在府中等你们了。”

    见他来了,封温玉三步做两步地走到封温舟身边,封温舟也下意识地将她挡在了身后,一行人往府内走,他错开了一步,和封温言并行,声音沉闷:

    “他们一日未成亲,就不是正经夫妻。”

    封温言懵了一下,才想明白二弟这是在对她让谢祝璟叫她阿姐一事不满,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一辈子把阿玉栓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得了。”

    封温舟没说话。

    封温言敲了敲他的脑袋,封温舟没躲,自小,封榕臾刚升迁,周玥瑜也要替他打点社交,都忙得不可开交,看顾他和阿妹的一直都是封温言,于他心中,封温言的分量无疑是比旁人要重一点的。

    “听说你和娘吵架了?”

    封温舟皱眉,觉得她的消息不实:“没吵。”

    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封温言也不管他,直接翻了个白眼,微微告诫道:

    “百善孝为先,你该知道孝一字的重要性,莫要毁了自己,也莫要牵累了阿玉。”

    她担心只提起他自己不够他重视,想了想,还是把阿玉带上了。

    封温言也搞不懂,她这二弟是怎么养成这般性子的,但也没什么不好,他对封家不论是亲近还是不亲近,不会害封家就好,不必拘束着性情。

    家宴就是一起吃顿饭,饭后,周玥瑜抱着外孙不放手,和封温言一起逗弄着小儿。

    而封温玉没在室内,她和谢祝璟在后花园呢,她从锦书手中接过鱼饵,好奇地问谢祝璟:

    “你今日不忙吗?”

    来得这么早,又能待这么久。

    谢祝璟坐在一旁,笑着看她,封温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捻着鱼饵的手指都有点发紧,就听见他说:“今日我休沐。”

    封温玉半倚在栏杆前,一手洒着鱼饵,她今日去了郡王府,特意打扮了一番,绯色的罗裙将她衬得越发娇俏,腰肢也纤细得堪堪一握,她被人注视着,不敢回头。

    鱼饵从她指尖轻颤着落下,随着她的动作,衣袖滑落了一些,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

    那处空落落的。

    然后有人推了一个锦盒给她,封温玉满脸诧异地回头,迟疑地问:“这是什么?”

    谢祝璟望着她的手腕,冲她伸手,封温玉犹疑了一下,才将手伸给了他,一顿,她又忙忙缩了回来,在手帕上将鱼饵擦干净了,才又重新伸过去。

    这番举动,一度惹得谢祝璟忍俊不禁,他握住她的手,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的东西,轻轻替她戴上:

    “我见到时,就觉得很适合你。”

    这是一枚红玛瑙缠丝玉镯,红得格外耀眼,越发衬得她手腕白皙,戴上后也是相得彰益。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这枚玉镯,显得有点呆。

    谢祝璟松开她的手,又没松得那么彻底,食指好像还勾缠着她的小指,松松垮垮地牵扯在一起,他和她解释:“前些日子在一对胡商手中得到的。”

    他的指腹擦过了玉镯,又仿佛轻轻蹭到了她的手腕,让封温玉忍不住地咬住了唇。

    她听见了他笑声说:“果然很适合小小姐。”

    他说适合,然后问封温玉:

    “小小姐喜欢吗?”

    封温玉又低头看了一眼玉镯,这般浓郁的颜色,她没办法不喜欢,于是,她很诚实地点头,声音嗡嗡,又有点轻声细语:

    “……喜欢。”

    叫谢祝璟一时竟是有些分不清她的这声喜欢是在说玉镯,还是在说人了。

    心脏仿佛砰跳了一下,隐秘地传入耳畔,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痒意涌入四肢百骸。

    很不争气,却是让谢祝璟有些失笑。

    封温玉被笑得不明所以,她有点纠结:“那我该送你点什么?”

    谢祝璟看了她一眼,他不知道她和顾屿时相处时是否也是这么计较,但,或许没必要一直对比。

    他将腰间一直挂着的荷包拿了出来,望着女子说:

    “小小姐如果想要回礼,不如再给我做一个荷包吧?”

    他说:“这个旧了。”

    声音平稳又轻缓,让封温玉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那个荷包上,她一眼就认出这个荷包是她送的,她惊讶了一声:

    “怎么磨损成这样了。”

    她蹙起黛眉,欲言又止:“你怎么也不知道换着戴啊。”

    她知晓他的出身,本就不富裕,再一直只带着一个已经磨损的荷包,若有些坏心眼的可能会在背后嚼舌根。

    谢祝璟掀起眼,话音仿若寻常:“我家中没有女眷,无人替我操心,也没有第二个荷包给我替换。”

    他也没说谎,在这之前,他从不佩戴荷包或者香囊。

    没必要。

    而且,也的确没有人刻意替他准备这些。

    封温玉的话被堵在了喉间,许久,她恹恹地低头:“知道啦,我日后给你做。”

    他是她未来夫君,她合该对他上点心的。

    她又不傻,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苦肉计,但她的确吃这一套。

    有人目的得逞,然后忍着笑,感念道:

    “辛苦了。”

    封温玉觑了他一眼,没有客套地说什么不辛苦,荷包很简单,挑布料和丝线有锦书帮忙,她一日能做出一堆,他若爱护一些,够他替换一年的。

    但一日辛苦,难道就不是辛苦了么?

    她有些骄矜地想——这一声感念,是她应得的。

    ******

    七月初,文元帝感染风寒,大病了一场。

    这像是一个信号,一时间中,京城各个世家或是百官都是心底惴惴不安,但明面上,没一个人敢表现出来。

    封温玉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由得想起前世的记忆,心知肚明,这个皇朝的主人很快要换人了。

    前世要晚一点,但或许是高党一案,还有四皇子和二皇子的倒台,对文元帝的打击不小,表面看不出什么,内里却早有亏损。

    封榕臾越发忙了,忙得早出晚归,纵是下值,也会先去一趟老宅。

    老宅中,封榕臾坐立不安,封阁老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头:

    “行了,坐稳了。”

    他像在让封榕臾坐下,又像是在一语双关。

    封榕臾坐下,许久,他还是没忍住地说:“皇上的这场病来实行凶险,偏生四皇子和二皇子已经被贬,皇上究竟属意谁……”

    话音未尽,就被封阁老打断了,封阁老声音沉沉:

    “你心乱了。”

    封榕臾骤然噤声。

    他怎么可能不乱?新帝登基,就等于朝中势力要全部重洗,谁知道对封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封榕臾看了老爷子一眼,问:“您也猜不透?”

    封阁老低头看向棋盘,声音中的情绪莫名:

    “或许有一人会知道。”

    封榕臾很快意识到老爷子是在说谁,他有些不敢置信:“陛下竟然这般重视他?”

    封阁老垂目,声音中疲倦之态显然:

    “等着吧。”

    “应该很快就有调令下来了。”

    如同谢祝璟,他在翰林院待的期限已经满了,该是要调任。

    封阁老有一种预感——

    这次调任的官员名单中,会有顾屿时。

    即便他的任期未满,但只要圣上想,这根本不是问题。

    【作者有话说】

    小谢:嗯,她喜欢。

    小顾:又不是喜欢你。

    小颜:所以,我呢?我不出来了嘛?

    【别急别急,你后面再出来,不然戏份太分散了!】

    67| 第 67 章

    ◎新人来了!◎

    ==第六十七章==

    那日顾屿时费心思去郡王府堵人, 结果没几日,他就在谢祝璟身上看见他新换了个荷包。

    他很难看不见。

    先不提某人的故意炫耀,他对女子手艺的熟悉也足够让他一眼注意到谢祝璟身上的变化。

    数日, 顾屿时浑身的气压都是低得让人不敢靠近, 直到文元帝病倒,才叫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消停一些。

    顾屿时垂眸,他知道,他在翰林院待不久了。

    这一日, 他比谢祝璟晚从御书房出来一刻钟,谁知出来后,谢祝璟居然还没有离开, 他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顾屿时皱了皱眉,没管他,继续往前走, 而谢祝璟和他并排, 忽然提起一件事:

    “你可知, 昨日长公主入宫了一趟。”

    长公主,圣上胞妹, 也是颜云鹤的生母。

    顾屿时蓦然转头, 凛然地看向谢祝璟:“消停些。”

    他现在不是孑然一身,自己找死也就罢了, 莫要拖累了别人。

    谢祝璟挑眉, 还欲说点什么。

    顾屿时走得越发快了。

    谢祝璟没有追赶上去, 他眯了眯眼眸, 是他的错觉么?

    顾屿时好像知道得要比他多, 尤其是文元帝病倒一事, 众人都是忧心忡忡,可是顾屿时……

    谢祝璟总觉得顾屿时只是比往日沉默了一些,就仿佛——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可惜,顾屿时对他的厌烦肉眼可见,他没办法从顾屿时口中打探到什么。

    顾屿时甩开谢祝璟后,走远了一段路后,他抬头望了望天,乌云蔽日,像是要变天了。

    他敛下情绪,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朝着不远处的廊柱后冷声道:

    “还不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有人从廊柱后走出来,他外头一袭红色长袍,里头应当是青色内衬,外衫的颜色压住里头颜色有些老气的内衬,反而衬得他沉稳了些,他眉眼仿佛一直挂着吊儿郎当的笑,他朝顾屿时拱了拱手:

    “这不巧了,居然和顾大人遇上了。”

    巧?

    见顾屿时眼神越来越冷,颜云鹤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渐渐淡去,等他站在顾屿时跟前时,那点笑意已经完全消散了。

    颜云鹤语气仿佛是抱怨,却透着点冷意:“你们公然议论我娘亲,若是我直接出来,岂不是要叫谢大人尴尬,我还不够善解人意?”

    顾屿时不愿管他:

    “够了。”

    顾屿时很清楚一点,他和谢祝璟的矛盾不是来源党派之争,也不是政见不合。

    若是真要算,他必定和封党有牵扯,换而言之,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和谢祝璟的关系都注定要比和颜云鹤要亲近。

    也因此,谢祝璟明知他厌烦他,也会找机会从他这里探听消息。

    必要时候,他们才会是同一阵营。

    顾屿时早有这个认知,但还是不妨碍他厌烦谢祝璟。

    他迈腿要走,颜云鹤正要跟上,顾屿时抽空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该是要去刑部报道。”

    昨日长公主来宫中,不止是看望文元帝,也是替颜云鹤求谋一官半职。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颜云鹤的人脉乃是当今圣上,所以,今日就有文件下来,颜云鹤入职刑部。

    会试和殿试都直接省了。

    于理不合?于圣上合就行了。

    颜云鹤掩住了眸中的情绪,还是跟着他走,笑着道:“不着急。”

    顾屿时皱眉,他不知道颜云鹤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选在这个时候入朝为官,但仔细想一想,现在也是最好的时候了,一旦文元帝倒下,颜云鹤的这个身份可远不如现在值钱。

    趁着文元帝在,做出点成绩,好让自己在朝堂中站稳才是紧要的事。

    而且——

    顾屿时一针见血地问:“你我很熟吗?”

    细论的话,两人之间还有着断腿之仇,向来对他不假言辞的人何必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

    颜云鹤脸上的笑意消失,他果然还是讨厌顾屿时,装也装不了多久,他说:

    “不熟。”

    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腰间的荷包,语气莫名:

    “但敌人的敌人合该是朋友,不对吗?”

    顾屿时莫名地听懂了他的话,他忽然抬头看向颜云鹤,像是从未看过颜云鹤一样,许久,他唇角溢出讥讽:“我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你我可不是朋友。”

    对封温玉有觊觎之心的人,合该全是敌人。

    谢祝璟是,颜云鹤自然也是,处于这个时候,哪有所谓的朋友。

    话落,顾屿时径直甩开颜云鹤,但他没去翰林院,而是去了吏部一趟。

    接待他的是吏部的一位侍郎,侍读学士的官职不高,但属于天子近臣,顾屿时又深得圣上宠信,是以,这位吏部侍郎亲自接见了顾屿时,也笑得亲切:

    “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下来,竟是叫你亲自跑一趟。”

    顾屿时眸色冷清,垂眸冲他作揖:“大人客气了,实不相瞒,今日前来,的确有事相求。”

    话音甫落,他拿出了请书。

    吏部侍郎在吏部待得久了,见他这架势就知道是何意,心底有点发憷,什么职位居然会让顾屿时亲自来求?

    结果接过请书一看,这吏部侍郎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了,一个连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地方八品官,他笑着道:

    “顾侍读客气了,正所谓举贤不避亲,顾侍读为国选材,实属劳心劳力,你难得开口,这月恰是选官时,我交代人一起去办,也不起眼。”

    他瞧了籍贯,人没问题,求的也不是什么重要官,顺水人情的事,何乐而不为?

    顾屿时起身道谢,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接手的人最好是封榕臾,可惜封榕臾不在,而且一件小事,也的确不值得特意寻人,若是由封榕臾接手,封家也一定会查清这其中原由。

    当然,他也不指望能瞒得过封榕臾。

    因着圣上的病情,这次殿试属实有点不受人重视了,他这次是替一个二甲进士求的官,前世此人和他颇有渊源,早在他入京赶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关注了这人。

    而他求的正是衢州城的官。

    明知前路,他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准备,他也不喜欢我在明敌在暗的局势。

    顾屿时眸色晦暗,他在心底无声地默念了一遍卢敏行的名字。

    不论卢敏行和沈敬尘有没有问题,只凭他曾追杀过封温玉,就足够引起顾屿时的怀疑和针对了。

    新一轮的进士出炉,顾屿时等上一届的职位也陆续有了变动,按理说,他该是接任谢祝璟的侍讲学士之位才对。

    但圣上显然另有打算,顾屿时只能安静等着。

    今日翰林院来了新人。

    顾屿时也在今日见到了今年的新科状元,对方穿着六品的官服,样貌端正清隽,身姿颀长,瞧着便是文人的清贵模样,于众人而言,这是个生面孔。

    但顾屿时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恰好,那人也抬头看过来,他沉默了一瞬,上前一步对着顾屿时微微躬身,作揖:

    “见过顾侍读,下官裴砚,自石泓。”

    两人一对上,瞬间殿内涌起一股微妙的气氛,邬平安正领着人介绍翰林院,这下子也安静下来了,他眼神觑向四周人,想知道这二人是有什么龃龉?

    谢祝璟也微微眯眸,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他委实是个敏锐的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毕竟除了封温玉,其余人或事很少能引起顾屿时的关注和情绪波动。

    所以,这个新人和小小姐有关?

    过了好会儿,顾屿时眸色不明,他说:“原来是裴公子。”

    一旁暗中观察的谢祝璟轻挑眉,不叫官职,叫公子,看来的确是相识。

    但这位裴修撰一不是来自京城,而也不是和顾屿时同乡,关于裴砚的资料在谢祝璟脑海中过了一圈,隐约猜到了两人相识的时间点。

    他语气平稳,若无其事地插话:

    “看来,顾侍读和咱们这位新科状元相识?”

    顾屿时直接冷脸,压根不搭理他,谢祝璟也不在意,视线放在了裴砚身上。

    裴砚垂眸,往日清高的人如今也变得内敛了不少,他说:

    “下官和顾侍读在扬州城时有过一面之缘。”

    谢祝璟心道果然。

    顾屿时冷不丁地说:“我记得令堂如今调任到了南岭?”

    江南和南岭只差了一字,但地位可是天差地别,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在江南任职知府可是一件肥差,但平调到南岭后,其中要受的苦楚可就多了。

    说是平调,某种程度上也是贬职。

    邬平安终于听懂了,当年高党一案乃是顾屿时钦差主查,裴知府一家也是受了此案牵连才会被调职,如此看来,这二人岂是一点龃龉?

    压根就是有仇!

    对顾屿时的话,裴砚只回了一句:“顾侍读的记性很好。”

    不轻不重,也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殿内的气氛越发安静了一点。

    顾屿时的视线冷冷地掠过他,邬平安怕出事,忙说:“张修撰,你带带他。”

    张沢陵噎住,他无语地嘀咕:

    “……怎么就落到我身上了。”

    这人和顾屿时不对付,万一顾屿时迁怒他了,怎么办?

    张沢陵倒是想甩手不干,但邬平安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

    等裴砚被领走后,谢祝璟才上前了一步,他毫不掩饰地探究:

    “难得见顾侍读对一个人这么关注。”

    顾屿时烦了,冷眼刮他:“谢侍讲今日好奇心很重?”

    谢祝璟不否认,而是坦诚相问:

    “那顾侍读可愿意替我解惑?”

    顾屿时只抛给了他两个字:“做梦!”

    【作者有话说】

    小颜:烦死了,一个两个没个消停。

    小裴:你自觉点退出,就消停了。

    【小谢感觉不对,小谢打探一下,小谢被小顾撅回来。】

    68| 第 68 章

    ◎游学,青陵城◎

    ==第六十八章==

    和沈敬尘偶遇后, 封温玉没有特意地寻找沈敬尘,如果顾屿时说得没错,沈敬尘的确别有用心, 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他都一定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

    封温玉也有疑惑,没有了乔安虞的特意托付,也没有了教坊司的困境,依着沈敬尘的性子, 他不会刻意来寻求她的帮助,那么,契机会是什么?

    但封温玉还没等来沈敬尘的行动, 京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京城,程家。

    程瑞竹回府,就见父亲满腹心事地坐在位置上,见他回来, 只指了位置:“坐吧。”

    程瑞竹扫了一眼案桌上稍显凌乱的卷宗, 还有不慎滴落桌面的墨水, 无一不说明了主人家的心境,程瑞竹沉了沉眸, 低声:“出什么事了?”

    程瑞竹抬手摸了摸茶壶, 送上来的应该特意冰镇过的凉茶,此时还泛着凉意, 程瑞竹倒了一杯给程远泽。

    程远泽接了, 对他的问题, 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和顾屿时的关系如何?”

    程瑞竹听出了言外之意, 皱了皱眉, 片刻才回答:“翰林院同僚,顾少悔在一些政事上虽是手段凌厉,但不是那等不择手段之辈,勉强算是殊途同归。”

    他将高党一事看在眼底,再加上程家的信息网,自然隐约猜得到顾屿时在其中的手笔。

    如果说他之前还对顾屿时的手段颇有微词,但经过钦差一行,他倏然懂了,有些时候,若是不心狠,莫说自己的下场如何,便是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自己心底想行之事都是寸步难行。

    至于和顾屿时的交情,那自然是没有的。

    他走得便是孤臣之路,自家脱离高党并非是没有代价,从那之后,他就注定了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闻言,程远泽像是松了口气,他说:“如此就好。”

    他低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程远泽只说了一句:“京城快要变天了。”

    程瑞竹皱眉。

    程远泽灌了一杯凉茶,没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提起一件事:

    “依着你的性子,在朝中很是容易得罪人,我本想让你去刑部任职,但长公主替世子求了刑部一职,你应当是去不了了。”

    程瑞竹抬眸,六部三司,他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刑部或者是大理寺,这两处虽是容易得罪人,但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程瑞竹心知父亲还没有说完,程远泽眉头一直没松:

    “至于大理寺,圣上属意于顾屿时。”

    倒不是说一个部门只能去一个人,但总有主有次,他不会想让程瑞竹去给人作配,可是,如今的局势又让他有些徘徊。

    程远泽问了:“你想去何处?”

    程瑞竹没有犹豫,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大理寺。”

    见程远泽有所犹疑,程瑞竹直接点破:“父亲不用担心,你我都清楚,顾少悔不会长久待在大理寺的。”

    最重要的是,他想留在大理寺,他于朝中争斗没有兴趣,主审案件,还冤屈者清白,给受害者一个公道,会比其余部门更适合他。

    程远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为父知道了。”

    七月底,各处调令就全部下来了。

    翰林院进了一批新人,也被调走了一批人,顾屿时和程远泽调任大理寺,而谢祝璟则是去了吏部。

    吏部乃是封党的大本营。

    六部中以吏部和户部为重,而大理寺寺卿升职的方向也是刑部尚书,某种程度上,纵是三个人如今官职都是正五品,谢祝璟的官位也是要比其余二人要重要一点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封家在仕途中对谢祝璟的助力,否则,凭借谢祝璟一介草根,想在六部分口羹岂是那般容易。

    各处调令落实,众人也都到新的官署部报道,对于封温玉来说,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叫她心绪难安的是父亲交代下来的事情。

    这一日,封榕臾叫来了封温舟和封温玉,封温玉踏入书房时,还有点懵。

    什么事需要在书房商谈?

    她眼睁睁地看着封榕臾递给封温舟一封信,脸色郑重:

    “这是你祖父给的,你现在立刻启程,前往雁门,将这封信交给你三师叔手中。”

    封温舟皱眉:“这是什么?”

    封榕臾摇头,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不要问,到雁门之后,一切事宜都由你见机行事。”

    封温舟心知肚明,父亲既然不说,要么是不能说,要么就是他也不知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果断地没有再问。

    封温玉听得不明所以,她问了一句:“父亲叫我做什么?”

    封温舟却是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果不其然,封榕臾的下一句就是:

    “你和你二哥一起去。”

    封温玉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我?”

    封榕臾沉重点头:“此行要快,要隐秘,阿舟,你此行只为了游学,而阿玉,你便是陪同你二哥一起。”

    封温玉听出此话中的凝重,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她立刻消声,认真地点头:

    “女儿记住了。”

    闻言,封榕臾一顿,他抬手摸了摸小闺女的头:“辛苦阿玉了。”

    封温玉陪封温舟游学一事本是争执不休,但谁能想到,如今这竟然是最好的掩饰。

    三人没有再说,封榕臾直接道:

    “现在回去立刻行李,一炷香后,有人会送你们到码头,到了码头自然有人接你们。”

    封温玉和封温舟对视一眼,都没敢耽误时间,忙忙赶回去,让人收拾行李,因为要快,封温玉只让人简单地带了几身衣裳和首饰,着重带了银票。

    一炷香后,兄妹二人在门口碰面,封温玉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上了马车后,她拉住了封温舟的衣袖,小声地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什么事竟然需要他们乔装打扮地前往雁门送信?

    封温舟的信息量也少,但他直觉引起这些变故的终究逃不过一个原因,他低声:

    “圣上病重。”

    封温玉忍不住地抿了抿唇。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像是迟疑,又像是安抚,闷声沉稳:“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封温玉一怔,她很快抬眸,小声说:

    “我信二哥。”

    一路到了码头,二人看见了码头处的船队,封温舟拿出令牌,立刻有人安排他们上车,有人交代他们:“此行预计一个月,目的地是边城,几位无事尽量少出房间,到了边城,立刻下船。”

    封温玉疑惑,她们不是要去雁门吗?但她没有问出来。

    封温舟牵着她就上了二楼,二人的房间就在隔壁,封温舟看了锦书二人一眼,直接把封温玉拉入他的房间。

    锦书二人没跟过去,她们在封家伺候这么久,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甭管两人心底多紧张,表面上都是镇定自若地去了隔壁房间安置行李。

    封温玉微微喘着气:“二哥?”

    封温舟扫了一眼她发髻上戴着的玉簪步摇,抿了抿唇,才说:

    “船队中间会停下来补给,我会让人给你置办两套不起眼的衣裳和首饰,可以吗?”

    封温玉一听不起眼三个字,就明白了自己这一身的不合适,当即道:

    “都听二哥的。”

    封温舟说到做到,等中间船队停泊时,他立即让人去采购了几套新衣裳,一行人都换上了,这一个月内,几人都是偶尔出来透口气,又很快地回到了房间。

    一个月后,几人在边城下了船。

    封温玉站在码头处,看着船队远去,旗帜飞扬,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一个陈字。

    陈?

    封温玉苦苦思索,才在脑海中想起,前世记忆中,好像后来陈家的后辈中的确出了一位皇商。

    她记得,这位陈家子弟的经历很是复杂,先是被因执意经商被逐出了陈家,后来不知哪来的机遇,被新帝赏识,后得皇商之名,正大光明地重回了陈家。

    陈家,新帝。

    封温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也许猜到了那封信的目的。

    封温舟打点好了一切,回来叫她:“阿妹,咱们要尽快赶到雁门,后面一路都要快马加鞭了。”

    封温玉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京城。

    顾屿时是在封温玉兄妹二人离开京城后的第三日,才得知封温玉不在京城了。

    要说谁对当下局势最了解,除了开了预知视角的顾屿时,那么就只有当今首辅——封阁老。

    顾屿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紧皱起眉头。

    当今膝下皇子众多,二皇子和四皇子倒台后,最容易冒出头的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不过因二皇子和四皇子强势,加之二者背后的外戚势力,最终也就只有这两位留在京城没有回封地。

    论才能和宠爱,五皇子都不如六皇子,前世也的确是六皇子登上了皇位。

    而六皇子的领地就在青陵城,和雁门城相距不远。

    虽然这一次的事情和前世有所不同,但他所料不错的话,皇上应该很快就要召回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回京的途中可不是一帆风顺。

    不等顾屿时想明白,他就接到了圣上召见。

    文元帝这些时日好像越发苍老了,他目光越发深沉得让人看不透,他说:

    “少悔觉得朕的这些皇嗣谁更合适这个位置?”

    四周骤然一静,不论是伺候的宫人,还是记录圣上起居的起居郎呼吸都是一滞,越发埋低了头,不敢听下去。

    顾屿时只是平静地垂眸:“臣觉得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心底早有了人选。”

    文元帝蓦然笑了起来,胸腔共振,他眼神有些飘远,许久,他说:

    “少悔啊,你替朕去一趟青陵城,接寿王回京。”

    ——青陵城。

    顾屿时眸色一凛,他垂眸拱手:

    “臣领旨。”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么?我也去?

    二哥:对。

    小顾:我也来了!

    【今天更新来晚了,这一章评论发188个红包,至于加更放在周末吧,和五千营养液的加更一起,一共是两章加更。】

    【话说,我算是第一次写这种文,我感觉我节奏有点不对,后面准备调整一下,我好像重点应该写男主追妻,但我重点有点分散了,头秃。】

    69| 第 69 章

    ◎“这是我生来的优势。”◎

    ==第六十九章==

    到了边城, 距离雁门就不远了,一行数人快马加鞭三日后,终于到了雁门都尉府门口。

    封温舟递上信物, 很快有人来领他们进门。

    汪清辉大刀阔斧地走进来, 和大师伯或者父亲不同,汪清辉能远在边关,调任一方兵权,自不会是一副文弱的书生模样, 他一见二人,笑着走近,抬手拍了拍封温舟的肩膀:

    “好小子, 来人通报时,我还当是谁来了。”

    话归这么说,汪清辉在见到二人时,心底也不由得一沉, 京城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才叫老师会让这一对孙儿来送信?

    封温玉福了福身:“三师叔。”

    汪清辉见她唇色惨白, 眉眼疲倦之态斐然,忙道:

    “小小姐一路颠簸, 先去梳洗一番休息。”

    封温玉没有推辞, 只是朝封温舟看了一眼,封温舟看向她:“等我一起。”

    汪清辉挑了挑眉, 倒是也没说什么, 他在边关待了很多年, 但也听说过小公子的作风。

    封温舟翻出信, 交给汪清辉:“祖父让我带给三师叔的信。”

    信封上的蜡还没有掉, 显然兄妹二人一路上根本没有打开过。

    书房中只有师侄三人, 汪清辉没有客套和隐瞒,直接打开了信,他粗略一扫,眉头就紧皱在了一起,忽略上面的话,他先看了对二人的安排。

    汪清辉抬头:“你祖父说,你此番游学,由雁门往西或者北,再转向南,该往何处去,由你自己选。”

    雁门往西,或者北?

    封温舟一路上都在思考此事,思路清晰郎然:

    “青陵城,烬城。”

    汪清辉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游学路,该由你自己决定。”

    封温舟瞬间了然,祖父不能百分百确定圣上心中所想,于是,将决定交给他,由他来替封家做这个选择,这是一场豪赌。

    封温玉听到这两座城池,眼睑颤了又颤,果然,和她猜想得没错。

    就在二人沉眉时,封温玉陡然出声:“往西走。”

    一瞬间,其余二人都抬头看向封温玉,封温玉没肯和他们对视,只是垂着眼眸:

    “往西走,去青陵城。”

    汪清辉眼中有探究,他询问:“小小姐为何选青陵城?”

    封温玉没法说出她怎么敢笃定选青陵城,但明知结果,难道还要坐视不管?由着二哥或许走错路?

    她只是稍作犹豫,就立即有了决断,她含糊不清地说:

    “有人曾和我提起过青陵城。”

    汪清辉瞬间想起了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而这位红人和他这位师侄曾经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牵扯。

    连汪清辉都能想到封温玉的消息来源,封温舟自然就更清楚她含糊未尽的话音。

    汪清辉皱了皱眉:“此人的话可能信?”

    封温舟忽然冷哼了一声,他拉着封温玉转身,对汪清辉说:

    “我和阿妹明日前往青陵城。”

    往厢房走去的时候,封温舟冷不丁地说了一声:“顾屿时好大的胆子,什么消息都敢往外漏,是不要命了。”

    封温玉左看右看,总归不敢和封温舟对视。

    她有点心虚地想,前世她的确是从顾屿时口中得知圣上属意六皇子的消息,怎么不算是真相呢?

    封温舟抬手摸了摸心脏,他说:

    “下次说谎,不要心虚,你是不是忘了,我能感觉得到。”

    他们是双生子,其中一方情绪波动过于明显时,另一方也会隐约有感知,就在她意有所指是顾屿时给她透露的消息时,她有过剧烈的心虚。

    封温玉一噎,她险些忘了这件事,她恼羞成怒地咬声道:“你作弊!”

    怎么能靠这个感知她的情绪?

    对这番指控,封温舟不引以为耻,他略微抿唇,不喜欢封温玉的评价:

    “这是我生来的优势。”

    他生来就注定了会比旁人更了解她。

    封温玉说不过他,也心知二哥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她转移话题:“祖父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封温舟简单地说了四个字:

    “提前下注。”

    封温玉噤声了,看来她们这位文元帝的确是大不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后,局势就要重洗,怪不得祖父要早早做打算。

    二人草草在雁门休整一日后,就出发青陵城,这次的马车和行李都是由汪清辉派人准备的,时间没有那么紧迫,倒是准备得精细了不少。

    临走前,封温玉转头看向汪清辉,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各种遗憾,她抿了抿唇,没忍住出口:

    “三师叔,祖父一直很想您,他一直盼着您归家。”

    三师叔和二叔因封家的缘故,被迫留任在外,前世祖父死前,三师叔也未曾归京,封温玉隐约知道祖父对三师叔的愧疚之情。

    汪清辉一顿,眉眼骤然温和了很多,他抬手本是想摸摸封温玉的头,但思及她已然及笄,最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小姐要一路顺利,回京后,替我转告老师,请老师保重好身体。”

    封温玉认真点头,表示她记下后,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封温舟瞥了她一眼,闷声道:“总觉得……你长大了不少。”

    他很笃定地说:“你有秘密。”

    封温玉心中狠狠一个咯噔,她抬眸看向封温舟,结果就听他问:“我和阿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封温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是自然!”

    封温舟眉眼舒展,不再有任何问题。

    到青陵城有段距离,封温玉有点好奇:“游学,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封温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这一路所看所闻,就是游学的一部分。”

    马车很宽敞,里头还放了被褥,封温舟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位置,低声道:“睡会儿吧。”

    这一路奔波,又心神紧绷,昨日一晚根本不能全然休整好,封温玉至今还是困恹恹地,她听话地侧身睡下,隐约听见有人倒茶的声音,眼皮子越发沉重地坠在一起。

    玉盘如洗,高高挂在天际,皎洁月色浅淡,温和而静谧地洒落,铺盖在无尽地荒野中。

    顾屿时正在站在这一片荒野中,他奉命前往青陵城接人,但此乃密旨,这一路都不得暴露行踪。

    他心底藏着事,长途跋涉没一日休息的,整个人都极快地消瘦下来,本来合身的衣裳如今空落落地披在他身上,偏他脊背挺得笔直,仿若被浅淡月色压住的一支松柏。

    随行护卫的禁军对视一眼,上前低声劝道:“大人,前头快到驿站了,您也奔波一日,休息会儿吧。”

    顾屿时声音沉淡:

    “到何处了。”

    “明日就能抵达青陵城的地界了。”

    顾屿时抬头望天,思绪不由得飘远,封温玉,既然你也在,那么,你一定会选择青陵城吧。

    他简短地下令:“休整一夜,明日入城。”

    同样的对话也出现在另一边,封温玉捧着茶水,她说:

    “明日就到青陵城了,二哥打算怎么接近寿王?”

    封温舟给她又添满了茶水:“自荐是最不值当的方式,即便圣上属意他,但一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就代表了可能会有变数,所以,不着急。”

    封温玉觉得她听懂了,就算有意在六皇子身上下注,也该是由六皇子拉拢封家,而不是封家上赶着讨好。

    她偏头,有一个疑问:“这么端着姿态,二哥就不担心错失良机?”

    封温舟头都没抬,一手拿书,一手替她接过杯盏:

    “那就是时也命也。”

    封温玉咽声,没有疑问了,她没再插手这件事,她其实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不觉得自己会比封温舟更懂得如何处理这件事。

    封温舟是被祖父亲自教导长大的,前世纵是被外放为官,也仍然成为了一州巡抚。

    封温舟说到做到,到了青陵城后,也没有主动去接近寿王,他心底盘算着,时至今日,有关他游学的消息应该已经传了出来。

    所以,他到了青陵城后,将封温玉安排妥善后,就混入了城内的各种文会,不动声色地放出自己名号,他是乡试榜首,之前也是连中小三元,这些名头还是很能唬人的,又是这般的年龄,引得不少人慕名而来,一时间造成青陵城盛况。

    封温舟屡战屡胜,也并非是没有败绩,毕竟人无全能,但不论胜败,他都是情绪平稳,因此,短短数日,他就名声大噪。

    顾屿时和寿王已经会面了,圣旨一出,足够让寿王将顾屿时奉为上宾,又听闻了城内一事,不由得道:

    “近来在城内名声大噪的那位,可是封阁老的孙儿?”

    寿王仿若只是随意一问,但顾屿时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试探?

    顾屿时在听说封温舟干出的事时,就知道封温舟这是在钓鱼执法,怎么说他和封温舟前世也是合谋一起把高党彻底拉下来的人,当然懂得封温舟的手段。

    顾屿时垂着眼眸,冷淡道:“是。”

    寿王眼睛一亮,但他未曾立即做决定,而是选择听听眼前这位钦差的意见。

    这位钦差是御前的红人,莫说他是皇子皇孙,他前头五位兄长,就活着一个,皇子多了,可未必值钱。

    就算他猜出父皇可能属意自己,也不敢得意放肆,前头的太子皇兄和二皇兄,哪一个没被父皇看重过?

    寿王说:“封阁老为国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他的孙儿到了青陵城,本王也该招待一番?”

    顾屿时没阻拦,只是提醒:

    “殿下,过犹不及。”

    寿王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本王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作弊。

    二哥:不是作弊,是生来的优势。

    【下一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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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第 70 章

    ◎“我会最快速度回来找你。”◎

    ==第七十章==

    封温舟在四处参加文会时, 封温玉也没闲着,她和锦书二人穿梭在青陵城的大街小巷,一是出都出来了, 自然要见识一下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二也是在有意无意地打听消息。

    二人在青陵城没什么相熟的人, 也不确定在青陵城会待多久,便没有短租小院子,一直都是住在客栈内。

    客栈内鱼目混杂,行李都不能安心地放置, 要留一个人看守,再加上,每日来往客人太多, 封温玉几乎没睡上一个好觉。

    得到寿王邀请时,封温玉整个人都快蔫吧了,她有气无力地说:“终于来了。”

    封温舟也从未这么集中地参加过文会,整个人也有点疲惫, 他接了寿王的请帖, 沉思了一下, 然后说:

    “见过寿王,咱们就立即离开青陵城。”

    封温玉有点不明所以, 她蹙起黛眉, 迟疑地问:“咱们不就是为了寿王而来的吗?”

    封温舟点头,又摇头:

    “任何事都不能太过刻意。”

    祖父的目的, 不过是让寿王知道封家的意向, 至于其他的, 寿王但凡是个聪明人, 就该知晓这个时候越是低调才越好, 而封家也没办法做得太多, 毕竟如今那个位置上坐着的还是文元帝,这个时候对着皇子大献殷勤,是要找死吗?

    九月底,秋意蔓延时,封温舟踏入了寿王府,封温玉没凑这个热闹。

    在看见顾屿时时,封温舟瞳孔不着痕迹地一缩,他和顾屿时错身而过时,低声:

    “看来那位已经有抉择了。”

    顾屿时被圣上看重,他能出现在青陵城,是谁的授意,不言而喻。

    顾屿时没有说话,但这种情况下,他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他朝封温舟身后扫了一眼,没看见想见的人,根本没有久留,至于寿王和封温舟要聊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听的。

    封温舟赴宴时,封温玉也没有闲着,她正让锦书收拾东西,准备好明日离开,等离开青陵城,封温舟的游学之行才算是真正开始。

    结果,封温舟一回来,就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咱们先不走了。”

    封温玉疑惑:“为什么?”

    封温舟抛下一记重雷:

    “寿王要回京了,咱们不能走在他前面。”

    封温玉刚要出声询问,下一刻明白这话中的含义,脸色骤变,呼吸都有点不稳。

    试问,在知晓寿王是下一位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时,其余皇子会让寿王安稳地回到京城吗?在离开领地,又没有抵达京城的这段路上,是对寿王动手的最佳时机。

    想清楚这一点后,封温玉有点心惊肉跳,她立即让锦书她们都先停下手中的事情。

    等上数日,果然,城内传出寿王即将回京的消息。

    不怪消息会传出来,这件事也不是寿王想瞒就能瞒得住,各种事务职位的交接,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没有了秘密。

    寿王一行人出发的第三日,封温玉几人才上路,她们选择了由东朝南的方向,并不着急赶路。

    但封温玉怎么都没想到,几人这么拖延时间,还是和寿王一行人撞上了,或者说不是撞上,而是受到了牵连。

    马车内,封温玉明显听见外间一阵嘈杂的声响,她掀开提花帘抬眸朝外看去,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她和为首的那人视线撞上,那人变了变脸色。

    封温玉也不由得脸色骤变,她低骂了一声:

    “倒霉!”

    那行人已经勒马停下,封温玉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她顾不得二人之间的那点私人情感,直接问出声:

    “怎么回事?”

    顾屿时也没耽误,压低了声询问:“有空余的马车吗?”

    封温玉余光扫了一眼被众人保护起来的寿王,心中一阵阵发麻,这种情况,允许她说没有吗?

    幸好她们这一行带了侍卫又带行李,还有数个下人,马车的数量不少,的确能空出一辆马车。

    封温舟也过来了。

    忽然,封温玉感觉到顾屿时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她心底咯噔了一声,她再熟悉顾屿时不过了,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顾屿时的声音清冷冷的,即便现在加快了语速,依旧算得上平静,叫其余人不由自主地也镇定下来:

    “有人行刺,我把寿王交给你,你带着寿王什么都不用管,径直往东行,能做到吗?”

    封温玉哑声,他一句能做到吗?竟是让她觉得身负重任。

    一刹间,封温玉就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她压低了声,不敢让寿王听见,咬声:

    “我这一行都是普通侍卫!”

    保护她们的安全可以,要是遇上行刺的人,可挡不住!

    顾屿时知道她的顾虑,垂眸望她:“我会继续南行,替你们打掩护。”

    他抬手,像是下意识地想去摸她的脸,但手抬到了半空,又停了下来。

    这一幕,让封温玉仿若梦回前世在扬州城被追杀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将她藏好,对她说:

    “我引开人,待人离开,阿玉你立刻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话落,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擦掉她脸上的泪,像是要把她的彷徨和惊恐都擦掉一般。

    彼时她捂着嘴,拼命地摇头,眼睁睁地望着顾屿时的背影,哭都不敢哭出声。

    一行封家人,唯独他站出来去引开敌人,她心知肚明原因,追根究底是为了让她平安,所以,她才会越发泣不成声。

    她本该能躲过一劫的,可长途跋涉,又惊心胆颤地逃生,过于劳累和情绪汹涌,腹中的孩子最终还没能留下。

    封温玉闭嘴。

    封温舟看了一眼顾屿时,又看了一眼封温玉,忽然,他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接人。”

    顾屿时转头看他,二人视线在空中有一刹间的接触,又很快断开,顾屿时回答他:“顶多七日。”

    没时间给她们耽误,寿王上了马车,顾屿时离开前,他看向封温玉,四目相视间有情绪涌过,他低声承诺:

    “我会最快速度回来找你。”

    封温舟望着顾屿时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有些失神的阿妹,他忍不住地皱了皱眉,顾屿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寿王显然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麻烦,他倒是不介意在弱势时把姿态放低,他说:

    “今日封公子和封姑娘相助之情,本王来日必报。”

    封温玉垂眸,没有接这番话,是封温舟接过了话:“寿王客气了。”

    队伍继续东行,封温玉有点提心吊胆,又有点心不在焉,整个人眼神空落落地放在某一处。

    她和封温舟待在一辆马车上,封温舟一针见血地点破她现在的想法:

    “你在担心顾屿时?”

    封温玉慢了半拍,才否认:“谁担心他。”

    她垂着眼眸,说:

    “寿王能藏,难道他不能也藏起来,非要逞能,是福是祸都是他应得的。”

    封温舟多看了她一眼,难得替顾屿时辩解了一句:

    “他若是不在,行刺之人不会相信寿王在队伍中。”

    封温玉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意难平。

    她忍不住地想,若是顾屿时曾经对她没有那么好,她或许会更果断一点地切割掉对他的情感。

    她最终还是很轻地问了一声:“他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封温舟的回答倒是斩钉截铁:

    “会。”

    封温玉像是没觉得不对,她只点头,轻喃着:“二哥说得对。”

    见她不在状态,封温舟没再强迫和她聊天,但他没有说谎,是笃定了顾屿时会很快地平安回来。

    如果真的是凶险至极的处境,顾屿时压根不会在阿妹面前停留,更别说将麻烦扔给阿妹了。

    既然顾屿时这么做了,就代表了一切事态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把寿王交给他们,一是让寿王欠他们一个人情,二便是某人的私心了。

    想至此,封温舟心底冷笑了一声。

    为了引起阿妹注意,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而另一边,顾屿时领着随行禁军和寿王自己的侍卫在密林中设下埋伏,待将行刺之人一网打尽后,留下活口审问。

    此时已经是三日后。

    月色洒满荒野,顾屿时站在一棵树下,审问一事他没有插手,而是交给了寿王的人。

    沐凡无声地靠近了他,低声道:

    “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顾屿时望着东边的方向,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嗯”,月色如洗,将他的影子照得格外颀长。

    沐凡却是不太敢看。

    圣上让大人来接寿王回京,谁能想得到寿王遇到的第一次行刺就是由大人亲自安排。

    沐凡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大人的声音:“明日回程。”

    沐凡有点懵:

    “啊?那咱们往哪儿去啊?封姑娘也没给咱们留下信号啊。”

    顾屿时望了他一眼,很短暂,就收回了视线:“雁门。”

    沐凡讪笑,不去想大人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觉得他蠢笨。

    青陵城往东,就是雁门,担负寿王安全的重则,封温玉兄妹二人一定会去雁门,由汪清辉派人保护,再传信给各州各城的衙门,寿王这一路的安全才有保证。

    不论寿王如何想,这份人情注定要欠下。

    封温玉到了雁门两日后,才得到顾屿时进城的消息,人一回来,就去见寿王了。

    书房内,寿王迫不及待地问:

    “是谁?”

    顾屿时垂眸:“衢州城都尉,卢敏行。”

    寿王朝自己的心腹看了一眼,待心腹点头后,他脸色骤然一沉。

    顾屿时不着痕迹地掩住眸中情绪,谁都不会小瞧一位掌权者的记仇心,也不知卢敏行会不会喜欢他送的这份惊喜。

    【作者有话说】

    小顾:送个惊喜。

    卢: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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