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细细雨声潺潺,屋内静谧如雾。
魏明烬垂眸欣赏着辛禾的惊愕,轻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先前在我面前虚情假意的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先前的辛禾像是戴着粗糙的面具,虽然她竭力的将那些虚情假意演的很逼真,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在做戏。
他之所以没揭穿她,甚至佯装不觉,就是为了这一刻,让她自己亲手掀下她的假面。
“公子。”辛禾眼睫一颤,泪珠儿又滚落下来。
她主动将自己香润玉温的侧脸送到魏明烬的掌心,她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仰着脆弱纤细的脖颈,姿态柔婉哀求:“从今以后,我对公子言听计从,永不背弃公子,求公子救我。”
除了魏明烬之外,辛禾无人能求。
而从魏明烬对她卷入人命官司一事毫无意外上来看,显然他早就知晓此事了。
所以她杀周水生那一晚,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并不是错觉?
美人垂泪极易让人生出我见垂怜之感。
但魏明烬却不见半分动容。他似笑非笑看着辛禾:“你允诺的这两点,旁人也能做到,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旁人能做到,或许是因公子的才华,或许是因公子的品性,而我则是因为公子这个人。”辛禾仰头,泪眼婆娑望着魏明烬。
眼睛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它既能反应人的情绪,也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说谎。
所以四目相对时,辛禾看见了魏明烬眼底一闪而过的诧然,而魏明烬也看见了辛禾的坦诚。
但在短暂的诧然过后,魏明烬慢慢笑了。
辛禾说她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则是在说,别人眼中的他是个才华横溢的温润君子,只有她看见了他表里不一的那一面。但她仍会永不背弃。
魏明烬觉得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在辛禾脸上巡逡,语气遗憾:“姨娘说的我都心动了。可你如今可是我父亲的妾室,是我名义上的庶母。”
“我虽是老爷的妾室,但我从来没让老爷碰过我。”
辛禾说了她刚进府月余的种种。
魏明烬不由对她刮目相待。
他父亲那人色欲熏心,但凡看上的人,一定要弄到手。辛禾竟然能在他的魔爪下逃过一劫,倒出乎了他的意料。
“至于我如今的身份,只要公子允准,我随时都可以弃了这个身份。”
辛禾跪坐在地上,素白的裙裾在她身下铺展开来如层叠花瓣,而她像是中间那抹娇嫩脆弱的花蕊。
若无人庇佑,只消一点风雨,便能将她碾落成泥。
而此刻,辛禾攥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以一个极虔诚而乖顺的信徒姿姿态求他庇佑。
但魏明烬抚在辛禾乌浓鬓角的手却慢慢下滑,停在她脖颈处徘徊。
他这人最不喜欢变故,而如今辛禾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变故。
她虽然装的乖巧柔婉,但魏明烬知道,她实则狡诈浅薄,既贪生怕死又巧舌如簧。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隐患。
他该杀了她一了百了的。
魏明烬唇畔仍噙着笑,搭在辛禾酥融粉颈的手正欲用力时,辛禾却乖顺将温热柔软的脸贴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她密匝纤长的睫毛撩起,盈满泪水的双眸哀哀望着他。
魏明烬一怔。
辛禾此刻这副讨好哀求的模样,与他昔年养的那只猫如出一辙。
那猫生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双眼碧绿,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只是性子有些野,不怎么亲人。每次他靠近它时,它都会拿爪子挠他。
但他很喜欢它。
他会给它吃最好的小鱼干,会亲自给它梳毛洗澡,夜里就寝时也会允许它上榻。
经年累月后,它终于肯同他亲近了,甚至还会亲昵的向他撒娇。
那时他是真的宠它。
君子不入庖厨,但他却甘愿亲自下厨为它炮制它喜欢吃的小鱼干。
但畜生终究是畜生。他对它那样好,但它却养不熟。
既然养不熟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他亲手杀了它,并将它的尸体埋在了院中的梅树下。
隔着层层雨雾,魏明烬抬眸看去。
院中的老梅树仍是光秃秃的模样,他正欲收回目光时,却冷不丁在漫天的雨雾里看见了一点嫣红。
“那是什么?”魏明烬问。
辛禾顺着魏明烬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簇开的热烈的红花。
“似乎是芙蓉。”
那抹热烈的红,在雨幕中格外鲜艳,如今花草凋零,而那抹热烈的红似乎是在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竭力驱散天地间的水雾阴郁。
魏明烬盯着芙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问了句:“畜生养不熟,你能养的熟么?”
“我说过,我绝不背弃公子,若公子不信,我可以起誓。”
魏明烬盯着辛禾。
辛禾说了很多谎话,但这一次她没有撒谎。
她不想死。只要魏明烬能救她,哪怕魏明烬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她也愿意不背弃他。
她纤瘦的指尖紧紧揪着魏明烬的袖摆,仿若揪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魏明烬盯着她双眸噙泪的模样,又忆起那猫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变冷的那一幕。
那猫临死前,也是这样望着他的。
它褪去了之前的野性,双眸含泪望着他,似是不甘,又似是不舍。
而不远处的红芙蓉傲然挺立在风雨中,十分耀眼夺目。
罢了。
魏明烬在心里叹了口气,闭眸压下心里翻腾的戾气。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的同时收回手,施恩般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辛禾如闻天籁,一瞬喜极而泣。
她颤巍巍起身,但因腿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但她仍不安的望着态度不明的魏明烬。
直到魏明烬吩咐:“来人,送她回去。”
辛禾这才如蒙大赦踉跄离开。
魏明烬既然让她离开,那便意味着,登门的那些官差由他去应付。
琼华候在廊下,见辛禾双目通红出来时被吓了一跳,忙迎上去:“姨娘,您没事吧?”
辛禾摇摇头,由琼华半扶半搀着回了翠微院。
先前辛禾在雨中染了寒气,这会儿又面色苍白如纸,琼华欲要请大夫来,却被辛禾拒绝了。
“我没事,不用请大夫。我听说官差上门了,你去前院瞧瞧,看是什么情形。”
虽然魏明烬让她回来了,但辛禾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琼华应声去了。辛禾独自待在房中,连身上沾了寒气的衣裙都没心思换,只站在窗牖旁,望着前厅的方向,眉眼间难掩焦灼。
那天夜里她是失手捅伤周水生的。
在周水生跌下山坡后,她怕被人发现,什么都顾不上就逃走了。
如今官差来魏家找她,是不是说明他们找到什么证据了。
是她丢失的那只金累丝白玉葫芦耳坠?还是那把匕首?
若他们当真找到了证据,那魏明烬还能救她么?
辛禾一颗心如被置在火上烤,她焦灼不已,不住探头张望。
寒风裹着细雨扑在她脸庞上,打湿了她乌浓的鬓角。但辛禾却仿若察觉不到冷似的,有侍女婆子来劝了好几次,但辛禾仍站在窗畔不肯挪开半步。
等了不知多久,有人撑伞自连绵的雨幕中而来。
辛禾双眸一亮,当即疾步朝外行去。
“公子。”明明只有一小段路,但辛禾却走得微喘。
若非院中还有下人在,辛禾都要提裙冲进雨幕里去迎魏明烬了。
但到最后,她只能克制的站在廊下,目光急切的看向那个缓缓行来的身影。
雨幕中,魏明烬的身影由远而近。
他提袍上了台阶,将伞交给一旁侍立的侍女。
辛禾虽心中急切,但还是克制着将魏明烬引进厅上坐下。
待下人上过热茶退下后,辛禾才迫不及待问:“公子,官差怎么说?”
“仵作验尸后,推测周水生遇害时间是在寒衣节当晚,而那晚你宿在慈云寺。”
“所以他们只是例行查问,而非……”纵然此刻厅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后面的话辛禾还是谨慎的没说出口。
魏明烬颔首应了声,慢条斯理喝着茶。
辛禾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例行查问就好。
松过一口气之后,辛禾又开始后悔了。
自己先前不该那么沉不住气的。
听说官府找到周水生的尸体后,竟连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惶惶然的自揭其短。如今……
辛禾局促的站在一旁,不安的看向魏明烬。
虽然先前魏明烬出面帮她应付了官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
或许魏明烬是怕她锒铛入狱会影响魏家的名声,亦或者是魏明烬怕她落在官府手中,会说出他们之间的种种,所以他才会出面帮她去应付官差。
如今官差被他打发走了,接下来就该是她了。
他会如何处置她,如何处置她腹中的孩子?
辛禾正不安时,池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公子,姨娘熬的药好了。”
药?什么药?!辛禾脸倏的一下发白,她下意识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却没看她,只吩咐:“端进来吧。”
池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径自将药碗递给辛禾。
辛禾不接,只惊惧的看向魏明烬,哀哀叫了声魏明烬:“公子。”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只含笑看着她:“这药凉了药效就减半了,姨娘还是快些喝吧。”
魏明烬话音刚落,池砚便将药碗往辛禾面前又送了送。
“姨娘,请吧。”一身黑衣的池砚面无表情看着辛禾,仿佛是来自地狱勾魂索命的无常。
辛禾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
她双手颤巍巍的抱着药碗,又几近哀求的看向魏明烬。
她不想死。
无论是给周水生偿命,还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内宅里。
魏明烬却看都没看她这边。
他一只大掌罩在膝盖上,轻轻揉弄着,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幕上,一张冷白如玉的脸上隐隐有不耐烦之色。
辛禾看了好一会儿,见魏明烬仍不为所动,只得含泪捧起药碗。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但偏偏她的生死不由她。
含泪喝完药后,辛禾面如死灰的瘫坐在玫瑰椅里,等着药效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没等到药效发作,反倒耳畔却蓦的传来一道叹息似的男声:“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辛禾回过神来,就见魏明烬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辛禾此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即便站起来,想要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但还没等她开口,魏明烬修长的指尖却抚过她的耳垂。
辛禾一怔,这才看见魏明烬指尖捏着一只耳坠。
金累丝白玉葫芦样式,是她先前丢的那只,所以这只耳坠是被魏明烬捡到了?
辛禾愣愣看着魏明烬,不明所以。
魏明烬也不言语,只垂眸细细替她将耳坠戴好。
认真端详了一番后,他才弯下腰与她对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①。不论在什么时候,只有沉得住气,你才能赢,明白么?”
魏明烬这话太深奥了,如今的辛禾完全听不懂。
但辛禾从魏明烬的身上没察觉到杀意,她瞬间就意识到,汤药一事是她想岔了。
辛禾忙不迭点头。
只要魏明烬不杀她,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听不懂她也会努力学的。
而此时的魏明烬还不知道,未来有朝一日,辛禾会将他今日教的悉数用在他身上。
她一面在他面前扮无枝可依便不能活的藤蔓,一面却在不动声色的筹划逃走。
等他发现时,她早已如鱼入水如鸟投林,再不知所踪。
第26章 教她
自从官差来过魏家后,辛禾私下就一直在留意着周水生一案。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事也传进了芳絮耳中。
芳絮自打上次被冠上谋害辛禾的罪名后,就一直被禁足在府中最北面的清梧院中,日日须得为辛禾和她腹中的孩子抄经祈福。
而清梧院中另外两位姨娘如今早已歇了别的心思,只想安然待在魏家养老。
她们三人既同住一个院子,那两位年长的姨娘时常也会劝芳絮。
“如今她怀着老爷的遗腹子,又得公子敬重,你何必要没事找事与她过不去呢!”
“就是,公子出手阔绰,又待我们和善,你也别再折腾了,好好的同我们姐妹俩在这里养老多好。”
但芳絮偏不,她咽不下那口恶气。
她是被诬陷的,而且她不能让魏明烬被辛禾蒙蔽,将一半的家产分给辛禾肚子里的那个野种。
她一定要找到辛禾与人私通的证据。
因此在无意间得知,慈云寺后山死了一名男子。而且那名男子死的那晚,辛禾恰好宿在慈云寺时,芳絮顿时便便生疑起来。
之前两次她们去慈云寺时,辛禾都背着她们,偷偷摸摸去慈云寺后山与人见面。
而现在,有一个男子死在辛禾宿在慈云寺的那晚,这男子不会就是与辛禾幽会的那人吧?
芳絮越想越觉得可能。
辛禾进府后,不可能有机会与人珠胎暗结。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定然是她进府前就怀上的。
而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府时,都一直在与一个男子幽会,那男子极有可能就是她腹中野种的父亲。
但他们两人或许是因利益没谈拢,所以在上次幽会时,辛禾才会痛下杀手杀了对方。
芳絮越想越心潮澎湃,她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事捅至官府面前。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了。
辛禾那人巧言令色,即便她现在将此事捅至官府,她拿不出确凿证据,官府也无法定辛禾的罪,反倒还会打草惊蛇。
她只有先找到证据,才能将辛禾明正典刑。
而若要找到证据,她必须得先离开清梧院。
很快,芳絮便有了主意。
之后没过几日,辛禾一如既往来魏明烬书房见魏明烬时,正好听见奉墨在禀:“公子,清梧院来人说,絮姨娘这两日病了,请大夫来诊治过后,说是时疫。”
辛禾研磨的手一顿。
她已经许久都没听见芳絮的名字了。
魏明烬拧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时疫?”
“属下也不知道。”奉墨摇头,“絮姨娘得知此事后,已自行收拾好了包袱,并自请去城外庄子上养病。”
既是时疫,为了避免传染给其他人,一般确实都得挪到人庄子上养着。
魏明烬颔首:“让人去办吧。”
奉墨应声而去,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公子,絮姨娘来了。她说此次离府,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再回来,所以想在离府前,远远的给您磕个头。”
芳絮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魏明烬也不好拒绝,只得颔首应了。
辛禾放下墨锭,乖巧道:“既然絮姨娘要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自从那日将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纱捅穿之后,辛禾心中其实还有些惴惴不安的。
她和魏明烬心知肚明,这孩子是魏明烬的。
但偏偏这孩子又是以魏大老爷遗腹子的名义存在的。而魏明烬那人一贯谨慎,辛禾不觉得他真会让她生下孩子,为日后埋下隐患。
但偏偏这些时日,魏明烬却毫无动静。
昨日辛禾曾旁敲侧击问过魏明烬,她腹中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魏明烬却垂眸,笑吟吟的抚弄她乌浓的鬓发:“怎么?禾娘要替我做决定?”
“妾不敢,妾一切都听公子的。公子想要妾生下来,妾就生下来,公子想要妾打掉,妾就打掉。”辛禾依偎在魏明烬身侧,宛若一只乖巧听话而又粘人的狸奴。
但其实辛禾心里还是希望魏明烬能早做决定。
毕竟若是魏明烬想要打掉这个孩子,越往后拖反而越容易损伤她的身体。
但魏明烬这人面上看着温文尔雅十分好说话,实则喜怒不定,如今他又捏着她的把柄,辛禾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不必。”魏明烬搁下笔,丢下这么一句,便径自朝外走。
辛禾迟疑片刻,只得跟了上去。
很快,芳絮就被带来了。
今日天灰蒙蒙的,如今花木陆续凋敝,魏明烬的院中,便只剩下竹柏仍苍翠如旧。
芳絮从院门外进来。她一袭素白衣裙,浑身上下朴素的看不见一丁点鲜亮之色,身形倒是比从前消瘦了不少,脸上戴着面巾,时不时垂首低咳。
看见魏明烬站在廊下时,芳絮眼睛一亮。但在看见辛禾也在时,她明显愣了愣,但旋即便对辛禾视而不见,只远远提裙屈膝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站在廊下,并未朝芳絮走近,但温润的声音里却满是关切:“姨娘不必多礼,好生去庄子上养着,若缺什么,随时遣人来告诉我。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届时我希望姨娘能健健康康的回府过年。”
芳絮闻言喜极而泣,又跪下向魏明烬重重磕了个头。
临走前,她朝辛禾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辛禾有孕已满三月了,但孟冬时节,衣裙穿得宽松臃肿,看上去并不显怀。
辛禾的气色比刚进府时好了许多,如今的她肤色粉白细腻,有孕后非但没有憔悴,反倒更加耀如春华。
她明明同她一样,都是卑贱的妾室,但如今她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打扮的比旁人家的正头娘子都气派,而且此刻她竟然还站在魏明烬身侧……
芳絮蓦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滑过一抹愤恨。
这一切都是辛禾靠颠倒黑白鱼目混珠得来的。
先前她被困在清梧院中受制于人,待她离了这禁锢,她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辛禾怀的是野种的。
届时她要亲眼看着辛禾自食其果。
芳絮离开了,但辛禾却没忘记,她离开前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是个怨憎而又不甘的眼神。
辛禾心中十分不解。先前魏大老爷在世时,芳絮也与她不对付。
不过那时的芳絮性子傲气,她不喜欢她顶多是嘴上排挤几句而已,私下从未再有其他动作。
怎么魏大老爷一死,芳絮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副非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她们之间除了魏大老爷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深仇大恨。可如今魏大老爷已过世,芳絮为什么非要执着置她于死地呢?
辛禾想不明白。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魏明烬的声音唤回了辛禾的思绪。辛禾回过神来,与魏明烬一道重新折回书房。
魏明烬在桌案后坐下,朝她伸手:“昨日我布置的那篇字呢!”
辛禾忙将昨日回去写的字拿给魏明烬看。
魏明烬接过,只看了一眼,顿时便皱眉: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字讲究形相和骨相。
而辛禾写出来的字无一例外都勉强只有形似,而毫无骨相。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她写的字毫无笔画顺序,似乎全是拼凑起来的。
魏明烬将笔递给辛禾:“你重新将这字给我写一遍。”
辛禾接过笔,当着魏明烬的面又重新将字写了一遍。
魏明烬顿时被气笑了。
辛禾从善如流道歉:“我写的不好,我回去定然勤加练习。”
说完,辛禾就想走。魏明烬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凉凉的有些渗人:“我让你走了吗?”
辛禾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笑脸相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就算你回去再练上个一天一夜,你写出来的字还是像现在一样上不了台面。”魏明烬毫不留情嘲讽。
“公子说的是,是妾笨拙。”
辛禾以为她做低伏小,魏明烬就能放过她了,但魏明烬却偏不如她所愿。
“过来。”
辛禾乖乖过去。魏明烬起身,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探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辛禾身子僵成一团。
正在调整她握笔姿势的魏明烬当即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不悦道:“放松,凝神。”
辛禾竭力放松自己的身体。
但当魏明烬的大掌覆在她手背上时,辛禾握笔的掌心还是瞬间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从前她为了嫁的一个好夫婿,确实曾周旋游走在许多男人之间。
但那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打探他们的家世以及她是否能拿捏得住,她将分寸把握的很好,既能钓着他们,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没找到她满意的夫婿之前,她从没让任何人一个男人近过她的身。
唯一与她亲近的只有魏明烬。
如今魏明烬自她身后贴过来时,辛禾虽然心中不住告诫自己要放松,但她身体却做不到。
她克制不住紧张的同时,身体也骤然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魏明烬的注意力原本放在辛禾的笔端上,但此刻他们挨的极近,辛禾的战栗紧张他自然也很快就察觉到了。
魏明烬眉眼顿时不悦起来。
不过是教她持笔练字而已,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魏明烬皱眉正欲偏头斥责时,却蓦的嗅到了一丝浅淡的香气。
魏明烬握住辛禾的手倏的一顿。
这抹浅淡的香气仿若是一道细小的钩子。
在魏明烬嗅到它的那一瞬,那晚醉月楼中某些凌乱的场景,一瞬就被钩了出来,排山倒海般在魏明烬的脑海中炸开。
魏明烬眸色顿时变得晦暗不明。
他垂眸间,看见了辛禾粉颈垂胭,逶迤进层层叠叠的锦衣里。
魏明烬盯着那里,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第27章 压制
书房内静谧无声,只有乳白色的熏香在袅袅流淌。
辛禾即便没回头,也能察觉到,魏明烬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目光炙热而深沉,辛禾那块薄薄的皮肤被他盯得有些发烫。
但此刻魏明烬就站在她身后,两人又贴的极近,辛禾不敢轻举妄动,只绷着身子垂首细若蚊蝇问:“公子,这字应该怎么写?”
魏明烬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纸上。
他握住辛禾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的写:“写字讲究顺序和骨相,而非拼凑而成……”
辛禾强迫自己忽略掉贴在自己身后的热意,竭力将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字上。
一个字写完后,魏明烬松开辛禾的手:“笔画顺序记住了么?”
“记住了。”辛禾忙不迭点头。
魏明烬也没再难为她,而是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既然记住了,那就回去重新写,明日拿给我看。”
“是,”辛禾应了声,忙不迭离开了。
琼华正在廊下和奉墨闲聊,见辛禾匆匆出来,忙快步迎过去,有些惊诧问:“姨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那么红?”
“没,是公子书房里的炭火太旺了。”辛禾说完,便匆匆率先下了台阶。
琼华当即跟了上去。
奉墨一脸纳闷:他们公子的书房只燃了一个炭盆,而且门窗也都开着,应该不至于将辛姨娘热的脸都红了吧?
“来人。”书房里传来魏明烬的声音。
奉墨顿时不敢再胡思乱想,立刻进去:“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去备水,我要沐浴。”
奉墨领命正要去时,就听魏明烬又交代:“要冷水。”
奉墨:“……”
这大冬天沐浴用凉水,身体会吃不消吧?!
奉墨回身想劝,但看见魏明烬脸色阴郁坐在桌案后,他立刻就将话咽了回去。
奉墨跟在魏明烬身侧多年,最是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斗胆劝谏一二,什么时候最好闭口不言。
很快,水就准备好了。
魏明烬将衣袍悉数除下,缓缓迈进冷水中。
如今天气日渐严寒,眼下这个时辰房檐下悬挂的冰棱都尚未化完,但魏明烬却仿若毫无知觉一般,面无表情的坐在了冷水中。
任由冷水浸着他的炙热。
魏明烬才貌出众,这些年倾慕他的女子不胜其数,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自荐枕席,不求名分的。
但被魏明烬悉数拒了。
魏明烬是男子,身体上也并无残缺。
正常男子该有的欲望和反应他也有,但他从未像正常男子那般发泄,而是一向都选择用粗暴果断的方式压制。
外面都赞魏明烬洁身自好,与他那个风流成性的父亲完全不同。
但却无人知晓,魏明烬并非是洁身自好,而是他觉得男女交姌是件极为丑陋,且令人作呕的事情。
而这个认知的根源要从魏明烬六岁那年说起。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烈日炎炎蝉鸣嘶哑。
魏明烬午憩醒来后手感极好的写了一篇子,那篇字他自己十分满意,便兴高采烈的拿着它去找他父亲,想要得到他父亲的表扬。
午后催人犯困,主家要歇午觉,下人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躲懒去了。
魏明烬一路行去,一个下人都没遇见,自然就畅通无阻的到了他父亲的书房。
他父亲书房的门紧紧掩着,但窗牖却开着,里面隐隐传来他父亲的声音。
魏明烬怕他父亲在与人商量正事,也没贸然推门进去打扰,而是想着先绕到窗旁先去悄悄看一眼。
那时的魏明烬身量尚小,他得踮起脚尖,双手扒着窗沿,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书房里,他父亲正将一个侍女压在桌案上行欢。
两个赤条条的人纠缠在一起。
他一贯衣冠楚楚的父亲,撕下了平日温和儒雅的外表,神色迷离而又癫狂的压着那侍女,身上肥肉晃荡耸动,如牲畜般沉溺于交姌中。
而那女子面色痛苦尖叫连连。
魏明烬被吓的魂飞魄散,瞬间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直到那侍女不经意看见他,发出尖叫后,沉湎于情欲中的魏大老爷倏的扭头,才看见了趴在窗畔后目光呆滞的魏明烬。
那天午后,魏大老爷的怒吼声几乎将房顶都能掀翻。书房外面的下人,以及魏明烬近身侍奉的婆子下人们,无一例外都被收了杖责惩处。
而那日之后,魏明烬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了数日后才堪堪醒来。
自那之后,男女交姌行欢在他这里就是件极为丑陋且恶心的事。
后来他年岁渐长,身体逐渐长成开窍,也开始不受控的生出情欲时,魏明烬一想到他也要如他父亲那般与女子行欢时,他就觉得恶心生厌。
所以他一贯都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压制。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做的很好。直到那晚在醉月楼,被人设计阴差阳错与同样中了药的辛禾有了肌肤之亲。
关于那晚的种种,醒来后魏明烬其实已忘了大半。
但今日辛禾身上那缕浅淡的香气飘过来时,那些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瞬突然又被钩了出来。
昏昏暗暗的帐子里,气息交融滚烫。
温香软玉在怀,修长雪颈高高扬起,晶莹剔透的汗珠滑过蝴蝶骨上抖动的胭脂痣,一路蜿蜒向下坠进腰窝里。柳腰簌簌摇摆,如缎乌发向前倾垂,掩映在其中的玉山颤颤而动。
他的大掌所过之处,皆是滑腻的香软。
那晚即便他中了药,但一开始他还是很抗拒与对方亲近。
可那女子的力气很大,他不从她便扣住他的手腕逼他顺从。
只是她虽急切,但却始终不得章法。
她贴着他急的团团转,而他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他腰腹绷直,不过是靠着幼年的阴影,才勉强压住体内的叫嚣。
后来,在那女子笨拙的探索中,竟囫囵的找到了门路。
而那一瞬,即便是幼年的阴影,也无法再栓住魏明烬心中那头压抑许久的猛兽。
所以他猛地睁开忍的猩红的眼,一把揽住对方纤弱的细腰继而反客为主,将主动权攥在了自己手里。
他们皆生涩不堪,一开始对双方而言都是酷刑。
但在汗水迸溅的碰撞里,所有的一切很快就水到渠成,逐渐又默契十足。
魏明烬面无表情坐在冷水里。
平日泡过冷水后,炙热很快就能冷却。
而今日,他在冷水里已泡了两刻钟,可身上的炙热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今日神智清明,但这一刻,他的身体里竟然又生出了与那晚中药后一模一样的叫嚣。
有些东西,一旦食髓知味,就非强行压制能解决了。
魏明烬垂眸,眼底滑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而此时的辛禾正换了件家常的衣裙坐在炕桌上写字。
没进魏家之前,辛禾不但是十里村长得最好看的姑娘,她的心灵手巧也是出了名的。
无论是绣花还是摘草药做农活,她总能做得又快又好。
可如今在写字一道上,辛禾非但不再心灵手巧,反倒显得有些笨拙。
在她十分用心写完一个字,拿去与魏明烬先前写的字一对比后,辛禾顿时气的将笔摔了。
这什么破字啊!明明她就是按照魏明烬教的写的,为什么魏明烬写出来的那么好看,而她写出来的就像是一团丑陋的蚯蚓。
端着燕窝进来的琼华见状,忙安抚道:“姨娘写累了吧,快先喝盏燕窝歇歇。”
辛禾不答,只气愤的将脸扭至一旁。
琼华将燕窝放下,又看了看桌上的字,再接再厉劝慰:“公子自幼读书识字,且又师承名家,他的字自是极好的。而姨娘您才开始习字不过半月,如今能写成这样,已经算是很好了。”
“当真?”辛禾看向琼华。
琼华拼命点头。
辛禾的脸色这才略微和缓了几分:“我也觉得我如今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但公子却说我写的很差。”
最后那句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先前为了引诱魏明烬,辛禾曾说,她自幼就羡慕别人能读书识字,其实那话也就是骗骗魏明烬而已。
她从前在叔叔家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还得竭力干农活讨好他们一家子,以免自己被卖掉。
那时辛禾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得找一个好夫婿。
女子一生有两次投胎。
一次是被母亲生下来,另外一次则是嫁人。
她只有嫁个家境殷实又听她话的丈夫,后半辈子才能逆天改命。
而读书识字对她而言,屁用都没有。
她一个女子又不能考状元。而且她有自知之明,她虽然长得好看,但那些有底蕴或者书香门第择妇讲究贤良淑德,她就算学富五车,人家也不可能看上她。
而如今,她与魏明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再用好学上进这招就没意思了。
但辛禾不明白,魏明烬为什么还要执着教她读书识字呢!
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的,如今她需要仰仗魏明烬而活,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顺着魏明烬的心意行事。
喝过燕窝后,辛禾深吸一口气,只得认命的拿起纸张重新练字。
魏明烬对她的要求极高,辛禾整整练了两个时辰才作罢。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辛禾拿着她认为写的最好的两张纸去见魏明烬。
想象中魏明烬的赞扬没来,反倒又被嫌弃了一通字丑。
辛禾气的正心梗时,就听魏明烬又道:“日后再过来时,不许用脂粉熏香,头油也不许用。”
辛禾:“……”
之后辛禾每天去见魏明烬时,心情都如同去上坟。
而这日,她正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去见魏明烬时,门房来禀:“姨娘,梁小姐来了。”
辛禾顿觉自己今日解脱了。
她一面吩咐快将梁婉莹请进来,一面又让人去同魏明烬说一声。
有客登门,她得待客,今日她过去不了。
梁婉莹过来有一段距离,所以派去魏明烬那里的琼华比梁婉莹先回来。
琼华回来道:“婢子已经同公子说过了,公子说既然梁小姐登门,那姨娘先待客便是。”
很快,梁婉莹就被请来了。
辛禾当即喜笑颜开迎至门口:“梁小姐有段时间都不曾登门了,我还以为,是我上次招待不周,亦或者是言语上得罪了梁小姐呢!”
“没,是婉莹前段时间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姨娘,所以才不曾过来陪姨娘说话的。”
辛禾与梁婉莹明明年纪相仿,但梁婉莹在辛禾面前,却一直是以晚辈自居。
辛禾知道梁婉莹的心思,便也不计较这些,只热络握着她的手,关切问:“呀,梁小姐染风寒了,如今可大好了?难怪我瞧着比上次见时憔悴了不少呢?”
说话间,辛禾亲亲热热的拉着梁婉莹进屋落座,侍女们立刻捧了热茶果子来。
之前梁婉莹也来了魏家好几次,辛禾待她虽然客气周到,但两人之间却并不亲近。
而她今日过来,辛禾突然待她热情亲切了许多,倒让梁婉莹有些受宠若惊。
闲聊一番过后,梁婉莹又一次含羞带怯提起魏明烬时,辛禾便道:“公子今日正好没出门,梁小姐若想见他,我让人送梁小姐过去便是。”
“可,可以么?”梁婉莹磕磕绊绊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辛禾叫了个婆子送梁婉莹去见魏明烬。
梁婉立刻站起来,欢欢喜喜向辛禾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辛禾拉住梁婉莹的手,低声道,“我们公子才华过人,但因要为老爷守孝,如今什么诗会同窗相聚都推了。但我看得出来,公子其实是想与人谈论诗词歌赋的。我听说梁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见了我们公子,可得把握好机会啊。”
“多谢姨娘提醒。”梁婉莹感激的向辛禾行了个福礼。
辛禾含笑目送她离开,心中的如意算盘拨的啪啪响——
一通诗词歌赋讨论下来,天色应该也不早了。
虽然她和魏明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但魏明烬却似有要维持现状的意思。
如今她仍是他名义上的庶母,若天色晚了,为了避嫌,魏明烬也不可能再遣人来叫她过去了,今日她便能躲过去了。
但辛禾怎么都没想到,魏明烬这人却不按常理行事。
掌灯时分她刚舒舒服服的窝到榻上,正翘着腿吃酸杏干时,奉墨的身影突然如鬼魅一般印在窗户纸上,他声音低沉,宛如来勾魂索命的阴差。
“姨娘,公子有请。”
“啪嗒——”
辛禾刚捻起的杏干瞬间掉到了地上。
第28章 书房
暮色渐沉夜霜覆瓦,魏家各处已陆续掌了灯。
辛禾拢着氅衣,在廊下灯影里穿梭,往魏明烬所居的院子行去。
庭院深深,四下寂静无声。唯余寒风吹着树枝撞在影壁上,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辛禾进去时,就见魏明烬坐在桌案后。
他身子向后倚靠在圈椅里,旁侧的灯晕落在他的衣袍上,但他的脸却隐匿在灯火后,让人看不真切。
辛禾一时拿捏不住魏明烬这么晚叫她来的目的,只得小心翼翼上前:“先前公子在会客,我不便打扰,这是我今日写的字,请公子点评。”
辛禾将自己写的字递过去。
但魏明烬却没接她的字,而是冷不丁握住辛禾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至身侧。
“公子。”辛禾心尖一颤,跌坐在魏明烬身侧的软垫子上。
魏明烬不语,只是伸出冷白如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禾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耍小聪明呢!”魏明烬的声音低低的,似叹息又似责怪,但因此刻他的脸在灯晕后,辛禾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辛禾心下一颤,明白他说的是今日之事。
今日她确实想利用梁小姐躲一天清闲,但这种事,自然不能在魏明烬面前承认。
辛禾当即从善如流朝魏明烬偎过去,宛若一只听话乖巧的狸奴:“梁小姐心仪公子,而妾自知身份,不敢阻拦。”
这便是要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了。
魏明烬轻笑一声,如玉的指尖移到辛禾耳畔,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辛禾薄透圆润的耳垂。
辛禾痒的有些想躲,但却又不敢。
“之前你不是阻拦的挺好的么?”魏明烬再度开口,他的声音里不辨喜怒。
辛禾一时猜不透魏明烬此刻是不是在说反话,便垂下眼睫,嗓音轻细不安道:“都是妾不好,请公子责罚。”
她猜不透魏明烬今夜叫她来的目的是什么,但道歉总归是没错的。
魏明烬垂眸望着辛禾。
她跌坐在自己身侧,灯晕兜头落下,照的她面容瓷白细腻,一副无辜而又不安的清丽模样。
但魏明烬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假象。
辛禾向来心思狡诈,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扮柔弱博人怜惜。
他便不言语,只垂眸望着她,指尖在她面上流连辗转。
辛禾的一颗心逐渐变得不安起来。
魏明烬骂她一顿,或是直接罚她,她都欣然接受。
但此刻,他垂眸不言语,只盯着她看时,那种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辛禾只得又靠近了一分,再度服软:“公子,妾错了,你罚妾吧。”
魏明烬唇畔浮起一抹笑意。
这会儿的认作倒是比之前真心了许多。
“错在哪里?”魏明烬漫不经心问。
“哪里都错了。”辛禾说完,察觉到魏明烬抚摸她面颊的手一顿,立刻又补了一句,“妾不该自作主张替公子做主。”
魏明烬闻言,这才满意了几分。
“下次若再把你那些小聪明耍到我面前……”
“没有下次了。”辛禾飞快接话,将温软的脸颊在魏明烬的掌心蹭了蹭,睁着乌润的大眼睛讨好的看着魏明烬。
魏明烬顿一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来。又不轻不重在她耳垂上捏了捏:“既然知错了,那今日的课业便翻一番,以作惩罚。”
“啊?!”辛禾瞠目结舌。
这天都黑了,她又不考状元,怎么也要挑灯夜读啊!
魏明烬的目光淡淡扫过来,辛禾立刻改口。
魏明烬收回手,辛禾这才从软垫上起来。
但因她跪坐久了,甫一起来时腿麻了,一个没站稳她整个人便直直朝魏明烬扑了过去。
而此刻的魏明烬正在垂眸理袖,骤觉眼前一暗。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人扑的身子往后仰去,后背重重的撞在椅背上时,有一抹温软擦过他的脖颈,转瞬即逝。
辛禾倒过去时,袖子不小心带倒了魏明烬桌案上的一摞书。
一时书房里噼里啪啦就是一阵乱响。
外面值守的奉墨闻言,当即蹿进来,急切叫了声:“公子。”
结果一抬头,看见桌案后两个相叠的人影时,顿时呆若木鸡。
“滚出去!”
魏明烬的厉喝声传来时,奉墨这才如梦初醒,忙慌里慌张退出去的同时,甚至还体贴的将房门关上了。
魏明烬:“……”
而扑过去的辛禾也被吓傻了,直到魏明烬那一声厉喝响起时,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一时不敢去看魏明烬的脸色。
魏明烬坐在圈椅里,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甫一转眸,在看见面容惊惶的辛禾时,更觉来气:“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今日的课业等着我来给你写吗?”
诚惶诚恐的辛禾没想到,魏明烬开口的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她的课业。
“我写,我这就写。”辛禾疾步走到她平日写字的桌案后,将纸拿出来就开始蘸墨落笔。
原本魏明烬的书房里只有一张书案,自从辛禾日日来他这里读书习字后,魏明烬便让人又置办了一张,放在前窗旁,每日辛禾来读书练字都是在那里。
但今夜辛禾正欲落笔时,突然反应过来:魏明烬只说让她写课业,没说让她在这里写。
辛禾持笔的手一顿,偷偷去看魏明烬。
魏明烬此刻正脸色铁青的坐在圈椅里。辛禾见状,顿时默默将自己回翠微院写的提议咽了回去。
她认识魏明烬这么久,只见过魏明烬两次动怒。
一次是之前有姨娘爬床,他连夜处置了那位姨娘,还将那晚院中当值的人都换掉了。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平日总是装得温润如玉的人,此刻脸色铁青,一副活脱脱被登徒子调戏的模样,辛禾看的又是惊愕又觉好笑。
但她知道魏明烬那人一贯警觉,她怕被发现吃不了兜着走,便急忙压下嘴角,将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课业上。
魏明烬冷着脸坐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张帕子,面无表情的擦拭着脖颈。
此举恰好被辛禾看见了,辛禾顿时为之气结。
自己这先前只是不小心唇擦过那里,魏明烬就这般嫌弃。那在醉月楼当晚,是谁死死扣住自己的腰不松手的?
不过纵然心里的小人已在对魏明烬拳打脚踢,但面上辛禾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得窝窝囊囊的完成今日的课业。
冬日的夜晚格外安静,书房里两盏灯火遥遥相对。
辛禾想着早点写完早点解脱,便将所有的心思全用在练字上。
平日写的十分痛苦的字,今日倒是写的极为顺畅。
待到最后一张写完后,辛禾吹干墨迹,拿去给魏明烬查阅。
魏明烬挨个儿扫了一遍,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吹毛求疵说她哪里写的不好。
辛禾便知今晚的字过关了,便觑着魏明烬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时辰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子您也早些歇息。”
说完后,她停顿了须臾,见魏明烬没反对,便朝他行了个福礼,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甫一撩开挡风毡帘,辛禾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冷颤。
“姨娘。”琼华抱着氅衣过来,忙替辛禾披上,又将手炉塞过来,“姨娘累坏了吧?婢子已经让厨房提前将夜宵备上了,姨娘快回去用些暖暖身子。”
辛禾应了声,戴上风帽,与琼华一起离开了。
奉墨在廊下站了片刻后,终是再次鼓起勇气,隔着门窗问:“公子,可要厨房给您送点夜宵来?”
书房内无人应声,奉墨便知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当即就讪讪退了回去。
魏明烬在书房独坐片刻后,熄了灯回到了卧房。
他没掌灯,只凭借着多年练就的本事,在暗色里径自走到床畔,然后脱了外袍躺下。
月影西移,寒霜簌簌而落。
魏明烬是被热醒的。
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触手间皆是柔软。
像天上的云,又像是绵密的软糕。但当他的掌心倾覆而上时,却又感觉到了温软的跳动。
浅淡而熟悉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勾起了他心中隐秘而炙热的渴望。
有温热的唇在他脖颈上游走,夹杂着女子的轻喘。
他体内那头被压制许久的野兽在听到这轻喘声时,不住的撞向锁着它的笼子。
它要出来。
一开始,魏明烬还能压抑。
直到温香软玉满怀,肌肤相贴时,他整个人如骤逢甘霖,再也无法拒绝时,关在笼子里的那头野兽当即便冲了出来。
他放弃理智,任由自己沉沦。
他感觉女子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夹杂着细若的轻喘吟哦。
他的大掌紧紧扣在那截细润的杨柳腰上,恨不得将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即便两人已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他却尤嫌不够。
他还想再索取。
不知疲倦,不知餍足。
不知在翻来覆去的第几次时,魏明烬脑海中骤然滑过一道白光,他倏的睁开眼。
晨光熹微,房中冷寂如霜。
而他衣衫尽湿,床榻上一塌糊涂。
魏明烬眼尾泛红坐起来,眼睫倾覆,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过了片刻,魏明烬隔着门窗,唤了奉墨吩咐事情。
奉墨听完后愣了愣,旋即应声称是。
而此时的辛禾仍在熟睡中。
从前在叔叔家中,辛禾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的劳作,就连隆冬时节都不得闲。手上的活稍微做的慢一点,就会被叔婶指着鼻子骂,说她是白吃饭的。
如今她不用再起早贪黑的劳作,也无人再骂她,辛禾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
琼华一如既往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在给辛禾穿外裳时,琼华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辛禾的肚子。
她也看过其他有孕的妇人,有孕后她们身形皆很快就臃肿起来了。唯独辛禾如今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但她仍四肢纤细,小腹也只是略微隆起,而且外裳一套,甚至完全看不出有孕的模样。
辛禾没看见琼华的目光,只自顾自将外裳套上,问:“今日吴大夫是不是要过来替我例行诊脉?”
“是呢!”琼华一面替辛禾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来,一面道,“先前奉墨也过来了,说是公子今日给姨娘放一日的假,让姨娘不必过去读书识字。”
辛禾都有些不明白,魏明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昨日明明都已经入夜了,他还非要让她过去读书识字。怎么今日一大早的,他突然又派人来说,今日给她放一日的假?
难不成魏明烬也意识到,自己昨日做的太过分啦?
但这个念头只在辛禾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就消散了。
魏明烬怎么可能是会自我反思的人呢!只怕是他自己有事要忙,分身乏术顾不上自己,所以才会给自己放一日假。
不过不管怎么样,能不去魏明烬那边点卯,辛禾还是很高兴的。
她用过朝食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吴大夫便背着药箱进来。
辛禾将手伸过去,由吴大夫为她诊脉。中间吴大夫又问了些辛禾每日的饮食,琼华在旁一一答了。
“姨娘的脉象比上次略有好转,安胎药最好还是吃着,另外切记勿忧思过度亦或是大悲大喜。”
辛禾应了,让人好生将吴大夫送出去。
今日不用去魏明烬那里点卯,且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辛禾突然来了兴致想去逛园子。
这个时节,园子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逛的了。
但辛禾却抱着手炉,沿着小径慢吞吞的走着,一路上看松柏翠竹,看枯树游鱼,看的不亦乐乎。
逛了一会儿有些累,辛禾便找了个亭子暂歇。
琼华带着两个婆子忙将毯子铺好,扶着辛禾坐下后,又将红泥小火炉燃里的炭燃起为辛禾烹茶。
一壶茶刚煮好,辛禾就见有人穿过小径而来。
那人原本正一脸烦闷,手中正拿着一根树枝,正在咻咻的抽着空气。
看见坐在亭中的辛禾时,那人先是一愣,旋即喜色浮上眉梢,快步朝辛禾走过来:“姨娘怎么在这里?”
“屋里闷,我出来逛逛透透气,二少爷是来找公子的么?”
辛禾坐在亭中的美人靠上,今日她穿了一袭鹅黄绣梨花的袄裙,领口处环的白绒毛,愈发衬得她眉乌肤白。她笑吟吟抬眸望着他,让魏明绚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晕眩感。
“二少爷?”琼华迟疑叫了他一声。
魏明绚如醉方醒,忙回过神来,仓促垂下眼睛,磕磕绊绊道:“嗯,是的。”
“公子今日在府里呢!”说到这里时,辛禾顿了顿,才问,“二少爷着急么?若是不着急,我这茶刚好,不妨喝一盏再去?”
辛禾这话说得半是客气,半是真心。
自从上次从慈云寺回来之后,辛禾就再未出过府了,每日在魏明烬面前战战兢兢看他脸色行事。今日难得出来放松,又遇见了朝气蓬勃的魏明绚,许久没有同外人说话的辛禾就想着能与他说会话解解闷。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若是姨娘不嫌弃,那我就叨扰了。”魏明绚说完,在辛禾对面坐了下来。
辛禾让人给魏明烬斟了茶,又含笑与他闲话家常:“二少爷似乎许久都没过来了?”
“嗯,前段时间我爹将我拘在府里读书,哪里都不许我去。”魏明绚平日是个极为活泼的少年,但不知怎么的,他在辛禾面前,突然就变得局促起来,仿佛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说完后,他竟然直愣愣的捧着滚烫的茶就要喝。辛禾忍不住提醒:“二少爷,这茶刚沏出来,还很烫。”
“哦哦。”魏明绚这才局促的将茶盏放下,然后问起辛禾,“姨娘这段时间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就是整日闷在府里,觉得无趣极了。”
听辛禾这么说,魏明绚当即搜肠刮肚,想些曾经听闻的趣事说给辛禾听。
而他面前的茶盏蓄了好几回,琼华见起风了,提醒辛禾时,喝了一肚子茶水的魏明绚这才恋恋不舍起身。
辛禾笑着向他道谢:“已经许久没有人同我讲外面的新鲜事了,今日多谢二少爷了。”
“姨娘客气了。”
之后辛禾被侍女婆子们簇拥回了翠微院,魏明绚一路上头重脚轻的去了魏明烬院子。
但进去之后,魏明绚并未先去见魏明烬,而是先直奔茅房而去。
奉墨:“……”
闻声出来的魏明烬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一炷香后,魏明绚坐在了魏明烬面前。
魏明烬将茶盏递给他的同时,神色关切:“二弟可是身体不适?”
“没啊!”魏明绚说完,旋即反应过来,魏明烬应该是瞧见自己着急去茅房那一幕了,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刚才过来时在花园遇见了辛姨娘,与她说话时多喝了几盏茶。”
“原来如此。”魏明烬颔首,并未再多说什么,但眸色却深了深。
第29章 夜请
辛禾午后小睡醒来后天塌了。
“你再说一遍!”睡眼朦胧的辛禾有一瞬觉得自己听岔了。
琼华站在床幔外,小心翼翼道:“姨娘您刚才歇午觉时,奉墨又过来了。奉墨说公子说,读书习字需持之以恒。姨娘虽然今日不用过去,但也不能松懈,公子说您习千字文也有半月了,让您今日背一半,申时三刻奉墨代替公子过来检查。”
辛禾闻言,当即就直挺挺的躺下了。
“到时候奉墨过来,你就说我午睡还没醒。”说完,辛禾径自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琼华信以为真了,应了声便要离开。
但她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啪的一声轻响。琼华回头,就见辛禾将被子掀开,满面怒容的坐了起来。
“他怎么能出尔反尔的!!!”辛禾一脸愤恨。明明说好,今日放她一日假的。
琼华也觉得,魏明烬这样做不地道。但她一个侍女,自然不敢置喙主子的决定,只能小声给辛禾出主意:“要不然婢子去同公子说,姨娘您今日身体不适,这《千字文》放明日再背?”
辛禾也想硬气一回,但她不敢。
昨日她利用梁婉莹躲清闲,已经惹魏明烬不快了。今日若再装病,回头倒霉的还是她。
而且辛禾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后,魏明烬之所以留下她,不过是那日她说,她永不背弃永不欺瞒他而已。
于魏明烬而言,她与猫猫狗狗无异。
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魏明烬随时都可能会改变主意要了她的性命。
“不了。”辛禾深吸一口气,窝窝囊囊道,“你去把书拿过来,我坐床上背。”
但坐在床上没背几遍,辛禾就开始昏昏欲睡,差点把书盖在脸上睡着了。
这样不行。
辛禾又挪到临窗的榻上,将窗牖开了一扇,一面吹着冷风,一面抱着手炉坐在那里背。
申时三刻,奉墨如时而至。
第一遍,辛禾背到一半就卡住了,她只得重新拿起书又看了一遍。
第二次,先前卡住的地方过了,但又卡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辛禾再度拿起书。
就这样背一段卡一段,一直背了小半个时辰,辛禾才勉强磕磕绊绊背完。
“姨娘背是背完了,但是……”
奉墨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口,辛禾已将头扭至一旁作啜泣难受状。
琼华当即接话:“公子说让姨娘今日歇息,姨娘今日午睡便多歇了一会儿,一直到末正才醒。得知公子派你来查阅姨娘的课业,姨娘醒来后就一直在诵读,如今能背出来已是极为不容易了。奉墨,你也不要太吹那个什么毛了。”
吹毛求疵的奉墨:“……”
“琼华,你说这些做什么。”辛禾胡乱用帕子在脸上擦了擦,又转过头来,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背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连累奉墨小哥陪我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再背。”
说着,辛禾又将先前合上的书翻开。
恰好此时外面吹过一阵寒风,坐在窗畔的辛禾被冻的打了个哆嗦。她明明脸色都冻的有些发白了,但学习态度却十分端正。
奉墨有些于心不忍,便道:“今日天色已晚,小人还得回去向公子复命,就不再这里多叨扰姨娘。姨娘明日得了空,再多几遍背熟便是。”
“多谢奉墨小哥。”辛禾喜出望外。
奉墨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辛禾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待看见奉墨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辛禾当即便将身子朝琼华身上一歪:“累死我了。”
琼华也心疼辛禾,忙将她搀扶着扶到榻上坐下。
“姨娘,您先歇一会儿,婢子这就让人端参汤来。”
翠微院上下都忙着辛禾打转时,奉墨回去向魏明烬复命去了。
奉墨如实将今日的种种说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辛禾是磕磕绊绊背过的这一点。
别人不清楚,但奉墨作为魏明烬近身侍奉的人却隐隐猜到了内因。
原本魏明烬已经放辛禾一日假了,而在魏明绚离开后,魏明烬冷笑了一声,没头没尾说了句:“她倒是悠闲”后,才突然改主意,吩咐自己去传话让辛禾背书的。
奉墨顿时就懂了。
今日的重点不在于辛禾能不能背的过,重点是在让辛禾背书上。
所以哪怕辛禾最后背的很磕绊,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过了。
魏明烬听完不置可否。
奉墨见他再无别的吩咐,就径自退下了。
读了一下午的书,辛禾是身心俱疲,用过夕食后,草草沐浴一番后就歇息了。
这一夜,辛禾累的连梦都没做,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起床更衣用过朝食后,辛禾便打算一如既往的去魏明烬院中点卯。但她还没出门,奉墨又来了。
“这是公子今日给姨娘布置的课业,请姨娘过目。”
辛禾愣愣接过,扫了一眼,抬眸看向奉墨:“公子的意思是,我就在翠微院看书识字,不必去他那里了?”
奉墨点头。
魏明烬那人喜怒无常,每次在他面前,辛禾都得小心翼翼应对,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如今他布置课业让她在自己院子里读书识字,对辛禾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辛禾没高兴两天,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虽然魏明烬仍旧每日给她布置课业,且让奉墨监督她完成,但魏明烬自己却从未露面。
而且他每日课业布置的很多,辛禾每日除了用饭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用在读书识字上。辛禾甚至觉得,应考的举子恐怕都没她这么用功,以至于她夜里有时做梦都在背书。
这日,辛禾写完一篇大字暂歇时,她没忍住问:“奉墨小哥,公子是打算让我考状元吗?”
“姨娘想多了,有我们公子在,状元不可能是别人的。”
辛禾:“……”
既然魏明烬不打算让她考状元,为什么成日要逼着她读书识字呢!他能过目不忘,但她不行啊!
辛禾趴在书桌上,看着面前的一摞书籍,又转头,神色幽怨问:“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公子生气了?”
不然她怎么觉得,魏明烬好像是在故意报复她一样。
奉墨抬手摸了摸鼻尖:“小人不知。”
辛禾还要再说话时,有侍女在门外禀:“姨娘,二少爷身边的小厮来了。”
魏明绚的小厮来做什么?!
辛禾一头雾水,但还是让人进来了。
魏明绚的小厮是抱着一个匣子进来的。
他行过礼后,才说明来意:“这是我家少爷让小人给姨娘送来的,说是给姨娘闲暇时解闷,让姨娘莫要嫌弃。”
琼华接过匣子,在辛禾面前打开。
匣子里面装的都是些小玩意儿,有皮影,有九连环,还有鲁班锁,种类琳琅满目无一相同。
辛禾一愣,旋即就想起,那日自己曾随口同魏明绚说,成日闷在府里,觉得无趣极了。
没想到魏明绚竟然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并且还搜罗了这么多小玩意儿让人给她送来。
辛禾心下不由涌起一抹感动:“你家少爷有心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他过来了?”
“少爷被老爷拘在府里读书。”
辛禾想起了此事,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去替我多谢你家少爷,就说他送的这些我很喜欢,谢他费心了。”
说完,辛禾又让琼华给了那小厮一吊钱。
那小厮千恩万谢后离开了。
而奉墨见辛禾还沉浸在魏明绚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中,眼皮不禁跳了跳,出声提醒:“姨娘,您现在要忙于读书识字,应该没空玩这些小玩意儿了吧?”
“没事,我抽空玩便是。”辛禾垂眸,对匣子里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
奉墨:“……”
很快,此事就传到了魏明烬耳中。
除此之外,魏明烬还得知,魏明绚是被魏敬尧拘在府里读书不假,但昨日魏敬尧突然大怒,直接将魏明绚的门窗都锁上了。
魏明烬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是魏明绚偷溜出去,被魏敬尧抓了个正着,魏敬尧一怒之下才会如此。
魏明烬沉默须臾,突然问:“明绚出去做了什么?”
回禀的池砚一顿,旋即才吞吞吐吐道:“二少爷去买了很多小玩意儿。”
这话一出,魏明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到了第二日,辛禾展开魏明烬为她布置的课业。
看第一遍,辛禾觉得自己看错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死心的再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时,辛禾只觉眼前一黑。
今日的课业怎么比昨日还翻了一番啊。
她这一整日,需要除了用饭之外,其他时间都扑在这上面才能完成。
奉墨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不发一言。
昨日他已经隐晦的提醒过辛禾了,但辛禾没听,他也无能为力了。
而辛禾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现在终于确定,魏明烬这是故意的了。
“奉墨小哥,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公子了?”辛禾再度向奉墨求救。
奉墨摇摇头,他不能多嘴:“姨娘您自己想。”
那意思是,她真的得罪魏明烬了?
辛禾冥思苦想过后,顿时想到了那晚在书房,自己不小心扑倒了魏明烬那事。
但那晚她离开时,魏明烬明明已经不生气了。怎么睡一觉起来之后,他突然又变脸开始秋后算账了呢!
而且那晚她也不是故意的,他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辛禾虽然震惊魏明烬的小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憋屈的主动去找魏明烬服软了。
奉墨见状,以为自己每日去监督辛禾的这个苦差终于要结束了。结果他将辛禾送进书房,正欲退下时,就听见辛禾软声央求:“那晚我不是故意的,公子你不要我的气了。”
奉墨左脚绊到右脚上,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辛禾听到动静悄悄扭头,看见奉墨惊愕看着她时,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关于魏明烬生气的缘由,自己好像想岔了。
而下一刻,魏明烬凉凉的声音传来:“原来在禾娘的心里,我竟然这般小气。”
辛禾:“……”
要命。
奉墨见状,当即溜了。
“怎么会呢!”辛禾立刻回头,满脸堆笑看向魏明烬,言辞上对他极尽赞美。末了,才道,“那晚回去之后,我心下一直为冒犯了公子,但却忘了向公子道歉而十分不安。所以今日甫一见到公子,便急忙向公子道歉,还望公子原谅我那日的莽撞。”
辛禾乌眸湛湛,此刻她望着魏明烬时,里面更皆是浓浓的歉意。
但魏明烬却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假象,都是辛禾刻意装出来的,想要博得他心软的。
魏明烬漫不经心丢下两个字:“好说。”
辛禾:“……”
书房的窗牖开着,有寒风吹进来,吹的桌案上的书页哗啦作响。
辛禾上前将窗掩上,然后走到魏明烬身侧,跪坐在他身侧的软垫上,慢慢依偎过去将脸贴在魏明烬的衣袖上,宛若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狸奴,声色不安道:“公子可是嫌妾愚笨,所以不肯亲自再教妾了?”
“不是你想另择新主么?”魏明烬垂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在她纤细柔弱的脖颈上徘徊。
辛禾一怔,旋即就明白问题的所在了。
“公子说的可是二少爷?妾自进府后,与二少爷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日妾在逛园子时,偶遇二少爷过来找公子。那时恰好妾烹的茶好了,便客气的询问二少爷可要用盏茶,如此而已。公子若因此而疑心妾,那妾可真真是冤死了。”
说到最后,辛禾已是话染哭腔,泪珠儿断线似的落了下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他淡笑:“只有数面之缘,我那二弟便能将他心爱的匕首赠予你不说,还宁可被他父亲责罚,也要冒险偷溜出府,替你搜罗解闷的小玩意儿?”
辛禾顿时愣在原地。
之前魏明绚送她的那把压惊的匕首,竟然是他的心爱之物?
而且因为自己随口说成日闷在府里无趣,他明知溜出府会受罚,但还是亲自出去为她搜罗解闷的小玩意儿?
“是不是很感动?”魏明烬的声音,近似蛊惑的响起。
辛禾点头,旋即抬首,不躲不避看着魏明烬:“公子知道,妾从前过的很不好。二少爷是第一个用心送妾东西的人,妾很感动。”
“你既感动,那说明二弟这趟罚也不算白挨。”说话间,魏明烬抬手,冷白的指尖抚上辛禾乌浓的鬓角,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蛇,又冷又痒的在她鬓角游走。
辛禾竭力忽略那抹不适,继续道:“但妾也没忘记,妾如今的身份。”
“哦,你如今是什么身份?”魏明烬的的指尖顺着辛禾的鬓角滑过,然后一点一点往下。
“我是老爷名义上的姨娘,也是立誓永不背弃永不欺瞒公子的人。至于我的身份是什么,全凭公子一句话。”
辛禾说到这里时,魏明烬的手已游走至她的脖颈上了。魏明烬垂眸看着她:“禾娘,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喜洁,连杯盏碗碟都不曾与人共用过。”
“妾明白,妾现在不会背弃公子,日后更不会背弃公子。”说到这里时,辛禾主动将自己纤弱的脖颈往魏明烬掌心送了送,然后闭眸,”公子若不信,妾愿以死自证。”
魏明烬的目光定在辛禾脸上。
她仰起纤弱的脖颈,眉眼决绝,一脸视死如归。
魏明烬看了她半响,心里的那股浊气终于散了。他轻笑一声,松开辛禾的脖颈,继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狸奴:“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但凡公子说的话,哪怕是玩笑,妾也会当真的。”话落,辛禾乖顺靠过去,在魏明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松了一口气。
当天再回到翠微院,辛禾抱着魏明绚送来的匣子静坐片刻后,就将魏明绚送来的匣子交给琼华:“收起来吧。”
“姨娘,您明明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怎么突然又让收起来呢?”琼华小声问。
辛禾没答,只重复道:“收起来吧。”
她喜欢它们不假,但她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不过经此一事,她似乎明白,日后自己在魏明烬面前苟活时用哪招最灵了。
自这之后,辛禾又开始每日去魏明烬院中点卯了。
但没两日,奉墨又过来说:“公子今日要出门访客,特让小人来告诉姨娘一声,姨娘今天可歇息一日。”
因着上次一事,这次歇息辛禾就窝在翠微院里,和琼华她们几个小丫头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午后听说魏明烬回来,辛禾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魏明烬心血来潮,又叫自己过去读书识字。
好在并没有。
用过夕食后,辛禾由琼华陪着在院中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后,便早早的歇息了。
可谁曾想,睡到半夜时,突然又被人摇醒了。
琼华站在床畔,一脸焦急:“姨娘,奉墨来了,说是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时辰了?”辛禾迷迷瞪瞪坐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快子时了。”
原本还睡意朦胧的辛禾瞬间清醒了。
快子时正是睡觉的时辰,魏明烬突然叫她过去干什么?总不能是大晚上秉烛查验她课业吧?
不知怎么的,辛禾心里突然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而这预感在出门见到廊下站着的奉墨时,顿时又重了几分。
“这么晚了,公子有何事寻我?”辛禾试图从奉墨口中打探一二。
但奉墨的嘴很严,他不敢看她,只一脸急切道:“姨娘您过去便知道了。”
第30章 柔婉
冷月凄清,寒风刺骨。
辛禾到时,魏明烬的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廊下灯盏在寒风中摇曳。
辛禾下意识朝书房的方向走,却被奉墨拦住去路。
“姨娘,公子在卧房等您。”
辛禾心下蓦的一紧。
三更半夜,魏明烬突然派人请她过来,而且还在卧房等她?他该不会是……
刚一念至此,辛禾立刻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也有段时间了,魏明烬偶尔确实会待她亲密些。但那亲密更多的像是主人对狸奴的逗弄罢了,并无半分男女之欢的意思。
而且辛禾记得分明,那晚在醉月楼,一开始魏明烬很抗拒她的触碰。
到后来,两人之间的种种,也更多的像是他屈服于药性之下。
而且先前那位姨娘夜里偷偷爬床,魏明烬也十分生气。从种种行迹来看,魏明烬应该很排斥男欢女爱的。
“姨娘,快些吧。”奉墨催促。
辛禾勉强定了定神,才提裙上台阶推门而入。
可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门嘭的一声就被奉墨从外面关上了。
辛禾蓦的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下愈发惴惴不安了。
“进来。”魏明烬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房中没掌灯,只有廊下的灯晕扑进来,将屋里照的半明半昧。
眼下门已经被从外面关上了,且魏明烬也知道她进来了,辛禾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朝里间走去。
里间燃着一盏孤灯。
魏明烬坐在榻上,一贯端庄整洁的人,此刻却青丝披散,身上宽大的衣袍衣襟微敞,露出诱人的锁骨。
辛禾从未看见这样的魏明烬,不禁愣了愣。
“过来。”魏明烬开口,声音微哑。
辛禾谨慎挪步过去,靠近时才发现,魏明烬的脸上此时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抬眸朝她看过来时,眼底有一簇烈火在蔓延。
辛禾陡然一惊,当即便要逃离。
只是她刚转过身,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腰身朝后拉住。辛禾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将揽腰抱起来,径自朝床的方向走去。
肌肤相贴时,辛禾才察觉到,魏明烬此刻身上烫的吓人。
“公子,你是生病了吗?你放我下来,我去让人请大夫。”辛禾不住挣扎。
魏明烬不言,他只将她打横放在床上,旋即便覆了上来。他的大掌一面剥着辛禾的衣裙,一面将头埋在辛禾脖颈处,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薄唇在她脖颈上游走。
这件事对辛禾太突然了,辛禾又急又气,完全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但在两人相贴时,她却清楚的察觉到魏明烬的弧度。
辛禾不想,她害怕。
那一刻,辛禾陡然生出无限勇气,拼尽全力去推魏明烬。
魏明烬一时不防,还真被她推开了。
辛禾当即拢着衣裙飞快缩到床角,面色惊惶:“公子,我让别人来伺候你,好不好?”
声音里已带着哀求了。
魏明烬才貌双全,又有万贯家财,只要他点头,魏家多的是侍女愿意伺候他。
而被推开的魏明烬闻言,漆黑的眼底有飓风聚起。
“你以为,我什么人都看得上?”
今日魏明烬出门去为他开蒙的夫子祝寿,那夫子性子放荡不羁,在席间数次举杯邀他共饮。
魏明烬推辞不过,只得陪饮了好几盏。
他们喝的酒是夫子自酿的药酒,里面似乎加了鹿血马鞭。
赴宴归来后,魏明烬就觉得身体燥热,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但谁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的燥热越来越难以忍受。
先前他曾尝试泡冷水压制,但却始终无法压下去,这才不得已找了辛禾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辛禾慌乱间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肚子,顿时便找了现成的理由,“我有孕在身,不便伺候公子。”
魏明烬自然看出了辛禾的不愿意,也知道她是在拿有孕在幌子。
他眼下虽体内燥热难忍,但也不会做那等强迫女子的禽兽之举。
他站在床畔目光冰冷看了辛禾片刻,薄唇微掀,不耐烦道:“既然如此,那就滚。”
辛禾如蒙大赦,面色慌张从床上下来,胡乱拢着衣裙就踉跄朝外走。
但走了没几步后,辛禾猛地又停下了。
如今她的命就捏在魏明烬手中,今夜若她出了这道门,明日她能不能看见升起的太阳就得两说了。
辛禾咬了咬唇角。
先前在醉月楼时,他们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过了,如今自己推拒,反倒像是在心乔意怯。只是……
辛禾下意识抚上自己微凸的小腹。
如今她有孕已过三月,只要魏明烬轻些,应当无碍的吧。
辛禾不确定。但眼下,她别无选择了。
辛禾深吸一口气,飞快平复好心情后,才缓步折返回去。
魏明烬仍眸色阴翳的站在床前,蓦的,一双柔荑自身后环住自己的腰身。
魏明烬一怔,偏头,就见先前离开的辛禾又去而复返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辛禾已将身子贴在他后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姿态柔婉娇怯:“妾有孕在身,求公子怜惜轻些。”
魏明烬回过神来,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拉至身前打横抱起上了床。
辛禾先前胡乱拢好的衣裙再次被剥开,白的晃眼的皮肤仿若被剥去壳的荔枝,娇嫩欲滴的在魏明烬掌心轻颤。
辛禾一贯最会审时度势。
既然逃脱不了,她也不再硬碰硬,而是选择以柔克刚。
她柔弱无骨的主动依偎过去,主动配合魏明烬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的引导。
触手滑腻的香软,玉山颤颤而动,女子动情的娇喘,那些梦境如今皆成了现实。这一刻,魏明烬不必再强行压制自己,他可以随心所欲索取。
辛禾藕白的双臂搂住魏明烬,她雪白长颈高高仰起,有人在上面拓印出朵朵红梅。
辛禾顺从,但也不是只会顺从。
在魏明烬欲揽住她,欲倾身覆过来将她镶嵌进身体时,辛禾却如游鱼一般躲开。
但不等魏明烬发怒,辛禾又眸含春水似娇带怯的将魏明烬推到了锦被上。继而乖顺靠过去,与他唇齿相交的同时,一只手抽开魏明烬的衣带,一路向下探去。
魏明烬腰腹倏的绷紧。
有风沿着没关严的窗户溜进去,吹灭了卧房的那盏孤灯。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眼睛看不见之后,人其他的感官会在须臾间被放大。
外面风声呜咽,屋内春色融融。
一开始,辛禾想着左右不过一两次,待魏明烬尽兴了,自己便能全身而退了。
但显然,她低估了魏明烬的实力。
到后面,辛禾手腕发酸,便开始消极怠慢起来。
魏明烬也不恼,只是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下滑,辛禾一个激灵,再不敢偷懒。
过了不知多久,辛禾已是精疲累尽时,魏明烬突然闷哼一声,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辛禾已累的双目无神了,便也不反抗任由魏明烬抱着。
过了片刻后,魏明烬松开辛禾下床,将衣袍穿戴整齐后,重新点上灯又隔窗吩咐人备水。
辛禾将角落里的帕子捡起来,认认真真将手擦干净,正欲穿衣裙时,外面突然响起叩门声。
辛禾吓了一跳,忙用被子裹住自己。
很快,一个侍女便端了盆水进来。
那侍女全程垂首,将水盆放下后,当即又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后,缩在床上的辛禾才松了一口气。床幔外响起魏明烬的声音:“你自己收拾妥当后,便回去歇息吧。”
“好。”辛禾应了声。
魏明烬便自去净房沐浴了。
左右房中已无人了,辛禾索性便下床用帕子拧干,囫囵将身上擦洗一遍后,才将自己的衣裙拿过来。
好在先前魏明烬虽然急切,但却没撕坏她的衣裙。
辛禾穿戴整齐后,将门打开时,就见奉墨仍提灯站在廊下。
暗夜浓郁,他像一尊石雕似的,站在廊庑下,只有手中的灯笼发出橘黄的亮光。
看见辛禾出来,奉墨立刻将灯笼往辛禾面前探了探:“公子让小人送姨娘回去,姨娘您小心脚下。”
辛禾不语,只提裙下了台阶。
奉墨一路将辛禾送回翠微院。
辛禾此番过来,虽然没惊动院里其他人,但琼华却是知晓的。
往日琼华都是随侍在辛禾身侧的,先前她原本也要去的,但被奉墨制止了。琼华心里一直记挂着辛禾,便一直没睡等着她。
正等的昏昏欲睡时,见院门出现了两道人影。琼华当即欣喜迎上去,压低声音道:“姨娘,您可算回来了。这大半夜的,公子怎么突然叫您过去呀?”
“公子身体突然不适,奉墨他们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叫我过去拿主意。”辛禾用这个借口搪塞完琼华,便将她打发下去歇息,自己独自回了房中。
辛禾这会儿其实很累,但躺到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到最后,她起来又洗了一遍手,再躺回床上后才睡着。
而此刻魏明烬也沐浴好了,他出来时,就见房中已没有辛禾的身影了。
窗牖半掩,博山炉里熏香袅袅,床上的被褥也已被重新换过了。
魏明烬沉默片刻后,熄了灯,重新躺回床上,一夜无梦。
辛禾亦是如此,只是因半夜那番折腾,第二日她比平日晚起了一个时辰。
平日这个时辰,她已经到魏明烬那里去点卯了,而今晨辛禾还慢条斯理的坐在桌边用朝食。
辛禾吃饭很快,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叔叔家人多饭少,若不吃快些,根本就轮不到她吃。而且叔婶不慈,成日给她安排很多活计,她吃饭若吃慢了,也会被他们骂是想偷懒。
如今虽到了魏家,无人再责骂她,但这个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却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辛禾的骨子里,怎么都改不掉了。
而今晨辛禾之所以吃饭吃得慢,是因为她是拿左手持筷的。
琼华还只当是今日的朝食不合她胃口:“姨娘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重新做。”
“不用,我吃饱了。”辛禾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吩咐琼华,“你去公子那边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身上有些倦,想歇息一日。”
琼华领命照办。
魏明烬听完后沉默片刻,点头应允了。
之后辛禾便用这个借口连歇了两日。期间奉墨来了一次,不过倒不是来催辛禾的,而是奉魏明烬之命给辛禾送了一盒舒筋活血的药膏。
辛禾嘴上说着让奉墨回去代她谢魏明烬,心中却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到了第四日,辛禾虽然心里还是不去魏明烬院子里点卯,但却不得不去。
毕竟她的手腕疼三日也该好了,若再不好,只怕魏明烬就没耐心了。
但让辛禾没想到的是,她过去时,竟然在魏明烬院里遇见了魏明绚。
一开始,辛禾还以为,魏明绚是来找魏明烬玩儿的。
没想到,魏明绚却道:“兄长才识过人,我爹让我平日多来找兄长请教请教学问。”
魏明绚很不喜欢读书,但想到来这边府里能时常见到辛禾,他当即就答应了。
而辛禾因着之前的事,眼下只得同魏明绚避嫌,遂笑笑道:“公子确实学识渊博,二少爷若得公子授业解惑,来日定然也能如公子那般金榜题名。”
魏明烬这人虽然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他的学问确实很厉害。
前几日辛禾见他心情不错,随手在书架上抽了几本书,随意考验里面的内容,魏明烬都对答如流。
“兄长乃文曲星下凡,我此生只怕都难望项背。”魏明绚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辛禾见向来朝气蓬勃的少年耷拉着眉眼,正要劝慰几句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姨娘的手腕好些了么?”
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人齐齐扭头,就见魏明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魏明绚不知其中缘由,忙关切问:“姨娘手腕受伤了?”
“没。”辛禾垂下眼睫,耳垂瞬间爬上胭脂色。
她知道魏明烬是故意的。但此刻魏明绚追着她问,她只得硬着头皮胡诌:“前段时间夜里睡觉时不小心压到了,如今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魏明绚信以为真了。
而辛禾虽然没望向魏明烬那边,但却察觉到了魏明烬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似乎隐隐还带着嘲讽之意。
魏明烬眼下嘲讽她,无非是觉得她在睁眼说瞎话。
辛禾的反骨顿时就上来了。
她手腕为什么疼,他不是最清楚吗?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而且那晚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心虚。
辛禾鼓起勇气抬眸,就见魏明烬从门外进来,他素衣宽袖皎皎若明月君子,同那晚床榻上闭眸喘息的靡靡公子判若两人。
蓦的,魏明烬的目光扫过来。
不知怎么的,辛禾突然觉得掌心发烫,她当即仓惶垂下眼睫。
而此刻的魏明绚尚还没什么都没看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