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魏明绚就成魏明烬院子里的常客了。
尤其在得知,辛禾每日巳正左右会来魏明烬院中,跟着魏明烬学读书识字后,魏明绚便都挑这个时辰来。
一次两次是偶遇,次数多了,辛禾自然也察觉到了。
魏明绚是个很好的少年,她是他在魏家唯一真诚待她的人。
辛禾很感激他对她的好,但他们中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且魏明烬虽然不置可否,但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摆明了是要坐壁观上,要她自己料理。
魏明绚如今正是年少慕艾时,辛禾不想让他陷太深。
而且魏明烬那里,她也得罪不起。
因此在发现魏明绚频频掐着她去魏明烬院中时来之后,辛禾每日去魏明烬那里的时间就变得不固定起来,有时甚至直接躲着魏明绚。
魏明绚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很快也察觉到了辛禾在刻意避着他了。
向来朝气蓬勃的少年,成了被霜打的茄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失落。
待魏明绚离开后,辛禾才来见魏明烬。
一开始,两人确实是一人教,一人认真学,但不知怎么的,就成眼下这番模样了。
高大宽阔的桌案挡住了两人下半身,魏明烬坐在圈椅上,辛禾面向桌案俯身,仍旧维持着写字的动作。
但她手中的笔早已不知掉到了何处,桌上墨点斑驳,辛禾纤瘦的指尖无措的抓着一张宣纸,那宣纸在她掌心被蹂躏成一团。
魏明烬的手搭在辛禾的腰上。他的指尖修长冷白,仿若上好的冷白玉,慢悠悠的游走着。
“公,公子。”辛禾偏头,咬着唇,声音娇软的能滴出水来,里面带着明晃晃的央求。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他倾身自后拥住辛禾,下巴搁在辛禾的肩上,掌心覆着温热的柔软,慢条斯理问:“今日二弟过来,见你又不在,他可是失落的紧呢!”
“妾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公子一人。”说着,难耐的辛禾偏头,讨好的去吻魏明烬。
得了满意答案的魏明烬,这才放下骄矜的姿态,反客为主与辛禾唇舌交缠的同时,揽住她的腰,让她背对着坐在自己膝头。
衣袍委顿交叠,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隐隐夹杂着令人脸红耳热的喘息声。
但魏明烬总觉得不尽兴。
他虽表面装的温雅,实则骨子里却是个喜欢大开大合的。
先前在醉月楼那次,虽有药物的影响,但他也确实尽兴了,这也是他当初一直要找辛禾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辛禾有孕在身。
纵然经过上次之后,他可以不用再压制,辛禾也愿意给他。
但辛禾如今有孕在身,每次行欢时他总得顾虑这一点,所以总是没能尽兴。
这让魏明烬很烦闷。
一场云雨过后,辛禾宛若餍足的猫儿,鬓发微湿面若海棠的窝在魏明烬怀中,轻轻喘息着。
魏明烬对她一头乌亮的发爱不释手,此刻正勾在指尖把玩。
辛禾窝在魏明烬身侧,享受着难得静谧。
蓦的,魏明烬冷不丁开口:“要不将这孩子打掉吧?”
辛禾一愣,蓦的抬眸,就对上了魏明烬深沉的目光。
这事太猝不及防了,辛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书房内熏香袅袅,空气有一瞬的冷凝。
很快,辛禾就反应过来了,她当即拢着衣裳坐了起来,抿了抿唇,正要开口时,魏明烬先一步开口:“怎么,你舍不得?”
“我……”辛禾刚开口,门外突然又响起池砚的声音。
“公子,二少爷又来了。”
辛禾顿时被吓了一跳。魏明绚不是走了么?他怎么又回来了?
辛禾面色慌张穿衣,下地时双腿发软的还晃了晃,勉强扶住桌案才站稳。
同辛禾的慌乱不同,魏明烬仍端正坐着,他似笑非笑看着慌乱的辛禾:“怎么,怕他看见这一幕,毁了你在他心中的美好印象?”
辛禾瞬间为之气结。
魏明烬是脑子坏掉了吗?!他们俩现在这种关系,若被人看见衣衫不整的独处一室,他是无所谓,但她可是会被沉塘的。
但她却不能和魏明烬硬碰硬,只得含泪做伤心状:“妾如今身心都是公子的,公子还要这般疑妾,难道要妾剖心自证不成?”
魏明烬玩味一笑,池砚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公子?”
声音里明显带着焦急。
“我不过是同禾娘说句玩笑话罢了,禾娘这么生气做什么?”魏明烬起身,亲自替辛禾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来,才道,“去里面躲着吧。”
辛禾飞快将魏明烬皱巴巴的衣袍抻了抻,这才提着鞋袜,飞快朝里间的书架后躲去。
魏明烬这才应声,让人将魏明绚请进来。
魏明烬从外面进来时,就见魏明烬正在收拾桌案。
“兄长,这是……”魏明绚的目光落在一片狼藉的桌案上。
躲在层层书架后的辛禾心下蓦的一紧。
很快,前面就响起魏明烬的声音:“先前窗没关严,有只猫溜进来上了桌案,无碍。二弟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我回府后,发现镇纸落在了兄长这里。”
一个镇纸而已,哪里就值得魏明绚亲自跑这一趟了?
但魏明烬看破却并未说破,只找到魏明绚遗落的镇纸递给他,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魏明绚才满脸失落离开。
辛禾在书架后又站了好一会儿,确定魏明绚不会杀个回马枪之后,这才从书柜后面走出来。
此刻她一身黏腻,自然也无法再跟着魏明烬读书识字了。
而魏明烬也没再为难她,径自放她走了。
回去之后,辛禾当即就让人备水她要沐浴。
热水被一桶接着一桶送来,琼华试好水温后,才扶着辛禾进净室。
知道辛禾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的规矩,琼华将她扶进净室后,便道:“婢子就在门口守着,姨娘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唤婢子便是。”
说完,琼华便将门掩上退下了。
辛禾这才褪掉身上的衣裙,迈进水中坐下。
热水滑过周身的每一寸肌肤,辛禾舒服的喟叹一声,但想到先前的事,辛禾眉眼又耷拉下来了。
而此刻,回到魏家的魏明绚也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有好几日都没见到辛禾了。
自从发现,辛禾有意在躲着他之后,他心里虽然难过,但也明白辛禾的苦衷。
她一个年纪轻轻,但却怀着孩子的新寡妾室,与他这个外男接触过多,若被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传出去,她会被人说闲话的。
但明白归明白,他心中的思念却仍如洪水一般难以克制。
今日从魏明烬的院中出来后,他刻意磨蹭又在那边府里逗留了许久,但仍没见到辛禾出来逛园子,最后只得满脸失落回府了。
可回府后,小厮却发现,他的镇纸落在魏明烬书房了。
魏明绚的心思顿时就活络起来了。他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取镇纸,而非偶遇辛禾。
结果过去之后,却发现魏明烬院中竟然静悄悄的,平日在院中各司其职的仆从也全不见了踪影。
魏明绚心下虽然纳闷,但还是闷头往里走。
结果刚进院子两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奉墨拦住了。
奉墨拉着他闲谈,池砚则去禀魏明烬。
好一会儿,魏明烬才请他进去。
而再次踏进书房时,他便隐隐觉得,书房里似乎跟他先前在这里时不一样了。
魏明烬说,他的桌案凌乱是因有猫溜进来了。但他却眼尖的发现,魏明烬虽然穿的还是先前的那身衣袍,但衣袍却比先前多了些褶皱,而且上面似乎还有污渍。
魏明烬向来喜洁,怎么会穿着这样脏乱衣袍见他?
而且在魏明烬去为他取镇纸时,他无意在魏明烬桌案旁发现了一枚碧玉簪。
他前几日曾在辛禾头上见过那枚簪子。
他趁着魏明烬没注意时,飞快将那簪子拾起揣入袖中带了回来。
“绚儿……”魏二夫人邹氏的声音突然响起。
魏明绚骤然回神,就见邹氏已行至他房门口了,他当即便将手中的簪子揣进袖中,站起来道:“娘,您怎么来了?”
虽然魏明绚揣东西的动作很快,但却被邹氏看见了。
虽然只一晃而过,但邹氏却看的分明,那是支女子的簪子。
“儿啊,你有心仪的姑娘了?快跟娘娘说。”邹氏满面笑容从外面进来。
虽然说魏明绚今年只有十八岁,但是也到能相看的年纪了。
魏敬尧一心想着,要儿子先立业再成家。而邹氏这个做母亲的,则盼着儿子先成家再立业,自过了年之后,她已经私下在留意城中各家的姑娘了,今天她过来,也是想同魏明绚说这事的。
“没有,娘您别胡思乱想了。”魏明绚不肯承认。
没有么?邹氏不信。她这儿子向来性格开朗,但最近这几日,却成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开始她只当是因他父亲逼他读书所致,但现在瞧着似乎不是。
可不论邹氏怎么套话,魏明绚都不肯说。
到最后,魏明绚更是以自己要看书为由躲去书房了。
邹氏无奈,只得离开。
但出了魏明绚的院子之后,邹氏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扭头吩咐了贴身的婆子几句。
那婆子连连应过后,便按照邹氏的吩咐去了。
而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二房这边的事,她刚沐浴完出来倚在熏笼上,琼华正站在身后替她绞干头发。
见辛禾怔怔出神的模样,琼华便问:“姨娘可是有心事?”
“没有。”辛禾垂下眼睫,过了片刻后,又吩咐,“我有些饿了,让厨房做碗馎饦来吧。”
琼华应声去了。
辛禾独自倚在熏笼上,又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
如今她有孕已有四月了。
这孩子的去留一直掌握在魏明烬手中,虽然她一直盼着魏明烬能早做决定,但今日在听到魏明烬说,“要不将这孩子打掉时”,那一瞬辛禾并非有解脱的感觉,反倒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一开始,她只是想用这孩子鱼目混珠,图谋后半生的富贵。
后来。发现魏明烬就是那晚与她春风一度的人之后,她就想着赶紧送走这孩子,拿到放妾书逃得远远的。
再到后来,她是想拿这个孩子当护身符。
可在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这个孩子是去是留,就非她能说了算。
魏明烬始终没表态,她便只能谨慎小心的怀着它。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用再决定这孩子命运的缘故,自从她和魏明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反而更坦然了。
偶尔心血来潮时,她也会像寻常有孕期待孩子降生的妇人那样,亲手为这孩子绣一件小衣。
但绣完后,她却又心生惆怅。
这孩子未必能生的下来,她何必要做那无用功。
所以她又将自己偷偷做好的小衣藏起来,也将自己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期盼一并藏起来。
而今日,关于这孩子的裁断终于要到了。
“呀,姨娘怎么哭了?”端着馎饦进来的琼华被吓了一跳。
辛禾回过神来,下意识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却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没哭,是被风迷了眼睛。”辛禾垂眸,迅速将脸上的泪痕擦干。
琼华将热气腾腾的馎饦放到辛禾面前时,辛禾却扭头:“我现在没胃口了,想睡一会儿,你吃吧。”
说完,辛禾便径自进了内室。
有孕之人胃口向来变得快,琼华也不疑有他。她看了看辛禾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热气腾腾的馎饦,舔了舔嘴角试图克制,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压得住肚子里的馋虫。
这馎饦凉了就不好吃了,而且辛禾也发话让她吃了。
等会儿辛禾睡醒若是想吃,到时候她让厨房再做一份便是。这样一想之后,琼华当即就大快朵颐起来。
而回到内室的辛禾虽然躺在床上,但此刻她非但毫无困意,反而脑子十分清醒。
她得设法保住这个孩子。
朝秦暮楚是男人的本性,如今她凭借着在魏明烬面前扮柔弱装可怜,魏明烬才留下了她的性命。
但来日,一旦魏明烬厌倦她了,他们之间的事不能被外人所知,按照魏明烬那个自私凉薄的性子,他定然会杀了她以绝后患。
而她唯一的筹码,只有腹中这个孩子了。
这个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既能节制魏明烬,亦是她往后余生的保障。
她得想办法让魏明烬同意留下这个孩子。
这一晚,辛禾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晨起后,眼底还有明显的青黛。
上妆时辛禾原本欲用脂粉遮住的,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用过朝食后,辛禾照旧去魏明烬院中点卯学字。
但教了几个字之后,魏明烬就察觉到了,辛禾今日心不在焉。他索性直接抽走她书的书,淡淡道:“既然心思不在读书上,强学无异,回去吧。”
今日的魏明烬倒是十分体贴。
辛禾得了这话,行了个福礼后,便欲转身离开。
但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又止住了。站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向魏明烬,轻声细语问:“公子当真已经决定好要打掉这孩子了么?”
魏明烬原本正在收拾书的手一顿,旋即抬眸看过来。
辛禾站在他数步开外,今日她穿着一身苍葭色绣折枝牡丹荷花纹袄裙。毛绒绒的衣领衬的她靡颜腻理,唯独眼底青黛明显,看着似是一夜未眠。而此刻她一双乌浓的眸子怯怯望着他,里面有纠结不舍。
“怎么,你舍不得?”魏明烬问。
昨日魏明烬也问过辛禾这个问题,但当时因魏明绚的突然折返,辛禾没有机会回答。
今日,魏明烬又问了一遍。
而这一次,辛禾攥紧衣角,鼓起勇气,同魏明烬说了她的答案:“妾舍不得。”
魏明烬没说话。
辛禾眼眶泛红,明明一副怯懦至极的模样,但偏偏那双眼里却带着深深的不舍和哀求:“公子,这孩子在妾的腹中已有四个月了,妾日日用自己的心血养着它。四个月,就算是养只猫儿狗儿也该有感情了,更别说这是你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公子,妾舍不得,妾求求您,可不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说到最后,辛禾膝盖一弯,便要向魏明烬跪下。
但却被魏明烬攥住手腕。
“公子,妾求您了。”辛禾她仰头望着魏明烬,泪珠似断线的珠儿一般簌簌滚落,一双乌眸的眸子里皆是深深的哀求。
魏明烬盯着辛禾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目光如炬有种洞察人心的锐利:“禾娘,你是当真想留下这个孩子,还是想用这个孩子保你往后余生?”
辛禾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只仰头,用更加悲伤,更加真切的眸光望着魏明烬:“这是妾和公子的孩子,妾舍不得它。而且往后余生,妾是注定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妾怕孤独,妾想要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陪着妾。公子……”
后面哀求的话还没说出口,已被魏明烬打断。
“你想要孩子,以后可以要,但这个孩子不行。”说到这里时,辛禾的目光落在辛禾的小腹上,神色带着玩味,“这孩子不打掉生下来,你说是该叫我兄长呢?还是该叫我父亲?”
辛禾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殆尽,但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公子……”
“禾娘不是一向说一切都听我的么?怎么,如今我的话,禾娘是不肯听了?”
魏明烬的声音淡淡的,但辛禾却知道,再说下去,非但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极有可能还会惹恼魏明烬,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她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辛禾面色灰败垂下头:“妾听公子的。”
魏明烬对她这副听话温顺的模样很满意,伸手替她拭了脸上的泪痕后,才将大掌罩在辛禾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这是他的孩子。
但魏明烬却从未试着感受过它的存在。
哪怕每次与辛禾行欢时,他也会刻意避开这里。
今天是他第一次触碰,但也是最后一次触碰了。
魏明烬这人向来对亲情看得很淡,哪怕这是他的孩子,他心中对它也毫无感情。但看着辛禾面色灰败的模样,魏明烬还是好声劝慰了几句,末了才又落在孩子上。
“它如今已经四个月了,若再往后拖,届时再打掉它,你的身体也会受损。”魏明烬的大掌还罩在辛禾的小腹上,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冷漠的没有半分感情,“此事拖不得了,明日我会让人备好落胎药,你……”
魏明烬说到这里时,话蓦的一顿。
因为他察觉到,他贴在辛禾肚皮上的掌心突然被踹了一下。
辛禾也察觉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一向博学多识的魏明烬终于目露不解的看向辛禾:“什么在踢我?”
魏明烬话音刚落,掌心又被踹了一下。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新奇,魏明烬便收回手,盯着辛禾的肚子看。
没吃过肉总是见过猪跑的。辛禾昔年住在十里村时,见过不少有孕的妇人。在最初的茫然过后,她惊喜道:“是胎动。”
“胎动?”魏明烬在短暂的惘然过后,这才忆起,他之前曾在书上看过“妇人有孕,四月胎儿始动”。
魏明烬觉得新奇,复又将手再度覆上辛禾的小腹上。
但这次他贴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动静。
魏明烬看向辛禾,有些紧张问:“它为什么不动了?它是死了吗?”
辛禾:“……”
还不等辛禾答话,魏明烬已吩咐人速去请大夫。
辛禾正要制止时,池砚已蹿出了二里地外,辛禾只得把嘴又闭上了。
吴大夫被提溜过来时,整个人像条缺水的鱼。池砚甫一将他松开,吴大夫便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魏明烬皱眉,斥责池砚:“怎么能对吴大夫这么粗鲁呢?还不下去领罚。”
“没,没事。”吴大夫替池砚说话,勉强调整好呼吸后,才道,“老朽还是先替姨娘把脉吧。”
辛禾坐在吴大夫对面,琼华上前将辛禾的袖子往上拉了拉,吴大夫这才伸出手搭上辛禾的腕间。
辛禾的胎是吴大夫照看的,所以每隔一旬,吴大夫都会来魏家为辛禾看一次诊。
而昨日,吴大夫刚来过。
可今日池砚突然火急火燎去找他,说辛禾身体不适,让他速来魏家一趟。
可怜年过半百的吴大夫,被池砚像提鸡崽似的提溜着来了魏家,一条老命几乎去了一半。但他为辛禾诊过脉后,却发现辛禾的脉象并无问题。
既然脉象没有问题,那他就只能询问病人了:“姨娘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没有不适,就是先前,先前……”辛禾偷觑了魏明烬一眼,主动背了这个锅,“就是先前我肚子突然动了一下,生怕孩儿有什么问题,所以就着急忙慌的让人请了吴大夫你来。看来是虚惊一场了,辛苦吴大夫你跑这一趟了。”
吴大夫嘴角抽了抽:“姨娘客气了。”
之后吴大夫又同辛禾讲了些妇人孕期的事,魏明烬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便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
一刻钟后,吴大夫被恭恭敬敬的送走了。
辛禾打算拿这孩子的胎动说事,再为这孩子搏一搏。
可她还没开口,魏明烬已抬手捏了捏眉心:“姨娘有孕在身,不宜劳累,今日就学到这里吧。”
辛禾只得起身,谢过魏明烬后,由琼华搀着回到了翠微院。
奉墨回来之后,才晓得今日的事。见魏明烬面上似有动摇之色,他思虑再三,终于头铁的决定再次去劝魏明烬一次。
“公子,若您实在舍不得,那可以将辛姨娘留下,但是她腹中的孩子万万不能留啊。”这孩子若留下,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魏明烬慵懒的坐在圈椅上,斜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奉墨,神色漠然:“谁说我舍不得辛禾了?”
奉墨:“……”
您舍得倒是除掉她啊!
但这种话,借奉墨一个胆,奉墨也不敢当着魏明烬的面说。
“你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后患是什么?”魏明烬冷不丁又问。
奉墨听魏明烬这么问,以为魏明烬是在考虑他说的了,他当即便道:“公子,若这孩子生下来,那它就是您和辛姨娘之间有私情的铁证啊!一旦来日东窗事发,那公子您的名声和前途都会悉数被毁掉的。而且到时候,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公子您日后再娶妻生子,就更乱了辈分……”
奉墨叭叭说了一堆,听的魏明烬十分烦躁了。
“闭嘴,滚出去。”
奉墨一脸委屈,但见魏明烬脸色很不好,他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且奉墨心里想着,他们公子向来十分睿智冷静。就算如今短暂的被辛禾的美色所惑,但只要他同他陈述清楚利弊,他一定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奉墨对他们公子很有信心。
第二日,辛禾用过朝食后,琼华一如既往的将安胎药端了来。
辛禾忆起昨日魏明烬说,今日会让人备好落胎药,辛禾以为琼华端来的就是。
她端着药碗迟疑了许久,最后在琼华一遍遍的催促中,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药碗凑至唇畔。
但只喝了一口,她便尝出这是她平日里喝的安胎药,而非落胎药。
难不成魏明烬突然改变主意了?!
辛禾有些不确定。但魏明烬性子阴晴不定,她不敢贸然试探,只得惴惴不安的等着魏明烬做决定。
但自那日魏明烬无意感受到胎动后,平日他们再见面时,魏明烬总会若有似无的往她肚子上看,有时甚至还会上手摸一下。
如此反复好几次,魏明烬虽然仍没表态,但辛禾隐隐已经猜到魏明烬的决定了。
而奉墨也在悄然关注着魏明烬。
见自家公子从最开始的漠不关心,到现在时不时盯着辛禾的肚子看,奉墨就知道,自己先前那番陈述,并没有让他们公子幡然醒悟。
奉墨咬了咬牙,冒着屁股开花的风险再次跪在魏明烬的进谏:“公子,您三思啊!”
魏明烬却倚在窗畔喂鱼。他抬手扫下一把碾碎的芋泥糕,漫不经心道:“我思过了,但三纲五常,礼义廉耻那些东西,我何曾在乎过?”
奉墨:“……”
三纲五常礼义廉耻乃世人立世之本,但魏明烬却说,他何曾在乎过这些。
奉墨知道,魏明烬说得是实话。
可一旦这话传出去,只怕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魏明烬淹没。
“公子,您慎言啊!”
魏明烬闻言,慢慢笑了:“你先前说过的那些,我认真想过了,但那些又有何惧呢!”
奉墨面色骤然变得惊悚起来。
世人不在乎前因,只在乎结果,他们之间的私情为世俗所不容,而那个顶着老爷遗腹子出生的孩子,更是冒天下之不韪。
一旦被人知晓,他们二人将会迎来毁天灭地的攻讦。
但魏明烬却说,那些又有何惧呢!
“这世上,多得是肮脏龌龊的事。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府里,这些年你见过的龌龊事还少么?”
这话奉墨不敢答,只得深深将头埋下去。
魏明烬嗤笑也一声,也不用他答,仍自顾自道:“做人若只会墨守成规,那就注定一生只能做被人随意碾杀的蝼蚁。她如今是我父亲名义上的妾室,且怀着我父亲的“遗腹子”又如何。这世上多得是将白描成黑,将黑洗成白之事。只要我想,我仍可继续做世人眼中的高洁无瑕君子,亦能同时护下他们二人,且不让别人妄议我们分毫。”
魏明烬这话若被旁人听去,旁人定会觉得他狂妄至极。
但只有奉墨清楚魏明烬从不说诳语,他既能说得出口,那便绝对能做到。
眼下话已至此,奉墨知道多说无异了,他向魏明烬磕了个头,便退了下去。
魏明烬独自站在窗畔,垂眸看着水塘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鱼。
他知道,辛禾虽然嘴上说她舍不得这个孩子,但实则却是另有所图。
但那又如何呢!
魏明烬不以为意的扬手撒了一把糕点屑——
不过是一株只能攀附他而活的兔丝花罢了,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此时的魏明烬尚不知道,将来有朝一日,他会为今日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而直到那时魏明烬才明白,辛禾不是兔丝花,她其实是绞杀藤。
她扮柔弱装可怜,温柔缓慢缠绕,一点一点将他困在情网里后,她却没有丝毫留恋的抽身离开了。
第32章 掌掴
辛禾虽然已隐隐猜到,魏明烬的决定了,但魏明烬一日没给她准话,她一日仍心中难安。
这日雨雪霏霏,辛禾拢着狐裘去见魏明烬。
魏明烬正坐在桌案后,那张冷白如玉的脸也好似外面的天气,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
今日魏明烬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这心情不好,并非是因什么事,而是单纯是因为今日的雨雪天气。
同魏明烬相处久了之后,辛禾隐隐发现,魏明烬似乎极厌恶雨雪天。
但凡雨雪天时,他身上就会萦绕起一股淡淡的戾气,整个人也比平日更难伺候。
辛禾在门口定了定神,才解下狐裘交给琼华,自己提裙进去。
魏明烬听见了辛禾的脚步声,但他既未出声,也未回头,只眸色阴郁盯着面前的书。
直到膝头上突然多了一双柔荑。
魏明烬垂眸,就见辛禾一双手搭在他的膝头,轻轻替他揉捏着。
前段时间辛禾就发现了,虽然魏明烬平日表现的并无异常,但每逢雨雪天气或者寒气重时,魏明烬会下意识皱眉用大掌揉他的膝盖。
他的膝盖应该有旧疾。
“公子膝盖还是不适么?不如请大夫来瞧瞧?”辛禾一面轻轻替他揉捏着,一面关切问。
“陈年旧疾,请大夫也无用。”话落,魏明烬一把攥住辛禾的手腕,蓦的将她扯起来。
辛禾一个没站稳,就跌坐进了魏明烬怀中。
她吓了一跳,当即要站起来,却被魏明烬一把搂住腰:“别动。”
辛禾瞬间不敢再动。
魏明烬嗅着辛禾身上淡淡的香气,才觉得体内横冲直撞的暴虐平复了些许。
辛禾身子僵了片刻,发现魏明烬只是单纯抱着她,并没有其他意图后,她才放松下来,也伸手环住魏明烬的腰背,轻轻抚慰着他。
魏明烬不但膝盖有旧疾,他的后背上似乎也有陈年旧伤。
辛禾忆起,他们在醉月楼那夜,她曾摸到魏明烬后背上有嶙峋凸起的疤痕。
但魏明烬是魏大老爷的独子,清源县都赞他是文曲星下凡,平日所有人都对他赞誉有加,这样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陈年旧痕呢?
辛禾心中虽然好奇,但却并未将这些好奇宣之于口。
这种天气魏明烬本来就心情不好,若自己还问他这事,那就是上赶着找死了。
辛禾乖顺的倚靠在魏明烬怀中,没话找话的转移魏明烬的注意力。
但魏明烬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基本都是辛禾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且辛禾敏锐察觉到,魏明烬身上的烦躁更盛,而且漆黑的瞳仁也愈发幽深了。
辛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香囊,柔声道:“公子,妾从前跟着爷爷学了些按摩放松的手法,公子躺下,妾帮你按一按,好不好?”
魏明烬斜了辛禾一眼。
辛禾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央求的意味很明显。
魏明烬烦躁的闭了闭眼,这才躺到榻上,将头枕在辛禾的膝上。
辛禾垂首,手法轻柔的在魏明烬鬓角按着。
每逢雨雪天,魏明烬心里的那头野兽总要冲出来作乱。之前每逢这个时候,他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本接一本的看书,不让自己有丝毫分神的机会。
但自从上次,辛禾在雨雪天进了他的书房之后,看书这个办法对他就不管用了。
辛禾力道适中的替魏明烬揉着鬓角,轻声问:“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没有。”
辛禾:“……”
辛禾当做没听见魏明烬的话,一面替他按着,一面自顾自说着话:“妾也很讨厌雨雪天。叔叔家的屋顶太破了,每次下雨时,外面大下屋里小下。白天还好,但到夜里时,弟弟妹妹们都不愿意睡在被雨淋过的地方,就将我赶去那里睡。那里又靠着窗,我常常被冻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辛禾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管魏明烬有没有听。
“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里,我就抱膝靠在冰冷的墙上,想着要是我能一下子到六十岁就好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儿孙满堂了,该吃的苦也都吃完了,人生就只剩下享福了……”
魏明烬体内的暴虐烦躁,在辛禾的絮絮叨叨声中,竟然出奇的慢慢平复下来了。
魏明烬仍没睁眼,只突兀问:“什么样的人生在你看来是享福?”
“没有人责骂,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不用为生计奔波,也不用担心被人卖掉。”这样的日子,对辛禾来说,就是享福了。
但说完之后,辛禾又讨好似的加了句:“对妾而言,如今的生活,就是在享福。”
这样的日子,放在从前,辛禾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性命只在魏明烬的一念之间。
魏明烬嗤笑一声:“目光短浅。”
辛禾早已习惯魏明烬奚落她了。既然反抗不了,她便装作没听见,又好奇问:“公子觉得怎么样才算享福?”
“人生下来就是在受罪,不被生下来就是享福。”
辛禾闻言,替魏明烬揉着鬓角的手一顿,下意识以为魏明烬是在说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前几日,魏明烬明明都打算留下这孩子了。难不成他现在突然又改主意了?
辛禾心下蓦的一紧,正要再开口时,魏明烬突然翻了个身,将脸贴在她的腰腹上,轻轻嗅了嗅:“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妾这段时间夜里睡的不安稳,便往里面装了些能安神的草药。”
辛禾的爷爷曾是采药人,辛禾幼时跟着爷爷一道去采药时,爷爷曾教了辛禾许多草药的药性。
先前辛禾发现,每到雨雪天时,魏明烬就有些情绪不稳定时,她就悄悄配了些安神助眠的药草装在香囊里。
“公子若觉得好闻,回头妾也给公子做一个。”
魏明烬不置可否。
辛禾便继续替魏明烬揉着鬓角,揉着揉着,枕在她膝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可算是睡着了。
辛禾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停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一室静谧,唯有熏香袅袅。
虽然这样坐着有些难受,但跟在清醒的魏明烬面前提心吊胆比,辛禾还是宁愿魏明烬睡着。
在不惊动魏明烬的前提下,辛禾抓了个软枕塞在腰后,身子微微后仰,让自己的身子也松快松快。
魏明烬睡着了,辛禾动都不动,只能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房中的摆设。
但这里她来了好多回,各处的摆设都已经看腻了。辛禾无趣的紧,便垂眸。
魏明烬正枕在她膝上睡的正熟。
他日角珠庭霞姿月韵,是一副极温润可亲的皮相。
但可惜,皮相与内里不符。
辛禾正撇嘴在心里默然腹诽时,魏明烬蓦的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辛禾骤然生出了被抓个正着的惊惶。但好在,刚醒来的魏明烬没平日那般敏锐,他垂着眼睫慢慢坐起来,瞧着似乎有些怔忪。
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
辛禾讨好的倒了盏茶递过去。
魏明烬接过一饮而尽后,将如玉的手搭在后脖颈上,有一搭没一搭揉了好一会儿,才冲辛禾挥了挥手,示意辛禾可以走了。
辛禾如蒙大赦,行了个福礼后就提裙离开了。
之后辛禾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日除了用饭歇息外,仍会去魏明烬院中点卯。
这日冬阳和煦,魏明烬突然来了兴致,焚香净手过后,在廊下悠然抚琴。
已经好几日不曾来这边的魏明绚,今日突然又过来了。他走到院门口时,正好听见了清越的琴声。
魏明烬的琴技出众,但他抚琴向来看心情。
魏明绚心中高兴,觉得自己今天来得正是时候。他刚兴冲冲的迈进院门,就看见了一身素色衣袍正在抚琴的魏明烬。
魏明绚正要扬声唤他时,又看见了魏明烬身侧的辛禾。
今日辛禾穿着青雘色绣四合如意梅花纹的袄裙,云髻轻梳上面戴着一支翠玉簪,此刻她正眉眼认真的坐在魏明烬身侧练字。
魏明绚脚步一顿,看着廊下的两人。
这两人郎才女貌,一人抚琴一人写字,乍一看仿若是对凤协鸾和的夫妇。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须臾,就被魏明绚强行驱散了:他们二人身份有别,怎么可能是凤协鸾和的夫妇呢!
“兄长,辛姨娘。”魏明绚扬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和谐。
辛禾看见魏明绚时,还愣了愣。
魏明绚有好几日都没过来了,她还以为,他今日不过来了呢!
魏明烬倒是并无惊讶之色,他指腹压住琴弦,神色从容含笑:“二弟可是有几日都没过来了。怎么,这段时间,二叔不逼着你读书了?”
“我不像兄长你,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我爹再逼我,我也考不上的。”魏明绚大步流星走过来,又看向辛禾,“姨娘在练字么?”
“嗯,我写的不好,二少爷莫要笑话。”说话间,辛禾就想将自己写的字藏起来,但魏明绚却先一步将她的字拿了起来。
辛禾只得将手收回去。
如今辛禾的字虽然尚带青涩,但却已有风骨了。魏明绚由衷夸道:“这样好的字姨娘都说不好,那我写的字只怕要污人的眼了。”
魏明烬总说她写的字不好,魏明绚是第一个夸她的人。
辛禾心里虽然很高兴,但面上还是谦虚道:“二少爷就别打趣我了。”
“我没打趣姨娘,姨娘的字是真的写的很好呢!”魏明绚嘴上这么夸着,但心底却滑过一抹狐疑。
辛禾的字怎么这么像魏明烬的字呢!
魏明烬不止学识过人,他的一手字也写得风骨独秀。之前不少人出高价想临摹他的字,但却被魏明烬婉拒了。而现在,魏明烬竟然将自己的绝学教给了辛禾,他们之间……
魏明绚狐疑的目光悄然在魏明烬和辛禾身上打转。
辛禾不知魏明绚心中所想,她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此刻正羞涩的垂着头。
魏明烬自是察觉到了魏明绚不着痕迹的打量,但他只笑容温和道:“二弟今日来的正好。前几日府中整理库房时,发现了一把宝剑。我知道二弟你一向喜欢武器,正想着让人送过去让你品鉴品鉴。”
辛禾闻言,当即以她有些疲累为由告辞离开了。
魏明绚望着辛禾离去的背影,脸上滑过一抹哀伤之色。
先前她和魏明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都没避嫌,怎么单单对他避如蛇蝎呢!
“二弟?”魏明烬的声音响起。
魏明绚回过神来,忙应了声。
魏明烬并不在乎他的失神,一面带着他往厅堂走,一面道:“那宝剑你若喜欢就拿去,放在我们府里也是明珠蒙尘而已。”
魏明绚心中里时涌起深深的愧疚。
兄长对他这样好,而他竟然还在揣测他和辛姨娘之间,他真是不该。
魏明烬瞧见身侧的少年惭愧低头,唇畔勾起一抹细微的笑意。
那把宝剑是魏大老爷在时被收进库房里的,前几日整理库房时才重见天日。
听见魏明烬要,库房里的人立刻就给魏明烬送来了。
那剑的剑匣看着不起眼,但打开之后,抽出里面的宝剑,却是银刃如霜。魏明绚以指轻击剑声,还能听见清脆的嗡鸣声。
这是一把好剑。
魏明绚很喜欢,但又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一直在推辞。
魏明烬温润含笑:“这把宝剑于我而言,不过是把破铜烂铁而已,但于二弟你言,却是绝世珍宝。与其在我这里生锈,倒不如让它跟着二弟你发挥出真正的作用,二弟就莫要推辞了。”
最终,魏明绚推辞不过,再三道谢后,便抱着宝剑高高兴兴的回了他们府里。
平日他甫一回来,院中的仆从便会立刻迎上来,可今日出来迎他的却是他母亲邹氏身边的一个婆子。
“少爷,夫人在厅堂上等您。”
他母亲时常来他院子替他料理事情,魏明绚还当是他院中又有下人偷懒被他母亲抓了个正着,所以他母亲才叫他过去。
果不其然,他甫一过去,就见他母亲面色铁青坐在主座上,胸膛不住起伏,一副被气的不轻的模样。
魏明绚便喜笑颜开上前,去宽慰他母亲:“我院中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娘您生气了,娘您……”
魏明绚话还没说完,邹氏猛地朝他看过来。
那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魏明绚愣了愣,一脸茫然:“我最近很乖,没出门惹事啊!”
话音刚落,邹氏就将一物拍在桌上,怒不可遏道:“这是谁的?”
魏明绚看清楚那是什么时,脸刷的一下白了。
这是他私藏辛禾的那支碧玉簪。
他明明藏在枕头里的,他娘怎么找到的?
“这是,这是……”魏明绚支支吾吾片刻,突然想到了一个说辞,“这是我打算送给娘你的生辰礼。娘你的生辰不是快……”
“啪——”一声脆响。
邹氏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她腕间的牡丹富贵金镯撞的哐啷作响。
“都到现在了,你还在给我撒谎!来人,将少爷的贴身小厮带进来。”
魏明绚扭头,就见他的小厮被五花大绑着推搡进来。
“那日我过来找你时,看见你拿着支玉簪出神,我还只当你是有心上人了。你不肯跟我说,我便将你身边的人叫去打听。结果这一打听才知道,你竟然看上了辛禾那个小娼妇!甚至为了她,宁可被罚也要亲自偷溜出府给她买解闷的小玩意儿!”邹氏气的脸色发白,整个不住哆嗦着,活像得了羊角风。
她身侧的婆子吓了一跳,忙拍着她的背心替她顺气。
那小厮被上了刑,此刻看见魏明绚,他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小声解释:“少爷,小人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夫人搜到了您藏在枕头里的碧玉簪。”
魏明绚是邹氏生的,邹氏自是对这个儿子了如指掌。
魏明绚小时候得了什么珍爱之物,就会偷偷塞进枕头里。如今即便大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改掉。
而那碧玉簪,邹氏曾在辛禾的头上看过。
再加上魏明绚这段时间除了府里之外,就只去过大房那边。前后一串联,邹氏就拼凑出了全部。
“那个小娼妇!亏我和你爹之前还那么尽心尽力的帮她,她竟然在背地里勾引我儿子!”邹氏怒不可遏,整个人仿若被惹怒的狮子,浑身上下都透着暴怒。
魏明绚知道他娘的脾气,忙跪下认错:“娘,您误会了,辛姨娘没有勾引孩儿,是孩儿单方面心仪辛姨娘。辛姨娘察觉到孩儿的心思之后,一直都在避着孩儿。”
“若非她蓄意勾引,你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如何会抛却礼义廉耻看上她!”
邹氏不信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会看上一个她新寡的妾室。而且这妾室还是他大伯的妾室!
再加上先前,辛禾曾短暂的投靠过他们二房这边。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与他们疏远,反而与魏明烬亲近起来。如今她又与他们的独子不清不楚,本就对辛禾有偏见的邹氏便笃定,这一切都是辛禾蓄意勾引所致。
“娘,您真的误会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魏明绚不停地解释,但此刻怒火中烧的邹氏哪里听得进去。
魏明绚每劝一句,邹氏的怒火就更盛一切。她觉得,是辛禾勾引了她儿子,令她儿子色令智昏,还将一切的过错全揽到他身上。
邹氏握着簪子猛地站起来,怒声道:“来人,将安平拖出去打死。”
“夫人饶命啊!”跪在地上的安平抖若筛糠,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少爷,您救救小人,救救小人。”
魏明绚也没想到,他母亲竟然会想要打死自己的小厮。他立刻膝行过去为安平求情:“娘,孩儿错了,孩儿知道错了,您怎么罚孩儿,孩儿都认。求求您,您不要打死安平,安平自小陪孩儿一起长大……”
“若不打死他,难不成让他将你们之间的丑事嚷的人尽皆知吗?”邹氏厉喝,“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拖出去。”
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进来,当即将安平拖了出去。
隔的老远,魏明绚还能听见安平的哭饶声。
“娘,求求您,求求您了。”魏明绚不停的给邹氏磕头,想为自己的小厮求一条生路。
但邹氏非但不为所动,还下令道:“从今日起,你就在房中好好待着,不许迈出房门半步。若你敢偷溜出去,你近身伺候的那些都别想活。”
说完,邹氏拨开儿子的手,满面怒容朝外走。
“阿娘……”魏明绚冲上去,试图想叫住邹氏。
但守在门口的小厮们却将他拦住。不论魏明绚怎么凄厉的哭喊,邹氏都头也没回。
见邹氏彻底走远后,魏明绚才不再挣扎。小厮们忙将魏明绚连拉带扶的带回房中坐下,然后一溜烟全出去将房门锁上。
若搁在平日,这些下人们或许还会帮魏明绚。可今日邹氏已将丑话说在前面了,若魏明绚敢偷溜出去,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们虽是下人,但他们的命也是命。,这些下人自然不敢再违逆邹氏的意思。
而邹氏从魏明绚这里离开后,就直奔大房这边而来。
辛禾午憩醒来后,正倚在软枕上喝燕窝时,有仆从来禀,说邹氏来了。
自从那次窦嬷嬷拔了二房安插在她院中的人之后,邹氏也曾来过几次,但辛禾都找借口没见。次数多了之后,邹氏就再未登门了。
今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来了?!
“知道二夫人过来所为何事吗?”辛禾问。
回禀的下人摇头。
辛禾思索片刻后,终是起身:“替我更衣。”
琼华替辛禾床上外裳,又披了狐裘后,才扶着辛禾出门。
先前还和煦的天气,如今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寒风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像是要将人的皮肉割开。
甫一出来,辛禾就后悔了。
这样的天气窝在房中多舒服啊,她何苦要给自己找罪受。但此刻已经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回去,只好迎着风去厅堂里见邹氏。
辛禾到时,邹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侍女撩开挡风毡帘,辛禾未语先笑:“二夫人好久都没过来了呢!今儿是什么风……”
辛禾话还没说完,原本坐着的邹氏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对着辛禾就是一巴掌。
谁都没想到,邹氏会突然对辛禾动手,所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搀着辛禾进来的琼华,在辛禾被打的身子摇晃时,眼疾手快扶住辛禾,才没让辛禾摔倒。
“二夫人,你做什么?!”琼华尖叫的同时,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辛禾也没想到,邹氏会突然对她动手。
邹氏的巴掌落下来时,她脸上的笑意甚至还在。
周遭顿时乱做一团。辛禾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嗡嗡作响,她被琼华护在怀里抬眸看向邹氏。
邹氏被人拦着,但此刻面容狰狞的仿若厉鬼,正恨恨瞪着她。
她那涂着嫣红口脂的唇张张合合说着什么,但辛禾一句都听不见。
二房的仆从护着邹氏,大房的仆从护着辛禾,两方拉扯撕打着,一时厅堂里时乱成了一锅粥。
蓦的,一道冷冽的男声突然响起:“二婶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众人倏的回头,就见一身霜色宽袖锦袍的魏明烬站在门口,目光冰冷的看着堂上众人。
魏明烬向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刻见他已然动怒,二房的人顿时讪讪的收手了。
唯独邹氏仍嚣张如旧:“明烬,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辛禾这个小娼妇……”
话还没说完,已被琼华的尖叫声打断。
“姨娘您怎么了?姨娘!”
邹氏还没反应过来时,魏明烬已一阵风似的冲过去,将晕过去的辛禾打横抱起,一面往外疾走,一面厉声吩咐:“去请大夫来。”
全程都没看邹氏一眼,邹氏气的肺都要炸了。
第33章 算账
魏明烬将辛禾抱回翠微院后,翠微院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很快,吴大夫又被请来了。
被颠的头晕脑胀双腿发软的吴大夫这次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径自便提溜至了魏明烬面前。
“辛姨娘突然晕过去了,有劳吴大夫了。”魏明烬客气开口。
辛禾的胎一直都是吴大夫照看的,听说她晕过去了,吴大夫顿时顾不上歇息,忙手脚发软让人将他扶到辛禾身边去。
此刻辛禾正躺在床上,她双眸紧闭唇色惨白,脸颊一侧肿的老高。
吴大夫深知不该问的别问的道理,便径自先替辛禾诊脉。
外面隐隐响起了雨声,噼里啪啦的敲在瓦上,但屋内却是落针可闻。
魏明烬长身玉立站在一旁,只盯着辛禾伶仃的腕骨看。
过了好一会儿,吴大夫才面色凝重收回手,起身同魏明烬道:“姨娘是因急火攻心之下才致晕厥,这个倒并无大碍,只是……”
吴大夫神色迟疑。
“姨娘的胎儿有异?”魏明烬问。
“姨娘有孕已四月有余,按说胎相应该已稳固。但姨娘的脉沉细无力,却仍有胎相不稳之兆。”说到这里,吴大夫生怕魏明烬误会,又立刻解释,“不过只是有胎相不稳之兆,并非一定会滑胎。只需日后安心静养,莫要有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再辅以安胎汤药,应当会无碍的。”
魏明烬颔首:“有劳吴大夫了。”
“公子客气了。”说完后,吴大夫便去外面开药方了。
魏明烬走到辛禾床畔拂袖坐下,目光落在辛禾的小腹上。
看了半晌后,他将自己的大掌罩上去。
不知道是因为隔着锦被的缘故,前几日踹他掌心的小东西,今日却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魏明烬不死心,将手又在那里覆了好一会儿,仍没动静后,他才失望的收回手。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快,琼华的身影绕过屏风进来。
见魏明烬坐在床畔,红着眼眶的琼华向魏明烬行了一礼后,才道:“公子,婢子来给姨娘的脸上药。”
邹氏那一巴掌应该是用了七八成力气,如今不过一小会儿,辛禾的侧脸已经肿的老高了,上面还带着鲜明的指痕。
“我来,你去煎药。”魏明烬伸手。
琼华也不疑有他,直接将药膏交给魏明烬,便抹着眼泪下去煎药了。
魏明烬净过手,用药匙挑起药膏,涂在辛禾的脸颊上,指腹轻柔替她涂抹着,仿若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辛禾醒来时,看见的就是魏明烬这副认真呵护的模样。
辛禾只觉鼻头一酸,哽咽叫了声:“公子”,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不准哭。”魏明烬突然冷声制止。
辛禾被他吓了一跳,纵然满腹委屈,但却下意识将眼泪憋回去,只泪眼婆娑望着魏明烬。
“我刚替你上完……”药字还没说出口,辛禾就蓦的打了个哭嗝。
魏明烬:“……”
再一垂眸,对上辛禾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魏明烬抬手捏了捏眉心,烦躁道:“算了,你想哭就哭吧。”大不了等会儿让人给她再上一回药便是。
得了这话的辛禾,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住的往下掉。
她这会儿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就算不摸也能知道,它正肿的老高。
而现在她挨了邹氏那一巴掌后,左耳就嗡嗡作响,当时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之后她很急,不住的用手揉耳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意识。不过好在如今再醒来后,她的左耳又能听见了。
“二夫人呢!她在哪里?我要找她对峙!她凭什么骂我?”辛禾一面哭,一面挣扎着坐起来,瞧那样子似是要下床。
魏明烬直接拦住她:“她已经回去了。”
辛禾晕过去之后,魏明烬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待吴大夫为辛禾诊过脉之后,魏明烬才想起邹氏。
但下人说,邹氏已经走了。
辛禾听见这话,眼泪流的更凶了,她又气又怒的揪着魏明烬的衣角:“公子,她闯进我们府里,气势汹汹的打了我,您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魏明烬却不以为意:“走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成。”再说了,那时他确实没空与她算账。
而且算账这种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话虽是这么说,但辛禾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可眼下魏明烬不让她下床,她也不能隔空将邹氏抓过来回抽一巴掌,便坐在那里气的几乎都哭成了泪人儿。
魏明烬眼底划过一抹不耐烦。
他最烦女子哭,可想到辛禾今日确实委屈,又被打了一巴掌。便耐着性子,将她搂进怀里,生疏哄道:“行了,别哭了。”
辛禾不听,只一味的哭。
魏明烬从未哄过女子,见辛禾还不停的哭泣,便在她另外一面没挨打的脸上拧了一把,语气怒其不争:“没出息的东西,她打你,你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让她打?”
“谁能想到她会突然对我动手,而且她的动作那么快,我如今有着身孕,如何能躲得开?”
一说到这里,辛禾的眼泪又要下来。但魏明烬却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将脸抬起来。
魏明烬压住不耐烦,同她许诺:“别哭了,回头我让你打回去。”
辛禾一愣,久远已被遗忘的一段记忆,因着魏明烬这句话,骤然浮了出来。
那时辛禾的母亲已经亡故了,但她父亲还在。
村里的小孩子玩闹间,有个小孩子恼羞成怒打了辛禾。
那时辛禾生的弱小,打不过对方,便哭着回家去找她爹,希望她爹能给她做主。
可她爹却回她:“那他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一个人,肯定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她爹的话说得笃定,一瞬将辛禾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过错方。
那时辛禾还小,但她爹这句话,她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所以哪怕这次她是无妄之灾,但在被打之后,她也不敢求魏明烬为她做主。
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都尚能说出“那他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一个人,肯定你也有不对的地方”这种话,她如何敢奢望魏明烬替她讨回公道。
魏明绚对她的情意,魏明烬是知道的。
辛禾怕她说出口,会招来魏明烬的一顿冷嘲热讽。
所以她不敢说让魏明烬替她讨回公道,只一味的啼哭。想将那些不甘,那些委屈,混着眼泪一并吞回去。
可现在,魏明烬竟然说,“别哭了,回头我让你打回去”,辛禾呆呆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以为她还不满意,便又道:“一巴掌不解气,打两巴掌也行。”
幼时她在父亲那里没能得到的安慰,这一刻在魏明烬这里得到了。
辛禾猛地倾身,紧紧抱住魏明烬。
她知道魏明烬这人表里不一,可这一刻,辛禾还是控制不住的动了心。
魏明烬一个没坐稳,差点被扑过来的辛禾撞的跌下去。他勉强稳住身子,神色懊恼的看向怀中的罪魁祸首,欲出声呵斥,但在看见她不住颤抖的双肩时,又将那些伤人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这一次,辛禾没哭多久,她泪眼婆娑从魏明烬怀中抬起头来,不确定问:“我真能打回去?”
“我何时骗过你?”
“可她是二夫人,是你的长辈。”
魏明烬乜了她一眼:“你也算是我名义上的长辈。”
辛禾:“……”
她干嘛要多嘴呢!
魏明烬见辛禾的气似乎已经消了大半,这才扶着她倚在软枕上,交代道:“好生养着,待你的身体养好了,我带你去讨公道。”
“好。”辛禾重重点头。
她虽命如草芥,但也绝不会被人任意欺凌。有能报仇的机会,她如何肯放得过。
他们说话间,琼华端着药碗进来了。
魏明烬便径自离开了。琼华将药碗端给辛禾时,还一脸气愤:“二夫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她冲进咱们府里来对姨娘您动手不说,竟然还空口白牙的污蔑您,真是气死奴婢了。”
“别气了,回头公子会替我讨回公道的。”辛禾这个受害者反倒安慰起了琼华。
琼华闻言先是高兴,旋即又觉得魏明烬所谓的为辛禾讨回公道,只怕是以邹氏不痛不痒道歉了事。
她心里还是替辛禾觉得委屈,但如今辛禾有孕在身,且胎相也不稳,她自是不敢将自己的揣测说给辛禾听。只细心服侍辛禾喝了安胎药,又替辛禾的脸上抹了消肿的药膏后,便扶着辛禾躺下。
“姨娘您睡一会儿,婢子就守在这里,绝不给任何人接近您的机会。”
“好。”辛禾阖上眼睛。
琼华便搬来一个小杌子坐在床畔,一面守着辛禾,一面做针线活。
自此之后,辛禾就在待在翠微院里养胎。
因吴大夫叮嘱,她这段时间最好卧床休养,因此魏明烬直接将她每日去他院中的点卯都免了不说,他每日也都会抽空过来看辛禾。
其中有一次,魏明烬过来看辛禾时,正好与登门来探望辛禾的梁婉莹撞上了。
梁婉莹不由称赞:“魏公子对姨娘真是上心。”
彼时魏明烬长身玉立,温润含笑:“魏某父母皆已故去,又无其他兄弟姊妹,只剩下姨娘腹中的孩子是魏某的血亲,魏某自然得上心些。”
魏明烬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梁婉莹却听的十分感动。
她心下想,魏明烬对他父亲的妾室都能这般有情有义,日后他若娶了妻,对妻子定然会更好。
而倚在纱帐里的辛禾听见这话,顿时在心里轻轻啐了魏明烬一口。
距邹氏登门掌掴辛禾快至一旬时,吴大夫再次登门为辛禾诊脉。
这次诊脉后,吴大夫说辛禾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但又告诫辛禾,让她平日还是多注意些身子。
辛禾应了,谢过吴大夫之后,让人好生送吴大夫出去。
待吴大夫离开后,辛禾立刻看向公子。
魏明烬也觉得,事情拖了这么久,如今也到该算账的时候了。他颔首丢下一句,“走吧”,便径自朝外走。
辛禾提裙跟着魏明烬走了几步,又蓦的停下来:“公子你等我一会儿。”
话落,辛禾又折返进里间去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后,辛禾才从里面出来。魏明烬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残存的伤痕。
他给辛禾敷脸的药极好,没两日她的脸就已恢复如初了。但现在,辛禾却特意又将自己的脸化成伤痕未愈的模样。
“既然是去讨公道,那带着伤去才更有底气。”说完,辛禾又戴了面纱,遮住自己化的那些伤痕,打算等到了魏敬尧府里再将面纱取下来。
魏明烬闻言,嗤笑一声:“伤不是你的底气,我才是。”
若他不替她出头,就算邹氏将她的脸打烂了,她也别想讨回公道。
“妾知道,妾心中十分感激公子呢!”哄人的话辛禾张嘴就来。
魏明烬啧了一声,瞧着她正欲反驳时,辛禾见门口没人,她撩起面纱踮起脚尖,飞快在魏明烬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娇羞提裙率先出去了。
她温软的唇在他脸上一触即分,但却让魏明烬怔愣住了。
待他回过神来,见辛禾的裙角已消失在门边,魏明烬这才缓步朝外走去。
在邹氏打了辛禾之后,魏敬尧曾过来找了魏明烬数次,想要说这事。但都被魏明烬以辛禾被邹氏打的有滑胎的征兆,大夫叮嘱需要安心静养为由,说此事容后再议。
魏明烬此言是打算等辛禾身体好了,亲自带着辛禾去讨回公道。
但在魏敬尧看来,容后再说的意思是,魏明烬不打算再追究了。毕竟这件事若传出去,脸上没光的还是他们大房。这几日,魏敬尧更是直接将这事抛至脑后了。
可这日,他正要出门时,门房却来报,说族中的几位族老来了。
“族老怎么突然来我府上了?”魏敬尧一脸茫然,但还是当即恭恭敬敬将几位族老迎进了正厅里。
命人上了茶之后,魏敬尧才问出心中疑惑:“今日几位叔公怎么有空,一同来我府上了?”
族老正欲答话时,有仆从又来禀:“老爷,大公子带着辛姨娘来了。”
一听这话,魏敬尧眉心突突的跳。
一位族老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开口:“正是明烬派人请我们来的,说是有事要请我们这些老头子来主持。二郎,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魏敬尧顿时怒火中烧。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魏明烬竟然惊动了族老们,他到底想干什么!
“嗐,不过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二郎竟然惊动了叔公们,真是年轻不懂事。回头我……”
“二叔此言差矣。”魏敬尧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人打断了。
魏明烬与辛禾一道从门外进来。
辛禾见堂上坐了许多老头,但她一个都不认识,便拘谨的站在魏明烬身后。
而魏明烬眼风一扫,就发现族老们都到齐了。
“二婶冲进我们府里,不由分说将辛姨娘打的险些毁容滑胎,这种怎么能是小事呢!”明烬冲着族老们行了一礼,“诚如二叔所说,我年轻不懂事,一面是怀着我父亲遗腹子的姨娘,一面是二婶,此事我不知该如何料理,所以只得请诸位族老来裁决。”
魏明烬这话一出,族老们齐齐正襟危坐。
有人当即便问:“二郎,这是怎么回事?”
魏敬尧正要说话,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三叔公,此事是二婶所为,想必二叔并不知情。以我拙见,不若将二婶请来,让二婶自己说。”
“明烬所言有理。”那族老捋了捋发白的胡子,同魏敬尧道,“二郎,将你媳妇儿叫出来吧。”
邹氏病了。
自从打完辛禾回来她就病了,她头疼欲裂胸肋胀痛,大夫说她是肝火旺盛所致。开了许多汤药,但始终不见效。
此刻邹氏正戴着镶嵌绿松石抹额,面色蜡黄的倚在软枕上,她单手扶着鬓角,一面呼头疼,一面同陪房婆子抱怨:“我那儿子如今鬼迷心窍,因我打死了他的小厮,他便与我生分了。如今我这头又疼的要炸开似的,这样捱着也是活受罪,倒不如直接一根绳子勒死了事。”
“夫人,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陪房一面替邹氏揉着鬓角,一面宽慰,“少爷年纪小又没经过风月事,所以才会被那起子狐媚子勾引。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孝顺的,待回头您替他正经娶了妻,有貌美贤良的少奶奶陪伴在侧,少爷如何还会再惦记那个小娼妇。”
“你说的在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得赶快给绚儿选个貌美贤良的媳妇儿……”
这厢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有侍女进来禀:“夫人,大公子带着辛姨娘来了……”
那侍女话还没说完,就被脾气火爆的邹氏打断了
“什么?!那个小娼妇还敢来!看我不撕了她的脸!”邹氏一跃从床上起来,一时她头不疼了身上也不难受了,当即气势汹汹的指挥侍女婆子替她更衣。
那侍女正欲说族老们也来了时,已被邹氏身边的仆妇不耐烦的打发下去了。
穿戴整齐后,邹氏就直奔正厅而去。
在族老们面前,原本辛禾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坐的。
但魏明烬却道:“二婶来估计还得等一会儿,姨娘有孕在身,也坐着等吧。”
辛禾坐着不合规矩,但她如今怀着魏氏的血脉,且先前被邹氏打的差点滑胎了,如今通融一下也未尝不可。
见几位族老都默许了,魏敬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众人约莫等了两刻钟,邹氏就满面怒容的出现了。
她甫一进来,连向诸位族老行礼都没行,便又冲到坐在最末端的辛禾面前,又扬手要打辛禾。
“你这个小娼妇,你怎么还敢来!”
上一次,因邹氏太过猝不及防,且众人都毫无防备才被她得逞了。这次琼华甫一看见邹氏出现在门口,就第一时间准备好了保护辛禾。
是以在邹氏朝辛禾冲过来时,琼华立刻闪身挡在辛禾面前。
但邹氏扬起的大掌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人攥住了。
“二婶,这是第二次,你当着我的面,想动我们大房的人了。”话落,魏明烬一把甩开邹氏的手。
邹氏一个踉跄,狼狈跌在魏敬尧身上。
邹氏被就丰腴,骤然压在魏敬尧身上,魏敬尧顿时就发出一声闷哼。
随行的婆子们见状,忙上前将邹氏扶起来。
邹氏甫一站稳,就指着魏明烬斥责:“魏明烬,我是你二婶,你竟然为了这个小娼妇对我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那不知二婶眼里有没有诸位族老这些长辈呢?”魏明烬反问。
邹氏猛地回头,看见诸位族老也在,她脸色顿时变了变。
先前去传话的侍女只说,魏明烬带着辛禾过来了,她没想到,诸位族老竟然也在。而刚才她进来第一眼看见的人是辛禾,就只想着找辛禾算账了,压根没注意到厅堂里还有其他人。
“二郎,你这媳妇儿真是好威风啊!”有位族老皮笑肉不笑道。
邹氏连连赔罪:“都是侄媳不好,侄媳妇没看见诸位叔伯,侄媳向诸位叔公赔不是。”
魏敬尧也忍着腰疼,站起来替自己妻子赔不是。
有位年纪最长的族老毫不客气嘲讽:“孙侄媳妇儿没看见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倒是一眼就看见了辛姨娘。老朽也不知道,孙侄媳妇儿这眼神是好,还是不好。”
被族中最德高望重的族老这么奚落,邹氏像是被人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魏敬尧也狠狠的瞪了邹氏一眼。
都派人同她说,诸位族老们也在,她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些。
不过生气归生气,魏敬尧还是不住在帮自己夫人说话。
魏明烬漠然看着这一幕,不置可否。
而邹氏虽惊诧魏明烬竟然将族老请来了,但她心中的怒气仍熊熊燃烧着。
尤其在看见,她这个正妻还在诸位叔公面前站着,二辛禾这个妾室却安然坐着时,邹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顿时忍不下去,直接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地,不顾仪态的嚎啕大哭起来。
“诸位叔公,并非是侄媳跋扈,而是这辛姨娘实在是无耻至极,她竟然趁着我儿去大房那边向明烬请教学问时,用狐媚手段勾引我儿。这让侄媳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忍啊!”
这位叔公皆面色一凛。
在邹氏没来之前,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魏明烬让辛禾将面纱揭开,让诸位族老看了她脸上的伤。又请了为辛禾看诊的吴大夫来作证。
一时大部分族老都站在魏明烬这边,但此刻听邹氏说出原因后,诸位族老又顿时倒戈了。
“我没有。”辛禾由琼华扶着,颤巍巍的站起来。
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噙满眼泪的眼:“我如今有孕在身,老爷虽然不在了,但公子对我照拂有加,我后半辈子已然有了依靠。我为何要去勾引二少爷?求诸位族老明鉴。”
说着,辛禾不顾有孕在身,艰难的向诸位族老们行了一礼。
诸位族老觉得辛禾也说的在理。
辛禾虽是妾室,但她有遗腹子傍身,且魏明烬待她又宽厚,她后半辈子过得定然不会差,她犯不着做这等丑事。
有族老看向邹氏,告诫道:“侄媳妇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这种事。”
“我没有乱说,我有证据的。这个小娼妇勾引我儿子,让我儿子违逆父命出门给她买解闷的小玩意儿不说,她还将自己的簪子送给了我儿子。”说着,邹氏扭头,让人将证物拿上来。
有仆妇立刻将那枚碧玉簪呈上来,邹氏一把抓着举起来,仿若要屈打成招的昏庸判官:“辛禾,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簪子?”
“这是我的簪子不错,但……”
辛禾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邹氏冷笑着打断:“但已经丢失许久了?”
辛禾点头。她没想到,这枚簪子竟然在魏明绚手中。
“编,你继续编!我没拿出这簪子之前,你怎么不说,你的簪子丢了呢?”
琼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替辛禾说话:“我们姨娘又不缺首饰,一根簪子而已,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丢不起。”
邹氏闻言,正要骂琼华时,一直没说话的魏明烬却开口了。
“二婶这么激动做什么?既然眼下各执一词,为何不将二弟叫来。既然这簪子是在二弟手中,那想必二弟最清楚,这簪子是怎么来的。”
魏明烬这个提议得到了族老们的一致赞同。
第34章 选择
安平的死对魏明绚的打击很大。
魏明绚和安平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主仆关系很亲厚。
魏明绚知道安平喜欢针线房的翠儿,私下一直在偷偷攒银子,想要娶翠儿为妻。
当时魏明绚还曾豪言壮志对安平许诺:“日后待少爷我掌了家,就让你做管家,让翠儿做内宅的管事,让你们夫妻俩都体体面面的。”
“那小的在这里替自己和翠儿一道谢少爷的提拔之恩了。”说完,安平和煞有其事的向魏明绚行了个礼。
继而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安平的音容笑貌宛如在眼前。
他明明那样年轻,还没娶到他喜欢的姑娘为妻,却因为他而被他母亲活活打死。
被关在院中这段时间里,安平总是频频入魏明绚的梦中。
梦中的安平浑身都是血,他总是哭着在求魏明绚救他。
但即便是在梦里,魏明绚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在又一次梦见安平后,魏明绚正跪地痛哭向安平道歉时,外面突然传来开门锁的声音。
很快,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今日是个暖阳高照的日子,门甫一打开,屋外的日光一瞬全扑了进来。
跪在地上下意识举起手遮住这刺眼的日光,低吼道:“我不吃!滚出去!”
魏明绚以为是下人给他送吃食来了。
但来人却道:“少爷,大公子带着辛姨娘来了,各位族老也来了,老爷让小人请您去正厅。”
来负责传话的管家话音刚落,就见原本跪坐在地上,犹如困兽的少年,猛地站起来便踉跄着朝外跑。
“哎,少爷,您慢点,慢点。”管家见状,忙去追魏明绚。
但魏明绚却充耳不闻,只径自往正厅的方向跑。
自从被关起来之后,魏明绚就彻底被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但他了解他母亲,他母亲脾气火爆,又最是护短。
哪怕那日他一直向她解释,是他单方面心仪辛禾,辛禾一直在躲着他。
但他娘就是不信。她只会固执的觉得,是辛禾勾引的他。而他是为了维护辛禾,所以才将一切过错全揽到他身上。
今日既然族老也来了,那就说明这事已经闹大了。
他不知道族老是他娘请来的,还是他兄长请来的。但既然他们都来了,那今日他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还辛禾清白,以及向她道歉。
都是他不好,害她卷进了这场无妄之灾中。
魏明绚满心急切朝正厅飞奔而去。可真到正厅门口时,他却突然又不敢进去了。
还是厅堂里的魏明烬眼尖看见他了,扬声问:“二弟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一时厅堂里的众人齐齐朝他望过来。
魏明绚紧张的捏了捏衣角,这才慢吞吞的迈步进去。
“明绚见过诸位叔祖,叔公,兄长。”甫一进去,魏明绚便先行了一礼,然后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辛禾身上。
辛禾坐在最末端,她今日梳着低髻,上斜插一只珍珠流苏珠钗。此刻正以帕掩面,双目通红含泪望着他。
待他行过礼后,辛禾便颤巍巍站起来,情绪激动质问:“二少爷,你来得正好。今日魏氏族老都在,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分说清楚。我何时勾引你了?竟惹的二夫人气势汹汹冲进我们府里,将我打的险些滑胎。”
辛禾话罢,移开掩面的手帕,露出了脸上的“伤痕”。
魏明绚瞳孔猛地一缩。
辛禾脸上的伤痕肿胀发红,一看便知下手之人当时丝毫没有留情。她娘明知她有孕在身,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对辛禾的愧疚心疼,以及对邹氏狠心的愤怒,一瞬间全涌了上来。魏明绚蓦的转身,恼怒看向邹氏:“娘,你为什么总要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辛姨娘没有勾引我,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最后那几句话,魏明绚几乎是冲着邹氏吼出来。
看着目眦欲裂的儿子,邹氏有一瞬的失神。
她这个儿子自幼听话孝顺,这是他第一次凶她。邹氏伤心难过的同时,也十分愤怒。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辛禾害的。
都是辛禾使了狐媚手段,勾的魏明绚鬼迷心窍,所以才会这般忤逆她这个母亲。
“都到现在了,你竟然还在替她开脱。”邹氏也怒不可遏,“若不是她使了狐媚手段勾引的你,你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这个被卖进你大伯府里做妾的小娼妇!”
辛禾进魏家做妾的前因后果,魏明绚曾听人说过。
他一直十分心疼辛禾的遭遇。而今日他娘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拿这一点来攻击辛禾。
魏明绚脑海中突然嗡的响了一声,所有的血液一瞬全冲到了他的头顶。
魏明绚高声道:“辛姨娘没有使狐媚手段勾引我,是我单方面心悦她。她在察觉到我的心思后,一直在躲我。但我却仍执迷不悔,甚至还私藏了她丢失的簪子。这些话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话罢,看着辛禾惊愕的双眸,以及邹氏血色尽失的脸,魏明绚只觉满心畅快,甚至还夹杂着报复的快感。
他对不起辛禾。
辛禾一个新寡的妾室,本就过的艰难,但却因他而有了这场飞来横祸。
他对不起安平。
他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但却赔上了他的性命,他明明还那么年轻。
他没能救得下安平,但他绝对不会让他娘再冤死无辜的辛禾。
魏明绚说完后,他是舒坦了,但厅堂里却落针可闻。
辛禾看向魏明绚的目光,顿时变得五味杂全起来。
青稚的魏明绚每次在她面前时,一直是手脚都不知何处放的忸怩不安模样。
今日来这里之前,辛禾甚至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魏明绚会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这种事,她曾亲眼目睹过。
他们村里有位为夫守节多年的寡妇与人偷情被捉奸在床。上一刻还与寡妇你侬我侬的情郎,瞬间就变了副嘴脸,指着寡妇高声嚷嚷:“都是她勾引我的,都是她勾引我的。”
最后那寡妇被判沉塘,而那情郎却什么事都没有。
村里的男子在提起这事时,无一例外都调侃那情郎好手段,竟然能将那个寡妇勾到手。
而那情郎也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倒脸上还有得意之色。
之后没过多久,那情郎娶了新妇过门,全村人都去贺喜。而与他偷情的那寡妇,却永远沉尸于河底被人唾骂。
那时辛禾就明白,这种事对男子来说无关痛痒,但对女子却是灭顶之灾。
邹氏一口咬定是她勾引的魏明绚,若魏明绚一时胆怯也将过错全推在她身上,那届时她的下场比那个被沉塘的寡妇好不了多少。
所以辛禾早早的就做了反击的准备。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面前向来拘谨的魏明绚,竟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切责任全揽到他身上的同时,还替她撇清了干系。
这种事若关起门来说,按照魏敬尧夫妇心疼魏明绚的性子,顶多是斥责他几句,便会将这事掀过。
可今日魏氏的族老皆在这里,此事只怕就没这么容易掀过了。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沉默后,便陆续有族老开始指责魏敬尧一家三口。
“二郎,瞧瞧你们养的好儿子!”
“竟然看上了自己伯父有孕的妾室,简直是不知廉耻!”
“就是,二郎你这些年过得愈发糊涂了。生意做的每况日下也就算了,儿子儿子没教好,媳妇儿媳妇儿也管不住。”
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魏敬尧被说的脸上白一阵的红一阵。但偏偏厅堂里做的这些老头子,无一不是族中德高望重的,他除了乖乖听骂之外,什么都不敢做。
若在平日里,邹氏对魏氏的族老们自然也得敬着重着,不敢有丝毫的无礼。
可今日邹氏却猛地冲过去,对着魏明绚就是狠狠一巴掌:“你疯魔了不成!你怎么能承认你单方面心仪她呢!你怎么能承认啊!”
一旦这事传出去,哪家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啊!
此刻邹氏正在气头上,这一掌她用了八成力。魏明绚被她打的头偏向一边,唇角有血流出来。
但魏明绚却不以为意。他不敢去看辛禾,只盯着虚空答:“我心仪她,我为什么不能承认?”
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所以也从未想过同辛禾表明心迹。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给辛禾招来了祸事。
而邹氏听到这话,只觉天都塌了,她枯瘦的手抓住魏明绚的衣襟,嚎啕大哭:“儿啊,那个狐媚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诸位族老见邹氏失态,有好几人都面露不满。
魏敬尧忙向外扬声道:“来人,还不快将夫人扶下去。”
候在外面的婆子仆妇忙进来,欲将邹氏搀走时,魏明烬突然开口:“二叔,簪子一事是说清楚了。可二婶冲进我们府里,险些将辛姨娘打滑胎一事还没说呢!”
魏敬尧脸色一僵,旋即开始打马虎眼:“明烬,这事是你二婶做得不对。但今日你二婶身体不适,等来日她身子好些了,我让她亲自过去向辛姨娘赔不是。”
魏明烬心中冷笑。
他这位好二叔一向看人下菜。在他眼中,邹氏是他正妻,而辛禾是他父亲的妾室。让他的正妻去向辛禾这个妾室赔罪,传出去他会颜面扫地的。
但今日诸位族老都在,他这个一家之主也不得不表态。
所以他便想着先用这么个说法糊弄一下他,待来日再厚着脸皮将赔不是这事赖掉。
但魏明烬却不让魏敬尧如愿:“二叔觉得,二婶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能将这事揭过去了?”
“我……”魏敬尧刚开口,话又被魏明烬截了去。
魏明烬撩起眼皮,眼中带起一抹锐意寒光:“还是二叔觉得,我父亲不在了,便想仗着您是长辈,将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
魏敬尧愣了愣。
他没想到,一贯好说话的侄儿,今日竟然会揪着此事不放。
“我从未这样想过,那你想如何?”魏敬尧问。
“辛姨娘腹中怀的是魏家的血脉,原本胎相很是稳固,但现在却被二婶打的已有滑胎的先兆。如今大夫说,他会尽力帮辛姨娘保住腹中的孩子,但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坐在一旁的辛禾听到此话,面纱下的嘴角顿时抽了抽。
魏明烬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但她面上却当即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魏明烬这才继续道:“若二婶当真心怀歉意,那不如就跪下向辛姨娘道歉,以示真诚。”
魏明烬这话一出,满堂惊愕。
“魏明烬,你也疯魔了不成?你竟然让你二婶向一个妾室跪下道歉?!”魏敬尧一脸不可置信看着魏明烬。
辛禾先是侧眸看了魏明烬一眼,旋即又看向邹氏。
此刻邹氏被两个婆子搀扶着,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双目入神面如死灰。
辛禾深深怀疑,要不是邹氏先前被刺激的太狠了,这会儿定然会扑过来也扇魏明烬一巴掌。
她那样泼辣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向她一个妾室下跪道歉。
虽说魏明烬是在为她出气,但辛禾觉得,魏明烬是在异想天开。
魏明烬又慢悠悠的抛出第二个选择:“二婶若是不想跪下道歉,那让辛姨娘打回去也成。”
这话一出,别说是魏敬尧了,就连先前站在他们这边的族老也发话了。
“明烬,差不多就得了。再怎么说,邹氏也是你的长辈,而辛姨娘到底是个妾室。”这位族老的想法与魏敬尧如出一辙。
邹氏是正妻,辛禾是妾室,正妻怎么能向妾室跪下道歉呢!
“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做主,让邹氏当着我们这些老头子的面给辛姨娘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这话是那位最德高望重的族老说的。
平日但凡这位族老开口,魏氏上下无人不卖他一个面子。
但魏明烬却是那个例外。
魏明烬徐徐开口:“三叔祖言之有理,但邹氏在我面前是长辈,可她在我父亲面前,总该是后辈吧。”
“此话何意?”最德高望重的那位族老问。
“让二婶要么跪下道歉,要么让辛姨娘打回去,其实是我父亲的意思。”
魏敬尧当即满脸不悦:“明烬,兄长已故去多时了,你想羞辱你二婶,也该编个可信的说辞。”
“二叔误会了,我向来敬重二婶,如何敢折辱她呢!此事确实是我父亲的意思。
“此事发生后,我一直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料理。直到昨夜,我父亲突然给我托梦。他先是在梦中斥责我无用,后又满脸严厉同我说,此事决不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并告诫我要么让二婶当着众位族老的面跪下道歉,要么就让辛姨娘打回去。不能让人觉得,他一过世,我们大房就成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无能之辈。”
说到这里时,魏明烬又看向魏敬尧:“对了,我父亲还说,二婶跪的不是辛姨娘,而是他。毕竟诸位叔公叔祖们也都知道,我父亲生前一直盼着有人能再替他添个一男半女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自是气愤至极。”
托梦一事太过奇幻,有族老半信半疑:“明烬,你此言当真?”
“诸位族老知道的,我从不说诳语。而且若非我父亲托梦,我一个晚辈,如何敢对二婶以下犯上呢!”魏明烬垂下眼睫,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
几位族老顿时交头接耳商议了一番。
魏明烬父亲生前求子嗣之心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魏明烬待人温和宽厚也是出了名的。若非他父亲托梦,按照魏明烬的性子,也不会这般揪着不放。
既然这是魏家大郎的意思,那他们倒不好拂逆了。
最终,仍旧是那个德高望重的族老发话了:“既然如此,二郎,你就让你媳妇儿跪下给辛姨娘赔个不是,这事说到底还是你媳妇儿的不是。”
“不是,诸位叔公,你们还真信他胡诌啊!”魏敬尧急了。
魏明烬这话明显是拿他那死去的兄长当幌子,他们这帮年龄加起来得有六百岁的老头子,总不能连一个长脑子的没有吧。
那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训斥魏敬尧:“二郎,不看僧面看佛面,辛姨娘怀着你兄长的遗腹子,你媳妇儿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家打成这样,确实得向人家赔不是。”
"就是。而且大郎同明烬说的很清楚了,邹氏跪的不是辛姨娘,而是他。"
“邹事作为弟媳,竟这般泼辣蛮横,确实该跪。”
其他族老纷纷附和。
魏明烬轻飘飘开口:“若是二婶觉得跪下有伤颜面,那让辛姨娘打回去也可以。”
第35章 约见
魏敬尧顿时被气的发抖。
跪下向辛禾道歉有伤颜面,难道让辛禾打回来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眼下族老们已经不站他这边了,魏敬尧便没再求他们,而是看向魏明烬,语气冷然:“明烬,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非要苦苦相逼呢!”
魏明烬觉得很是可笑。
都到现在了,他这个号面子的二叔还是放不下他那高贵的身段,竟然还想拿长辈的身份压他。
魏明烬迎上魏敬尧的目光,做无奈摊手状:“二叔,并非是侄儿苦苦相逼,实在是父命不可违啊。”
魏敬尧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时,他身旁的邹氏突然推开仆妇站了起来。
“让我跪下道歉,好,我跪。”邹氏踉跄着朝辛禾而来。
众人皆以为邹氏会真的向辛禾跪下道歉,只有魏明绚觉得不对。
他娘性子那么烈,且一直对辛禾有偏见,她怎么可能会真心向辛禾下跪道歉。
果不其然,在邹氏即将靠近辛禾时,魏明绚看见邹氏袖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魏明绚面色骤变,高声喊“辛姨娘,小心”的同时,飞身朝辛禾扑去。
而坐在辛禾身侧的魏明烬先魏明绚一步,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在邹氏答应跪下道歉时,魏明烬就料到其中有诈了。他没有轻举妄动,不过是想在族老面前将邹氏抓个正着罢了。
而此时的邹氏已经魔怔了。
哪怕魏明绚再三解释,说是辛禾没有勾引,是他单方面心仪辛禾。
但邹氏却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儿子被辛禾毁了。
这事若传出去,谁家好姑娘还肯嫁给她儿子。而且他儿子往后余生身上都得背着觊觎伯父新寡妾室的污名,这让爱子如命的邹氏如何能接受。
所以她趁着魏敬尧与他们争执时,偷偷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藏在袖中。
辛禾想让她下跪道歉,那她就送她去死。
“噗嗤——”簪子刺穿皮肉声响起的同时,有血溅在邹氏的脸上。
邹氏状若癫狂,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
可抬眸,看见眼前的人并非是辛禾,而是她儿子魏明绚时,邹氏顿时惊的面如土色。
“绚儿,怎么是你!”
魏明绚没答邹氏的话,而是艰难转头,看了一眼被魏明烬护在身后的辛禾,见她虽脸色煞白但却安然无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倒在地。
魏明绚的脖颈上被簪子刺穿了一个窟窿,此刻血正涓涓的往外冒。
“儿啊!”正厅里顿时响起邹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之后魏敬尧府上顿时乱作一团。
出了这样的事,赔罪一事自然得搁置。族老们摇头叹息着离开了,辛禾有些担忧生死未卜的魏明绚,原本想等大夫出来,询问过魏明绚的情形后再走。
但魏明烬却淡淡看了她一眼,辛禾便不得不乖乖跟着他走。
回到魏家后,辛禾原本想回翠微院的,但魏明烬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往他院中走了。
辛禾站在原地迟疑片刻,终是不敢擅作主张回翠微院,只得亦步亦趋跟着魏明烬。
“都下去。”甫一进院中,魏明烬便吩咐。
辛禾和魏明烬之间这层见不得人的关系,瞒得住外人,但却瞒不住魏明烬院中伺候的人。
但从始至终,他们之间的事,却无一人走漏风声。
这些下人们仿若木偶,每次辛禾来时,若非魏明烬召唤,他们都不会出现。
可不出现也不代表他们是在玩忽职守。
就像上次,魏明绚突然去而复返,他刚踏进魏明烬院中,池砚就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并且拦住他。
此刻听魏明烬刚吩咐完,下人便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辛禾看了一眼进了书房的魏明烬,悄悄攥了攥掌心的帕子,这才提裙上了台阶,一道跟着进了书房。
“关门。”魏明烬冷声吩咐。
辛禾依言照做,然后走到魏明烬身侧,心有不安问:“公子,可是妾做错了什么?”
先前魏明烬都还好好的,但出了魏敬尧府中后,他的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魏明烬不答,只是一把将辛禾拉至身侧,指尖捏着辛禾的下巴,迫使辛禾抬首看着他。
“公子?”辛禾不解,只哀哀望着他。
魏明烬也不言语,只盯着辛禾看了片刻,吩咐:“将狐裘脱了。”
辛禾照做。
“哗——”一声轻响,辛禾的狐裘掉在地上。
“继续。”
这会儿的魏明烬心情明显不好,辛禾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伸手去解上袄的衣带。
绣着绿梅花的上袄也坠了地。
魏明烬没说话,只盯着她。
辛禾便只能继续脱。
中衣落地后,辛禾上身只剩一件小衣。她咬了咬唇瑟缩抱着自己,仰着白嫩的脸,眸色哀求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不为所动,只冷冷道:“继续。”
辛禾无法,只得将小衣也脱了。
她与魏明烬之间,虽然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从来没有她上身不着片缕,而魏明烬仍衣袍整齐的时候。
虽说此刻魏明烬看她的目光没有半分狎昵之色,但辛禾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她既羞又不自在,正欲垂首时,下巴却被魏明烬捏着动弹不得。
而魏明烬另外一只手却落在了辛禾的心口上。
魏明烬一贯灼热的指尖此刻冰冷如霜,落在辛禾心口上时,冰的辛禾身子颤了颤。
魏明烬终于开口了:“我看书上说,人的心与自身拳头大小差不多。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能同时装下两个人呢?还是说,禾娘的心比旁人的大?”
说话间,魏明烬的目光下垂,落在了辛禾的心口上。
辛禾呼吸一窒。
魏明烬的指尖此刻抵在她的心口上,并且是呈一个屈掌抓的姿势。
他仿若是话本子喜怒无常的鬼魅妖怪,一旦有人惹他不高兴了,他的利爪就会在顷刻间割开对方的皮肉,将她的心挖出来。
“妾没有,妾的心里只有公子一人。”辛禾很害怕,她仰着一张泪痕斑驳的脸,抓着魏明烬的袖角,拼命解释,“妾此番的无妄之灾,皆因二少爷而起,妾怎么可能对二少爷生出其他心思呢!妾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公子您一人,还请公子明鉴。”
“你此番的无妄之灾确实是因他而起,但在邹氏握着簪子向你冲过来那一刻,他不还是以命相护了你么?”魏明烬的指尖还在辛禾的心口上游走,似是在挑选该从何处开始剖心。
辛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担忧魏明绚的神色,让魏明烬心生不快了。
可她是人。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魏明绚为救她生死未卜,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可对上魏明烬凉薄的眸色时,辛禾便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人之常情在魏明烬这样冷漠凉薄之人眼中,是十分可笑的。
所以辛禾没有说实话。
“那一刻,他是冲过来对我以命相护。可即便没有他,公子也会护我周全,不是么?”辛禾柔如无骨的身子依偎过来,眸光含泪盈盈仰望着魏明烬,“妾一刻都没忘,谁才是妾的依仗,是妾的主子。”
魏明烬盯着辛禾看了半晌,冷笑道:“你倒是生了张会哄人的巧嘴。”
话中虽有嘲讽之意,但身上那股戾气却散了。
辛禾立刻从善如流攀附上去,用那双藕白的双臂勾住魏明烬的脖颈,歪在魏明烬怀中,声色柔媚而委屈:“可妾也不是谁都哄呀。”
言下之意,她这张嘴只哄他。
魏明烬被这话取悦了,他的大掌这才换了地方,轻拢慢捻抹复挑。
辛禾水润的唇被咬的嫣红起来,一双乌润的眸子里水色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公子。”辛禾声音颤的厉害。
魏明烬待她已濒临边缘时,才大发慈悲开口:“转身。”
辛禾顺从背过身,魏明烬从身后倾身抱住她。
鬓边的珍珠流苏珠钗晃动着,一下又一下的拍在辛禾的脸颊上,辛禾抱着她的碧色织锦缎裙,指尖在锦缎裙上留下洇润的湿痕。
半个时辰后,书房门从里面打开,辛禾拢着狐裘离开了。
待辛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时,躲在角落里的池砚这才取下塞在耳朵里的棉花,转身吩咐人去备水。
而辛禾甫一回去,也同琼华说她要沐浴。
琼华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立刻让人备了热水。
净室门阖上后,辛禾褪下衣裙进了水里。热水滑过肌肤,周身的不适酸痛瞬间都得到了缓解。
辛禾身子后仰靠在浴桶上,浑身上下都透着脱力后的疲惫。
她很累,身心俱疲。
琼华仍守在净室外。
自辛禾有孕后,每次辛禾沐浴时,琼华都格外紧张,净室里有水,她生怕辛禾不小心跌倒,所以每次都守在门外,一直仔细听着净室里的动静。
平日辛禾沐浴最多不过两刻钟,可今日两刻钟已过,辛禾仍不见出来。
琼华心中顿时有些焦急。
之前她曾因贸然闯进净室,而被辛禾狠狠训斥过。今日琼华虽然担心辛禾,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倒没贸然闯进去,而是先叩了叩门,朝里面唤:“姨娘,您好了么?”
里面无人应声。
琼华不放心,又唤:“姨娘,那婢子进来了?”
里面还是无人应声。
琼华顿时陷入了纠结中。若贸然冲进去,回头只怕辛禾又要责怪她了。
可若不进去,万一辛禾在里面出了事可怎么办?如今她还怀着老爷的遗腹子,公子也十分重视这个孩子,若他们有个好歹,只怕她也一样得吃不了兜着走。
两相权衡过后,琼华终是鼓起勇气,将净室的门推开了。
她进去之后,就见辛禾趴在浴桶上,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琼华吓了一跳,忙快步过去,轻轻推辛禾:“姨娘,姨娘,您怎么了?”
辛禾被摇醒后,见琼华站在她面前时,还愣了愣:“琼华,你怎么进来了?”
见辛禾睡眼朦胧的模样,琼华便知她是不小心睡着了。她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立刻向辛禾赔罪。
“婢子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婢子在外面叫了姨娘很多遍,但姨娘始终没有应声,婢子担心姨娘出事,这才闯了进来,还请姨娘责罚。”
上次琼华闯进来时,辛禾之所以生那么大的气,是因为怕琼华看见她后背上的红痣。
如今魏明烬已经知道,那晚醉月楼的人是她了,她也犯不着再因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惩罚琼华。
“你是担心我,有什么好惩罚的。水凉了,将衣裙给我拿来。”
琼华没想到,今日辛禾竟然这般好说话,当即便应了声,将旁边的衣裙拿来,欲服侍辛禾穿上时,琼华突然发现,辛禾身上有很多红痕。
琼华顿时吓了一跳:“姨娘身上这是怎么了?瞧着像是风疹,但又不像?”
睡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琼华听见这话,颊上顿时闪过红晕。
琼华不通人事,自然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辛禾便搪塞她说:“二老爷他们厅外有一种花,我自小就闻不得。一闻身上就会起这种疹子的,不妨事,过两天就自行消散了。”
琼华性子单纯,听辛禾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
她服侍辛禾穿好衣裙后,辛禾便嚷着饿,琼华忙替她传了夕食。
用过饭后,辛禾倚在熏笼上,又想起了魏明绚。
他们从二房那边离开时,魏明绚还生死未卜,眼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禾有心想让琼华偷偷去打听打听,但又怕被魏明烬知道。
今日她不过是对魏明绚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就惹魏明烬这般不快。若被他知道,她私下又让人在打听魏明绚,只怕魏明烬又得发疯了。
相处得越久,辛禾越发现,魏明烬这人骨子里都透着冷漠凉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他眼中,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他豢养的一只鸟雀。
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个人,但凡她对旁人流露出她属于人的情绪时,他就会对她起杀心。
先前辛禾使尽浑身解数才哄好他,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自是不敢再铤而走险的去打听魏明绚,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老天爷能保佑魏明绚逢凶化吉。
因心里记挂着魏明绚,纵然身心俱疲,但这一夜辛禾还是睡得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几回。
第二日坐在铜镜前,辛禾看见了她眼底的青黛。为了避免魏明烬看出来又惹出事端,辛禾便用粉细细遮了。
许是她昨日的表现让魏明烬满意了,这日辛禾到魏明烬院中习字时,魏明烬并未再刁难她了。
期间奉墨隔着门禀,说魏明绚今晨醒了,大夫去瞧过了,说他已无性命之忧。
魏明烬应了声,奉墨便退下了。
辛禾顿时悄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之后魏明烬没有再提先前的事,辛禾以邹氏掌掴她一事,就这样掀过去了。
直到没过多久,她听到了邹氏疯了的消息。
辛禾被惊了一跳:“二夫人怎么会突然疯了?”
那日他们在魏敬尧府上时,邹氏虽有失态之举,但完全不像是疯了的样子。而且邹氏爱子如命,如今魏明绚已没有性命之忧,她怎么就突然疯了呢?
那几个仆妇没想到她们私下说闲话,竟被辛禾听了个正着。听见辛禾问,她们只得支支吾吾说了。
“听说二少爷受伤后,二夫人一心都扑在二少爷身上,就忽略了二老爷。他们府里针线房的一个丫鬟,就偷摸着爬上了二老爷的床。二夫人得知此事后,气的要杀了那个侍女,却被二老爷扇了一巴掌,醒来后人就疯了。”
“说起来,这也是二夫人自己造的孽。老奴听说,那爬床的丫鬟原本与二少爷身边的小厮郎有情妾有意,但前段时间,那小厮被二夫人下令杖杀了。那丫鬟为了报复二夫人,便趁着二夫人不注意,爬上了二老爷的床。”
二夫人善妒泼辣的名声,全清源县无人不知。
之前二老爷谈生意时与人逢场作戏,因衣领上不小心沾染了胭脂。回府后被二夫人瞧见了,二夫人将二老爷的脸挠花了不说,还追到了与魏二老爷喝花酒那人府上,足足骂了对方大半日。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跟往二夫人的心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尤其这次,二老爷还因那侍女扇了她一巴掌,这让心高气傲的二夫人如何能受得了。
辛禾听完后,只觉心中五味杂全。
那群仆妇等了片刻,见辛禾没说话,便行过礼后退下了。
辛禾独自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心中骤然浮起一抹猜测:这事不会跟魏明烬有关吧?
不然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些。
辛禾思虑再三,不敢直接问魏明烬,只偷偷的旁敲侧击问。
“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之前给过邹氏选择机会的,是她自己不愿意,又能怪得了谁呢?”话至此处时,魏明烬狭长的眸子突然眯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又开始同情邹氏了?”
辛禾:“……”
邹氏打了她一巴掌,又当众骂她,辛禾心里确实有气。
可因为一巴掌就逼疯一个人,在辛禾看来,还是太残忍了些。
但这话辛禾不敢同魏明烬说,只是垂下眼睫,摇摇头:“我没有。”
魏明烬正要再说话时,外面突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奉墨的声音就在门外传来:“公子,二老爷来了,正怒气冲冲的嚷着要见您。”
辛禾心下一紧,下意识看向魏明烬:“难不成二老爷猜到,此事是公子你的手笔,所以来找公子你算账了?”
“那你可真是高看他了。”
辛禾;“……”
而且就算魏敬尧猜到又能怎么样呢!他除了让人给翠儿出了个能为她情郎报仇的主意之外,他可什么都没做。
魏明烬去前厅见魏敬尧。
辛禾不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但听在前厅外伺候的下人说,那日魏敬尧的情绪很激动。
自打魏大老爷过世后,府里的下人已被放出去了一批,如今留下来的,全是忠于魏明烬的。辛禾只知道魏敬尧那日情绪很激动,但具体是因何事,她却一无所知。
但第二日天气好,辛禾照例带着琼华在府里遛弯,一个扫洒的仆妇趁人不注意时,突然靠近辛禾。
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道:“二老爷让老奴转告姨娘,明日未时他在天香楼等姨娘,事关姨娘和腹中孩子的后半辈子,来不来姨娘自行定夺。”
说完,那仆妇握着扫帚就退下了。
经过上次一事,辛禾与魏敬尧夫妇也算是撕破脸了。这个时候魏敬尧突然约她见面,辛禾担心其实是陷阱。
她原本不打算去,也不打算将此事告诉旁人。
但回到翠微院,再三细想过后,辛禾又有些犹豫。
想到先前,辛禾对魏敬尧的评价,以及魏明烬最不喜欢人擅作主张后,辛禾决定将此事告诉魏明烬。
魏明烬听完后,却摇头叹息:“我原本以为,府里的老鼠已经清干净了,看来明叔还是不够细心。”
辛禾:“……”
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魏明烬唤了池砚进来:“将此事告诉明叔,让明叔料理。”
池砚应声去了。
辛禾一听这话,便知魏明烬这是不让她明日去见魏敬尧的意思了。得到答案后,辛禾正欲离开时,又被魏明烬叫住。
“站住,让你走了么?”
辛禾只得乖乖又走回魏明烬身边。
魏明烬抬手揉了揉眉心,告诉了辛禾缘由:“我出了孝期会赴京参加会试,我已提前命人将一部分家产移至上京,此事被二叔知道了。二叔昨日在我这里闹了一场无果后,所以转头来寻你合作了,不必理会他。”
如今辛禾依仗魏明烬而活,魏明烬既这么说,辛禾自然不敢有违逆之意。
魏敬尧不知道此事,第二日他在天香楼一直等到日暮时分,辛禾仍没出现时,魏敬尧就知道辛禾的答案了。
“啪——”一声脆响,魏敬尧抓起茶盏摔了个粉碎。
魏敬尧既气愤又想不通。
他都已经放下先前的仇怨,主动找辛禾寻合作了,辛禾为何这般油盐不进。
“魏明烬那小子到底给她灌什么迷魂药了?!”
魏敬尧正气愤不已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从外面进来。
魏敬尧当即欣喜站了起来。一句“辛姨娘”还没喊出来,那女子撩起幕篱前的轻纱,露出来了却是另外一张脸。
来人不是辛禾。
而是前段时间,自请去庄子上养病的芳絮。
第36章 暴露
魏敬尧先是一愣,旋即拧眉。
“你来做什么?”他约的可是辛禾。
芳絮挑唇一笑:“自然是有桩生意想同二老爷做。”
魏敬尧面露不屑。
想同他做生意,她够格吗?而且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生意可做。
芳絮自是看出了魏敬尧的轻视,但她并不生气,而是继续道:“这段时间,我虽在庄子上养病,但也听说了二夫人和辛姨娘之间的事。二老爷难道不想为二夫人报仇吗?”
“怎么报?”魏敬尧问这话,并非是为了邹氏,而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邹氏已经疯了,但他仍不计前嫌约辛禾见面,想与她商量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但辛禾却直接连面都没露。
这让魏敬尧很是生气。
“我笃定辛姨娘腹中怀的是野种,但我能力有限,如今只有线索而无证据,所以我想与二老爷合作。我提供线索,二老爷您派人去探查,如何?”芳絮到庄子上之后,私下一直在查辛禾进魏家前的事情。
但她一无雄厚财力,二无人脉帮手,查起来很是吃力。如今虽已有了线索,但却迟迟找不到证据。
芳絮此番回城,原本想将线索告诉魏明烬,让魏明烬查的。
但芳絮却仍有顾虑。
此事若由魏明烬来查,即便最后他找到辛禾入府前就已与人珠胎暗结的证据。但别有用心之人仍会揣测,这是魏明烬为了独占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故意诬陷辛禾。
魏明烬是皎皎君子,她不想让他身上沾上任何脏污。
所以在路上看见魏敬尧身边的老仆时,芳絮瞬间就改变了主意。
邹氏疯了,眼下魏敬尧恨辛禾定然也恨的牙痒痒,此事由他来调查,最合适不过了。
而原本满脸不屑的魏敬尧听完芳絮说的之后,眼中顿时浮现出算计。
魏敬尧一直觊觎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先前他一直竭力拉拢帮衬辛禾,就是想着守孝期满后,魏明烬定然要上京去大显身手的,到时只剩辛禾孤儿寡母留在这里,只要他略施小计,就能将他们手上的家产骗过来。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如今辛禾竟然站到魏明烬那边去了,害的他一颗算盘珠子都没拨响。
如今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给他送枕头了。
若他能查到辛禾怀的是野种,那就相当于捏住了辛禾的命脉,到时何愁辛禾不对他言听计从。
但魏敬尧也并未贸然答应:“絮姨娘,先前你就曾因构陷辛姨娘多次被罚,老夫怎么知道,你这次说的是真的。”
芳絮将自己查到的线索告诉了魏敬尧。
魏敬尧听完后,在心中略微思索一番后,最终颔首道:“老夫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待有消息,老夫会通知你的。”
芳絮起身,向魏敬尧行了一礼后,便重新戴上幕篱推门出去了。
芳絮甫一离开,魏敬尧脸上的狂喜便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辛禾如今站在魏明烬那边,他还以为,大房的家产他休想再沾染分毫,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吗?
魏敬尧立刻叫来贴身的老仆,冲他飞快耳语几句后,又道:“其他事都放一放,先着重查这件事。”
那老仆应声而去,魏敬尧高兴的在雅间里踱步。
辛禾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他兄长的,魏敬尧不在乎。他只在乎,这孩子能不能为他谋夺到好处。
这孩子是他兄长的,他这个做二叔的侵吞他们孤儿寡母的家产,心中总有几分不安。可若这孩子不是他兄长的,那他就没有丝毫愧疚了。
毕竟若他兄长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产,最后落到一个野种手里吧。
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过是完成他兄长的夙愿罢了。
而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芳絮已和魏敬尧狼狈为奸了。
那日她没去见魏敬尧,之后魏敬尧也再未派人向她传信。不知道是他安插在他们这边的人皆被明叔拔了个干净,还是魏敬尧知道了她的态度,所以彻底死心了。
但眼下辛禾不关心魏敬尧,她只关心她的以后。
如今虽说魏明烬已经默许留下这个孩子,她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一丝保障。但关于如何安置他们,魏明烬却从未提及过。
而那日魏明烬跟她说,魏敬尧找他来闹的原因,是因为魏敬尧得知,他已陆续将家产在往上京转移。
魏明烬出了孝期,就会去上京参加会试。
以他的才能,一旦下场必会蟾宫折桂。届时平步青云指日可待,那她和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日趁着魏明烬高兴,辛禾倚在魏明烬怀中,旁敲侧击问他,日后会安置她和孩子。
彼时魏明烬正斜靠在软榻上,一手揽着辛禾,一手把玩着辛禾如缎的乌发。闻言,他挑起辛禾的下颌,唇畔噙笑问:“怎么?禾娘怕我日后翻脸不认账?”
“怎会。”辛禾仰头望着魏明烬,眼波流转间,漾出柔媚依赖,“公子是妾的主子,妾不信公子会弃妾和我们的孩子于不顾。”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问?”
“妾是知道,可是它不知道呀。”辛禾满脸无辜,用腹中的孩子做借口。
辛禾有自知之明,在魏明烬眼中,她不过是一只乖巧听话,能让他无聊时解闷的山雀罢了。
可她腹中怀的是魏明烬的血脉。
魏明烬明知留下这个孩子,会埋下很多隐患,可仍默许了此事。
辛禾便暗自在心中揣测,魏明烬对这个孩子应该有几分感情。只要他对这个孩子有几分感情,那她就能加以利用。
魏明烬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把戏,他含笑望着辛禾:“我昨日随意瞥了一眼,觉得禾娘看的话本子里有句话写的极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怎么,禾娘也想尝试一下?”
魏明烬虽是笑着,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妾不想。”辛禾立刻收起试探之意,当即柔婉的贴在魏明烬身上,宛若一株无依不能活的藤蔓,“妾和孩子如今只剩下公子了,公子别弃妾,妾会听话的。”
魏明烬对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很是满意。
“知道听话就好。”魏明烬并未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在辛禾后腰上拍了一下,“我还有事要做,自己去书架上找书看去。”
辛禾应了声,乖顺从魏明烬怀中退出来。
见魏明烬坐到桌案后,提笔蘸墨开始写着什么,辛禾不敢再打扰他,只得轻手轻脚往书架那边走去。
跟着魏明烬学了一个多月,如今辛禾已经能认不少字了。
但她对看书还是提不起兴趣。如今魏明烬打发她来找书看,辛禾便穿梭在书架里消磨时间。但她的目光并未放在书架的书籍上,而是放在书架的摆设上。
经过一个书架前,辛禾看见上面放着一个布包。
辛禾心下好奇,便踮脚将那布包取下来。结果一个没拿稳,那布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清响。
正埋头写文章的魏明烬听见动静,朝着书架这边问了声:“何事?”
但辛禾却久久没答话。
魏明烬皱眉,将笔搁下,起身朝这边走来。
远远的,就看见辛禾蹲在地上,身子不住发抖。
待走近了,看见辛禾面前之物时,魏明烬才明白,辛禾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他嗤笑一声:“那晚你将这把匕首捅进周水生腰腹时,可是连手都没抖一下的,今日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了?”
辛禾面前掉着一把匕首。
辛禾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魏明绚送她的那把,也是她捅进周水生腰腹里的那把。
此刻听到魏明烬这话,辛禾脸色顿时煞白。
关于那晚的记忆,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模糊记得,周水生欲强迫她,两人拉扯间,不知怎么的,这把匕首就刺进了周水生的腰腹里。
但具体细节,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魏明烬弯腰将匕首拾起来,重新用布裹着包好放回去。转身欲走时,却被人攥住了袍角。
辛禾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她脸色苍白如纸,平日娇媚乖顺的乌眸里,此刻全是惊惧不安:“这把匕首,怎么会在……会在公子你这里?”
“你更希望它和周水生的尸体,一起出现在府衙?”魏明烬反问。
辛禾拼命摇头:“不希望。”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
“站起来。”魏明烬不悦道。
辛禾下意识照做,可在魏明烬书房里看见这把匕首对她的震撼太大了,她这会儿浑身都是软的。
靠自己站不起来,辛禾便试图扶着旁边的书架站起来。但下一瞬,她便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即便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但辛禾仍是很轻。
魏明烬抱着她穿过书架,将她放在榻上时,辛禾的身子还在不停哆嗦。
魏明烬看她这般没出息,正要训斥时,辛禾却突然攥住他的衣袖,仿若害怕被主人抛弃的狸奴。
“公子,妾会听话的。你让妾做什么,妾就做什么,公子,求求你,你不要舍弃妾。”辛禾脸色煞白,唇角哆嗦着,拼命向魏明烬表忠心。
这把匕首是她杀人的证据,一旦魏明烬将它送到府衙去,县令一定会判她给周水生偿命的。
她不想死。
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她愿意对魏明烬言听计从。
魏明烬垂眸,就对上了辛禾惊惧哀求的乌眸。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
魏明烬便不再言语,只将手罩在辛禾的发顶轻轻抚慰着,仿若主人在奖赏听话的狸奴。
自这之后,辛禾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对魏明烬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而魏明烬对她这副乖巧的模样也十分满意。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却被魏敬尧的突然登门打破了。
这日,辛禾写字写累了,刚端起茶盏正要喝茶时,突然听见院外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她转头,就见奉墨神色慌张从外面跑进来。
奉墨向来稳重,今日他这般慌张,应当是出什么事了。
辛禾刚想到这里,奉墨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了。
自从辛禾每日来这里之后,除非魏明烬传唤,否则奉墨他们禀事一概都站在门外。
今日奉墨虽然慌张,但也没忘这个规矩。跑到门口时,他急急刹住步子,垂首飞快禀:“公子,二老爷来了,说让您和辛姨娘立刻去见他,否则,否则……”
后面的话,奉墨吞吞吐吐的半天没说出来。
魏明烬头也不抬道:“舌头不想要就割了。”
“二老爷说,否则他就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奉墨飞快说完,又将头埋的更低了。
“啪——”
辛禾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茶水泼了她一身。
辛禾却无暇顾及衣裙,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的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猛地抬首,眼底滑过一抹锐利,旋即又恢复如常了。
他那二叔向来脑袋不灵光,怎么可能会知晓此事?难不成府里的老鼠还没清干净?
魏明烬心中思忖的同时,起身吩咐:“我知道了,你去告诉明叔,让他将府里的人再过一遍。”
奉墨应声去了。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辛禾六神无主看着魏明烬。
她和魏明烬之间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就连她贴身伺候的琼华都不知道,魏敬尧为什么会知道?
先前他们已与魏敬尧恶交,如今魏敬尧得知此事后,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了。
辛禾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明烬冷声呵斥:“把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收起来。”
辛禾被训得低下了头。她也知道,她这样不好,可是她控制不住,她害怕。
“去前厅之后,若非必要别说话,也别表现出心虚,尤其不要让我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
魏明烬此刻的声音比数九寒天里的风都冷,但他处变不惊的模样,却让辛禾找到了主心骨。
辛禾点头如捣蒜。
之后魏明烬又交代了几句,辛禾全记住了之后,他们二人才一同往前厅而去。
前厅里,魏敬尧正负手在踱步。
不过这次,魏敬尧脸上既无焦急,也无愤怒,而是欣喜若狂。
他原本想着,只要他能查到辛禾在进魏家前就已与人珠胎暗结,届时他就能利用这个,彻底拿捏住辛禾,这样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就能有一半都进到他的口袋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老天爷竟这般厚爱他。先是让他查到了醉月楼,然后顺藤摸瓜又让他查到了魏明烬身上。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他也。
这下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就能全都归他所有了。
魏敬尧正激动的热血澎湃时,见魏明烬与辛禾从门外进来,他立刻又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
“上次在我府中时,我就觉得奇怪。你二婶不过是打了辛姨娘一巴掌,你平日性子温润随和,为何偏偏这次却对你二婶不依不饶,甚至还拿你爹做幌子,逼你二婶跪下给辛姨娘道歉。我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你们二人之间竟然早已暗通款曲。”
辛禾竭力稳住心神:“二老爷,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
“淫/妇!都到现在了,你还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魏敬尧打断辛禾的话,怒目逼视着辛禾,“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自然是魏家血脉。”
魏敬尧步步紧逼:“我兄长的孩子是魏家血脉,明烬的孩子也是魏家血脉。你腹中怀的孩子是他们谁的?”
辛禾瞳孔猛地一缩。
他以为他们府里还有魏敬尧安插的漏网之鱼,所以魏明烬听到了她和魏明烬之间的风声,这才过来寻他们不是的。
她没想到,魏敬尧竟然知道,这孩子是魏明烬的。
辛禾下意识想偏头去看魏明烬。但想到先前魏明烬交代她的话,她又生生遏制住了这个想法。
魏明烬面上并无半分慌乱,仍旧神色泰然:“二叔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魏明烬,都到现在了,你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今年七月初二醉月楼,你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些吗?”魏敬尧双目如炬望着魏明烬。
就见他这个向来泰然自若的侄子,脸上终于露出了裂痕。
魏敬尧心中憋了多年的那口浊气,在这一刻终于舒出来了。
自从分家后,他和他兄长二人的境遇就开始南辕北辙。
他兄长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而他的生意却是每况日下。
每次他出门去同人谈生意,别人知道他们二人是兄弟时,那震惊的模样,就像一个力道极重的巴掌,打的他脸火辣辣的疼。
最开始,魏敬尧还憋着一口气,不肯去找他兄长帮忙。
但后来他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他只得将自尊咬碎咽进肚子里,腆着脸去找他兄长求助。
他兄长那人就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脑子活络,也有经商的手段,但在钱财上却极为吝啬,且对亲人亦十分苛刻。
每次他登门求助时,总会被兄长叱骂。虽然最后他兄长还是给了他银子,但每一次魏敬尧都觉得,那银子是他用自尊和摇尾乞怜换来的。
后来他兄长死了,大房轮魏明烬当家。
魏明烬面上虽对他客气,实则也同他那个吝啬鬼父亲一样,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现在好了,他兄长那个短命鬼死了,魏明烬的把柄被他攥在手上。
魏明烬要想不身败名裂,就得讨好他,就像昔年的他一样,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魏敬尧的目光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辛禾身上,移到了魏明烬身上。
魏明烬一身素衣宽袍,垂眸而立一言不发。
他和他兄长被人比了一辈子,他的儿子从出生后,也被人和魏明烬做比较。
从前,他和儿子都是比输的那个。
但风水轮流转,从现在起,他们父子是赢的那个。
魏敬尧一朝扬眉吐气,便将小人得势的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掀拳裸袖,往魏明烬身上重重唾了一口,高声辱骂。
“你读尽人间圣贤书,但行的却是猪狗不如的事。你竟与你父亲的姨娘通奸,给你父亲戴绿帽子,简直是寡廉鲜耻,丧尽天良!”
第37章 雪夜
魏敬尧口若悬河,骂的很难听。
他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又因做生意,与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
平日与人交谈时一直都收敛着,今日一朝得势,他便怎么难听怎么骂。
辛禾在旁听的战战兢兢,她忍不住偷偷去看魏明烬。
魏明烬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色,但他面容却十分平静。
就好像魏敬尧骂的不是他一样。
而纵然魏敬尧骂的声音很大,但前厅附近却无一个仆从出现。仿若偌大的魏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似的。
待魏敬尧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时,魏明烬才端了盏茶递过去:“二叔,您消消气。”
魏敬尧却非但不消气,反倒愤然将茶盏拂开。
茶水泼了魏明烬一身,但魏明烬也不恼,而是继续道:“此事是侄儿的不是,但如今二叔既已知晓,那二叔想怎么办?”
“自然是将族老们叫来,当着族老们的面,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魏敬尧一副怒不可遏,誓要严惩他们的模样。
辛禾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一旦这事闹到族老那里,魏明烬会受什么惩处她不知道,但她多半会被秘密处死的。
辛禾下意识想说话,但魏明烬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二叔可想好了,若将此事闹到族老们面前,那我们与二叔之间可就两败俱伤了。”
魏敬尧顿时怒目瞪着魏明烬:“若这丑事公之于众,受罚的是你们,与我何干?”
“若此事公之于众,那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产就会被充为族产,由诸位族老商议如何分派。二叔觉得,到时您能分到多少?”魏敬尧平静看着魏敬尧。
魏敬尧神色一顿,没说话。
他得知此事后并未立刻声张,便是出于这个目的考虑。
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虽然十分丰厚,可若再被族里人过一道手,那到他手里只怕就不剩多少了。
“侄儿已经知错了,愿意向二叔献上父亲留下的全部家产,求二叔莫要声张此事。”说到这里时,魏明烬又冲魏敬尧行了个揖手礼。
魏敬尧的眼睛顿时微微眯起。
这个侄儿倒是比他预料之中的懂事多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贪图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似的。”话虽这么说,但魏敬尧并未拒绝魏明烬的提议,甚至他还将魏明烬的父亲拉出来当借口。
“你父亲膝下就你这一个儿子,且他一直对你疼爱有加寄予厚爱,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呢!若你父亲在天有灵,他此刻该如何痛心疾首。”
听到“疼爱有加寄予厚望”这几个字时,魏明烬眼底滑过一抹淡淡的嘲讽。
但他面上却没露分毫,甚至还颔首顺着魏敬尧的话说:“二叔说的是,是侄儿不孝。父亲若在天有灵,得知此事后,应当已对侄儿失望至极,定然不肯再将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产交给侄儿。而父亲如今在世上的血亲只剩二叔了,父亲定然希望将家产交给二叔。”
魏明烬这么贴心将台阶都替他搭好了,魏敬尧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就顺势借坡下驴应了。
旋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辛禾身上:“你向来洁身自好不沾风月,定然是这淫.妇勾的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辛禾身子猛地绷紧。
这种丑事一旦被人知晓,女子总是要遭殃的。她下意识想到了先前村里那个被沉塘的寡妇。
辛禾哀求的看着魏明烬,希望他能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救她一命。
但魏明烬却没看她,他只道:“族中上下皆知她有孕已四月有余,若在这个时候突然出事,难免会惹人猜疑,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而且她腹中怀的到底是我的骨肉,还是将她留下吧。也算是给二叔留下一个证据,如何?”
辛禾听魏明烬这么说,紧绷的身子这才悄然松懈下来。
辛禾与她腹中的孩子留下来对魏敬尧而言,确实是利大于弊。但对魏明烬而言,可是弊大于利。他这个侄儿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别是这里有什么陷阱吧。
魏敬尧半信半疑看着魏明烬。似是想透过他的神色,看穿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魏明烬无奈一笑,只得解释:“辛姨娘腹中已有了侄儿的骨肉,侄儿不能将她弃之不顾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侄儿希望二叔看在侄儿这般有诚意的份儿上,能将此事守口如瓶,莫向旁人泄露半分,侄儿感激不尽。”
若是出于这两个原因,魏敬尧觉得无可厚非。
毕竟魏明烬如今已中了解元,待出了孝期下场,定然能金榜题名。
可一旦自己将他和辛禾之间的丑事宣扬出去,纵然魏明烬再有才华,此生他都别想再下场应试。
魏敬尧心念一转,开口道:“我可以答应将此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但是除了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之外,日后你入了官场后,需得照拂我家生意,提携我儿。”
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魏明烬抬眸看向魏敬尧,魏敬尧却仗着自己手中握有魏明烬的把柄毫无忌惮。
最终两人对视片刻,魏明烬率先服软:“好。”
两方商议好之后,魏敬尧便迫不及待的要魏明烬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
魏明烬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父亲留下来的家产我都是交给底下人打理的,若要清算,须得将各处铺子里的账册一并归账,今日怕是来不及了,待明日我将账房一并叫过来,当着二叔的面清点完之后,一并交给二叔如何?”
魏敬尧想着,如今他手中握着魏明烬的把柄,魏明烬自然不敢欺瞒他。
而且这种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魏敬尧应了,之后他便春风得意的离开了。
待到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辛禾才挪到魏明烬身侧,小心翼翼问::“公子,当真要将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全给二老爷吗?”
“这事我来料理,你不必管。”
外面铅云低垂寒风肆虐,似是大雪将至。
此时不过未时末,前厅里却已是光线暗淡。魏明烬坐在圈椅里,眼睫低垂眉眼淡漠,他素白衣袍上那团晕开的茶渍格外明显。
辛禾听他这般说,便将其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魏明烬向来足智多谋,且绝不会甘愿被人拿捏。魏敬尧虽然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但今日他全程都是被魏明烬在牵着鼻子走。
瞧魏明烬这般模样,辛禾猜魏明烬表面上虽然应允了魏敬尧所有的条件,实则心里已有其他的应对之策。
“若无事就回去。”魏明烬下了逐客令。
如今他们二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魏敬尧面前,魏明烬已经保下了她,辛禾就不担心魏明烬再事后反悔了。
而且她能力有限,若贸然插手,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全交给魏明烬料理。
辛禾应了声,便乖巧离开了。
待辛禾走后,魏明烬将池砚进来,吩咐:“你去跟着魏敬尧。”
池砚应声去了。
琼华一直在翠微院外张望,远远的看见辛禾回来,她忙快步迎过去。
琼华并不知道辛禾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所以辛禾在去见魏敬尧时,特意让琼华回翠微院等她。
“姨娘冻坏了吧?”琼华迎上来,扶着辛禾往回走。
回到翠微院后,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辛禾更衣的更衣,捧热茶的捧热茶,房中人影晃动,但却鸦雀无声。
今日魏敬尧在前厅闹的那一场,甚至连前厅的院门都没传出去。
待辛禾换过一身家常的衣裙斜倚在熏笼上后,众侍女便陆续退了出去,只有琼华在旁服侍。
琼华将一碗参汤递给辛禾后,用钳子翻着炭盆上的芋头,又恨恨骂道:“二老爷夫妇当真是可恨。前段时间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府中打了姨娘您,今日二老爷又来府里闹。要我说,公子就该讲此事禀了族老们,让族老们……”
“哐当”一声脆响,辛禾将碗搁在桌上,里面的参汤溅在桌子上。
琼华吓的脖子一缩,怯怯望着辛禾。
“公子行事,何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辛禾冷着脸呵斥,“若你再管不住这张嘴,日后就别在我院里伺候了,免得害人害己。”
辛禾从来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琼华吓的瞬间跪倒在地,忙不迭向辛禾磕头认错:“姨娘,婢子错了,求您不要赶婢子走,婢子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再也不乱说话了。”
辛禾到底也是穷苦出身的,她做不到看着琼华跪着给她磕头而无动于衷。
但她怕琼华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惯了,回头当着魏明烬的面,万一说冒失了,那就不是磕头认错就能掀过去的事了。
所以辛禾板着脸,晾了琼华好一会儿,见她真的长了记性之后,才道:“起来吧。”
“谢姨娘。”琼华颤巍巍站起来。
辛禾又沉着脸敲打她:“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再有下一次,我就让窦嬷嬷将你撵回花草房。”
“是,婢子记住了,日后绝不再犯。”
辛禾看着琼华哭的双目通红的模样心有不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来吃佛酥饼。”
琼华当即去了。
辛禾起身,将窗推开一条细缝。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寒风似凌厉的刀,呼啸的在院中刮过,扯的树枝时不时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虽说魏明烬说,此事由他料理,要她不必管。但她到底涉足其中,辛禾做不到高枕无忧。
到酉初,天上便飘起了雪沫子。
如今天寒地冻行人本就甚少,街上的小贩们见飘起了雪沫子,便陆续开始收摊。
这个时辰,整个清源县,只有花楼和酒楼的生意最好。
而从魏明烬府中出来的魏敬尧,此刻就在一家酒楼里喝酒。
从前他兄长在世时,所有人都说他不如他兄长。
他做生意不如他兄长,他生的儿子也不如他兄长,他娶的媳妇儿也没他兄长的漂亮。
在那些人眼中,他兄长就是一只敛财的聚宝盆,而他魏敬尧屁都不是。
但有一点,他胜过了他兄长。
他兄长是个短命鬼,他死了,而他还活的好好的。
“哈哈哈哈,他积攒一辈子的家产,就都归我所有了。”酒楼的雅间里,魏敬尧翘腿坐在桌前独自开怀畅饮。
魏敬尧今日十分开心,就连眉心的川字纹都舒展开了。
若非此事不能向外人道也,魏敬尧此刻定然要邀朋唤友与他们一同举杯欢庆,而不是在此一人独乐。
“你脑子活络,会做生意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不还是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在人间享你福。”说着,魏敬尧又神色得意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各处陆续已掌了灯,外面的雪沫子也逐渐变成鹅毛大雪了。
魏敬尧喝完最后一壶酒之后,才打开雅间的大门,摇摇晃晃朝外走。
中途正好遇见了店小二,店小二好心提醒:“魏二爷,您走好,小心台阶。”
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关心之言,但魏敬尧却往袖口里摸了一把,旋即将一个银锭扔在小二身上,摇摇晃晃顺着楼梯往下走:“爷今儿心情好,赏你的。”
“哎呦,谢谢魏二爷,谢谢魏二爷。”那小二接过银子,忙不迭对着魏敬尧的背影点头哈腰道谢。
魏敬尧却是潇洒的挥了挥手,提袍下了楼梯,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往外走。
甫一出酒楼,迎面的飞雪便迷了魏敬尧的眼睛。
魏敬尧刚抬手揉完眼睛,一个小厮便过来道:“风急雪大,老爷快上马车吧。”
魏敬尧这会儿喝的有些发晕,连那小厮的脸都没看清,便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后,然后倒头就睡。
而那小厮将脚凳收回去,又将头上的斗笠压了压,便赶着马车往前行去。
今夜风雪交加寒气逼人,再加上已快至亥时了,此刻街上空无人影,只有这辆马车穿梭而过,速度快的像是阴间来勾魂夺命的阴差。
而马车内的魏敬尧仍酣睡如猪。
魏敬尧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隐隐感觉到马车停了。
他还以为是到家了,便睡眼惺忪的由着那小厮扶着下了马车。甫一抬头,面前倒是有盏灯笼。
不过那灯笼不是他们府门口的灯笼,而是被一人提在手里。
魏敬尧眯着眼睛,看见那灯笼照在一人漆黑的氅衣上。
他顺着那氅衣往上看,就看见了魏明烬的脸。
“明烬,你怎么在这里?”魏明烬愣了愣。
“自然是来找二叔您的。”
一阵风蓦的吹过来,魏敬尧打了个寒颤,酒一瞬醒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桥上。魏明烬和奉墨站在他面前,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车夫。
那车夫掀开斗笠,赫然是池砚。
魏敬尧顿时恼羞成怒,又瞪向魏明烬:“魏明烬,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明烬笑了。
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我来送二叔一程。”说话间,魏明烬缓步朝魏敬尧走来。
魏敬尧就算是傻子,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但奉墨和池砚分别守在桥的两端,他哪里都逃不掉。
看着靠他逐渐靠近的魏明烬,魏敬尧不住后退的同时,又厉声呵斥魏明烬:“明烬,我可是你的亲二叔,你杀我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魏明烬不言,只仍旧向他逼近。
魏敬尧又拿魏明烬的前程威胁魏明烬,魏明烬仍无动于衷。
眼看自己的后背都抵在栏杆上了,魏敬尧这才认清现实。
他一改今日在魏家时的嚣张跋扈,开始向魏明烬求饶:“明烬,你放过二叔。二叔保证将你和辛姨娘的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
“当真?”魏明烬望向魏敬尧,似是开始动摇了。
魏敬尧立刻点头:“当真当真。明烬,二叔就你这一个侄儿,你是二叔看着长大的,二叔怎么可能会真的害你呢!”
“二叔,你光嘴上说,我不放心呀。”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心?写字据还是要我发誓,只要你提,我都能做到。”
魏明烬歪头做思考状。魏敬尧正要调整呼吸时,魏明烬双掌猛地一推,魏敬尧一个不防,被推的上半身骤然失去平衡。
魏敬尧惊叫一声,伸出手拼命想抓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抓住,整个人顷刻间就从栏杆上后翻跌了下去。
不过瞬息,桥下的河里便响起扑通的落水声。
魏明烬负手站在桥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河面,叹息似的开口:“可是二叔,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原本平静的河面被魏敬尧砸起巨大的水花,魏敬尧在水中拼命挣扎。
魏明烬便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等了没一会儿,河中便消停了。涟漪消散后,河面重新又归于平静。
夜色如墨倾倒,满城风急雪密,厚厚的雪在飞拱桥上堆积,遮去了所有的痕迹。
辛禾一宿都没睡好,第二日晨起后,坐在铜镜前,整个人还有些神思恍惚。
昨日魏明烬与魏敬尧说好,今日要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禾正沉思时,一个小侍女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
虽然昨日魏明烬说,这事他来料理,让她不必管了。但事关她的性命,辛禾做不到超然物外。
所以今日一早,她便命院中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偷偷去府门口那边盯着,若是看见魏敬尧进府,就让那小丫头来回她。
如今这小丫头却来回说:“婢子守了好久,都没看见二老爷,反倒看见了先前去庄上养病的絮姨娘,而且还是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
乍然听到芳絮的名字时,辛禾还愣了愣,但转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是说,芳絮是被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辛禾盯着那小侍女,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婢子确定,婢子没有看错。”
见辛禾没有再问的了,琼华便给了那侍女一吊钱,送她出去了。
辛禾独自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揪紧手中的帕子。
魏敬尧那人表面上精明,实则外强中干,以他那个脑子,确实不可能查到她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但若这里面再加上一个芳絮,那倒是有可能了。
照这样看来,芳絮上次所谓的去庄子上养病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出府筹划对付她了。
但是芳絮什么时候和魏敬尧狼狈为奸了呢?
是芳絮主动找上了魏敬尧,还是魏敬尧找的芳絮?
辛禾在榻上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正好遇见了正要进来的琼华。
见辛禾连氅衣都没穿,就这么直愣愣的往外走。琼华吓了一跳,忙将人拦住:“姨娘,外面雪刚停,这会儿冷的厉害,您要做什么,吩咐婢子去就成了,您何苦出去受冻呢!”
“我要去见公子。”
辛禾还想再见芳絮一面。有些话,她想问清楚。
琼华闻言,只得拿来氅衣来替辛禾披好,然后陪她一道往魏明烬的院子行去。
第38章 同寝
昨夜雪下了一夜,至天明时方歇,此刻天地间银装素裹积雪深重。
从翠微院到魏明烬的院子不过短短一截路,但琼华却走的满头大汗。
雪后路滑,辛禾又有孕在身。这一路上,琼华一颗心始终吊着,她生怕有什么闪失。
好在最终还是安然无虞的到了魏明烬的院子,琼华刚用手背揩了揩额头上的薄汗,就见奉墨迎了过来。
“雪天路滑,姨娘怎么来了?”
自从魏明烬决定留下辛禾和她腹中的孩子之后,奉墨对辛禾的态度就变的尊敬了不少,他侧身:“公子此刻在厅堂里,姨娘请。”
辛禾颔首,由琼华扶着,小心翼翼上了台阶。
刚在廊下站定时,就见挡风毡帘被掀开,芳絮从厅堂里走出来。
从前的芳絮每次在辛禾面前时,要么是冷傲不屑,要么就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而今日的芳絮却双眸空洞,看见辛禾这个昔日她最憎恶的人时,脸上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整个人仿若行尸走肉。
池砚也没想到,甫一出来会遇见辛禾,但还是当即便向辛禾行了一礼。
辛禾点点头,目光落在芳絮身上,问池砚:“我能单独跟她说几句话么?”
“这……”池砚有些为难,这事他做不了主。
好在很快挡风毡帘又被掀开了,魏明烬从里面走了出来。
辛禾便没再为难池砚,而是直接上前,亲昵的拉住魏明烬的袖子,同魏明烬又说了一回。
魏明烬淡淡瞥了一眼辛禾,颔首应答应后就离开了。
辛禾既要同芳絮说话,自然不能站在廊下说,是以池砚又撩开帘子,将二人请进了厅堂里。
仆从将热茶奉上后便退下了,挡风毡帘晃动落下后,厅堂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沉默片刻后,辛禾率先开口了:“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老爷过世后,你突然开始致力于对付我。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是因为你倾慕公子吧。”
先前在廊下时,她刻意与魏明烬亲昵时,曾留意过芳絮的反应。
她眼里的黯然失落骗不了人。
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芳絮眼睫突然颤了颤。
辛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这一点早有端倪。
譬如魏大老爷过世后,魏明烬代父放妾,给了所有离开的妾室们一笔丰厚的银钱。
后宅中,除了年纪大些,实在无处可出的两位姨娘外,其他姨娘都高高兴兴的走了,年轻貌美又有家人的芳絮却执意要留下。
而留下的芳絮突然执着的对付她,用各种手段想要证明她腹中怀的不是魏大老爷的遗腹子。
再譬如,魏大老爷的五七过后,府中上下除了魏明烬这个儿子仍每日素衣白衫之外,其他人都已陆续换上了其他颜色的衣物。唯独芳絮与魏明烬一样,仍每日坚持穿素衣白裙食素斋。
只是从前因芳絮一直致力于对付她,且同魏明烬之间交集甚少,辛禾便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是。”事到如今了,芳絮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
而且这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些年了,不敢对人说,也不能对人说。
如今既已到了这个地步,辛禾又问起来,芳絮便痛快的承认了:“我倾慕公子,当初我之所以进府给老爷做妾,也是因为公子。”
芳絮在进魏府做妾前,曾是提篮走街串巷的卖花女。
她生得貌美,卖的花又新鲜,平日生意倒还不错,但时常也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不过那时的芳絮性子泼辣,有人敢言语调戏她,她就用更大的声音骂回去,丝毫不带怕的。那些人见在她身上讨不到好,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那是个暮春时节。芳絮照例提着一篮杏花,在濛濛细雨中走街串巷的叫卖。
却因在躲避一辆马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醉酒的纨绔怀中。
那纨绔见色起意,竟要将她拉回去做小妾,芳絮抵死不从。
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抗得过那些彪悍的家丁。路人倒是有看不过眼试图阻止的,可一听那纨绔是县太爷的小舅子,那阻止之人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那纨绔一脸得意,让手下将芳絮拖走。
琼华满心绝望之际,路过的魏明烬让奉墨出手救了她。
不知魏明烬同那纨绔单独说了什么,那纨绔虽心有不甘,但最后还是高抬贵手放了她。
那时芳絮跌坐在污水里,她的篮子不知被谁踩扁了,里面的花散了一地,也被人踩的不成样子。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
芳絮抬首,就见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人素衣宽袖眉眼清隽,他单手持着一把二十四节竹骨伞,站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宛若降临凡世救苦救难的谪仙。
那一瞬,周遭的景致倏的褪了色,一身素衣的魏明烬是芳絮眼中最浓烈的色彩。
芳絮对魏明烬一见倾心。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魏明烬的身份。
城中富家大户魏家的独子,在书院里次次夺得案首,被夫子们称赞为文曲星下凡的人。
他是挂在天上的明月,而她是淤泥里长出来的杂草,他们之间天壤之别。
他能照见她,于她而言已是天恩,她如何敢妄想攀附沾染他呢!
芳絮收起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若生在权贵之家,她的美貌可以是助力,可以是利刃,甚至是她的依仗。
但偏偏她生在了穷苦人家。
穷苦人家貌美的女子,就成了人人能觊觎,且可以轻而易举摘下的果子。
那纨绔放过了芳絮,可别人不会放过她。
陆陆续续有人去芳絮家,有想收芳絮做小妾的,有想收芳絮去孝敬贵人的,也有真心想求娶芳絮的。
但真心求娶之人家中一贫如洗,芳絮知道,自己即便嫁过去了,最后的命运无非两种:一种是被婆家人卖进花楼里。一种是被转卖进富户家里做妾。
恰好那时,魏家也来人,说魏大老爷想纳芳絮做妾。
芳絮深知,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卑贱的命运,那么给谁做妾不是做呢!
但若进魏家做妾,她还能离魏明烬近一些。
可进到魏家后,芳絮才知道,魏明烬平日吃住都在书院,每月只有月休时才会回府。
芳絮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悄然在心底盘算着魏明烬回府的好日子。
她盼呀盼呀,终于盼到了魏明烬回府。
可真到再见时,芳絮既盼着魏明烬能认出她,但又害怕魏明烬认出她。
而在芳絮的纠结中,魏明烬认出了她。
但他并未因她如今成了他父亲的妾室而轻看她半分,甚至还叮嘱她在府里要懂得保全自己。
芳絮感动的一塌糊涂。
辛禾听到这里时,心里有些五味杂全。
魏明烬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惯会伪装出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芳絮对他动心乃至沦陷是辛禾意料之中的事。
“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你用一个鱼目混珠的野种欺负呢!”
魏大老爷求子嗣心切无人不知,但这些年,他后宅的妾室们无一人有孕。
其实她们私下早心照不宣的猜:问题应是出在了魏大老爷的身上。
可辛禾竟在魏大老爷过世后,突然被诊出有了身孕。一时后宅的妾室们私下议论纷纷,但因她们与辛禾之间并无利益冲突,所以也没有人站出来针对辛禾,但芳絮并不一样。
芳絮绝不允许辛禾用腹中的野种,瓜分走本该全部属于魏明烬的家产。
所以她拼命找证据,想向所有人证明,辛禾李代桃僵,妄图用野种冒充魏大老爷的遗腹子,她想要将本该全由魏明烬继承的家产还给魏明烬。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查到最后,竟然会查到魏明烬头上。
辛禾将昨日魏敬尧的威胁告诉芳絮。
芳絮顿时掩面痛哭:“是我对不起公子,是我害了公子。”
辛禾看着这样的芳絮,只觉得她可怜。
芳絮爱上的是那个春日里她遇见的魏明烬,但她不知道的是,她遇见的那个魏明烬是伪装出来的。
真正的魏明烬凉薄漠然,以他的聪睿,之前芳絮针对她的原因,他如何会猜不出来。
但魏明烬却不仅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作壁上观。
他冷眼旁观看着芳絮为了替他争取利益,屡屡受罚而无动于衷。
辛禾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轻声问:“这次是应该是你主动找的二老爷吧?但是既然你查到了线索,为什么不回来告诉公子,而是去找二老爷呢?”
芳絮没想到,都到眼下这个地步了,辛禾竟然还会愿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拭泪。
但她却偏过头,没接辛禾的帕子,而是如实道:“我也想过回来告诉公子的,但我怕此事若由公子查出来,外人会说这是公子为了独吞家产而在构陷你。公子那样一个品行高洁的人,我不能让他的身上染上一丝脏污。”
辛禾闻言,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告诉芳絮,魏明烬的真实面目。
但在看见芳絮哭红的双眼后,辛禾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她收回手帕,慢慢起身。
她想同芳絮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但走了几步后,辛禾突然又问:“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是魏明烬的,你会怎么做?”
“我会将这事永远的烂在肚子里。”芳絮一双丹凤眼被泪水浸泡的有些红肿,但神色很坚定。
她是倾慕魏明烬,但她也十分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所以她从未奢望过,魏明烬有朝一日能看上她。
既然不奢望这一点,那她便会万事以魏明烬为先。
若一开始,她就知道,辛禾腹中怀的孩子是魏明烬的。那她绝不会为难辛禾半分。她也会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一直到她死去带进棺材里为止。
辛禾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她出去时,琼华和奉墨仍在廊下候着。
看见她出来,琼华忙拿着氅衣过来,辛禾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回翠微院,而是问:“公子现在在哪里?”
“在书房。”奉墨答。
辛禾便自去书房寻魏明烬。
魏明烬正坐在桌案后看书,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问:“说完了?”
“嗯。”辛禾应了声,慢慢走到魏明烬身侧,觑着魏明烬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公子打算如何处置絮姨娘?”
“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不必担心。”
辛禾还想再问,魏明烬却将墨条塞到她手上:“你若无事便替我研磨。”
见魏明烬一副不欲再多谈的模样,辛禾只得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用攀膊绑住袖子,拿起墨条慢慢研磨着。
一上午的时间在书房中就这样被消磨过去了。
辛禾再出来时,已是未时三刻了。琼华扶着她回了翠微院,欲要让人摆饭,却被辛禾拒了。
“我没胃口。”辛禾倚在熏笼上,慢吞吞的揉着右手手腕的同时,向琼华打听,“我去见公子之后,你可又见到絮姨娘了?”
“见到了,她被奉墨带走了,但具体带到哪里去,婢子就不知道了。”说话间,琼华将一盏燕窝递过来,“姨娘没胃口,那就先喝盏燕窝垫垫肚子吧。”
辛禾接过燕窝,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汤匙搅弄着,迟迟不见动。
琼华正欲再劝时,辛禾又想起一事:“今日二老爷没来过吗?”
“好像没有。”说到这里时,琼华顿了顿,又看向辛禾,“那要不婢子去门房那边问问?”
“不用了。”辛禾摇头。
若魏敬尧过来,定然会有人去禀魏明烬的。可今日上午魏明烬一直跟她在一起,并没有人来禀魏敬尧登门的消息。
那可真是奇怪了。
魏敬尧肖想大房的产业许久,如今到手了,以魏敬尧的性格,今日应该一早就登门了,怎么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来呢?
难不成魏明烬背着她,又同魏敬尧之间达成什么约定了?
辛禾心下难安,让琼华找人探听着消息。
第二日辛禾刚用过朝食,琼华就进来回:“姨娘,二房来人了,说是二老爷已经两天没回府了,过来问一问,咱们府上可有人知道二老爷去哪里了。”
辛禾握着帕子的手倏的攥紧,魏敬尧失踪了?
蓦的,有一种隐秘的猜测骤然浮了起来。
但转瞬又被辛禾强行摁了下去:那可是魏明烬的亲二叔,不可能的。
辛禾强迫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想。可事实却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第三天上午,辛禾正在魏明烬书房练字时,奉墨隔着门禀:“公子,二房来人,说是二老爷找到了。”
辛禾握着笔的手一顿。
魏明烬从书中抬起头来,问:“在哪儿找到的?”
“河里。”
“啪——”
辛禾笔端的墨掉在纸上,她即将写好的字顿时毁于一旦。
“知道了。”魏明烬应了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辛禾脸色发白看着朝她走过来的魏明烬,她唇角哆嗦着,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魏明烬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问:“禾娘是想问,魏敬尧是怎么死的?”
辛禾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
“是我杀的。”魏明烬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辛禾却吓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惊慌失措下刺了周水生一刀后,那一夜她怕的连眼睛都不敢闭。魏明烬是怎么做到杀了人,还能这般淡然的。
“不过禾娘你放心,我处理的很干净,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的。”
辛禾面如金纸,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魏明烬却扶住辛禾的肩膀,弯腰盯着她:“禾娘,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辛禾想说,不是这样的。
魏敬尧所求的无非是钱财,他拿了钱财,日后还想让魏明烬帮衬提携他们一家,他不会泄露他们秘密的。
魏明烬似是看出了辛禾心中所想,他嗤笑一声,抬手替辛禾将颊边的碎发拂至耳后,声音低沉缱绻,但话中却全是森寒的杀意:“禾娘,你还是太天真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魏明烬的指尖落在辛禾耳后时,仿佛是有毒蛇的咬在那里,辛禾心脏瞬间都跟着痉挛了一下。
但辛禾却不敢躲。她竭力的吞了吞口水,对上魏明烬的目光,磕磕巴巴道:“我,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魏明烬这才满意的收回手,“二叔死了,二婶又病了,明绚年纪尚小,一个人定然料理不来,办丧事这种我有经验,我得过去帮衬明绚一把,你回去歇息吧。”
辛禾应了,目送着魏明烬离开后,辛禾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双腿一软,整个人软软的跌坐到了地上,面上的惊惧一瞬席卷而来。
魏明烬竟然杀了魏敬尧。
那可是他亲二叔啊!他竟然杀了他!
而且杀完人之后,他非但没有半分惧怕,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会儿还要去二房那边帮衬魏明绚帮丧事。
这世上怎么会有魏明烬这样冷血凉薄又这么会演戏的人?
“呀,姨娘,您怎么坐在地上了呀?”琼华掀开挡风毡帘进来,看见辛禾跌坐在地上时,顿时被吓了一跳,忙快步过来将辛禾搀起来。
自这天之后,辛禾白天食不知味,夜里寝不安席,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下去了。
而二房那边,原本疯了的邹氏,不知道是不是被魏敬尧的死又刺激到了还是怎么回事,如今竟然也有渐好的趋势了。
这晚魏明烬从二房那边回来,听奉墨禀,这几日辛禾寝食难安的消息后,原本打算就寝的人又去了趟翠微院。
魏明烬到时,辛禾房中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有靠窗畔的地方留了一盏。
辛禾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冷不丁发现墙壁上多了个影子,辛禾顿时吓的想要张嘴惊叫,但有人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旋即,魏明烬身上熟悉的冷香便扑了过来。
“公公公子。”辛禾结结巴巴看着深夜出现在自己卧房中的人。
这几日白天魏明烬一直在二房那边,夜里他回来的晚,两人也不便再见面,所以辛禾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曾见到过魏明烬。
此刻见魏明烬深夜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房里,她还以为魏明烬是来找她的行欢的,便哆哆嗦嗦转过身,自觉的开始解衣带。
魏明烬松开捂住她嘴的手,蹬掉靴子站在床边脱了外袍,掀开被子躺下后,将背对着自己的辛禾捞在怀中。
他的大掌在辛禾的身上游走,但却没有丝毫狎昵之意。
辛禾正在解衣带的手一顿,有些不确定唤了声:“公子?”
魏明烬应了声,大掌无意抚过辛禾微隆的腹部时,便在那里顿了顿。旋即闲聊似的开口问:“你在怕什么?”
“妾没有怕。”
“没有怕你这几日寝食不安?”魏明烬将原本背对着自己的人扳过来,让辛禾与他面对面。
房中灯火未熄,面对面之后,辛禾脸上的惊惧就藏不住了。
她极努力的克制,但却没用。她只得避开魏明烬审视的目光,小声道:“公子这几日不在府里,所以妾才茶饭不思的,妾没有怕。”
魏明烬盯着辛禾垂下的目光看了片刻,并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只是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的目光。
“辛禾,你记着,魏敬尧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他就算想要报仇,也只会来找我,明白吗?”
魏明烬的目光冷冽平静,但却又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辛禾那颗惊惶不安的心,竟然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了。
她轻轻点头:“妾明白。”
魏明烬在她发顶上揉了一把,抬手将人揽进怀里。
之后魏明烬许久都没再说话,辛禾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困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就在辛禾即将要睡着时,魏明烬冷不丁说了句:“若你还是害怕,日后夜里我会过来。”
辛禾的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魏明烬的大掌贴在辛禾的背上,所以辛禾身子绷紧的那一瞬,他自然察觉到了。
然后下一瞬,魏明烬就见怀中人抬起那双乌浓的眼,怯怯望着他,吞吞吐吐道:“可是公子,你刚才说,魏敬尧要是想要报仇,也只会来找你。”
魏明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辛禾话中的意思之后,他旋即抬手,在辛禾的臀上拍了一巴掌。
一贯擅长伪装的人,这次却没好气的骂了声:“没良心的东西。”
辛禾不敢反驳,只是缩着脖子装乖巧。
但魏明烬尤觉得不解气,他盯着辛禾看了半晌,突然命令道:“转过身去。”
辛禾:“……”
早知道就闭嘴了。
但这会儿闭嘴显然迟了。
第39章 醒悟
之前辛禾是夜里睡不着,而这天晚上辛禾是想睡不能睡。
不知是魏明烬有几日没碰她的缘故,还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天夜里,魏明烬变着花样的折腾辛禾。
虽然辛禾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但她还是怕动静太大将侍女们吵醒。她紧紧咬着被角,想将那些呻吟喘息一并压下去。
魏明烬不怕被人发现,但她怕。
但魏明烬却偏不如她所愿。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在别的上面,魏明烬或许对辛禾不甚了解。
但在床榻的风月事上,魏明烬却对辛禾了如指掌。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吹的夜霜簌簌而落,没一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夜雨催人好眠,亦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遮了去,唯余雨声潺潺。
这场身心尽舒的欢愉,将辛禾这段时间的惴惴不安驱散了。
待床幔被拢起时,辛禾浑身乏力躺在锦被里,她如墨青丝铺展开来,愈发衬她的一张芙蓉面靡艳诱人。
辛禾本想催促魏明烬离开,免得被人发现了。
奈何极致的欢愉放纵过后,困意便如绵密的大网一般兜头罩下来,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先长长的打了哈欠。魏明烬轻笑道:“既困了便睡,强撑着做什么。”
辛禾嘟囔着,似是想说什么反驳的话,但偏偏眼皮却沉沉的压了下来。
待她睡着后,魏明烬吹熄了靠窗的那盏灯便离开了,全程没惊动翠微院里的任何一个人。
辛禾一夜好眠到天亮。
“姨娘,醒醒,姨娘。”琼华的声音骤然响起。
原本熟睡的辛禾骤然睁眼,下意识就要去推身侧的人,但手却摸了个空。
辛禾扭头,看见此刻雕花拔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时,她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琼华撩开床幔,探进头来禀:“姨娘,公子遣人过来说,今日要带您去二房那边,让您梳洗准备一下。”
好端端的,魏明烬突然带她去二房那边做什么?
而且昨晚他怎么没同她说?
辛禾心下虽有疑惑,但嘴上却道:“我知道了,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啊,现在么?”琼华顿了顿,提醒道,“可是姨娘,如今天冷,早上沐浴容易寒气重。”
“去准备吧。”
琼华听辛禾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忙下去吩咐了。
趁着这个时间,辛禾飞快收拾好凌乱的床上,又将衣裙穿好。
琼华进来禀:“姨娘,水好了。”
沐浴过后,辛禾才觉身上松快了不少。她照例自己穿戴好,待推开净室门,琼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在门外候着。
之后草草用过朝食后,辛禾便由琼华扶着往外走。
魏明烬已在前厅那边等着了。
今日他穿着月白绫罗衫,外罩着漆黑绣暗纹的氅衣,正站在廊下同管家明叔说话。似是听见脚步声,他转头望过来。
昨夜床榻上耳鬓厮磨,做尽亲密事的两人。此刻再见面时,魏明烬温润含笑,唤她:“姨娘来了。”
辛禾脖胸口处的吻痕此刻还有些发烫。
她做不到像魏明烬这这样,人前人后将两张面孔切换的毫无痕迹。尤其是昨夜他们刚交颈缠绵,此刻又要在人前彬彬有礼,各自恪守着各自的身份。
辛禾垂下眼眸,低声道:“是我来迟了,让公子久等了。”
“无妨。”魏明烬说完,偏头又同明叔交代了两句后,便朝辛禾走过来,“姨娘请。”
魏敬尧的宅子与大房虽然比邻而居,但两个宅子的大门并未开在一个方向,所以大房这边要想去魏敬尧府上,还得绕大半条街。
马车已在府门口停好了,仍旧有两辆。
魏明烬坐在前面那辆,辛禾带着琼华坐后面的那一辆。
待他们坐稳后,车夫便挥鞭,赶着马车朝前行去。
自从上次从慈云寺回来之后,辛禾就再没出过门了。
今日难得出来,辛禾便不顾严寒,撩开帘子朝外面看去。
其实细算起来,辛禾不过月余没出门,但如今再看见外面的天地时,不知怎么的,辛禾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马车辚辚前行,穿过大半条街,在魏敬尧的府门前停下来。
三个月前,魏家大房府上是铺天盖地的缟素。而如今一转眼,同样的布置又出现在魏敬尧府上。
不过魏家大老爷腰缠万贯,他的后事可以办的备极哀荣。
但魏敬尧这些年生意却做的一般,甚至很多时候,都得仰仗魏大老爷这个兄长帮衬。如今他过世了,他的后事自然不可能比照着魏大老爷当时的规格来。
除此之外,魏敬尧的人脉也不如他兄长的广。
与魏大老爷过世时,前来吊唁宾客如云的场景不同,来二房吊唁的宾客并不多。
除了魏氏族人之外,就剩左邻右舍,以及昔日与魏敬尧有生意往来的人,但这些人里有大部分都是看在魏明烬的面子上才来的。
辛禾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去灵堂上香,魏明烬将她带进府里后,便道:“你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二婶。”
辛禾应了,魏明烬便朝灵堂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辛禾看见有不少前来吊唁的宾客上赶着去同魏明烬说话,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人同魏明烬说节哀的。
辛禾看着这一幕,只觉十分讽刺。
是魏明烬杀了魏敬尧,但现在他这个杀人凶手,不但可以大摇大摆的进魏敬尧的灵堂,甚至前来吊唁的人还劝他节哀。
真正该节哀的人不是魏明烬,而是魏明绚。
辛禾刚一念至此,就听见有人沙哑唤了声:“姨娘。”
辛禾转头,就见一身缞衣的魏明绚从长廊那头过来。
昔日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先是经历了母亲失智,如今又经历丧父之痛。他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张扬快意,如今只剩下了深深的悲痛和疲倦。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竟真是姨娘你。”魏明绚走过来,在辛禾三步开外站定,“姨娘是同兄长一道来的么?”
辛禾点点头。面对魏明绚,她总是有深深的愧疚和心虚。
魏明绚眉眼里带着深深的疲倦:“沓樰獨家諍裡我什么都不懂,再加上父亲过世的突然,这段时间全靠兄长替我撑着了,辛苦兄长了。”
辛禾听到这话,心中的愧疚更重了。
这件事里,最无辜的要数魏明绚了,但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要魏明绚承担。
“还有上次的事情,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向姨娘你赔不是的,但后来我们府上的杂事一堆……”
如今的辛禾心中对魏明绚怀着深深的歉疚,一听他要向她道歉,辛禾立刻道:“没关系的,而且那也不是你的错。”
最后那句话,辛禾说的很不自在,她不敢去看魏明绚的眼睛。
虽然是魏明烬杀了魏敬尧,但魏敬尧之死,总归与她有关。但她做不到像魏明烬那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魏明绚却误以为辛禾是不想再提起先前的事。
也是,当初他娘当众掌掴她,又将此事闹大,她应当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吧。
魏明绚的眼神黯淡下去。
辛禾知他误会了,欲开口解释时,魏明烬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二弟。”
辛禾倏的转头,见魏明烬过来了,便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兄长,最近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若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魏明绚红着眼眶,说话间就要提袍向魏明烬行大礼道谢,但却被魏明烬拦住了。
“我父亲与二叔是亲兄弟,如今到了我们这一辈,你我二人虽不是亲兄弟,但我心中却一直将你当做亲弟弟的。你若再这般,可就是与我这个兄长生分了。”
见魏明烬说的真切,魏明绚只得哽咽道:“多谢兄长。”
辛禾看着这一幕,既觉得刺眼,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有些看不下去了,遂出声道:“二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我娘最近这几日已有所好转了。”魏明绚飞快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辛禾点头:“那就好。”
如今魏敬尧不在了,二夫人有所好转,魏明绚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姨娘今日过来就是想去探望二婶,不知可方便?”魏明烬突然开口。
魏明绚一愣。
先前他娘那样对辛禾,但他没想到,辛禾竟然不计前嫌还来登门探望她。
“方便的方便的,我带你们过去。”
但魏明绚刚转过身,就有一个仆从面前慌张过来禀:“少爷,不好了,翠姨娘自缢了。”
“什么!!!”魏明绚脸色顿时骤变。
翠儿和安平之间的事,他是知道的。
他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早已私定了终身。后来翠儿爬上他爹的床,也不过是为了报复他娘而已。但他没想到,翠儿会突然自缢。
魏明烬适时开口:“你先去料理这事吧,我带姨娘过去便是。”
“好,那就有劳兄长了。”魏明绚说完,当即匆匆的跟着仆从去了。
魏明烬带着辛禾往邹氏的院子行去,奉墨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手中抱着一个乌木盒子,他全程口观鼻鼻观心,像个傀儡人一样。
魏明烬与辛禾走在前面,两人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任谁看都不会觉得两人之间有私情。
但前提是,这人没有听见他们此刻的对话。
魏明烬慢悠悠走着,脸上仍挂着和煦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冷飕飕的,他目不斜视问:“怎么?心疼了?”
辛禾:“……”
“没有。”她只是做不到像他那样会演戏。
即便此刻辛禾低着头,但魏明烬仍能猜到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魏明烬冷笑道:“没有你摆出这副情凄意切的模样给谁看?”
辛禾深深觉得魏明烬的眼睛瘸了,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此刻情凄意切了?
但纵然心里怒火中烧,辛禾面上却只能窝窝囊囊道:“妾没有,妾只是心虚,不敢面对二少爷。”
“除了心虚外,还有愧疚吧?”魏明烬一语戳穿辛禾的伪装。
辛禾顿时不说话了。
但魏明烬却不放过她。魏明烬蓦的停下来,侧身看向辛禾。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那笑容里却泛着森森寒意:“若你觉得心虚愧疚,那你大可现在就去找二弟,同他说,因为二叔发现了你我之间的秘密,被我杀人灭口了。”
辛禾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将头垂下来,避开魏明烬的目光。
但魏明烬却不肯如她所愿:“辛禾,把头抬起来。”
纵然此刻在外面,魏明烬不会对她做什么,但辛禾听出他话中已有怒意。她不敢违背魏明烬的意思,只得将头抬起来。
魏明烬冷冷看着她。
他的目光如刀,一刀一刀破开了辛禾的皮肉,将辛禾内里的狼狈懦弱拽出来,逼着辛禾承认。
过了片刻后,辛禾终于败下阵来,她垂眸哑声痛苦道:“我做不到。”
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她明知道,是魏明烬杀了魏敬尧,也知道魏敬尧是因何而死。
可她涉足其中,她做不到去将真相告诉魏明绚。
魏明烬讥讽一笑,毫不留情道:“既然做不到,那就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悲天悯人模样,更别五十步笑百步。”
话落,魏明烬直接转身,丢下一句,“别杵在那里”后,就率先朝前走。
辛禾麻木的跟在魏明烬身后。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恨魏明烬。
魏明烬总能一针见血的戳穿她的自我欺骗,让她看清楚,她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魏明烬冷漠虚伪,明明是杀人凶手,但却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云淡风轻模样,甚至还积极帮衬料理魏敬尧的后事,让被蒙在鼓里的魏明绚对他感恩戴德。
她虽然对魏明绚心怀愧疚,但却也没有告诉魏明绚真相,而是仍让魏明绚被蒙在鼓里,且对他们二人的到来感恩戴德。
辛禾攥着手中的帕子,自嘲一笑。
魏明烬说的没错,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之后一路上,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直到快到邹氏的院子时,魏明烬才屈尊降贵开口:“知道今天带你来见邹氏的目的吗?”
“妾不知,请公子明示。”辛禾垂眸,一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
平日看着辛禾这样,魏明烬会很满意。但不知怎么的,今日看见辛禾这样,魏明烬就觉得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但想到今日来的目的,魏明烬又强行压下心头的那团火,冷声同辛禾道:“既然不知,那就随我进去做个摆设。”
“是。”辛禾仍乖顺答。
魏明烬顿时被气的脸色铁青,他眸光锐利盯着辛禾,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顾及这不是他们府中,最终只得压着火气甩袖离开了。
辛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大公子,辛姨娘,您二位来了。”邹氏院中的仆妇看见魏明烬,立刻上前行礼。
先前因魏明烬要求邹氏要么下跪向辛禾道歉,要么就让辛禾打回去一事,二房上下都对魏明烬颇有微词。
但如今魏敬尧骤然醉酒失足落水而亡,魏明绚又是个挑不起大梁的,若非魏明烬前来帮衬料理,只怕二房早就散了,是以如今二房上下全都对魏明烬感恩戴德。
魏明烬含笑说明来意:“辛姨娘得知二叔的事,心中担心二婶,便请我带她过来看看二婶。二婶今日可好些了?”
“瞧着比前几日似是好些了,今早少爷过来时,还认出少爷了呢!”那仆妇说着,打发了小丫头去传话,她则引着魏明烬和辛禾慢慢的走。
魏明烬颔首:“听着确实好转了不少。二叔去得突然,对明绚打击很大,若二婶的身体能好转,对明绚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是呢!”那仆妇说完,又叹了口气念叨,“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魏家今年犯太岁,这不好的事啊一桩接一桩的来。”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上了台阶,刚行至廊下时,便有侍女撩开挡风毡帘,请他们进去。
二房前厅哀乐连天,邹氏的院子里却落针可闻。
因邹氏尚在病中不出去见人,所以下人便没替她穿缞衣,而是替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鬓边簪了朵白绒花。
辛禾上次见邹氏时,邹氏虽面带病容但整个人精气神尚好。而如今的邹氏头发突然白了大半,脸颊凹陷目光呆滞,整个人坐在那里,仿佛魂已被阴差勾去,只剩了个躯体在人间。
不管魏明烬同辛禾说什么,邹氏一概不理,只紧紧抱着手中的一件旧衣不撒手。
邹氏的陪房在旁抹眼泪解释:“那是老爷的旧衣,是我们夫人亲手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二婶待二叔真是情深义重,可惜二叔他……”魏明烬面露哀色,适时止住话。
恰好这时,外面有管事寻邹氏的陪房商议事情,那陪房便向魏明烬与辛禾行了一礼后,先出去了。
她这一走,房中就只剩下邹氏和魏明烬及辛禾三人了。
辛禾不知道魏明烬今日带她来此的目的。但先前魏明烬说了,让她只需当个摆设就好了,她便尽职尽责当个摆设。
直到魏明烬打开了奉墨抱着的那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物。
看清那一物是什么后,辛禾脸色瞬间变了。
但魏明烬却看也没看她,而是径自将那物递到邹氏面前:“二婶应当知道,二弟从小到大都有个习惯,他珍爱的东西上,总会刻上他的名字。”
说到此处时,魏明烬翻过来,好方面便将匕首刀鞘上明绚那两个字让邹氏看清楚。
即便不看这两个字,邹氏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魏明绚的东西。
因为这把匕首是魏明绚十五岁生辰时,她送给魏明烬的生辰礼。
这匕首从锻造到上面的麒麟纹路,皆是邹氏亲自盯着工匠做的。
魏明烬将邹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后,他便将匕首又收了回来,慢条斯理放在掌心转动的同时,突然开口说起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旧事。
“不知二婶有没有听说,上个月慈云寺后山发现了一具男尸,府衙的仵作判定,那男子是被匕首所杀,但府衙至今尚未找到凶器,所以此案也一直没能告破。二婶你说,若我将这把匕首送到府衙,是不是能帮府衙破获此案?”
辛禾只觉手脚冰凉,但喉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邹氏却在心里冷笑一声:一把匕首而已,就想污蔑我儿,魏明烬当府衙是他开的不成?
“自然不是只有这一把匕首。”魏明烬似是看出了邹氏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人证物证我都可以安排妥当。二婶知道的,侄儿自小身无长物,唯独常被人夸赞天资聪颖而已。”
魏明烬话音刚落,先前双目无神的邹氏猛地站了起来。
她神色清明,哪里还有先前的疯癫模样。她怒目瞪着魏明烬,语气笃定而充满恨意:“是你!是你杀了我家老爷是不是?”
虽然魏敬尧的尸体被捞上来之后,官府的仵作曾前去验过尸,判定魏明烬是酒后失足落水而亡。
但邹氏却不信。
魏敬尧那人是贪杯,但出门在外,他从未醉的神志不清过。
怎么去了魏家一趟后,他突然就在外面喝醉了?而且怎么就那么巧,在魏敬尧喝醉那晚,跟着他的两个小厮也闹肚子了,所以才没注意,让魏敬尧在独自归家的路上失足落水而亡呢!
邹氏是恨魏敬尧。
她恨他老不羞,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色欲熏心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婢女,甚至为了翠儿那个贱婢打她。
他恨他没良心。
他们十九年的夫妻啊!她为他操持家务生养子嗣,他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她恨他恨得要死,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开始装疯卖傻的逃避现实。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魏敬尧竟然真的死了。
官府那边不肯再深查,邹氏就只能私下自己查。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时,魏明烬已借替他们府里治丧为由,将魏敬尧身边的人都分派到了她鞭长莫及的地方。
那时邹氏便隐隐猜到,魏敬尧之死不简单。
但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她体弱多病,魏明绚又是个立不住的,若自己贸然行事,反倒会害了他们母子俩,所以她只能继续装疯卖傻。
但她没想到,魏明烬竟然还是发现了。
“是我。”魏明烬坦荡的承认。
邹氏浑身的血液一瞬冲到了头顶,她唇角哆嗦着,咬牙切齿道:“那是你的亲二叔啊!你怎么能杀了他呢!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送你去见官,我要去送你见官!”
最后那句话,邹氏吼的撕心裂肺。
按说他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有下人闻声进来了。但此刻这院子仿佛是与世隔绝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进来,甚至院外也毫无动静。
慢慢的,邹氏这才反应过不对劲儿来。
魏明烬也懒得再同她兜圈子,他直接开门见山道:“二婶,我能让二叔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也能让明绚跟二叔一样。现在,选择权在二婶你手里。”
“你什么意思?你要是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拼命!”先前满脸颓废的邹氏此刻仿佛被激怒的豹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要同魏明烬同归于尽的架势。
魏明烬慢吞吞站起来,将一个瓷瓶搁在邹氏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抬眸与邹氏对视。
“明绚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拿我当兄长,那我也愿意拿他当弟弟。可若他受人挑拨,不肯认我这个兄长了,那我自然也不会再顾忌什么手足之情了。二婶,活人和死人哪个重要,您自己掂量。”
话罢,魏明烬施施然离开了。
辛禾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敢去看面如死灰的邹氏,只狼狈提裙去追魏明烬。
甫一出了邹氏的院子,辛禾便道:“公子……”
“你要是不想自己去认罪,就把嘴闭上。”魏明烬直接打断辛禾的话。
辛禾如被人捏住了七寸,整个人瞬间动弹不得。
之后辛禾浑浑噩噩出了魏敬尧府中,又一路浑浑噩噩回了大房府中。
“姨娘,您是不是生病了呀?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回到翠微院后,琼华见辛禾面色惨白,担心的想要请大夫。
但却被辛禾拦住了。
辛禾握住琼华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道:“我没事,不用请大夫。琼华,你进府也好多年了,你认不认识二房或者外院那边的人?”
“我有个同乡在二房的厨房里当烧火丫头。”
“那你让你的同乡最近这段时间多盯着二夫人些,若二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让她随时想法子给你递消息。”说完,辛禾从自己的匣子里抓出一把银裸子,一股脑的全塞到琼华手里,“记得做的隐蔽些,别让人察觉到了,尤其是公子那边的人。”
琼华点点头去了。
辛禾独自坐在桌边,一颗心仍怦怦跳。
魏敬尧已经死了,魏明绚就剩邹氏这一个亲人了。若邹氏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魏明绚如何能承受得住。
而且邹氏与贪得无厌知道他们秘密的魏敬尧不同,邹氏什么都不知道,魏明烬没必要一定要杀她的。
可今日魏明烬离开前,却给邹氏留了一个瓷瓶。他的意思很明显,邹氏若选了魏明绚,那她就得喝了瓷瓶里的药。
辛禾有心想为邹氏求情,但先前已被魏明烬堵了回去。她深知魏明烬的性子,若自己再劝,反倒会适得其反。
但辛禾不想眼睁睁看着邹氏也丧命,她绞尽脑汁的想,要怎么样才能救下邹氏的性命。
可还没等她想出主意来,琼华的同乡传来消息,说邹氏的疯病又犯了。
辛禾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想去见魏明烬。
但走到一半时,辛禾又生出了怯意。按照魏明烬的性子,自己若此刻去问他,他定然又得想岔了。
辛禾在院墙下站了一会儿,正想折返回去时,正好遇见了出来的魏明烬。
魏明烬看见辛禾在这里,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公子……”
辛禾试图开口,但魏明烬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自冷着脸走了。
辛禾独自站在原地,垂下眼脸。
显然魏明烬生气了。
但当时那种情形下,魏明烬直接扔给邹氏一瓶药,让邹氏在活人和死人之间选,她会想岔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但魏明烬却不肯原谅她。
自这日之后,魏明烬就再未过来见辛禾。辛禾过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
辛禾心知,魏明烬这是真生气了。
其实辛禾心里巴不得魏明烬能气的更久一点,这样自己就不用每天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了。
但这个想法也仅限于想一想,因为她的小命还捏在魏明烬手上,魏明烬气的越久,她的小命越危险。
这日天朗气清,辛禾想着文人雅士都爱梅花。
正好她听闻府中西北角梅园的梅花开了,辛禾便想着亲自去折几枝,拿去给魏明烬赔罪。
仍旧是琼华陪着辛禾。
梅园那边有仆从,听说辛禾要梅花,他当即便折了些最好的给辛禾。
辛禾抱着梅花,带着琼华往回走时,恰好遇见了几个仆妇在搬箱子。
辛禾见她们是从清梧院的方向来的,便问了句:“你们搬的是哪位姨娘的东西?”
“回辛姨娘,是絮姨娘的东西。”
絮姨娘?!辛禾脸色一顿。
上次她见过芳絮之后,曾询问魏明烬,他打算如何处置芳絮。
那时魏明烬只说,芳絮有她该去的去处。当时辛禾以为,魏明烬是给了芳絮身契,放芳絮离开了。
毕竟芳絮和魏敬尧不同,她不会出卖魏明烬,更不会泄露他们之间的秘密。
但当辛禾打开仆妇的箱子,看见箱子里面甚至还有芳絮的贴身衣物时,辛禾脸上的血色一瞬消失殆尽,脑袋里也嗡的响了一声。
“啪——”
她怀中的梅花也跌在了地上、
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不必管。
魏明烬昔日的话,如一个惊雷炸在辛禾的耳畔。
辛禾瞬间如坠冰窟。
原来,芳絮的去处不是安然离开了。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
像魏明烬那样自私凉薄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活着离开呢!
他明明说过的,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秘密。
之前是她太傻,太天真了。
辛禾恶心想吐的同时,觉得周围一切都在转,她的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
耳边隐隐传来琼华的尖叫声:“来人,快来人啊!姨娘流血了!”
但下一瞬,辛禾的意识就被吞噬殆尽了。
第40章 打算
辛禾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十里村,但这次她爹娘没有过世,爷爷也还在。
他们家盖了新房子,新房子的青瓦很紧实,下再大的雨,家里都不会漏雨。
她再也不用跟二婶家的弟弟妹妹们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了,她可以自己睡一间屋子。而且在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时节里,她再也没有被冻的睡不着了。
她阿爹替她编了细密的竹条做窗牖,她阿娘在上面贴心的挂了布帘子。
她盖的被子也不再是又硬又薄的旧被褥,她阿娘用今年新收的棉花给她做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她睡在里面手脚都被热的冒汗。
她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活,也不用再因害怕被卖掉,而战战兢兢的讨好任何人。
在爹娘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阿娘还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衣裙。
从前都是她羡慕同村的小姑娘,可这一次,她却是被羡慕的那个。
这个梦太美好了,辛禾沉溺其中不肯醒来。
但有人却不肯如她所愿。
魏明烬撩开床幔,看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的人。
三日前,他照例在书房中提笔默文章。这是他一贯的习惯,看书前先默一篇文章,这样可以摒弃杂念。
但那天不知怎么的,他从落笔时心中莫名就颇为不宁。
写到一半时,竟还罕见的写了错字。
正在他闭眸调整时,奉墨突然连滚带爬进来说,辛禾在园中摔倒了。
他赶过去时,两个身体健硕的仆妇刚将辛禾抬回来,她月白的罗裙上已晕开了大团殷红的血迹。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大夫为辛禾诊过脉后,出来神色凝重同他说:“姨娘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寒风如刃,刀刀割人命。
而他负手站在廊下,没有丝毫犹豫便做了选择:“胎儿既保不住那便弃了,我要大人安好。”
那大夫应过后当即进屋去了。
那天原本是个艳阳天,但快至晌午时,天上却突然飘来了阴云。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困住,天地间顷刻变得灰蒙蒙。侍女们进进出出,但却全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声,整个翠微院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霾。
没一会儿,又下起雨来。
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便成了瓢泼大雨,水雾在廊下逐渐弥漫开来。
屋内始终毫无动静,只有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
从前这样阴郁的雨天,魏明烬总觉得,需要点艳丽的鲜红来点点缀。
可今日,看着那一盆盆被端出来的血水,他一张冷峻如玉的面上虽无甚表情,但宽袖中的手指却不可抑制的痉挛了一下。
魏明烬生平第一次觉得,红色是这样的刺眼。
他也不知自己在廊下站了多久,只觉得衣袍都被水雾坠的沉甸甸时,紧闭的房门才再次打开。
这次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吴大夫。
吴大夫一面用帕子拭汗,一面来向魏明烬禀:“公子,老朽已让人将药给姨娘服下了,姨娘如今正在昏睡中。”
他颔首,进去看辛禾。
纵然屋内燃了熏香,也已经收拾过了,但甫一进去,魏明烬还是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绕过屏风,就见辛禾躺在床上。似睡着了一般,双眸紧闭唇色惨淡。
大夫说,待药效过了,她就会醒来。
可如今已是第三日了。辛禾非但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这三日,魏明烬中途又换了好几个大夫。
那些大夫无一例外都说,从脉象上来看,辛禾虽然刚落胎身体十分虚弱,但并无性命之忧,按说不该一直昏睡不醒才是。
只有一个大夫硬着头皮道:“或许是姨娘自己不愿醒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先前面容温和的男子脸上骤然覆满霜色。那大夫又飞快加了句:“也有可能是姨娘魇住了。”
“魇住了?”魏明烬侧首看那大夫。
那大夫磕磕绊绊道:“是。老朽之前行医时,也遇见过这种情形。”
“那要如何才能解?”
“有去求了符纸来化水喝的,也有请方士做法的。”
魏明烬一贯不信这些。
但这次,他在辛禾的床畔坐了良久后,却侧首吩咐:“去请方士来。”
奉墨虽震惊,但还是立刻去照办了。
之后翠微院内进进出出的不再是大夫,而是方士。
院中好几处景致都被挪动了,符纸也贴的到处都是。那方士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摇着三清铃,在翠微院又唱又跳的做了一整日的法事。
可辛禾非但没醒,反倒气息更微弱了。
最后还是魏明烬亲自去了趟慈云寺,找主持求了道符,回来为辛禾戴上后,那天夜里辛禾便醒过来了。
睁开眼,看见头顶熟悉的石榴缠枝花纹帐顶时,辛禾有一瞬的茫然。
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她不要待在这里,她要跟爹娘在一起。
辛禾立刻闭上眼睛,她要回去。
可耳畔却已响起了琼华惊喜的声音:“姨娘,您终于醒来了。来人,快去告诉公子,姨娘醒了。”
外面有人应声去了。
琼华还在床畔喜极而泣的絮叨:“姨娘,您吓死婢子了。您知不知道,您都昏睡七日了……”
“闭嘴,出去。”辛禾打断琼华的话。
琼华一愣,泪眼朦胧抬首,就见辛禾满脸不耐烦看着她。
但旋即,琼华就明白过来,辛禾这是嫌她吵,她立刻将嘴闭上了,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太好了,不是她的错觉,姨娘真的醒了。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凌乱匆促的脚步声。
琼华擦干眼泪站起来,就见帘子一晃,身形颀长的魏明烬从外面大步进来。
“公子,您来了。”琼华行礼的同时,也在提醒辛禾。
如今她的孩子已经没了,日后她得仰仗魏明烬而活,琼华怕魏明烬会因辛禾的失礼而不悦。
但辛禾却仍旧面朝里侧躺着,就像没听见一样。
琼华急了,又低唤了一声:“姨娘。”
但辛禾仍不为所动。
反倒是魏明烬开口道:“你去厨房取些粥食来。”
他们姨娘无视公子,公子竟然还命她去给姨娘取吃食,可见他并未计较他们姨娘的失礼。琼华这才放下心来,又向魏明烬行了一礼后,便匆匆去了。
琼华离开后,魏明烬走到辛禾床畔。
辛禾仍面朝里侧躺着,锦被拉至肩头,只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铺散在枕上的如墨青丝。
她向来怕他,即便心中有气,也从来不敢这般对他。
这是第一次。
魏明烬在床畔站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若喜欢孩子,以后再要便是。”
魏明烬以为,辛禾这样是因为失去孩子而难受。
但殊不知,此刻的辛禾完全没意识到,孩子没了这件事。她现在只想赶紧睡着,这样一觉醒来,她又能回到有爹娘在的那个世界了。
辛禾不答,魏明烬的话就掉到了地上。
而魏明烬向来也不是一个能拉下身段去哄女子的人,此刻辛禾不理他,他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索性便沉默下来。
房中顿时落针可闻。
他们二人一躺一站,灯晕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明明是极近的距离,但当影子被投射到墙上时,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很快,琼华就端着参汤回来。
魏明烬看了一眼仍背对着他的辛禾,冲琼华叮嘱了句,“照顾好她”之后就离开了。
魏明烬走后,琼华上前去唤辛禾喝参汤,辛禾却头也不回:“放下,出去。”
琼华不敢再劝,只得搁下参汤出去。
辛禾躺在床上,催自己入眠。
最后她确实睡着了,但一觉醒来,头顶仍旧是熟悉的纱帐。
辛禾不甘心,又反反复复尝试了两三回,结果仍始终如一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
那些美好不过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她又回到了这个牢笼里。
辛禾躺在床上,掌心覆在小腹上。
之前她能感受到,那里有一条新生命的存在,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配做母亲,魏明烬更不配做父亲。
这个孩子就这么离开,对他来说是福报,对她来说是解脱。
一旦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将是她和魏明烬之间永远的牵绊,非死不能消。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好人,也不会是好父母。这个孩子没做错什么,他不该生在他们这样的人膝下。
所以走了也好。
辛禾闭上眼睛,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蓦的,有温热的指腹落在辛禾的脸上,温柔替她拭去那一滴泪。
辛禾睁眼,就见魏明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坐在床畔,神色难辨的看着她。
辛禾泪眼朦胧与魏明烬对视片刻,然后向魏明烬伸手。
魏明烬会意,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揽进怀里。
他大掌落在辛禾的背上,轻抚的同时,安慰辛禾:“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当初之所以留下这个孩子,也不过是感受到了胎动,觉得十分新奇,以及存了一部分报复心理。
如今这个孩子没了,魏明烬心中也没有太大的触动。
但看辛禾这般难过,他不介意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她。
辛禾窝在魏明烬怀中,瓮声瓮气嗯了声,但眼底一片冷漠。
她以后会有孩子的,但她孩子的父亲,绝对不会再是魏明烬。
人傻过一次就好了。
若是明知前面是火坑,还要再次义无反顾的往下跳,那就是蠢。
那到最后,她只会成为第二个芳絮。
“嘭——”
骤然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辛禾被惊了一跳,下意识从魏明烬怀中退出来。
魏明烬循声望去,就见有人跪在屏风后瑟瑟发抖,他当即便要唤人,辛禾却先一步道:“是谁?出来!”
那人抖若筛糠的往旁侧膝行了些许。
她佝偻着身子,以额头触地,不敢看他们,只不住磕头求饶:“婢子什么都没看见,婢子什么都没看见。”
是琼华。
琼华是辛禾的贴身侍女,她可以随意进出辛禾的卧房。
魏明烬来时,琼华正好出去为辛禾端药去了,回来后她也径自就进来了。
因担心辛禾在睡觉,琼华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她极度慌张下,不小心打翻了辛禾的药碗。
魏明烬院中的人,基本都知道辛禾与魏明烬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但因他们都是魏明烬的心腹,所以魏明烬从不担心有人会泄密。
但琼华不同。
他记得,琼华原本似乎是在花房做事。辛禾进府后,她便被指派来辛禾身边伺候。
平日对辛禾倒是忠心,但他们之间的事,辛禾却一直瞒着她。
显然,这侍女虽然忠心,但辛禾并不觉得她是可信之人。
魏明烬便没什么顾虑了,他同辛禾道:“回头我重新给你挑个侍女送来。”
说完,魏明烬便要唤奉墨将人拖下去。
“公子打算如何处置琼华?”辛禾却突然开口。
魏明烬看向辛禾。
其实辛禾心中清楚,在魏明烬眼中,琼华不过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小丫头。他所谓的处置,只怕是与魏敬尧一样的下场。
毕竟魏明烬说过,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秘密。
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琼华死。
辛禾双眸通红望着魏明烬,清泪簌簌而下:“妾进府后,琼华便来妾身边服侍。妾平日的衣食,皆是由琼华一手安排的。如今妾刚没了孩子,公子就要妾再失去琼华么?”
她刚落了胎,此刻身体还很虚弱,又哭的这般梨花带雨的。
魏明烬向来心狠手辣,但今日,他沉默片刻后,却为辛禾破了一回例:“我不会杀她。”
话落,便不再给辛禾开口的机会,径自唤奉墨将琼华带出去。
魏明烬冲辛禾抬手,辛禾再度重新靠进魏明烬怀中。
魏明烬的大掌落在她的后背上,她身上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寝衣穿到魏明烬掌心时,魏明烬才确定,先前那个气息越来越弱的人是真的醒了,而且此刻就乖顺的靠在他怀中。
但魏明烬却不知道,此刻靠在他怀中的辛禾脸上泪痕犹在,可心中却已经在筹划,要如何离开他了。
先前,她有孕在身,且魏明烬又握着她杀人的把柄,即便离开魏家,她也活不了。
她只能利用这个孩子,在魏明烬面前扮柔弱装可怜,想让魏明烬看在这个孩子的份儿上给她一条生路。
现在这个孩子没了,那她就得自己为自己挣一条生路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