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醒吗?”
“盛总, 您别太着急,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身体需要恢复,睡眠是最好的恢复方式。”
“我怎么不着急!”盛敛烦躁地搓了搓短发, 脸色差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躺上蔺青时隔壁的床位, 胡子拉碴, 衣服也皱巴巴没心思打理, 他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蔺青时, 满脸心疼。
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全没了!
到现在为止,蔺青时已经昏睡了两天,只能靠输送营养液维持生命基本需要,仅仅两天的功夫, 下巴都尖了不少。
对于盛敛来说, 这两天实在难熬, 蔺青时胸廓的起伏微弱到肉眼难以捕捉, 偶尔,哪怕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许有这么晦气的想法,可盛敛还是会伸出手探一探蔺青时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洒在指尖的时候, 盛敛才得以短暂地安心一些。
他实在是害怕, 本身蔺青时身体就不好, 现在怀了孩子又摔了一跤……
盛敛坐立不安, 一会儿给蔺青时掖掖被子,一会儿给他润润唇,一会儿又绕到另一边捧起冷冰冰的手暖一暖。
他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懊恼——当时, 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回到蔺青时身边。
蔺青时硬生生被他这些小动作闹醒了。
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眼又是熟悉的一片白色天花板。
记忆逐渐回笼,他呼吸一窒, 摔倒那一刻的惊诧和恐慌都漫上心头,他下意识伸手,攥住了一旁盛敛的袖口。
“盛……咳咳……”
刚开口,蔺青时干涩的喉口立刻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微微蜷缩起来,每咳一下,瘦削的身子就跟着一震,手指攥紧胸口的衣服死死按住,试图威慑自己的肺别再咳了。
可惜失败了。
盛敛立刻轻柔又迅速地把他扶起来,自己坐在床头,把蔺青时拢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蔺青时的心口:“小心点,慢慢呼吸……对,别急。”
他扶在蔺青时背上的手摸到了清晰可见的骨头,顿时更小心了——手底下这副躯体,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听说很瘦的人咳嗽太用力会肋骨骨折……盛敛连忙稳住蔺青时一抖一抖的肩膀,生怕蔺青时真给自己震散架了。
等止住咳嗽,蔺青时眼角泛红,带着水光,力竭伏在盛敛怀里,咳得太厉害上不来气,他现在指尖是麻的,四肢也失去了知觉,原本按在胸口的手一下砸在洁白的床单上。
他连嘴唇都隐隐泛着青色。
盛敛捧起蔺青时的脸。
向来把背挺得笔直的蔺青时此时无力地垂着脖颈,被盛敛捧着抬头,又不受控地往后仰,半垂着眼睫,眉心微蹙,眼看着刚醒没多久又要失去意识了。
盛敛抖着手掏出床边放着的氧气瓶,扣在蔺青时脸上,然后赶紧喊医生。
他用不来医院里专业的吸氧装置,只能先用氧气瓶应急。
“好,深呼吸,呼——吸——”
蔺青时的大脑因为缺氧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连盛敛在耳边说话的声音都忽远忽近。
但他没法多做思考,出于求生的本能,身体下意识跟着盛敛的节奏吸气吐气。
医生来得很快,迅速且专业地处理了混乱的现状,蔺青时得以松开了紧锁的眉心,在病床上重新沉沉睡去。
盛敛出了一脑门汗,看着又昏睡过去的蔺青时,拍了拍自己脑门。
但凡两天前,他早点回房间,蔺青时也不用遭这样的罪……
*
说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
那天蔺青时醒得早了些,盛敛那时候在准备早饭,他小腹胀得厉害,便难得自己起了床。
腿上的水肿比起昨晚好了点,他现在半夜偶尔还会腿抽筋,盛敛常常半夜起来给他按摩,没两天水肿就消了不少。
顺便洗漱一番后,蔺青时撑着腰扶着墙,走到窗边。
关了一晚上的窗门,屋里又有暖气,哪怕有循坏系统,心理上也难免闷得慌。
蔺青时觉得有些胸闷,推开窗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头脑也跟着清醒了。
等做好饭,盛敛会上楼喊他,他也不急着下去。
清晨的光线十足柔和,蔺青时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捧起昨天看了一半的书继续读。
冬天风大。
吹了一会儿后,蔺青时觉得屋子里有些冷了,拢了拢外套,起身关窗。
他行动间很小心,每一帧都像开了慢放,手撑严实了才扶着椅子微微使劲儿,站起身子,手刚扶到窗框上——
忽然间,蔺青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反应不及,仓皇间退了两步,身子一晃,手向后扶住椅子才稳住身形。
松了口气后,蔺青时才有心思去看这道黑影是什么。
是一只鸟。
飞进人类屋子里的鸟显然很慌张,在房间里胡乱扑腾,翅膀扇出呼啦啦的风声。
室内对于一只鸟来说,空间实在逼仄,它哀哀鸣叫着,掉了几根羽毛,奋力寻找着这个牢笼的出口。
蠢鸟。
蔺青时倒不害怕,只是这鸟疯了似的横冲直撞,他下意识护住肚子,贴着墙小心地往房门移动。
好不容易摸到了门框,鸟却瞄准了似的,蔺青时耳尖一动,转过头,正好看到尖锐的鸟喙正对着自己门面俯冲而来!
这要是正正撞上……
蔺青时咬牙,拿出平生最快的反应力往旁边躲,鸟撞在墙上晕了过去,啪嗒掉在地上。
而他躲的时候脚下一乱,后腰撞上了门把手。
“呃……”
低低闷哼一声,蔺青时的脸立刻白了。
他疼得发不出声音,又没站稳,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蔺青时倒在地上,缓缓、缓缓地蜷起身子。
疼……
浑身都疼,腰、尾椎、手腕、肚子……
恍惚间,蔺青时听到了蔺青清的喊声。
已经模糊的视线里,最后看到的,是蔺青清慌乱的脸和盛敛猛然扑过来的身影。
*
回想起蔺青时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那一幕,盛敛就心口疼。
那个时候的场景,大概出于大脑的自我保护,在盛敛的脑海里已经扭曲了,只是浓烈的惊慌和绝望,在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冲击盛敛的心脏。
盛家父母知道蔺青时出了这事儿后,顾不上什么习俗了,大过年的也赶紧加钱找人把窗封了起来。
那鸟后来被他们放走了,虽然是罪魁祸首,但它也不是自愿要飞进来的,把自己折腾的也奄奄一息,和蔺青时两败俱伤。
蔺青时进抢救室的时候,盛敛就呆呆靠着墙蹲着,医生出来的时候他想起身,结果腿麻得彻底,龇牙咧嘴坐在地上,生怕医生转手就掏出一张病危通知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憋得眼眶通红。
好在医生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没什么大碍,幸好房间里铺了地毯摔得不是很严重——摔得不严重不代表完全没事,稍微有点见红……多亏现在他月份比较大了,孩子稳当了点,不然能不能保住孩子就不好说了。”
这位医生说话大喘气,差点把盛敛的心跳听停了。
“再一个,蔺先生受了惊吓,情绪起伏过大,简单来说,就是动了胎气,接下来一定要注意,原本养得挺好的,之后还是得尽量在床上静养……”
“盛先生,想必之前也强调过了,蔺先生的身体必须要注意注意再注意,您多费点心,但是情绪上也要把控好,主要是别让蔺先生太过悲观或者紧张,就是行为上要小心,表现上要尽量松弛一点,别给病人压力。”
“还有点小问题,尾椎骨这个地方比较脆弱,接下来会疼,得上药、按摩,腰也是,摔倒的时候蔺先生下意识用手撑地——这点比较好地护住了肚子,但是手腕骨头错位了,现在正回来了,之后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也一定要及时说。”
医生嘚啵嘚啵嘱咐,盛敛坐在地上,抬着头,像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听讲。
等医生说完,盛敛也勉强能站起来了,跟在蔺青时的移动病床后面一道回了病房。
紧接着,盛敛魂不守舍等了两天,才等到蔺青时睁眼。
结果没两秒,又陷入了昏睡。
趴在床边,盛敛用手指轻轻摩挲蔺青时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
*
蔺青清和盛家父母都会来医院看望蔺青时。
由于这是一家专门服务蔺青时的医院,也没什么探视规定,他们随时都能来探病。
只是他们来的时候,蔺青时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
急得蔺青清差点以为自家哥哥变成植物人了。
虽然有他们运气不好的成分,但摔了这一回后,蔺青时的精气神似乎一下摔没了,变得更加嗜睡,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还不分时段,常常觉得困了便立刻沉沉睡去,有时睡到半夜反而醒了。
清醒的时候,因为总是躺在床上,蔺青时瞧着神色总是恹恹的,连之前最喜欢的活动——看书都提不起劲!
盛敛觉得这样不行。
不活动,又没精神,消耗不够,就吃不下东西——这怎么行!
而且情绪消沉也不行,就短短静养了几天
盛敛向来是知道的,蔺青时虽然性格沉静,但从来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看书是闲暇时的娱乐,但只能看书……把他困在床上,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想了想,虽然医生不建议,但盛敛还是买了辆轮椅。
过了春节,天气似乎就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盛敛挑了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把蔺青时抱到轮椅上。
“……做什么?”
盛敛咧嘴:“走,带你出去玩!”
蔺青时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不去。”
……左不过就是推着他在外面散散步,可坐着轮椅,若是遇到人——蔺青时不愿在外人面前以这样虚弱的面貌出现。
更何况,现在孩子长得快,他仿佛觉得肚子又大了点,对着镜子的时候,怎么看都别扭,总疑心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大得怪异的肚子。
倒不如就在医院里待着,等到孩子出来了,他再出去好好走走。
走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盛敛不知道蔺青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看出蔺青时的抗拒,默默给蔺青时盖上厚厚的毛毯,从肩膀处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
不仅看不出肚子,还看不出人形。
——蔺青时被他裹成了了蚕蛹。
蔺青时憋红了脸都没能撼动这个结界一分,气恼地瞪盛敛:“放开!”
盛敛才不放开。
他被瞪了也开心,这点恼怒让蔺青时看起来生气勃勃,比苍白着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脸昏昏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首先,青时,你头发也长了,走,我先带你去剪个头发。”
第52章 第 52 章 馊主意!
“在这里剪?”
盛敛拿出一块布, 比划了一下,围在蔺青时的脖颈上。
细白的脖子被黑色的布一衬,有些晃眼, 盛敛连忙挪开视线, 眼观鼻鼻观心, 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蔺青时现在正病着呢, 还辛苦地怀着孩子, 他怎么能这么禽兽!已经忍了快五个月了,怎么能现在起歪心思!
盛敛把心思放回蔺青时的头发上。
蔺青时的头发一直偏长。
他一头黑发总是柔顺地垂着,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打理得一丝不苟,不过盛敛总是能看到他发丝凌乱的模样。
自从怀孕后, 蔺青时没心思修剪头发, 比起之前又长长了不少, 如今天冷, 也不会嫌头发盖在后脖颈上黏糊糊的,他便没管过。
如今盛敛强行服务他,说要给他剪一回头发, 蔺青时倒也没有太不乐意。
小时候, 因为蔺老爷子说他体弱, 当成小姑娘好养活, 让他留长发,一直到十六岁,蔺青时都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直到蔺老爷子去世,他才绞了长发。
现在……是有些长了。
盛敛倒是细心,察觉他这段时间总拨弄后面的发梢——难受说不上, 只是偶尔姿势不对的时候会有些刺挠,有时躺在床上会压到……
而且,这也算得个新奇体验。
蔺青时垂眸拧了拧发梢,看了眼兴致勃勃摆工具的盛敛,冷声警告:“剪短些就行,别弄什么花样。”
盛敛是个臭美的,每天只要出门,必须在镜子捯饬发型,家里有他不少工具,现在这架势看起来很专业,很靠谱。
蔺青时怕他给自己也整点花头。
好在盛敛现如今很听话,利落地咔擦几刀就收手了。
即使他动作再干脆,蔺青时还是紧了紧搭在腿上的拳头,后颈比其他地方敏感,被盛敛若有似无擦过去几次,他抿唇,身子颤了颤,随后因为这样的反应僵住。
直到盛敛说“好了”,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白皙的后颈染上一丝粉红,蔺青时自己看不见,却落入了某人的眼里,得逞地眯起眼。
后脖颈变得清爽起来,Tony盛拿出一面老式镜子摆在蔺青时眼前。
蔺总检阅了一下盛敛的劳动成果——正面几乎看不出区别,只是原本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不见了,看起来精神不少。
还不错。
蔺总给予肯定。
盛敛高高兴兴开始收拾工具。
在蔺青时看不到的地方,盛敛偷偷把剪下来的头发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揣在兜里,还珍惜地拍了拍。
*
剪完头发,并没有如蔺青时预料的那样在村子里随意散步。
盛敛目标明确地推着他来到了一所小学……旁边的小公园。
这是村子里的小学,盛敛小时候在这里上了一段时间学,如今已经废弃了,唯一的一栋教学楼已经破败不堪,但学校旁边的小卖部还开着,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门口打牌。
“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小公园一看就和小学一样年代久远,一些运动设施已经锈迹斑斑,地上的鹅卵石小路缺了不少鹅卵石,路边杂草丛生……
这里看起来并不适合散步。
难道是盛敛要追忆童年?
想起孙盐和他说过的盛敛以前的糗事,蔺青时勾了勾唇角,也还算有趣。
不过盛敛并没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揭自己的短的喜好。
他没回答蔺青时的问题,左右看看找了一条还算平整的路,小心地推着蔺青时走了上去。
村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种不了粮食的地,因此公园建得也很大,走进公园里,里面豁然开朗。
不仅空间大,竟然还格外热闹。
村里冷冷清清的,原来是因为人都跑到这里来了!
看起来像是全村的老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现如今,春节假期短,大年初一才过了几天,赶回来过年的年轻人们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老人乍然面对空寂下去的家,受不了这样的冷清,但凡腿脚能走的,都会选择出门和邻里一起。
聊聊天,分点自家小辈带回来的新奇吃食,消磨消磨时间,一天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有人注意到格格不入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盛敛。
“大山他儿嘛这不是!来来来,吃点我自家炸的肉!”
“啥时候回来的,一直没见着呢?”
“上回放鞭炮不是见到了?你脑子不好使了,今天药吃了没?”
“哎呀,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都这么大啦……”
盛敛一路走过去,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在蔺青时身上。
这好看的男娃子就是传闻中大山儿子的男媳妇,长得真俊啊!
就是瞧着身体确实不好,比他们这些老家伙瞧着还虚,年轻轻的,怎么还坐上轮椅了。
这些目光里只是好奇和惋惜,也没人不识相地上来问,蔺青时没感觉被冒犯,和人对上视线还会浅笑着点点头。
走进下一块区域就没人瞧他们了。
两张刻着棋盘的石桌边分别围着好几个老人,围得水泄不通,每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凝重,有时摇头叹息,有时展颜欢呼。
他们来了没多久,正好其中一边结束了一次对局,老人们当即聊开了,事后诸葛和复盘大师齐上阵,看起来都比蔺青时有活力多了。
“二大爷!”
盛敛推着蔺青时上前。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让蔺青时解闷的新活动。
下棋。
蔺青时有好几套收藏的棋,据说蔺老爷子还在的时候爷孙俩常常对弈,后来丁老和杜庚也时常陪他下。
来了这里之后,蔺青时就没下过棋了,盛敛琢磨着,这不用跑不用跳,光坐着动动手指就行,还能在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挺好。
盛敛不懂这些,不过他记得二大爷年轻的时候好像还拿过什么棋艺比赛的奖,二大爷叫盛海君,二大爷的爷爷以前考过功名,带的二大爷也学点琴棋书画,只是以前……二大爷没法,在田里扎根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天天来这里报到,下遍村里无敌手。
村里多少都沾亲带故的,盛海君眯起昏花的老眼看了好一会儿:“喔!敛小子!”
“你这小子从小就笨,我一喊你你就跑,怎么,今天怎么还主动来这里了?”
二大爷调侃,盛敛小时候放了学和同学们在公园疯跑,把路边的老人们惹烦了就被抓去下棋,抓耳挠腮地坐上一会儿就找机会跑,此后,小孩儿们就不再靠近这里了。
盛敛脸皮厚,被调侃一下也面色如常,嬉笑道:“二大爷,我脑子笨不是下棋的料,但是这回我可带了帮手来了。”
他说着,把蔺青时往前推了推。
“青时,来,给我报仇雪恨!”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老对手,对于忽然出现的新选手,四周围着的老人们自发让开,好奇地看着蔺青时。
蔺青时眨眨眼。
眼前的石桌上,刻成棋盘的划痕已经有些磨损。
他对上二大爷的眼睛,笑了笑,温和道:“您先?”
二大爷摆摆手:“你先你先,省的别人说我老家伙欺负你一个小年轻!”
尤其是,蔺青时脸上明显带着病气,即使裹了厚厚的毛毯,也能看出他的单薄和消瘦,大概是生了什么重病,盛敛带着回老家养病的,估计在家里闷得慌,出来散心来了。
二大爷抬眼瞅了盛敛一眼,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你二大爷绝对不欺负你媳妇!放心好了!我都懂!保准让他散心散得明明白白!
嗐,当初那个皮猴子一样的小不点现在长那么大了,还讨了媳妇,也知道体贴人了——二大爷感慨地湿了眼角。
蔺青时也不再谦让:“承让。”
几分钟后,二大爷的眼角真的湿润了。
蔺青时气定神闲坐着,对面的老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二大爷算坚持的时间最长的。
不过半个小时,这小公园里的老人已经在他手下败了一轮了。
“这、这是什么招?”
“没见过啊……”
和蔺青时展现出的温和不同,他嘴里说着谦让,一落棋就杀气四溢,步步紧逼,三两下就能把对手蚕食殆尽。
老人们满脸疑惑一头冷汗,盛敛两眼放光拜倒在蔺总杀伐果决的魅力下。
蔺青时面上表情丝毫不变,不骄不躁,盛敛已经用鼻孔看人了:“怎么样,厉害吧!”
说得好像大杀四方的是他自己似的。
没人搭理他。
盛敛也不恼,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好了,青时我们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不和这些手下败将纠缠,回去吃点东西……”
“慢着!”
二大爷大吼一声。
蔺青时按住盛敛的手。
盛敛挑眉:“怎么,二大爷,不服输啊?”
盛海君鼻孔喷气:“你小子说什么呢?你大爷我是那么输不起的么?”
恶狠狠瞪了一眼盛敛后,他换了张和蔼的笑脸,对上蔺青时。
“小蔺啊,你能不能说说刚才这个地方是为什么要这么下?我咋突然就输啦?”
对于同好,又是长辈,蔺青时非常有耐心,细细解释起来,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授。
但这一解释,就是一早上。
等到盛敛忍无可忍要拖着蔺青时回去吃饭,他才意犹未尽地和这些好学的老人们道别。
盛敛的点子很成功。
蔺青时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一路上都噙着笑,心情明显明朗了不少。
回到医院后,他还打发蔺青清回了老宅之后帮他把以前的围棋书整理出来,他要温习。
同时,村围棋集团的实力有了显著提升,蔺总功不可没。
双赢。
唯一的问题就是,蔺青时这个老年围棋补习班,似乎开上瘾了。
盛敛看着因为不让去小公园背对着自己闹脾气的蔺青时,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馊主意!
第53章 第 53 章 盛总以身入局
“青时, 三天去一次好不好?你身体还没彻底恢复……”
“只是坐着而已,还需要恢复什么?”
盛敛卡壳:“这……”
这可就多了去了。
外边冷,捂得再严实, 在外面的时间久了, 冷空气难免会钻进蔺青时的衣服里, 哪怕贴了暖贴也捂着热水袋, 但凡有一点点着凉的可能, 蔺青时现在的身体都经受不住。
久坐也不好,在病房里还能下了床房间里溜达两圈,不然腰疼,这大庭广众的,盛敛了解蔺青时, 肯定是不愿扶着腰挺着肚子在这儿起身离开轮椅的。
蔺青时腰椎和手腕还伤着呢, 在病房要有不舒服他随时能给按按, 还有腰酸、水肿……在外面不舒服就只能忍着。
……
最关键的, 在医院里一旦有不舒服就能立刻喊医生,人、设备都齐全,风险小太多太多。
要在那公园里, 出什么问题他还得先飙轮椅——或者三轮, 把蔺青时送回医院, 耽误的时间他根本就赌不起, 若是就差那几分钟呢?
可盛敛拗不过蔺青时。
最后妥协的依然是盛敛,蔺青时只要负责开心就好了。
盛敛安排了个值班表。
老板大手一挥,又进了一批尖端设备, 还给他们批了经费,这家原本只服务于蔺青时的私人医院现在可以接收相同情况但没钱就医的——怀孕的男性,他们会派人接洽, 然后带到这个小山村的“疗养院”中。
很多人会发现自己竟然怀孕后躲藏起来,抗拒就医,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不同,在大众视野中,这绝对是变异或者畸形。
来到这里,他们可以在最好的环境和设备里,在顶尖的医生手下接受最好的治疗。
这一切当然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样本,即便盛敛所做的任何事出发点都是为了提高蔺青时的手术成功率,但不得不说,确实也帮到了那些陷入困境中的人。
好在盛总财大气粗,这家医院足够大,装得下这些“患者”。
现在这些医生们的工作有了个新的部分。
轮班制跟着蔺青时出外勤。
并且声势浩大大张旗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盛敛的焦虑来说,要不是现在科技水平跟不上,他绝对要造个飞屋之类的东西作为蔺青时的随身医院,走到哪跟到哪,一有什么问题就把蔺青时装进去。
现在只能用普通的房车了。
有可能用到的设备那么多,万一缺的正好就是没带的那个呢?
这个要,那个也要……
于是医生和医疗器械足足装了五辆房车。
每天跟着蔺老师出席村围棋暨象棋交流指导小组日常活动。
每次都能引起一阵围观和感叹。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这些医生确实派上了用场。
蔺青时在某一次和人对弈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晕眩感瞬间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开口喊人,忽而就软了身子,失去了意识。
手里还捏着的棋子啪嗒一下摔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重重砸在盛敛心上。
一直守在他旁边的盛敛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把蔺青时从轮椅上打横抱起来,随行的医生迅速行动起来,测血压看瞳孔,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后,得出结论,蔺青时只是累到了。
下棋是耗费心神的事儿,即便老人家们的水平不算高,平时更多是自娱自乐,但蔺青时对待他们时依然很认真。
若是老人们有什么不懂的,他也向来都是耐心解答。
毫不夸张地说,盛敛在一旁看的时候,甚至还会常常感到嫉妒。
哪怕是现在,蔺青时也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可是这些不懂欣赏一心扑在下棋上的老头们却天天能看到蔺青时展颜的模样。
盛总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男人。
但再小心眼,为了让蔺青时高兴,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做好后勤工作,勤勤恳恳每天跟着蔺青时出门,处处小心看护。
他看得出来,蔺青时是真的喜欢这项活动。
蔺青时自身礼数周到敬老是一方面,真心喜欢下棋是另一方面,他的书房里总是摆着几盘残棋,平时晒太阳的时候,不是看书就是对着这些棋局沉思,沉静的侧脸总能让那个时候还对蔺青时甚是不满的盛敛呆滞好一会儿——直到蔺青时察觉他的视线不悦地把他赶走。
这大概是蔺青时身体允许的为数不多的娱乐了。
怀孕之后就没见他怎么下过了。
心绪散乱的时候,是沉不下心和人对弈的,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现在重拾起这项乐趣,甚至还为了这些老人家们把幼时看过的书都拿了过来,可见和这些老人相处他是高兴的。
结果……
蔺青时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今天天气并不好,灰色的云层掩盖住阳光,再怎么努力,阳光也只能探出一点头,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空气也沉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下一场雨。
盛敛难得没有纠缠在他身边,蔺青时却下意识开始在房间里搜寻他的踪迹。
他已经习惯了,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那个有些烦人的身影。
最后蔺青时的视线定格在窗边。
盛敛竟然在看书!
蔺青时犹疑地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疑心这个是否真的是盛敛,难道是有人夺舍了他不成?
盛敛看得最多的纸质的东西就是文件和合同,其余时候,这个家伙就像对书籍过敏,连看一眼都会立刻移开目光。
据他自己说,能拿到一个普本文凭他已经对得起自己了,反正读书也只是为了找工作,他现在都发达了,往后还要让他继续读书是绝无可能的。
现在,盛敛却捧着本书,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地看。
“你……”蔺青时这回没有昏迷那么久,刚开口也只是喉头有些干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书了?”
盛敛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他似的,火烧屁股地远离了那本书,凑到蔺青时身边。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蔺青时,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嗓子。
蔺青时配合地喝了两口,随后推开了盛敛拿着杯子的手。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看了眼时间,拍了拍盛敛的胳膊:“今天也……”
盛敛肃了肃表情,罕见地打断了蔺青时的话,在蔺青时不虞的眼神中说道:“青时,我正要说这事儿。”
“说。”
“你这回是累到了,青时,以后最多最多,一周去一次,你身体受不了的。”
盛敛一脸认真:“平时,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和你下!”
听完这句话,蔺青时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就你?”,满满的质疑——盛敛怕是连围棋的基本规则都不清楚……
像是猜透了蔺青时的想法,盛敛继续说道:“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你可以教我呀!”
“你要是放心不下我二大爷他们,到时候等我学成了,我去教他们就行!”盛敛拍拍胸口,一脸自信。
只和他一个人下棋、只教他一个人,总比那么多人都要蔺青时费心好。
盛敛抄起那本围棋入门,眼神坚定。
不就是读书么!不就是学么!他豁出去了!
蔺青时的眼神慢慢从他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地瞧了一会儿,在盛敛紧张的视线中,欣然同意了。
也好,说不定能给盛敛转转性子,总那么吊儿郎当的,又不是小孩儿了,是该磨一磨了。
蔺老师上线,对着盛姓学生勾了勾唇角。
第54章 第 54 章 这个时候,打掉这个孩子……
“专心。”
蔺青时用教鞭拍了拍盛敛的手背, 不轻不重瞪了他一眼,唤回盛敛出走的魂。
他知道盛敛不爱学习,但是没料到——蔺青时现在怀疑, 盛敛有多动症或者注意力缺陷之类的, 怎么会说不了两句就走神呢?
事实上, 盛敛很聪明, 否则也不可能做到现在这个高度, 很多关窍一点就通,不得不说,比起二大爷,盛敛是个更机灵的学生,可……
蔺青时扶额。
明明刚提醒过了, 紧接着讲了两句, 盛敛的眼神又飘忽起来了。
这下教鞭就不是落在手背上, 而是轻轻拍在脸上。
盛敛皮糙肉厚, 不觉得疼,只觉得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
蔺青时睨着他眉心微皱, 手里的教鞭抵着他的脸, 这副模样……盛敛飘忽的眼神立刻直了。
好在蔺青时看不懂他的眼神。
上了半个小时的课, 提醒盛敛十来次, 蔺青时深吸口气,索性扔了手里的教鞭。
“你不喜欢,不用逼着自己学。”他垂眸, 收拾起散落的书本。
这话是真心的,盛敛不必强迫自己,他此前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些乐趣才执意要出门, 现在冷静下来,便明白这事儿是他任性了。
盛敛说得对,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每天出门。
想到这里,蔺青时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明明之前二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现在就忍不了呢。
都是因为盛敛……比起爷爷,盛敛大多数时候会为他的任性买单,会想尽办法满足他的要求,蔺青时反思了一下。
盛敛这么尽心尽力是应该的,这一部分不用反思。
只是自己的身体总归要多加注意。
蔺青时轻轻叹了口气。
“青时?”盛敛看蔺青时垂眸,紧张兮兮地凑上来。
像一只大狗,盛敛在蔺青时身边绕圈圈,蹭来蹭去,企图让蔺青时理理他。
“别生气青时,我真的是发自内心想学的!我发誓!”盛敛可怜兮兮举起一只手,“我保证,接下来我真的不会走神了,你讲得特别好,真的,我可喜欢听了,继续讲嘛~”
他真的不是故意走神的,只是、只是那些字,从蔺青时嘴里吐出来,一个个排着队在他眼前飘啊飘,他听一会儿就晕乎了。
而且,蔺青时的声音太好听了,清润的声音像溪流,抚过他耳畔,心神一放松,更是跑到哪儿去都不晓得。
盛敛赖赖唧唧:“青时?青时——青时~”
蔺青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被他磨得没脾气。
这家伙简直就是一块大号的黏糕,推也推不开,蔺青时伸手去推他,反倒会被这不要脸的捉住手,亲昵地捧在嘴边啄吻,一边亲,还要一边黏黏糊糊地喊他的名字。
蔺青时深吸一口气,依然压不住上涌的血气,两颊粉红一片。
他被缠得受不了。
“你离我远点……好了好了,反正规则讲完了,先下一盘,作为随堂小测。”
盛敛见蔺青时终于搭理自己了,可惜地放开手,依依不舍地坐在了蔺青时对面。
理所当然的,蔺青时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盛敛虽然刚才一直走神,现在却态度非常认真,摩挲着下巴,每一颗棋都下得慎之又慎。
这让蔺青时缓和了表情。
而且,蔺青时发现,盛敛竟然意外的下得还不错。
并非出于技巧,而是盛敛此人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下意识知道怎么下对自己最有利,真让他说为什么走这一步,他还真说不出来,只会挠着头发说“感觉”。
盛敛的学习能力也很强,会模仿蔺青时的落子,拼凑出一些阵法。
蔺青时恍惚间回想起和盛敛见面之前,似乎对盛敛也是十分欣赏的,一个无比精明的商人,他的决策没有一步出错,才能年纪轻轻便腰缠万贯。
现在……
输了也不恼的盛敛收起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收完了就挪到蔺青时旁边,又是倒水又是按摩,殷勤得很。
蔺青时垂眸,眼底掩下一丝笑意。
现在瞧着,演这样的蠢样也能演个十成十,倒是能屈能伸。
肚子里这个孩子像盛敛也好。
蔺青时这样想着,肯定地摸了摸肚子。
——还是像盛敛吧,这样,盛敛大约也会更喜欢你,被留在这里日子也不会难过。
*
蔺青时的日子恢复了枯燥。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静养,看看书,或者薅盛敛来下棋,盛敛进步了很多,不需要上课,每盘棋他都能自己学到东西。
和定下的一样,蔺青时每周去一次公园,其余时间便在家里走走,一日三餐都是盛家父母送来的,李叔和王妈后面也被接了过来,蔺青时总觉得这样太麻烦盛父盛母了。
在这里过了春节后,盛敛便不打算走了,这段时间医院一点点完善,蔺青时会一直在这里修养到生产。
时间过得很快。
蔺青时怀孕已经六个月,肚子越发明显。
其实他肚子并不算大,对比起后来陆陆续续住进来的人,反倒瞧着还小了点。
可他身形实在单薄,那点凸出便格外触目惊心。
尤其是,发育更成熟一点的胎儿似乎确实更像盛敛,性子十分活泼,很喜欢动手动脚的,胎动变得频繁,力道也比刚开始大了。
蔺青时摔跤之后,因为身体虚弱,失眠的毛病好了,胃口却还是不太好,肚皮薄薄的一层,肚子里这小家伙,但凡稍稍伸个懒腰,他圆润的肚皮上就会凸出一个小包。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正是蔺青时的散步时间。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他尾椎骨那里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终于消散了,可以下地走走,不用再坐着轮椅进出。
他总觉得关节都变得僵硬了,因此现在每天都出来活动。
可惜身子重了,顶多十几分钟,他便要腰酸背痛,气喘吁吁,一天能脚踏实地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个小时。
天气暖起来,蔺青时现在总觉得热,医生说是怀孕的正常现象,因此他出门也不必再裹得太严实,外套下换成了薄一些的春衫。
走着走着,蔺青时余光注意到衣服忽然被顶起一块,紧接而来的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的心脏跳错了一拍,呼吸一滞,脸色迅速白了下来,四肢发软——盛敛立刻扶着他坐在了李叔一直在旁边推着的轮椅上,轻轻揉着蔺青时的心口,低声安抚他。
盛敛出了一脑门冷汗,好在蔺青时缓了过来,唇色只是有些发白,没有出现缺氧的症状。
他挥挥手,让李叔把氧气瓶收起来,缓缓吐了口气。
“青时,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盛敛担忧地看着蔺青时,“ta闹你了又?疼不疼?是不是累到了?我听丁老说你要是劳累这小玩意儿也会跟着焦躁……”
蔺青时没听进去他的喋喋不休。
他低着头,呼吸放得很轻,怕惊动这个孩子,犹豫许久,消瘦的手指微微发颤,还是探了下去,手滑了两三次才揪住了衣服下摆,掀了起来。
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上一个小小的凸起。
不仅是疼,还有视觉上的冲击。
他总觉得肚皮会被这孩子挣破,捂着肚子呆怔在原地,有些无措。
蔺青时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个小包,那孩子得了回应,很高兴似的上下挥了挥手。
显露出来的,就是小包在肚子上滑了滑。
蔺青时久久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盛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忍不住开口:“青时……”
“回去吧。”
蔺青时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好。”
自从出现胎动后身体不舒服,蔺青时的情绪总是不好,摔了一跤后身体情况更不如之前,这样的双重叠加下,盛敛想尽办法也没能阻止蔺青时脸上那一丝丝笑容都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散步的时候蔺青时心情能好一些,这小兔崽子又凑什么热闹!
盛敛嘴上不停,心里暗骂。
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希望能打破萦绕在蔺青时身边让他极度不安的寂静。
可蔺青时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一路上,直到病房里,都是盛敛唱独角戏的声音。
后来蔺青时终于分给他一点眼神。
“出去。”
“什……青时,你要睡觉吗?没事,我就在旁边守着……”
“我说出去。”
蔺青时声音很轻,像是很疲惫,没什么力气,几乎是气音,盛敛差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盛敛脑袋里响起警报。
最后还是听从蔺青时的命令,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盛敛步履匆匆赶紧去找丁老,蔺青时则卸了浑身的力气,往后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
慢慢的,他侧过身,蜷缩起来,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窗外开始抽出绿芽的树枝
蔺青时开始认真思考。
这个时候,打掉这个孩子还来得及吗?
第55章 第 55 章 盛敛的直觉告诉他,不对……
“……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愿出来, 对,情绪不太好,把我也轰出来……这次胎动估计给他吓着了, 本来这段时间就……”
盛敛眉头紧锁, 使劲儿捋了把脸, 扒在门边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寂静。
医生提醒过, 这段时间要注意蔺青时的情绪, 产前抑郁可不是什么罕见的心理问题。
怀孕虽然伟大,但对于孕育的人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
到了孕晚期,孩子会带来更大的负担,尤其蔺青时自己身体并不好, 各种副作用加上激素水平的波动, 他很多时候并不能控制自己, 会感到低落或者烦躁, 需要身边人更多的包容。
盛敛当然包容,蔺青时打他骂他都行,随意使唤他, 只要蔺青时高兴, 弄个现代版烽火戏诸侯都行。
但他没法解决情绪本身。
刚才蔺青时明显被吓到了, 盛敛试图安抚他, 可劝慰的话说多了也只会惹人心烦,他毕竟不能真的替蔺青时去受这份苦。
更何况,什么“没事的”“别怕”“忍忍很快就过去了”……这种话, 他也说不出口。
——盛敛也觉得可怕。
他都想伸手把那个包按回去,多吓人呢,蔺青时的肚子像是要被那个小崽子捅破似的。
他看着都毛骨悚然, 更别提蔺青时还会觉得疼,想到这里,盛敛就心疼得捶了捶脑袋——当初就该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塞满套子。
一旁的丁老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在这儿守着,一会儿要是还没出来,你就进去。”丁老交代他,“一个人静静没事儿,但不能一直沉浸在那种情绪里,会把自己陷进去的,再说了,他这身体,不吃饭哪儿扛得住,等会儿,你随便找个什么由头进去,转移一下他注意力。”
这也很棘手。
蔺青时现在需要修养,身子笨重起来出门也总觉得累,费心神的事儿做多了头疼,连书看多了也眼晕……整日里在病床上瞧着早就看厌了的一亩三分地,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每日的散步也是十几分钟便因为腰酸背痛不得不回来。
盛敛叹息,只能把自己也关在医院里,陪着蔺青时一起坐牢,希望他心里能好受点。
二大爷还问了好几次,怎么连盛敛也不去了,得知是蔺青时在修养身体,也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娱乐活动一点点减少,身上的不舒服就无处遁形。
盛敛还在头疼,门却忽然打开了。
他整个人都还贴在门板上,猝不及防间一个趔趄,差点砸在门后的蔺青时身上。
好在盛敛这一身肌肉也不是摆设,咬牙撑住了摇摇摆摆的身子,站稳了。
他长舒了口气,下意识抬起手要拍拍心口——这要是撞到蔺青时身上,他罪过可就大了。
可对上蔺青时黑沉沉的眼睛,盛敛讪讪放下手:“……青时,饿了吗?”
闻言,蔺青时看着他,没回答,反倒问道。
“你不回公司,没事?”
这些日子蔺青时鲜少主动开口,似乎日渐长大的孩子吸走了他太多精力以至于连说话都觉得累。
难得蔺青时挑起话头,盛敛连忙表忠心。
“没事儿,现在远程办公很方便的,现在还是你最重要了。”
实际上,长时间不在公司确实很麻烦。
他公司还有许多事,远程办公虽然方便,但总会有些文件需要他亲自签批,这种时候,只能要么邮寄,要么公司派专人送达。
还有,一些生意也需要他亲自谈,维护关系也得他亲自上阵,手底下的人分量不够……
这段时间,盛氏错过了不少机会。
好在还不至于让盛氏出现问题,也不至于让盛敛养不起这个医院。
蔺青时醒着的时候盛敛大部分心思都在他身上,要照顾他,等蔺青时睡着,盛敛才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
这段时间累的,盛敛瞧着也清减不少。
但现在蔺青时的状态,他不可能丢下蔺青时一个人在这里。
盛敛打心眼里不信任任何人,万一一个没注意,蔺青时出了意外,他再怎么悔恨都无济于事了,必须他亲自陪床,从根源断绝这种可能性。
他连他爸妈都不能完全信任,盛家父母当然也会对蔺青时很好,但到底和蔺青时不够亲近,并不能像盛敛一样厚着脸皮,怎么赶都24小时守在蔺青时身边。
事实证明,盛敛做了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
蔺青时现在已经不爱出门了。
医院里还好,医生大多对他的身体情况知情,乘着他们东风能得到正规治疗的病人们都签署了保密协议,知道规矩不会乱走乱看。
但现如今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加上蔺青时身上从偏寒变成常常觉得燥热,再裹上厚厚的外套身体也不舒服。
可穿得薄了,肚子又比从前大,就显出怪异来了。
蔺青时偶尔会在门口驻足,沉默着看远处,却再也不提要去公园的事儿。
……早些时候,要是没有摔跤,大概还能趁着身体不错的时候出门走走,心情也松快松快。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肚子又迅速地移开目光,抿抿唇,看着窗外。
那个念头起来后,总也打消不掉。
不能说蔺青时不爱这个孩子,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怎么会不期待。
但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蔺青时自认足够坚强。
从小爷爷的严苛要求他从来都努力做到最好,16岁开始孤身一人扛起整个蔺家,还能把蔺青清拉扯出来,蔺家的资金链,他也咬牙用联姻换回来了。
这么多年,无论是病痛还是事业上的挫折,什么都不能打倒他。
他想活着。
哪怕得知自己怀孕也只是短短崩溃了几天,又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养好身体。
……但真的会没事吗?
蔺青时忽然不确定。
恐慌是和身体上的不适一起日积月累的。
还有一个多月,他还要忍受一个多月的折磨——而被折磨之后,依然有非常大的概率在手术台上永远闭上眼睛。
为什么不现在就结束这一切呢?
这么多年的努力,换来这个结局,或许他本身就不该如此苟活呢?
也许,他应该死在幼年的某一次高烧,这样不会积攒那么多痛苦和不甘,无知无觉地离开人世。
也不会有那么多牵挂。
蔺青清,杜家一家,丁老,王妈李叔,金泽……
还有。
蔺青时的目光滑向守在一旁的盛敛,两人对上视线,蔺青时得到了一个带着担忧和询问意味的眼神。
盛敛做得很好。
蔺青时甚至快要忘了,他和盛敛是商业联姻,现在盛敛对他这么细致完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承认自己有心动,也有一点抛不下盛敛。
如果可以的话,蔺青时不喜欢改动自己的计划——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享受一下“爱情”这种奢侈品。
但爱情不能消除他浮肿的腿、时时刻刻被压迫的内脏、睡不着的每个深夜……蔺青时低头,看着自己枯槁起来的双手。
他捻了捻发丝,哪怕再怎么精心打理,也变得毛躁起来,像枯萎了的树叶,干巴巴的。
玻璃里隐约映出蔺青时脸,他看不清,只觉得那个倒影在眼里不断扭曲变形,嘴巴张张合合——
“青时?”
一旁的盛敛忽然心里一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出声喊了蔺青时。
蔺青时没有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盛敛紧了紧两人交握着的手,努力笑起来:“很无聊吗?”
他灵光一闪:“我们去看看你之前种的萝卜怎么样?”
最开始来老家散心是挺好的,蔺青时状态明显好转了很多,只是现在……盛敛晃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蔺青时绝不会有事,打起精神等着蔺青时的回答。
萝卜?
蔺青时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珠,从记忆里扒出一小片冬日里也翠绿的田。
也不知道这些萝卜有没有好好长大。
他稍微有了些兴致,于是难得松口。
今天已经散过步,于是盛敛又推出轮椅,他现在抱蔺青时的姿势已经很熟练了,保证不压到蔺青时的肚子。
半跪着给蔺青时按了按腿,盛敛才推着轮椅慢慢往外走。
孙盐正好在家门口,见到他们很高兴。
只是……她心疼的目光落在蔺青时脸上。
那么瘦的一个人,窝在轮椅里,瞧着感觉轻飘飘的,全身都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羸弱的模样瞧着让人心慌。
平时盛敛让他们老两口别老去医院,每次和他们见面,蔺青时总不想让人担心,便强撑着和他们说笑,耗神。
倒不是针对谁,杜家那几个盛敛也不让来。
每次看蔺青时强打精神,盛敛都心疼,而且蔺青时不太愿意让亲近的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要是没有蔺青时的默许,盛敛怎么可能擅自行动。
这许久没见,孙盐只觉得蔺青时瞧着病态越发明显了。
她也生过孩子,知道这会儿也难熬,因此没多说什么,打了招呼就转身回了屋子里,省的蔺青时本就不多的力气还得应付她。
萝卜长得很好。
和蔺青时相反,这些他种下的萝卜都在大地的滋养下茁壮成长,盛敛说过段时间就能收获了,萝卜长得快,到时候给他炒了吃。
蔺青时应好,他现在弯不下腰,歇了碰碰这些绿叶子的想法,淡声让盛敛推他回去。
只是坐了这么一会儿,他便觉得有些晕,强撑着双眼不合上。
回去没多久,蔺青时支撑不住,睡过去了。
盛敛站在他床边,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沉郁,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几天后,盛敛端来的菜里果然有萝卜。
吃完饭,蔺青时忽然说要和蔺青清打个电话。
看着蔺青时平静的神色,心里莫名一跳,盛敛难得没有立刻按照他的要求递上手机。
第56章 第 56 章 “别让我有机可乘。”……
可能是看了自己种的萝卜心情有所好转, 这几天蔺青时难得对盛敛有好脸色。
因为身上不舒服,蔺青时似乎恢复了发现怀孕前的状态,对盛敛越发严苛。
吃饭不能发出声音, 背要挺直不然他看不惯, 不能翘二郎腿, 抖腿更是罪大恶极, 恨不得连他一举一动都用尺子量着, 仪态不能出一点错。
偏偏蔺青时的眼睛就和尺子似的,一点不对脸色就立刻冷下来。
当初用来教他下棋的小教鞭到底还是没浪费。
盛敛现在被训得人模人样,二流子气息淡化不少,放出去参加个什么晚宴的,绝对不会有人再背地里蔑称他暴发户上不得台面。
也就是那天看了回萝卜之后, 蔺青时忽然又缓和下来, 不再时不时就赏盛敛一巴掌——盛敛不觉得松口气, 相反, 更加提心吊胆了。
不开心的事情发泄出来才好,憋在心里才会出大问题!
盛敛觉得不对。
但蔺青时的要求他从来都无法拒绝。
蔺青时甚至没有重复一遍。
他只在提出要求后静静地看着盛敛。
和曾经时时刻刻捧着手机看文件不同,现在蔺青时很少碰手机了, 界面小, 看多了眼疼, 便常常随手扔在一边。
又担心若是蔺青清他们有事找他联系不上, 想了想,喊了盛敛做他的秘书,手机都放在盛敛手上, 有人找才拿回去。
反正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已经逐步退出了蔺氏的权力中心,不怕盛敛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盛敛先败下阵来。
“……好吧,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喊我。”
盛敛强调,磨磨蹭蹭把手机交到蔺青时手里,一步三回头出了病房。
蔺青时不喜欢打电话的时候旁边有人,说出要和蔺青清联系的潜台词就是赶盛敛出去。
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要手机就是。
盛敛出了门,心里头还是不得劲。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早就见怪不怪,这位盛总三五不时就要扒一回门缝,对身体不好的爱人相当紧张,刚开始他们还在心里大呼好嗑,现在已经毫无波澜。
甚至还有点嫌弃身形高大的盛敛在这儿有点儿挡道。
里面很安静。
安静得盛敛心慌。
——其实只要他不在,蔺青时一直都很安静。
蔺青时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和人说话也都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修养,发出过的最大的动静应该就是扇盛敛巴掌的时候。
但今天,听不到一点声音的盛敛就是心慌。
想了想,盛敛站直身子,一边时刻注意着里面有没有不对劲的声响,一边捣鼓着手机。
医院的空地上很快来了几个人,对着楼顶的房间张望了两下,很快找好方位,升起了无人机。
作为医院的安保队,他们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老板说要他们用无人机看看这间病房,心里还犯嘀咕——这有钱人怎么还有偷窥的癖好。
哪怕老板出示了结婚证也有点怪。
不过打工的,反正只是远远看着,确保画面不至于太侵犯隐私,无人机的飞手立刻把画面同步给了盛敛
盛敛通过无人机传来的画面看着蔺青时。
无人机声音大,他不敢靠太近,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蔺青时坐在床头,歪着头在对着电话里说什么。
虽然听不清也看不清,但能看到蔺青时还好好的,盛敛的心就有一半放回了肚子里。
接下来,盛敛屏气凝神。
他很尽量不去想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
但是这段时间,都不用医生来提醒,盛敛自己做过不少功课,他看得出来,蔺青时的状态,很显然有产前抑郁的倾向。
盛敛一直陪着他也是不希望蔺青时伤害自己。
当然了,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盛敛找过心理医生,可惜蔺青时对生人的防备心非常强,心理医生来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无法,盛敛只能尽量24小时都跟在蔺青时身边。
要不是蔺青时不允许,他恨不得连蔺青时洗澡上厕所都在旁边看着——现在蔺青时行动不方便,都是他扶着进去的。
有时候盛敛假装忘记出去了试图在旁边守着,可惜蔺青时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他灰溜溜跑出来了,抓心挠肺地在浴室门口听墙角。
今天蔺青时一反常态要打电话——
盛敛很难不多想。
他在门口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一旦蔺青时有什么异动他就立刻冲进去!
出来前,盛敛也确认过,窗户已经锁好了,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利器,重一点的东西蔺青时也拿不动,他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盛敛。”
“呃?”
盛敛脑子里还没盘算完,忽然就响起了蔺青时喊他的声音。
风平浪静。
蔺青时真的只是打了几个电话,就提高声音喊盛敛的名字。
盛敛有点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无事发生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消息,让人赶紧撤了无人机,他迅速凑到蔺青时身边。
“电话打完了?”
蔺青时睨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哼笑一声:“怎么?”
“恨不得多在外面待一会儿?想来,照顾我累得慌吧?”
盛敛冤枉啊!
他委委屈屈地握住蔺青时的手表忠心:“怎么可能!青时,要不是你不同意,我都想给你搓澡,帮你把——”
蔺青时:“……”
他立刻开口打断了盛敛没说完的话,把手机扔进盛敛怀里:“行了,我要睡觉了,安静点。”
盛敛此人实在没羞没臊,他怕盛敛就要口出上不得台面的狂言。
“哦。”
盛敛乖乖闭嘴了,扶着蔺青时躺下,又放好抱枕免得蔺青时侧躺不舒服,忙前忙后拾掇好,确认蔺青时躺得舒服了,这才歇口气,坐在床边,平复自己的心情。
好在蔺青时真的没事。
盛敛把手搭在蔺青时的手背上,感受着手下的温度,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你以为我想不开?”
冷不丁的,说要睡觉的蔺青时忽然开口,吓得盛敛把手缩回来坐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蔺青时说了什么。
盛敛瞪大眼。
他不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人——不然这么多年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在蔺青时面前装乖卖傻那是他乐意逗蔺青时高兴,若是真有事儿要埋在心里,他爸妈都看不出来。
蔺青时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盛敛连忙开口:“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你肯定会好好的,哪可能想不开……”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
蔺青时的视线好像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
最后,盛敛辩解的声音消散。
他看着蔺青时的眼睛,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青时,你真的没想过吗?”
*
蔺青时当然想过。
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他从小吃的那么多苦,不都是为了活下去?
什么蔺家,什么爷爷的遗产,要不是他的身体需要资金支撑,蔺青时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了这些东西呕心沥血?
虽然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可他年幼的时候大约也有过其他梦想——这梦想绝对不是被雪花似的文件淹没,每天面对愚蠢的亲戚和虎视眈眈的对手。
还不都是为了能活着。
昨天夜里他莫名醒了。
盛敛睡在他旁边,蔺青时没有喊醒他,吃力地扶着肚子下了床,走几步停一下缓缓踱到了窗边,独自看着无边的夜色。
黑夜似乎有某种吸引力。
他忽然生出了一跃而下的冲动。
好在,蔺青时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看着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地面,蔺青时低头看了眼肚子,嘴角扯了扯,露出个冷笑,他现在瘦得有些脱相,在黑沉沉的房间里,这个笑容显得竟然可怖起来。
“……我才不会跳下去。”
他喃喃。
“我绝对……不会主动放弃我这条命。”
哪怕他最后还是会死在手术台上,那他也认了,运气不好。
但死在自己手里——死在激素手里?
太窝囊了。
现在,外面的黑夜依然对他有无限的吸引力。
跳下去,跳下去就能获得解脱,不必再疼痛,不必再虚弱,不必再面对自己怪异的模样……
蔺青时枯瘦的手在鼓起的肚子上来回抚摸,动作轻柔。
他又一次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现在两颊也微微凹陷下去,比起怀孕前,难看了许多。
但他看到了自己冒着火光的眼睛。
这段时间的消沉是真的。
身体上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痛苦中保持清醒的神智。
但蔺青时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死去。
他知道盛敛大约也对自己的心理状态有所察觉,索性逗他一下——和蔺青清打电话只是随意聊聊,关心一下蔺氏不会随便倒台。
思绪回笼,蔺青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都起床了盛敛竟然还在睡觉,毫不犹豫抬起手拍在盛敛的胳膊上。
盛敛还在等着蔺青时的回答。
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严肃的气氛似乎被打破了一点。
但盛敛认真的神色没变,直勾勾地看着蔺青时,似乎想要看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盛敛的模样,蔺青时笑起来。
他大大方方承认:“对,想过。”
盛敛的下颚瞬间紧绷,急切地上前:“你——”
蔺青时打断他。
“所以,接下来,你最好看好我。”
“别让我有机可乘。”
和身体的本能对抗太累,这种事情,当然要甩给盛敛。
说完,扔下心神震荡的盛敛,蔺青时闭上眼,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第57章 第 57 章 手术
盛敛差点吓死。
蔺青时倒是倒头就睡了, 留他一个人焦虑地薅头发。
“有过”——按照蔺青时的性格,会这么说,绝对是差一点就实践了想法了!
好在, 他唯一能庆幸的就是, 比起以前, 蔺青时不再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
既然说出来了, 他就一定会看好蔺青时的!
盛敛紧张兮兮地又开了个会。
好在心理医生是专业的, 首先安抚家属情绪就做得很到位。
“盛总,您首先要放松自己的情绪,别太紧绷,不然蔺总会时时刻刻想到这件事,对于他的心理状态反而不利。”
医生说的对。
只要不涉及蔺青时的事情, 盛敛还是很能唬人的, 现在便也拿出了在外人面前装相的气势。
不管怎么说, 表面上, 盛敛冷静了下来,心理医生才继续开口。
“蔺总还会向外界求助,这点对我们很有利, 虽然我们没法靠近, 但蔺总很信任您, 既然蔺总这么说了, 这段时间,您得多费点心。”
这话说的盛敛爱听——不管是蔺青时只信任他的那部分还是蔺青时情况不严重的那部分,他听了都心情大好。
“知道了。”
盛敛沉稳地点点头。
接下来, 盛敛果然24小时悉心陪护。
说起来其实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蔺青时睁眼是盛敛,闭眼也是盛敛,仿佛有了个随身挂坠。
盛敛像是个以蔺青时为圆心的地缚灵, 活动半径不超过蔺青时身边三米的距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下,蔺青时连独自洗澡或者上厕所的权力都没有了。
“出去。”
蔺青时红着脸,抿着唇冷冷瞪着从门缝硬挤进来的盛敛。
盛敛充耳不闻。
他自顾自打开花洒:“水温别太低,贪凉容易感冒……青时小心点,别滑倒。”
蔺青时深呼吸。
好在盛敛还知道背过身去,这厚脸皮的家伙怎么也赶不走,两方对峙,难得的,是蔺青时先败下阵来。
反正浴室的玻璃按下按钮就会变成乳白色,像弥漫了一层雾气,多少能隔绝视线。
蔺青时也知道盛敛其实是对的。
怀孕之前他在热气蒸腾的浴室待久了都会有些晕眩,现在若是在浴室里晕过去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这段时间受的苦就都白费了,因此,哪怕有些别扭,蔺青时还是默许了盛敛待在旁边。
盛敛面色严肃地当门神。
蔺青时的换洗衣服和浴巾在他手里叠了又叠,在他即将研究出浴巾的千纸鹤叠法之前,里面潺潺的水声终于停了。
盛敛松了口气,赶紧把浴巾递进去,连蔺青时伸出来的手都不敢看。
都怪他耳朵太灵,那水声、沐浴露划过皮肤的声音、各种细小的动静一丝丝往他耳朵里钻,若是不给自己手上找点事情干,分散一下注意力,怕是……
他可是已经禁欲了整整六个多月了!
常人或许过了头三个月就能多多少少解解馋,可蔺青时那个身子,他要是真想解馋,那简直就是禽兽。
好在照顾蔺青时就费了他大部分精力,大多数时候盛敛都没功夫想这档子事儿,有这空当,他不如多想想怎么哄蔺青时开心点。
可现在……
盛敛咬牙。
他虽然这段时间消瘦了点,但本质上还是那个壮得像头牛的正值壮年的健康男性,心上人在旁边洗澡,他很难不起念头。
尤其是他担心蔺青时,怕他脚滑或者失去意识出点什么意外,一心注意着里面。
这注意着注意着就……
盛敛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蔺青时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盛敛?”
“没,没啥。”盛敛摸了摸发烫的脸,赶紧回答,“快把衣服穿上,一会儿着凉了。”
蔺青时现在弯腰不方便,睡衣做得宽大,长度足够遮到大腿中间的位置,他一出来,盛敛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心疼。
盛敛扶着蔺青时的动作越发小心,总觉得自己一用力,手下细瘦的胳膊就得折了。
除了蔺青时失去了最后一点隐私之外,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
偶尔蔺青时往窗外看,盛敛的眼神就会一紧,然后超经意起身转悠,把蔺青时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大概盛总还以为自己演技很好呢。
他一惊一乍的模样着实有趣,有时蔺青时觉得有些无聊,状似无意地提起想去窗边吹吹风、想去湖边散散步……
盛敛便立刻开始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答应蔺青时这点要求。
虽然他觉得,但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瞧他慌乱的模样,蔺青时心里暗暗好笑。
好笑的同时,心脏也被一股暖流包裹。
*
人的负面情绪确实需要一个宣泄口。
焦虑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自打把看好自己的任务交给盛敛,神经兮兮的人变成了盛敛,蔺青时只觉心头一松,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可孕晚期的症状并不会因为他情绪的好转而跟着好转,只会越来越严重。
胃部被挤压总是吃不下东西,失眠,夜里总要起夜,腰部以下的压力越来越大,现在蔺青时已经很少下床了,一个是没力气,再一个,他如今站一会儿就腰酸,腿也酸痛难耐,脊柱被渐渐长大的孩子压着,坐着躺着也都不是滋味儿。
胎动更是麻烦。
胎儿的手脚可不是只会朝着一个方向活动的,有时候对着肚皮伸懒腰,有时候却朝着蔺青时的内脏活动筋骨。
胃口小就少食多餐,腰酸腿疼还可以让盛敛按按,起夜也能靠折腾一下盛敛出出心里的郁气,可胎动……就算再三告诫这孩子不许动手动脚,那也得ta听得进去才行啊!
相反,若是听到蔺青时或者盛敛的声音,小手小脚反倒会动得更起劲,好像在和爸爸们打招呼。
就是每次蔺青时都被他的招呼弄得脸色苍白冷汗涟涟。
盛敛心疼坏了,可又确实没什么办法,手足无措地守在蔺青时身边,蔺青时一疼就掐他,偏偏他还皮糙肉厚的,没掐疼他,蔺青时自己却手指发红。
这下盛敛还得给他揉手。
为了让孩子安分点,他们试着胎教。
给肚子里这个不省心的放点高雅温柔的音乐,试图安抚这个过于亢奋的小崽子,可惜收效甚微。
蔺青时越发虚弱,这孩子却越来越强壮。
七个月一到,盛敛就迫不及待地去问医生能不能手术把孩子剖出来了。
躺在床上的蔺青时肚子难受得睡不着,却整日昏沉,眉心甚少松开,心情说不上太糟糕,可身体状况显然已经跌到谷底了。
蔺青清得了空来探望的时候,在外雷厉风行的小蔺总捂着嘴差点哭出来——要不是蔺青时正好清醒着,喊她进去,她为了不让蔺青时担心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大概就真的哭出来了。
杜家人也说要来看蔺青时,被蔺青时回绝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愿这样出现在杜家人眼前。
盛敛有时看着那鼓起的肚子都怕得很,蔺青时这样瘦弱的身躯,怎么负担得了一个孩子!
他每天都得给蔺青时的肚子涂药,可妊娠纹还是一条接一条地出现,盛敛的手摸在上面,原本光滑的肚子现在有着一道道白色的、凹凸不平的裂痕,每每这个时候,盛敛都鼻尖一酸。
太辛苦了。
他这点辛苦和蔺青时身体上遭受的伤害完全无法比拟,自从蔺青时怀孕以来,他常常希望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有后代就没有了,他家里也就是有点钱,又不是有什么皇位要继承。
可惜这个孩子又不能打……
眼看着蔺青时终于皱着眉睡了过去,盛敛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蔺青时轻哼一声,他立刻眼疾手快地塞了个条形靠枕进去,床上躺着的人没醒,盛敛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出了病房。
病房角落里的摄像头亮了起来。
盛敛思来想去,还安了个摄像头,他虽然能大部分时间都能守在蔺青时身边,可真要有个意外他不在,看着监控多少安心点。
离开病房的盛敛进了隔壁房间,面色沉了下来。
他开门见山:“现在可以把孩子剖出来了吗?”
医生一个个神色凝重,拿着一摞摞报告,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小心斟酌着开口:“盛总,您稍安勿躁,术前还需要评估一下,这段时间蔺总的身体情况挺稳定的,就是孩子的发育……”
他们知道盛总肯定更看重蔺总的身体,但他们作为医生,肯定不能不顾孩子——谁知道这些有钱人会不会回过头来追责,他们无权无势的,可扛不起责任。
盛敛都快急死了!
“我也想稍安勿躁啊!青时的身体撑不住了!”盛敛啪一下把乱七八糟的报告拍在桌上,看不懂,只徒增心烦,“别管孩子发育得咋样了,再这么下去,他老子都没命了。”
哪怕发育得不好,他盛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了?!
理论上来说,孩子当然是在母体里待得越久越好,可现在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在这么下去,母体都要被吸干了,真要是蔺青时撑不住了,盛敛哪还有什么心思管这个孩子?
有了这句话,医生就吃了定心丸,迅速开始商讨手术方案。
“……好,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的。”
“尽快。”
盛敛只撂下两个字,看监控里蔺青时的眉头不安地跳了跳,又火急火燎赶回去,只留下一众医生开始彻夜加班,商讨最终手术方案。
*
手术方案没什么特别的。
对于在场的产科医生来说,剖腹产只是个小小的手术。
真正的难点是蔺青时的身体不确定性太大了,他们必须坐好万全的准备,确保出现任何意外的时候都可以应对。
好在盛总的钞能力依然给力。
手术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这期间,整座医院的人都被调动起来,为了这场手术而忙碌着。
到时候丁老也会在旁边守着,万一真遇到点什么大出血还能扎针应急。
盛敛一五一十和蔺青时汇报了即将做手术的行程。
蔺青时搭在床单上的手指蜷了蜷,只淡淡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
这场手术关乎着自己能不能有未来。
可紧张没什么用。
蔺青时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努力多吃点饭,在最后的三天也尽力调养身体。
“会没事的。”
他低声对自己说。
一旁的盛敛也语气坚定:“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等待着最后判决的到来。
这三天漫长得像三个世纪。
盛敛又怕夜长梦多恨不得下一刻就去做手术,又怕手术会出意外恨不得三天永远也别过去。
可惜时间并不以他的意志转移。
最后一次检查后,蔺青时躺在病床上,被骨碌碌地推进手术室。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外面许多人在等,杜家一大家子全赶了过来,盛家父母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蔺青清抿着唇,和蔺青时越来越像的脸上满是焦躁不安。
盛敛在产房里。
他穿着隔离服,也不能靠近蔺青时,会给医生添乱,只能在旁边遥遥看着蔺青时沉静的脸庞。
他知道,蔺青时虽然看着镇静,心里也是害怕的。
两人隔着忙忙碌碌的医生对视。
“好了,可以上麻醉了,会有点疼,稍微忍耐一下。”
“别怕,蔺总,我们会尽力的。”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情况特殊,原本剖腹产的局部麻醉是无法让蔺青时睡着的,但考虑到他的身体,以及病人家属坚持,医生给蔺青时进行了静脉注射,让他能够好过一点。
蔺青时睡得一无所觉,他身体对麻醉剂的耐受度很低,此刻对外界的一切都今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好啊,盛敛松了口气,他最希望的就是蔺青时这么轻轻松松地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
他一个人难熬就够了。
意外的是,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怀孕期间困难重重,但手术竟然十分顺利,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大出血,没有内脏受损,没有麻醉意外,当医生缝好最后一针的时候,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落地了。
孩子的哭声划破沉闷的空气。
在病房外等着的人立刻看向手术室的大门。
盛敛没去看孩子。
他握住蔺青时软绵绵垂落的手,缓缓跪倒在他身边,按住自己跳如擂鼓的心脏。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第58章 第 58 章 出院!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蔺青时艰难地睁开眼, 努力了许久才让眼神聚焦,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昏沉的大脑,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又是医院。
唯一不同的是, 一清醒过来, 蔺青时立刻被腹部的疼痛袭击了。
来不及反应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轻轻吸了口气,眉头紧跟着皱起来。
……对了,他好像,生了个孩子。
回忆起发生了什么,蔺青时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果然平坦了。
不过没碰到伤口, 他的手腕就被人牢牢捏住了。
熟悉的温度告诉他, 是盛敛。
果然, 每一次醒来, 盛敛都会在他身边。
蔺青时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看向床边。
“醒了?除了肚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金泽站在旁边,稍微检查了一下蔺青时的状态, 问道。
蔺青时感受了一下。
哪里都不舒服。
麻醉的效果已经过去了, 刀口很疼, 每个呼吸起伏都牵动伤口, 脑袋晕乎乎的,四肢酸软无力,腹部很胀, 总觉得内脏还乱七八糟的……
“肚子胀吧?”金泽了然,侧过脸对着盛敛说道,“把床头摇起来, 慢一点,最好是能扶着下地走两步,让内脏活动一下它们自己会归位,不然粘连了就麻烦了。”
盛敛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金泽:“……”
“可以稍——微快一点,再不摇起来阿棠要睡着了。”金泽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眼力好,大概都看不出来这床在缓慢上升。
蔺青时唇色苍白,坐起来后咬了咬下唇忍下呻.吟,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举一动间,刀口都会一抽一抽地剧痛。
他调整呼吸,缓过劲后,给一旁候着的盛敛递了个眼神,盛敛伸出手,他才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盛敛维持着弓腰的姿势,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蔺青时,另一只胳膊伸长了,把蔺青时的腿往床沿拢,方便他一会儿下床,现在蔺青时能少使点劲儿就能少疼一点儿。
肚子这地方对于人类来说太关键了,任何动作都会牵扯到腹部——也就是伤口,盛敛心疼蔺青时,能代劳的尽量就代劳。
金泽摸了摸下巴。
作为医生,作为蔺青时的好友,他此刻应该全神贯注地注意蔺青时的状态,但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句话。
——大清已经亡了。
盛敛这态度,这细心程度,往回一百多年高低能封个大内总管。
金泽也不得不服气,蔺青时这样的身体,还真得这么细心地伺候着。
这段时间他也是看在眼里,扪心自问,他绝对做不到盛敛这样的24小时陪护。
光是舍下工作这一点……他总不可能放下病人一切以蔺青时为先。
而且能成功的人都精力旺盛这一点也是,金泽啧啧称奇,他有时候负责值夜班,常常能看到蔺青时的病房里灯光明明灭灭,一晚上要醒好几次,就这样,盛敛和铁人似的,公司的事务竟然也没落下多少,至少他是没看到盛氏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蔺青时没管一旁医生复杂的眼神,这段时间他已经很习惯盛敛的周到了。
他垂首,看着盛敛给自己按了按脚才套上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哪怕一旁的医生们都看天看地,被肉麻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两位当事人也相当泰然自若。
离开床的那一刻,蔺青时只觉得浑身都不属于自己了。
肚子上的刀口在叫嚣着,双腿还虚软,一起身,蔺青时便整个人向前倒。
好在盛敛扶着他,没有真的让他摔倒。
可仅仅是起身的一个动作,蔺青时的脸色就又白了两个度。
盛敛恨不得把这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小心,慢慢的不着急……靠在我身上,对,没事,我会扶着你。”
蔺青时疼得呼吸停滞,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盛敛身上,缓了许久才敢小口小口急促地喘息,抿抿唇,迈开了第一步。
折腾好一阵,等蔺青时一身冷汗地躺回床上,两人才有心思关心孩子。
“孩子在隔壁,是个男孩儿,早产儿还是需要特殊护理,但是情况还算好,没有太大的发育问题,5斤,在早产儿里已经算发育非常好的了。”
一旁的医生适时出声。
蔺青时这种情况,其实手术期间不应该麻醉,对胎儿的影像太大了,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在评估过后决定使用麻药,主要是考虑到蔺青时的身体,这场手术中,最重要的还是大人。
好在这个孩子确实很坚强。
能在发育不全的孕囊里扎根,前前后后好几次意外,都顽强地生存下来,对这个孩子的发展,剖出以后,医生也第一时间做了检查和预估,这个孩子没有早产的并发症,只要养过头几个月,发育追上来了,和足月的孩子差距不会太大。
只是这几个月必须得小心再小心,不过这一点医生对孩子家长很有信心,绝对能拿出最雄厚的资金支撑。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孩子这段时间真的出现了意外,留下了某一方面的缺陷,盛家和蔺家也足以支撑他一辈子的生活。
不过这部分医生没说——他又不是傻子,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说出来给人家添堵了。
听完医生的汇报,盛敛点点头:“好,那就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他还得留在蔺青时这边,孩子那儿的看护房间除了医生护士之外不允许随意进出,他守着也没用。
倒是蔺青时这边绝对离不开他,那么大一个刀口呢,当时盛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么大的刀口啊……
这得多疼啊,还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本来蔺青时就有点贫血,这下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好在蔺青时和孩子都捱过来了。
既然医生说孩子目前没什么问题,那也没什么好继续说的了。
至于孩子的相貌嘛——
盛敛自信。
他和蔺青时的孩子还能丑了不成?
医生们退了出去,留下安静的空间让蔺青时能够静养,只吩咐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喊人。
这一养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除了肚子瘪了下去,蔺青时的生活和手术前没有任何区别。
整日躺着,每日固定时间散步,饮食清淡少食多餐,不过怀孕的时候,再怎么精细地养着,蔺青时的状态还是一点点变得糟糕,现在他的好转却是肉眼可见的。
蔺青时顺了顺这三个月来长长了的头发,重新变得乌黑顺滑起来,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不用盛敛搀扶着也能走个几分钟,脸颊也稍稍充盈,再看自己的手,那层黑色的死气似乎已经去除了。
肚子上的疤却是去不掉了。
这个刀口实在折磨人,不仅最开始的时候让蔺青时疼痛难忍,愈合的时候又疼又痒,折腾得蔺青时夜不能寐,好在愈合后,除了疤痕,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今天就是蔺青时出院的日子了。
这家医院的使命完成了,解决掉现有的患者后,不会再接收新的病人。
丁老看了眼天气。
蔺青时生产的日子不错。
春季,天气不会太热影响到伤口痊愈,也不会太冷让他受凉,不然三个月能不能出院还不好说。
出院的这一天是蔺青时第一次抱他已经相处了七个月的孩子。
这期间他只隔着玻璃见过这个孩子,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今放在手里才发觉,这孩子像只小猫崽。
但一想到这个小小的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
这样一想,又觉得他似乎过于大了。
在医院门口,蔺青时僵硬地伸手,接过这个软乎乎的幼崽,丁老直接上手帮他摆好姿势,他就再也不敢动了,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求助地看着盛敛。
盛敛接过宝宝。
盛敛充当了宝宝的搬运工,把他塞进了孙盐的手里。
他自己则是扶住蔺青时,把他扶上了车。
时隔半年,他们终于要回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第59章 第 59 章 再不走,他或许就再也舍……
如果不是多了个孩子, 这段时间更像是一场梦。
回到家后,一切都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蔺青时现在比从前清闲太多,许是身体还在恢复的原因, 他一睡就是半日, 晚9点到早9点, 雷打不动, 像是要把前几个月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
而盛敛则是忙得不可开交。
说到底, 现在科技再怎么发达,还是有许多工作需要他亲自到场的,盛敛半年没有出现,盛氏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还是受到了不少影响, 他不得不忙成个陀螺, 和各方人马打交道, 还不能露出疲态。
这段时间盛敛几乎天天都在应酬, 早上出门时蔺青时还没醒,等他回到家,蔺青时早就睡熟了。
他不止有公司的事儿要忙。
眼看着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蔺青时的身体也修养得差不多, 盛敛开始暗暗盘算着婚礼的事儿。
首先, 要定做一对婚戒, 他们之前那对是秘书随便买的,价格高昂但是没有灵魂,换掉。
然后, 要找人设计求婚和婚礼的场景。
上一次是全权交给婚庆公司做的,全程盛敛都没看过,反正仪式开始了自然有人悄声提醒他们该做什么, 不用太费心,这次每个流程和细节他都要亲自把关。
还要看一下蜜月旅行去哪里……
在工作之余还要挤出时看这些,盛敛忙得脚不沾地。
“盛总真是越来越难约了。”
乔云平嬉笑着把手搭在盛敛肩膀上,揶揄他一句,余光却正好瞥到盛敛的屏保。
是蔺青时搂着孩子晒太阳的照片,看得出来是偷拍的,有点糊,但阳光灿烂,稀烂的构图也能咂摸出点温馨的味道。
好兄弟现在婚姻美满还有了孩子,乔云平是真心为他高兴。
不过孩子这事儿,在场这几个只有他知道,他不知道盛敛有没有告诉别人的打算,只是朝着盛敛挤了挤眼睛,心照不宣。
盛敛顺着乔云平的话大大方方喝了一杯:“这段时间忙,很久没聚了,对不住。”
朋友们约了好几次他都得陪着蔺青时走不开,确实该赔个罪。
几个朋友都关系不错,没放在心上。
但大伙儿都好奇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出现。
“忙啥呢盛总,有什么赚钱的,带着大伙儿一起呗。”
“陪老婆呢,你们不都知道么。”盛敛漫不经心回道。
一阵安静。
盛敛抬头,对上几双震惊的眼睛。
他莫名:“怎么了?”
“你来真的?那不是假新闻吗?又能立人设又能偷偷摸摸赚大钱……我以为商战呢,结果你来真的?!”
“这是盛敛吗?谁假扮的吧?”
“穿越?夺魂?要不要报警啊?不对不对,找道士?”
几人一脸狐疑,乱糟糟地嘀嘀咕咕,怀疑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盛敛了——刚才这个一脸温柔说“陪老婆”的人是谁啊?!
这还是之前那个一见面就吐槽蔺大少爷的盛敛吗?!
盛敛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他大部分心神都在蔺青时身上,忘记通知这帮人了。
蔺青时怀孕生子的消息暂时没有公布的打算,孩子的消息也瞒得死死的,这段时间两人一起消失在大众视野,只宣称是盛敛陪着蔺青时回老家休养身体。
秀恩爱的帖子盛敛都没心思发,一心扑在蔺青时身上,连身边人都忘记通知了。
这帮朋友是知道他协议结婚的,此前听他吐槽蔺青时听到耳朵长茧,也难怪现在如此惊讶,甚至于觉得惊悚。
但盛敛是不会有自己打自己脸的尴尬的。
他大爷似的往后一瘫,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得人牙酸。
“日久生情了,现在,你们面前的是婚姻生活幸福美满的人生赢家,不用太羡慕。”
朋友们也只震惊了一会儿。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这么回忆起来,要是真讨厌一个人,会注意到他生活上的各种小习惯吗?
显然盛敛早就一头扎进了爱情的坟墓,只是人家不鸟他,自尊心受挫才死鸭子嘴硬罢了。
现在人家蔺总接纳他了,这不,一时半刻都离不了人,看手机的频率奇高,时不时就要低头看两眼有没有消息。
朋友们啧啧称奇,眼疼,别开脸不想见他这没出息的样。
不过也真心为盛敛这幅有点恶心的幸福的样子高兴。
“行了行了,你有家有室的怎么还答应我们下班来喝酒,赶紧滚回去,碍眼,我们几个孤家寡人喝就够了,快滚快滚。”
盛敛接受了朋友的好意,顺水推舟准备回家。
蔺青时联系不上自己。
实际上,回了家后,蔺青时就不再粘着他了,盛敛知道,现在蔺青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也忙着工作,
只是还是会有点失落。
会想念那个依赖他的蔺青时。
但他也高兴,高兴蔺青时不再因为疼痛白了脸色,也不会倒在病床上恹恹地只能看着窗外。
没关系,等他忙完这阵,就和蔺青时去度蜜月。
两边的景色迅速倒退,盛敛坐在回家的车上,满怀着期待亲吻刚拿到手的戒指。
*
另一边。
回家之后,好像一切都和怀孕前没有任何区别。
若不是真的多了一个孩子,蔺青时甚至会觉得此前几个月是一场梦。
蔺青时睁开眼,身边空荡荡,阳光被阻隔在厚实的窗帘外,房间里冷冷清清。
起床后,他先去看了眼孩子。
两人只给他起了小名,叫生生,希望他能顽强一点,好好长大。
生生没有愧对这个名字,顺利脱离保温箱,已经长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胖乎乎的孩子。
蔺青时把手指放进幼崽小小的手掌里,这孩子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瞧着他,似乎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张开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抓住蔺青时的手。
直到王妈来给生生喂奶,才打断了初识不久的父子俩的对视。
蔺青时抿抿唇。
他不太会和宝宝相处——这个从他的身体里降生的孩子,有时候看到甚至还会恍惚。
他竟然真的生了个孩子!
每次见到生生,蔺青时都说不出地觉得怪异,只能僵硬地伸出手。
这还是盛敛告诉他的,说只要把手放进孩子手心,孩子就会下意识握住。
事实也确实如此。
慢热的爸爸正在用这种方式试图和宝宝产生链接。
和蔺青时不同,生生这孩子很亲近爸爸。
只是幼崽循着血脉带来的熟悉感往蔺青时怀里钻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蔺青时的僵硬和无措,因此愿意配合爸爸这种小把戏。
父子两人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开完了早会,生生喝奶,蔺青时则去吃早饭。
一路走到餐厅,蔺青时才留意到,这个家变了很多。
生生的东西放得到处都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旦拉了饿了,一点儿也忍不了,奶粉和纸尿裤必须放在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
仔细一看,盛敛的东西也比从前多了。
随手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添置的丑丑的摆件,粗糙的花瓶,大约是他自己做的……
是真的比从前多了,还是因为自己忽然开始注意这些了呢?
蔺青时不知道。
他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饭。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随便做点什么,比如看看书,画画,或者侍弄一下花草,写一幅字,又或者什么都不干,只是放松地待着。
生生会被抱到他旁边,做点幼崽喜欢做的事情。
父子俩会默默陪伴彼此,度过一个美好的早上。
但今天。
今天天气很好,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长出新芽、冒出花苞,从书房里能尽收眼底。
蔺青时独自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新鲜出炉的离婚协议书。
他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了。
再不走的话……
蔺青时眼睫轻轻颤动,起身,走到窗边。
生生玩累了在睡觉,幼崽需要多晒太阳,王妈就把他放在婴儿床里推到小花园,蔺青时能看见他恬静乖巧的睡颜。
圆嘟嘟的,是个可爱又漂亮的孩子。
微凉的指尖点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玻璃上。
蔺青时垂眸。
再不走,他或许就再也舍不得了。
他脑海里又回忆起这几日,回到家后,盛敛总也不见人影,两人之间那些亲昵像水中月消散不见,正应了那句“只是为了孩子”。
蔺青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逃也似地离开了窗边。
修长的手指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协议,在平整的纸上捏出几道褶皱。
蔺青时眉眼沉沉。
在天黑之前,他会做出选择。
*
夜幕降临。
盛敛的车驶进了车库。
他带着点醉意,迈着轻飘飘的脚步下了车,去找自己的爱人和孩子。
第60章 第 60 章 离婚?!
家里很安静。
盛敛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 往常披星戴月地进了家门,迎接他的只有黑夜中的一盏小夜灯,蔺青时和生生都早就入睡了。
现下推开门, 屋子里还灯火通明。
暖融融的灯光让盛敛整颗心都跟着柔和下来。
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蔺青时的时候, 也是这样暖融融的灯光, 那个时候, 谁会想到他们能有今天呢?
盛敛咧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带着点傻气的笑。
房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生生虽然发育得不错, 但他毕竟是早产儿,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分白天黑夜,说睡就睡说醒就醒,好在王妈和李叔经验丰富,盛敛身强力壮半夜醒个几次也不是事儿, 三人承担了绝大多数照顾生生的工作, 不至于累到蔺青时。
现在生生大约是进入了睡眠期。
正好, 盛敛摩挲了一下揣着戒指的小盒子, 检查了一下手里的花束,每一瓣花瓣都开出最完美的弧度,再把衣服上每一丝褶皱抹平。
盛敛难得对着镜子整理了许久衣服, 和往常不拘小节的样子大相径庭, 只是因为蔺青时喜欢一丝不苟的模样。
一切准备就绪。
这个时间, 蔺青时大约在书房。
没有打扰王妈和李叔, 盛敛独自沿着楼梯一节节往上,越是靠近书房,他的心跳就越快。
——青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平静地接过?应该会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 然后轻轻点头,他不是情感外露的性子,但心里会高兴的吧。
然后他们会有一个婚礼, 这次,他不仅要请上次的媒体,还要更盛大,大操大办!
理由盛敛都想好了,就说他们结婚一点五周年纪念。
还要把接下来的工作挤挤时间做完,空出时间去蜜月旅行,蜜月……回头让助理出几个方案,酒店一定要挑最好的。
蔺青时的生日也快到了,到时候还要再想想……
盛敛想着想着,周身开始冒小花。
他轻声哼着歌,叩门,没等到回音,等了一会儿后
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不在这儿?”
盛敛嘟囔。
书房的灯还开着,看到一半的书倒扣在桌子上,半壶茶微微冒着热气,前几日他们下过的棋局摆在茶几边边,盛敛都能想出蔺青时嫌弃的模样——回家之后他偶尔还会陪着蔺青时下棋,只是棋艺不精,蔺青时回回嫌弃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上回他下到一半公司临时有事离开了,这局便留到了现在。
屋子里的香薰飘着细腻的白烟,盛敛转了一圈,没找到蔺青时的人影,也没有多想。
这里处处都是蔺青时的痕迹,像是屋子的主人只是出去吃些点心,活动一下,或去看一眼熟睡的生生,马上就会回来重新坐在书桌前,端起茶杯抿一口,端起书轻轻翻页,直到身体疲惫才会起身离开这里。
可盛敛等了很久都没人进来。
他耐不住,又推开卧室的门。
没有。
厨房,没有。
花园,没有。
……
每个角落,都没有那道清瘦又挺拔的身影。
出门了吗?
不,盛敛否定自己的这个猜想。
这个时间,蔺青时不会在外面。
盛敛心里的不安开始冒头。
他小心地把花束放在地上,轻手轻脚走进生生的房间,这个点是王妈在看顾他,见到盛敛进来,王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瞧着有些不自在。
刚才被激动蒙蔽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气息。
蔺青时究竟去哪儿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盛敛心脏一紧,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生生,只能焦急地用气声问道:“青时去哪儿了?”
王妈面色古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盛先生……”
“您去看看书房桌子上吧,那儿……有少爷给您的东西。”
书房?
盛敛不明白蔺青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他们心有灵犀都给对方准备了惊喜?
虽然很想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猜测,但王妈的表情显然事实不可能是他猜想的那样,盛敛脚步匆忙地回到书房。
这里依然透露着温馨的气息,可盛敛只觉得刚才因为激动发烫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
书桌上有什么?
他刚才没有细看书桌上的东西,蔺青时不喜欢他乱翻……
一切思绪都被打断了。
《离婚协议书》
五个字闯进盛敛的眼睛,他一时间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大脑像是启动了自我保护装置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
……离婚?
盛敛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锈了,抓握了几次才把这薄薄的一本文件从书桌上拿起来。
他费力地盯了会儿封面上的字,像要把这几张纸盯出个洞来,盛敛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倒退回了小学,不然怎么会理解不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呢?
蔺青时要和他离婚?
盛敛只觉得荒诞。
为什么?他们这段时间明明很和谐,他能感觉到蔺青时对他的感情,和自己是一样的,为什么会提……盛敛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他咬着牙,下颚猛地绷紧了。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盛敛拼命回忆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
……他忙得冷落了蔺青时,让他不高兴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但盛敛说服不了自己。
不是因为这个,他知道,蔺青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离开,这充其量只能是原因之一。
到底……
盛敛抓了把头发,颓废地搓了搓脸,忍住想要撕碎这些纸的冲动一页页翻下去。
蔺青时的名字赫然已经落在了最后一页,他把这栋房子留给了生生,两人签过婚前协议,财产分割不会有任何争议,唯一的调动就是这栋属于蔺青时的小别墅,他们所有的交集都发生在这里,现在却说扔就扔了。
他甚至不要生生!
盛敛不明白,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能切割得一清二楚呢?
这份合同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出来的,蔺青时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而盛敛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怀孕前绝无可能,他了解蔺青时,哪怕两人矛盾频频,蔺青时的责任感也会让他坚持到三年合约结束。
那只能是怀孕后……
盛敛狠狠把离婚协议书摔在桌上,往后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
他以为蔺青时已经和他敞开心扉了。
他以为……
不。
蔺青时确实已经改变了,是他不对。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盛敛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会觉得,两人积攒了那么久的矛盾会因为他全心全意的照顾就消弭呢?
这是他应该做的,他却以为这样就能求得蔺青时的原谅,怀着孕的蔺青时不得不依赖他,他却误以为这是两人的心意相通。
他甚至没有和蔺青时说过“爱”,哪怕是“喜欢”,或者一个正式的、诚心诚意的道歉。
这份离婚协议像是一根棍子,敲醒了盛敛沉湎于幸福的脑袋。
全都是他的错。
盛敛终于不得不面对曾经做的那些混账事儿。
说蔺青时总是不坦诚,其实他又能好到哪儿去,蔺青时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学得会表达自己?
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蔺青时一见钟情,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把这场婚姻当作赛场,怎么也不愿低头,才会一点一点加深裂痕。
盛敛雕塑一般坐了一会儿,然后霍得起身。
不,他绝不会签字。
盛敛创业的时候被拒绝了无数次,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厚着脸皮一点点磨,才能有他的今天。
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段婚姻!
他要去找蔺青时。
*
蔺青时什么都没带。
王妈和李叔要留下照顾生生,房子他离婚后也不可能去住,索性也留给生生。
至于生生……
他当然爱这个孩子,但跟着他……他这样的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倒不如趁着生生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分开,也不至于死别的时候难过。
所幸,盛敛这段时间伏低做小的,不就是为了孩子么,纵使对自己没什么感情,他也会对生生好的,这便足够了。
这次蔺青时只拿出了一份离婚协议,遗嘱还保存在律师那里,等待着发挥作用的一天。
他和王妈、和李叔、和蔺青清还有杜庚都说过了,他们无条件支持蔺青时的所有决定。
只有丁老骂了他一通,“这样的身体出去乱晃,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丁老这么说,还吹胡子瞪眼的,最后还是没有阻止蔺青时。
现在身体修养得差不多,好不到哪儿去,但也不会忽然垮掉,于是蔺青时决定去四处走走。
不必准备什么行李,随意买了张最近的机票,他去了一座曾经出差过却依然陌生的城市。
过去的将近三十年,蔺青时一直被禁锢着,身体、工作、蔺氏、孩子……
现在这些枷锁终于可以被他抛开,他觉得沉重的身子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哪怕他可能在路上出意外,在异乡闭上眼睛——这似乎也能给他的灵魂带来自由。
蔺青时不仅仅只是想离婚,不仅仅只是想切断这段大概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他安排好了一切。
怀孕期间“盛蔺感情不和疑似婚变”的消息是他找人放出去的,所以盛敛查不到,他只是想试探这个消息会不会影响盛氏和蔺氏,得到的结果让他放宽了心,盛敛的能力确实足够强,很快就站稳了脚跟,蔺青清做得也很好,蔺氏终于起死回生。
不会有任何人被这一纸离婚协议影响。
蔺青时可以毫无顾虑地离开,去试着给自己一点自由。
没有任何计划,蔺青时的节奏很慢,漫无目的地在各个城市间穿梭。
他没有刻意掩藏行踪,为了不让亲朋好友担心,时不时会和他们报备自己目前的行踪——当然不包括盛敛。
但想要合法地精确定位一个人的位置很难。
因此,蔺青时是在三个月后再一次见到盛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