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温择奚还是替岑姝摘掉了头上的落叶。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她发丝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后退半步,将那片树叶轻轻晃了晃,解释说:“有片树叶。”
“谢谢。”岑姝抿了下唇,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小宜,让她送车钥匙下来。
她抬眼看向温择奚,语气疏离:“抱歉,我今晚还有事。”
“好。”温择奚站在原地,握着树叶的手垂在身侧,嘴角仍挂着得体的微笑,“今天是我唐突了。”
小宜拿着车钥匙匆匆下楼,在看到温择奚的瞬间瞳孔微缩。
岑姝转身去车库开出一辆布加迪Tourbillon,小宜连忙跑去升起门闸,朝她挥手:“开车小心哦Stella。”
岑姝“嗯”了一声,升上车窗。
直到那抹尾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小宜脸上的笑容才渐渐褪去。
她转身看向温择奚。
暮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单薄,那片树叶在他的手里攥的紧紧的。
小宜冷淡地询问:“要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司机在等我。”温择奚轻声回答。
小宜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也是啊,温先生现在毕竟是出名的大画家了,一画难求,出行肯定得配备司机保镖什么的吧?”
温择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垂下眼,任由小宜话中的讥讽与怨怼刺入心口。
当年他接过闻肃的支票选择离开,这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事实。
可这条路,于他而言,无论怎么选都是死局。
.
岑姝很久没有自己开车出门了,布加迪Tourbillon缓缓驶入港岛CBD繁华的街道,正值晚高峰,车流如织,霓虹闪烁。
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岑姝这才恍然回神,急忙拿手机给梁怀暄发去消息。
美丽坏女人:【你还没来吧?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开车过去了。】
消息刚发出,天际突然传来一声闷雷。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
方才还云卷云舒的天空像是被打翻的墨水瓶,倏然阴沉下来,又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岑姝轻踩油门一路驱车前往目的地。
Mandarin会所是会员制,向来是港岛名流私宴的首选。
非邀不入,在这里被奉为圭臬。
即便是富豪名媛,没有老会员的推荐信,连门廊都迈不进去。
Mandarin的会员审核堪称严苛,不仅需要年消费逾七位数港币,更要通过背后私人俱乐部的层层筛选。资产证明、背景调查、社交圈层评估,缺一不可。
会所的幕后掌舵者是四大家族之首的徐家长子徐宣宁。而徐宣宁也是闻墨的好友,也是岑姝从小就认识的哥哥。
所以岑姝不仅是Mandarin最高级别的会员,更是极少数享有“随时莅临”特权的贵宾。
布加迪缓缓驶过宫粉羊蹄甲掩映的私家长道,粉白花瓣在雨中飘落。门口的安保看到熟悉的车牌,急忙放行。
会所的地理位置优越,三面环海。门外已经几乎停满了各种超跑豪车,包括停机坪也停着一辆Aw139直升机。
按照会所规矩,所有宾客车辆必须罩上特制黑绒车牌套。
翼形车门打开,岑姝下车时已经有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撑着伞走到她身边替她撑伞。
“岑小姐!”
她将车钥匙轻放在侍应生掌心。
雨势骤然转急,宽大的黑伞也挡不住斜飞的雨丝,雨水微微打湿了她裙摆的薄纱。
岑姝低头拢了下裙摆,眉头轻轻蹙起。
而此时,Mandarin顶层包厢内。
梁怀暄静静伫立在落地窗前垂眸看着,冰冷镜片后的眸光冷沉深邃。
密密麻麻的雨丝打在玻璃窗上,又蜿蜒而下,渐渐模糊了底下那道纤细的身影。
雷雨交加,天色也变得阴沉的可怕。
“落这么大的雨,岑小姐都来了。”卓霖看了一眼楼下的身影,震惊不已,忍不住开口:“我下去接……”
“卓霖。”梁怀暄的声音不轻不重,“你最近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
“……抱歉,先生。”
卓霖立即噤声。
虽然此刻梁怀暄的语气平静,但是卓霖还是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感。
他在梁怀暄手下工作七年,对梁怀暄再了解不过。
梁怀暄的情绪可以说十分稳定,几乎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责怪。
卓霖敏锐地意识到,他这位向来情绪稳定的boss,此刻正处在一种罕见的烦躁中。
梁怀暄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道身影上,一瞬未动。
手边的手机不断地亮起。
他垂眸扫过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伸手。
良久,手机屏幕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打电话给她。”梁怀暄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窗边,“就说我临时有会议,改日再约。”
“先生?”这下就连卓霖都有些难掩错愕。
这完全违背了梁怀暄一贯的行事准则。
梁怀暄向来言出必行,也从不在任何约定好的场合迟到,他竟要临时爽约?
其实刚才开车来Mandarin的路上,卓霖以为boss说的“走”,是指不来这里的意思,没想到半路还是让他改道开来了这里。
卓霖觉得,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岑小姐绝对不会当作没事发生,恐怕两个人好不容易好转一些的关系,又会降回冰点。
梁怀暄没有过多解释,又坐回了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财报,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卓霖正要退出,忽然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句:“让她等雨小了再走。”语气依旧平淡。
卓霖脚步一顿,“……好的,先生。”
包厢的门被轻轻带上。
梁怀暄将财报搁在白奢石桌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港岛连续下雨,今天那短暂的晴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其实他很清楚,这几天岑姝表现出来的所有温言软语、刻意的亲密都是假的。
她的演技实在称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说拙劣,他还不至于看不透。
但真正令他陷入沉思的是,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和岑姝培养感情,把她的身份从世交妹妹转变成未婚妻。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从性情还是阅历,无一相合。
在很早以前,梁怀暄就知道岑姝曾经在中学时期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对方是闻老爷子资助的一个孤儿,后来不知何故突然远走异国,岑姝那段时间还伤心消极过一阵,还和闻墨大吵一架。
更多的细节,他并不知道。
只是当年听闻这些事的时候,他不过只是置之一笑。
谁会去在意一个世交妹妹学生时代那些幼稚懵懂的情愫?
不在意,也与他梁怀暄毫不相干。
现在既然那个男人回来,他们又情投意合,他又何必做那个横亘在中间的多余人?
.
岑姝接到卓霖电话的时候,还愣怔了很久,随即紧紧蹙眉,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卓霖的措辞谨慎得体:“抱歉岑小姐,梁先生临时有会议,抽不开身。”
岑姝握着电话,沉默不语。
卓霖又关切地建议:“外面雨太大了,先生特意嘱咐保留了他预订的包厢。您不妨先在Mandarin用餐,等雨势稍缓您再……”
岑姝忽然轻笑一声,打断道:“他是在耍我吗?”
“什么?”卓霖一怔。
“这种暴雨天开什么会?”岑姝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她勾了下唇,“鬼跟他开会。他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
“让他亲自来跟我说。”岑姝脑海里忽然想到很多事,眼睫微微一颤,“我只在包厢等他半小时,过时不候。”
卓霖听到最后那四个字,也沉默下来。
通话干脆利落地被切断。
岑姝孤身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堂中央,四周金碧辉煌的装饰此刻却衬得她身影格外纤薄。
一旁的女经理手足无措地站着。
“岑小姐。”女经理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忐忑。
岑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订的包厢在哪?带我去。”
“好。”女经理硬着头皮应了一声,那位此刻分明就在那里,可她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岑姝转身走向电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一声比一声重。
电梯里,岑姝透过电梯的镜面看着自己。
精心描画的眉眼,特意卷过的长发,还有这条为了见他而选的裙子。
多么可笑。
岑姝径直走向中央的沙发,动作利落地落座,打开手机调出计时器,将时间设定为三十分钟。
说三十分钟就三十分钟。
她连一秒钟的余地都不会留给他!
岑姝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戏弄过?不接电话,临时爽约,他梁怀暄当真以为她好欺负?
女经理怕她冷,又贴心地捧来一条羊绒毯。让人端上一壶英式红茶,时令水果杯,和三层甜品塔。
女经理放柔声音和她说:“岑小姐,喝点红茶暖暖吧,还有您上次来说不错的朗姆酒芝士蛋糕。”
“嗯。”岑姝点点头,“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在这等。”
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挺直腰背坐在沙发中央。
她看着手机屏幕,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最后一个数字归零,岑姝盯着依旧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拿起手机起身离开。
女经理再次推开包厢门时,不由怔在原地。
不止甜品,甚至倒好的红茶都一口未动。
她看着那道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急忙追上前,“您要走了吗?可外面的雨还很大。”
“没事,把我的车钥匙给我。”岑姝走了几步又顿住,看向女经理,“劳烦转告那位,我已经走了,不用躲着了。”
女经理错愕。
可这道晚香玉香气已经在鼻尖消散,身影逐渐远去。
岑姝又坐着电梯下楼,走到大堂门廊,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黑伞,毫不犹豫地踏入雨中。
雨势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积水的路面上。
岑姝刚打开车门要上车,目光忽然落在空落落的手腕上,一凛。
东西呢?
不远处,那辆加长版黑色宾利慕尚静静停在雨幕中。
梁怀暄的视线穿过雨幕,定格在那道撑着伞的身影上。
岑姝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一旁的女经理将伞面倾斜,尽力为她遮挡风雨,眉头紧蹙地劝说着什么,可岑姝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落在岑姝被雨水打湿的裙摆上,扣在车门按键的指节微微泛白。
——她究竟在找什么?
——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冒着雨寻找?
梁怀暄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岑姝忽然侧过头来,他惯常冷静自持的面具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此刻岑姝眉心紧蹙,正急促地向女经理比划着什么,那双漂亮的眼里盈满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无助。
她的眼里不该出现这种情绪才对。
“卓霖,伞给我。”
低沉的嗓音里压着隐怒。
梁怀暄打开车门躬身下了车,撑着伞步入雨中,走了几步,又倏然顿住。
他低头往脚下一看。
在看到已经湿漉漉的地面上躺着的东西之后,眼神略微变了。
……
“岑小姐,我们同事已经帮您在大堂和电梯寻找了,现在下着雨,您先回车上吧。”女经理的声音透着担忧,“找到后我们会第一时间送到您家里。”
“我再看看。”岑姝努力维持着冷静,“劳烦再取一把伞给我,你先去忙你的。”
到底掉在哪里了?
怎么会就这样不见了。
就在岑姝转身的一瞬间,低头一双锃亮的男士手工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帘里。
紧接着,一道男声响起:“在找什么?”
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让岑姝呼吸一滞。
她抬起头去看。
梁怀暄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静静伫立在她面前,镜片后的目光深沉难辨。
身旁的女经理见状,识趣地迅速离开了。
岑姝冷下脸,刚要站起身绕过他,突然被他叫住,语气平淡:“在找这个?”
岑姝下意识回头看回去。
雨雾朦胧中,他的脸上神情沉静如水,金丝眼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那条星光项链从他的手里垂下。
“怎么在你这?”岑姝几乎是本能地上前,她伸手去够,梁怀暄却不着痕迹地抬高了手腕。
“为什么丢了?”他垂眸注视着她。
“我又不是故意丢的!”岑姝和他的视线交错,听到他这样质问的语气,心里那股压抑很久的委屈更甚。
明明是他失约在先,现在反倒来质问她?
梁怀暄声调极淡:“是吗?”
简单的两个字,却透着明显的不信任。
岑姝听到这,脑袋嗡嗡作响,心里一股怒意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岑姝的字典里没有什么委曲求全这一说,她仰着脸看着梁怀暄,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正好,本来就是想还你的,物归原主。”
她停了两秒,又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不要了。”
梁怀暄镜片后的眸光在听到那四个字之后骤然一沉。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
就在岑姝转身的瞬间,梁怀暄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身前拉。
岑姝手中的黑伞也应声掉在地上,被迫和他站在同一伞下。
“不要了?”梁怀暄嗓音里透露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你不要的东西大可以直接丢掉,又何必冒着雨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岑姝的呼吸一滞。
“况且,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道理。”梁怀暄沉沉地开口。
“梁怀暄你……”岑姝看了一眼他攥住自己手腕的手,挣了挣,眼前人依旧岿然不动。
她声音发颤,眼眶通红,微微提高了音调:“你放开!”
梁怀暄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向前逼近一步。
掌心的温度贴着她的肌肤似乎渗透进去,冷淡的焚香气息包围着她。
他看着她略微发红的眼眶,声音淡到听不出情绪:“岑姝,你又在委屈什么?”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岑姝的怒火。
“我委屈什么?我委屈什么不应该问你吗!”她再也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往他脸上甩。
梁怀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眼神骤然转冷,静静地注视着她悬在半空的手。
巴掌最终只是轻飘飘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闹够了?”梁怀暄语气淡淡地开口,“岑姝,你觉得我很有耐心是么。”
岑姝倏然垂下头,发丝垂落,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梁怀暄面色沉静,眼底却翻涌着暗流。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敢对他动手。
——更遑论是打耳光。
放眼整个港岛,这般不知分寸,这般肆无忌惮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仔了。
他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忽然觉得这场雨中的争执索然无味。
于是松开手,退后半步,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镜片后的双眸已然恢复往日的平静无波,声音疏离冷淡:“岑姝,抱歉,我想我们……”
“梁怀暄,你混蛋!”
岑姝猛地抬起头。
梁怀暄看到她此刻的模样,瞳孔微颤,喉结猛地上下滚动两下。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就这样哽在喉间。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他的眼底只能看见岑姝,只能听见岑姝的声音。
他刚才想说的是——
既然不合适,就不要勉强。
他会妥善处理一切,亲自向两家长辈解释。所有的责任都由他来承担,不会让她为难分毫。
“下着这么大的雨,是你找我吃饭,我来了!你呢?你放我鸽子……明明就在这里,却不见我连电话都不接……”岑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越来越委屈地控诉他,“不是说开会吗?你骗我!你这个混蛋!”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眉心紧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将落未落。
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梁怀暄定定地望着她。
他本该无动于衷的。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岑姝是怎样的性子。
她娇贵、任性,需要人时时捧着哄着,而他向来不屑于像其他人那样对她曲意逢迎。
他不是本来就看不上她这副作派么?
他见过她骄纵任性的样子,见过她张牙舞爪发脾气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流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更不曾见过,她因为他而哭。
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终是轻叹一声:“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她带着哭腔反驳。
梁怀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样子,忽然闭了闭眼,他向来冷静自持,最厌恶情绪用事。
但此刻,那些话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岑姝。”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你讨厌我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连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明明他想提前结束这段关系,却鬼使神差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什么?”她湿漉漉的睫毛轻颤,显然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下一秒,她的下巴就被梁怀暄抬起,这个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被迫迎上他的目光,跌入那深邃的眼眸中。
“我问,”他同样也望进她眼底,声音冷淡,却字字清晰,“你讨不讨厌我,回答我。”
第 15 章 主动靠近
岑姝怔怔地望着梁怀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讨不讨厌他?
这个问句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她泪湿的睫毛一颤,突然猜到了梁怀暄刚才那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竟然要先提出和她结束?
她现在要是真的说了讨厌,岂不是正中他下怀?他岂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结束这段关系了?
那她这半年来的时间算什么?
算她倒霉?
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岑姝思绪混作一团乱麻,几乎没有太多思考的空间。
这个人连续反常地约她两次,这次又放她鸽子,毫无缘由并且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
当初答应和他培养感情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如果他是主动提出结束关系的那个,那岂不是奇耻大辱?!
恐怕她以后走到哪都要被贴上一个“梁怀暄那个前未婚妻”的标签。
也许是看令窈的电视剧看多了。
岑姝耳濡目染,那一瞬间的委屈涌上来,她又想到闻墨说的,要懂得收放鱼线。
那不就是和欲擒故纵一个道理?
岑姝再次咽下那句讨厌,垂着眼睫,带着鼻音低低地说:“我说讨厌你会现在就转身走是吗?”
梁怀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岑姝又委屈地泄出一声呜咽,瓮声瓮气地说:“算了,当我没问。”
实则她心里也没底,心里一直在打鼓。
但几次的主动试探让她隐约摸到了些门道,她发现,梁怀暄似乎、隐约对她撒娇的姿态格外宽容。
虽然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她的表现多少有些刻意,但他也没有戳穿,不是么?
梁怀暄不是很硬吗。
那她就以柔克刚。
岑姝说完就要转身。
下一秒,梁怀暄扣住她的手腕,紧紧皱眉,沉沉注视着她,“什么时候学会话说一半了?”
岑姝强压下上扬的嘴角,继续扮演着委屈的角色,倔强地不说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我不想说了也不行吗?”岑姝的尾音带了点颤,“我哥都不敢给我气受,你凭什么?随便你,大不了我今天就告诉我哥,我明天就重新找一……”
不知道是哪几个字眼戳中了梁怀暄。
“……”梁怀暄眼皮一跳,耐心彻底宣布告罄,淡声打断她,“先上车。”
随后,不容分说地收走了她的车钥匙,把她塞进了他那辆黑色宾利里。
雨幕中,黑色宾利平稳地行驶着。
岑姝悄悄侧目,打量着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
梁怀暄的眉宇间还残留着方才对峙时未散的冷意,薄唇微抿,下颌线条紧绷,看上去似乎有些烦躁。
明明是他先拉住她的,现在又摆出这副冷淡的样子给谁看?
岑姝还在心里腹诽的时候,梁怀暄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在看什么?”
岑姝偷看被抓了个正着,但她没挪开目光,而是和他对视了几秒,豁出去了,声音闷闷地说了句:“我有点冷。”
车厢内一时安静得过分。
“……”梁怀暄沉默须臾,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穿上。”
岑姝定定看着他,拿过外套穿在身上,外套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那股沉静的焚香气息再次包裹着她。
做完这一切,就在岑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又看向她,脸上神情晦暗难辨,“岑姝。”
“……嗯?”
“最近还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么?”
岑姝怔了怔,抬眸看他,他脸上神情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什么朋友?”
“突然想起上次那些记者说的话。”梁怀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你中学时不是拍拖过,没想过再联系?”
“……”
岑姝呼吸一滞。
他怎么突然问起温择奚了?他知道温择奚??
他此刻的眼神虽然平静无波,却让岑姝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什么啊,我都快不记得了。”岑姝垂下眼睫,嘟囔了句:“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你以前读书时候没有中意过别的女仔吗?”
他都三十岁了,她还没过问过他那些情史呢。搞得这么神秘,肯定是表面装作清心寡欲,实际上肯定也谈过几段。
说没有她还真不信。
梁怀暄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一样,重复了一遍:“不记得了?”
“我就是不记得了!”她轻轻蹙了下眉,“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啊?”
梁怀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隐隐审视的意味。
半晌,他又突然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没什么,一时想起问问而已。”
说完,又重新阖上眼不说话了。
岑姝哑然:“…………”
搞什么啊这个人,怎么总能把她堵得无话可说?
接下来一路无话,岑姝自觉没趣,看向窗外模糊的雨景,思绪也逐渐清晰了许多。
梁怀暄和以往那些追她的港岛少爷们都不同,因为他完全脱离了她可以掌控的范畴。他看穿她所有刻意的刁难,却也是毫不在意,仿佛她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调皮捣蛋的小猫。
最可恨的是,他连她的挑衅都不放在心上。
什么高岭之花。
她偏要要把他折下来。
她一定要亲手、一寸寸剖开他那层完美无瑕的伪装,亲眼看看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失控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算要说结束,也该由她来提。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她才应该坐在上位。
而他——
要心甘情愿地向她俯首称臣。
岑姝调整了下坐姿,往他那边挪了挪,故意让裙摆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西裤,又在心里冷哼一声。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偶尔的得寸进尺才能试探出底线。
梁怀暄听到她窸窸窣窣的声音,察觉到她突然靠近,开口:“你真有这么冷?”
岑姝索性破罐子破摔,裹紧他的西装外套又往他身边蹭了蹭,娇气道:“有!”
迟疑了两秒,咬了下牙,又试探性地勾住了他的尾指,硬着头皮说了句:“这样就不冷了。”
话刚说完,她自己先起了鸡皮疙瘩。
“……”
梁怀暄蓦地睁开眼,镜片后的眸光一沉。
岑姝以为他要松开她的手。
然而下一秒,他却突然反手把她的手牵住,轻描淡写地警告她:
“再乱动就自己坐回去。”
.
回到半山别墅,岑姝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出来,头发还未吹干,走到客厅时发现梁怀暄还在客厅坐着。
客厅只开了壁灯,昏暗的光线下,梁怀暄在岛台旁坐着,英俊的面容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岑姝扫了一眼,微顿。
岛台上还摆着一只酒杯和一瓶威士忌。
这人怎么喝上酒了?
梁怀暄闻声抬头,朝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
岑姝不自觉地停在原地。
他忽然开口叫她,语气平淡:“过来。”
岑姝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干嘛?”
“风筒在哪?”
岑姝睫毛颤了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太子爷还要帮她吹头发?
事实证明。
梁怀暄这个男人真的让她猜不透。
一分钟后,岑姝拿着风筒折返,递给他。
梁怀暄起身接过风筒,不由分说地将她轻轻按坐在岛台旁的高脚凳上。
岑姝背脊微微僵直了。
他开了风筒,温热的风拂过发丝的瞬间,他的动作显然生疏,偶尔也会扯到她的发丝。
岑姝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她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交叠的脚尖。
直到此刻,窗外的雨势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一道闪电忽然劈下,岑姝毫无防备,下意识地往后贴。
梁怀暄动作一顿,关掉风筒。
他伸手虚虚扶了一下她的腰,垂眸看了她一眼,“有这么怕么?”
“……怕。”岑姝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鼻音,也不掩饰,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我从小就怕打雷。”
梁怀暄看着她,若有所思。
客厅里安静得一时只听得见雨声。这样难得的平和相处,反而让岑姝有些不自在。
岑姝又听见他突然开口:“今天的事,是我不对。”
“……?”岑姝诧异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梁怀暄垂着眼睑看着她,又抬起她的手,把那条擦干净的星光手链重新戴在她的手腕上,仔细地扣好S扣,“今天临时爽约要你等我,对唔住。”
岑姝彻底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梁怀暄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
还连续道歉两次。
她知道圈内所有人都对他赞誉有加,包括那些港媒,也都说他谦逊温和,彬彬有礼。但她之前始终觉得他假正经,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今天也的确很生气,不明白他为什么临时爽约,还不接电话。
“你居然会道歉?真稀奇。”岑姝轻哼一声,语气里还带着些许不满,却已经软了几分。
梁怀暄听出她话里藏着的埋怨,也不恼,只是平静应了句:“当然。”
过了片刻,他目光忽然落在某处,淡淡问了句:“耳朵怎么这么红?”
岑姝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大概是风筒吹的。”
梁怀暄慢条斯理地将吹风机线绕好,好心提醒她:“我刚才用的冷风。”
“……!”岑姝突然站起来,演技浮夸地打了个哈欠,“我先去睡觉了,好困。”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看穿了她拙劣的借口,却又体贴地没有戳破:“去睡吧。”
.
岑姝回房间后径直躺在床上,和柔软的枕头相接,那种困顿感又袭来了。
不知为何刚才洗澡的时候,她的脑袋就开始有些发沉,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半夜才难受地睁了睁眼。
岑姝浑身滚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她朦胧间意识到自己发烧了,她强撑着精神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连抬起手臂都无比吃力。
她好不容易摸到床头的手机,拨通梁怀暄的号码后便彻底脱力,任由手机滑落在枕边。
手机屏幕亮着。
岑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通,也没力气说话,转眼又昏睡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好像有人推开她的房门。接着,那人叫了两声她的名字,一只微凉的手掌贴上她发烫的额头,带来片刻舒适的凉意。
又过了很久,隐约有人在她耳边对话:
“大哥,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你知道我过来多不容易吗?”
“她情况怎么样?”
“……”
“吃了药就行了?”
“你当然得守着她啊,不能让她一个人睡,万一半夜又烧起来呢?”那人啧了一声,“她这床头怎么这么多娃娃,太不透气了。”
岑姝又醒来过一次,身上的燥热感已经消退不少,但整个人还是疲惫不堪。
抬眼却看到梁怀暄搬了张椅子坐在她的床边,他穿着黑色家居服,眼镜也已经摘掉,眉眼间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他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卧室里只拉了一层纱帘。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轻纱洒落进来,月色如水,格外温柔。
岑姝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这一觉睡得格外地沉。
岑姝醒来后,她盯着挑高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意识才慢慢回笼。
太阳穴还隐隐作痛,岑姝轻轻吸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没摸到。
岑姝只好费力地翻了个身,视线却突然撞上一道从浴室走出来的——
一具成熟有力的男性躯体。
男人雪白的浴巾堪堪系在腰间,水珠正顺着腹肌的沟壑往下滴落,宽肩窄腰的身材一览无余。
岑姝的目光从人鱼线往上一寸寸攀升,最终定格在梁怀暄那张轮廓英挺的脸上。
岑姝知道梁怀暄常年保持着近乎严苛的健身习惯。攀岩、帆船、马术甚至是击剑他都不在话下。他此刻手里还拿着一条浴巾在擦头发,结实的手臂因为持握的动作绷出更明显的肌肉,筋脉隆起,却又不过分贲张。
水珠顺着他的锁骨一路滑落,掠过一块块壁垒分明的腹肌,最后隐入腰间浴巾的阴影处。
最让岑姝吃惊的是,梁怀暄居然有纹身。
他的髋骨上方,有一串古希腊语纹身随肌肉起伏若隐若现,不过岑姝看不清楚,也看不懂。
岑姝已经彻底呆滞住了。
心跳忽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只见过穿着西装笔挺的梁怀暄,却从未想过那严丝合缝的衬衫下藏着这样一副好身材。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得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身材还真好……
等等,不对……
“你怎么不穿衣服?!”岑姝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四目相对。
梁怀暄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平静地看过来:“这是我房间。”
岑姝登时气笑了,艰难地哑着嗓子控诉:“什么你房间,这明明……”
岑姝突然哽住了。
她终于注意到无论是她躺着的床品,还是周围的摆件和房间内部的装潢,都不像是她的房间。
她的气焰瞬间被浇灭,“我怎么会……”
断断续续的片段涌入脑海。
“你发烧了,医生说要有人守着。”梁怀暄抬起唇角,“你说过不许我进你房间,所以就抱你回来了。”
岑姝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先把衣服穿上。”
梁怀暄看了一眼隆起的被子,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手捞起一旁椅背上的黑色睡袍,很快一丝不苟地系上腰带。
梁怀暄又迈步朝她走了过来,没动手掀被窝,而是站在床边,淡淡开口:“别闷着,出来。”
被子边缘悄悄掀起一条缝,岑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你穿好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梁怀暄开口:“……好了。”
在确认他确实穿戴整齐后,岑姝这才不情不愿地探出头来,脸颊还带着发烧后的红晕。
梁怀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突然伸手探来。
“干嘛…”岑姝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瓮声瓮气地,“你这样不太合适吧。”
梁怀暄深深看了她一眼。
接着也不再多言,直接俯身扣住她的手腕。微凉的掌心贴上她的额头,动作干脆利落。
“哪里不合适。”他垂着眼看她,语气平静:“量体温不合适?”
“……”岑姝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怔住。
还未回神,他已经收回手,“温度降了一些,还难受么?”
岑姝点了下头。
她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声音沙哑到有些滑稽,索性不说话了,只用点头摇头代替。
“口渴么?”
她又点头。
“惠姨过来了,一会让她给你煮点润喉的。”梁怀暄拉过椅子坐下,“张嘴。”
岑姝微微睁大眼睛,沙哑地小声问:“为什么。”
梁怀暄略微蹙了下眉,忽然倾身靠近,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深邃立体的五官近在咫尺。
岑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梁怀暄的注视下,岑姝不情愿地张了下口。
“张大点,看扁桃体。”
她这才勉强张大些。
才过了几秒,她就忍不住含糊不清地催促:“好……好了没?”
梁怀暄长睫低垂,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淡淡道:“别动。”
“有点发炎了,要吃消炎药。”梁怀暄收回手。
岑姝刚要回答。
“咕——”
卧室里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
救命啊,她的肚子怎么响了!
“……”
“……”
这下,梁怀暄似也被逗笑,无奈地抬了下唇,“起来吃饭吧,我先去换衣服。”
接着,他站起身就要往衣帽间走。
岑姝也跟着掀开被子坐起身,刚下床走了两步,脚下却虚浮无力,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他坚实的后背,双手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
梁怀暄身形一顿,侧头看她。
“我不是故意的。”岑姝捂了下额头,眼前金星乱冒,她又想到上次在沙发上,有些无力地赶紧解释:“……我这次是真头晕!”
梁怀暄静立不动了,任由她靠着。
岑姝缓了几秒,哑着嗓子理直气壮道:“你先别走,我缓——”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失重感传来。
岑姝错愕不及地睁大眼,梁怀暄竟将她轻松打横抱起了。
“梁怀暄!
你…你做乜啊?”岑姝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环住他的脖颈。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些许潮湿的水汽。
“不是头晕?我抱你回你卧室。”他神色自若,顿了两秒,看着怀里的她又一脸平静地反问,“这么紧张,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第 16 章 公主心思
这还是岑姝第一次被男人公主抱。
她欲盖弥彰地小声说了句:“……谁紧张了。”
只是两人此刻的距离是在太近,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这个角度看,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近在眼前,甚至连睫毛都根根可数。
老天爷有时候还真是偏心到极点。
梁怀暄生来就站在金字塔尖,显赫的梁氏独子,完美的履历,一米八.九的优越身高,偏还要给他一副精雕细琢的皮相。
岑姝被他的手臂稳稳托着,靠在他胸前,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有些恍惚。
他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她什么都不羡慕,唯独羡慕他能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在港岛豪门里很罕见。能从小在爱里长大,难怪养出这样从容不迫的性子。
大概,他唯一的变数。
就是她这样一位小了八岁的未婚妻吧。
岑姝在此刻又想到了爸爸。
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她和哥哥也会是这样幸福的孩子。
可时间过了很久。
久到她都快记不清爸爸的模样了。
岑姝垂下眼睫,将脸靠近他的胸膛,掩下异样的情绪。
梁怀暄敏锐地似有所觉,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么了?”
“没什么。”岑姝有些闷闷不乐,“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梁怀暄看了她一眼,“马上到卧室了。”
他步履稳健地穿过走廊,抱着人稳稳送到卧室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
他记得很清楚,在岑姝搬来和他一起住的第一天,她就跟他划定了界限,他不能进她的卧室。
于是——
“到了。”
梁怀暄语气平静。
“等等!”岑姝以为他要松手,慌忙搂紧他的脖子,“你先将我放稳啊。”
梁怀暄垂眸看了一眼还环在自己脖颈间的藕臂,语无波澜地提醒她:“你抱着我不放,我怎么放稳?”
岑姝触电般收回手,耳尖发烫,“谁抱着你不放了。”
她松开手,被他平稳地放在地上。
下了地,岑姝迅速开门窜了进去把人关在门外,却在关门时留了条缝,露出一双眼瞪他,虚弱地强调了句:“明明是你非要抱我的。”
梁怀暄:“……”
半晌,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喉间溢出一声无奈的轻笑。
岑姝在卧室里调整了下情绪。
想到刚才听梁怀暄说惠姨来了,她在卧室里换了一套便服,就迈着虚浮的脚步去了客厅。
惠姨正在躬身在料理台整理饭盒,背脊因为常年操劳而微微佝偻,但手上的动作依然利落精准。
岑姝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惠姨是从小照顾岑姝生活起居的贴身女管家,后又陪着她在伦敦留学四年。回港后,因为积年累月的腰伤才不得不辞职休养。
在岑姝的生命里,对她最重要的女性除了妈妈之外就是惠姨了。
惠姨对岑姝的生活习惯和爱好都了如指掌,从小就给予了岑姝无微不至的关爱,比亲人更甚。
岑心慈都曾半开玩笑地说她对惠姨比对自己这个母亲还要依赖。
在港岛,恐怕没有哪个佣人在雇主家有这么高的地位。
但惠姨不同——
她守寡多年,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小宜在闻家工作了大半辈子,早已超越了普通雇佣关系,成为了这个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惠姨离职之后,岑姝难受了好一阵,好在她身边现在还有小宜能陪着她。
有段时间不见,惠姨头发又白了。
“惠姨。”
岑姝轻声唤道,嗓子还沙哑着。
岑姝趿着拖鞋走过去,惠姨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抬起头看过来,脸上喜笑颜开,眼底都绽放出光来。
但这份喜悦很快被担忧取代。
惠姨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岑姝,“小姐!”
岑姝已经像以往一样,上前,依赖地一把抱住惠姨。
“怎么突然发烧了,我看看。”惠姨担忧地贴了一下她的额头,“还难受不难受?一听讲你病,我赶紧就过来了。熬了你最爱的粥,配了些清淡小菜。对了,我还煮了雪梨,等吃完饭你喝点。”
“好。”岑姝乖乖点头。
她脑袋还有些混沌,突然想到什么,“惠姨,你最近腰好点了吗,上次我介绍给你的老医生,你有冇去睇啊?”
“有,你交代的任务我哪里敢忘?小宜每周都陪我去一次。”惠姨笑着回答。
岑姝这才稍稍放心一点。
料理台上,保温食盒已经整齐摆开。
惠姨看她虚弱,又提议说,“你生病了就好好在家休息两天吧,别逞强。”
惠姨知道岑姝接受了圣济慈善基金,但是却没有多高兴,反而忧心忡忡。
“算了,我只休息一天吧。”岑姝摇摇头,她最近刚接手圣济,肯定不能耽误太久。
岑姝刚在岛台边坐下,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客厅,嘀咕了句:“人呢?”
明明刚才还把她抱回卧室。
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该不会这就去公司了吧?
……还真是个工作狂。
惠姨边把汤匙递给岑姝,又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对她说:“今早是梁先生特意派车接我来的,一大早就打电话说你发烧了,让我过来照顾。”
岑姝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惠姨。
“我原本好担心你过得不开心。”惠姨温柔地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头发,“现在看来,梁先生虽然话不多,做事却很周到。”
“……”岑姝皱了皱鼻子,嘟囔了句:“惠姨,怎么连你也被他收买了!他都是装的。”
他就是那个害她发烧的罪魁祸首!
惠姨看到她娇纵的模样,慈爱地笑笑,哄她:“哪有被他收买,在我心里,你和小宜永远是最重要的。”
也许是生病,岑姝情绪格外敏感。
而且她的耳根子本来就软,惠姨这么一说,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撒娇:“惠姨,你一大早来就是要惹我哭吗?”
“好好好,惠姨错了。”惠姨连忙哄她,“快趁热喝粥。”
两个人氛围温馨有爱。
梁怀暄刚穿戴整齐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远远看到岛台的这一幕,微顿了下脚步。
岑姝面色一看就无精打采的。
但笑容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她从未对他展露过这样的神情。
原来她真正信赖、依赖一个人是这样。
隔着一段距离,他能清晰地听见她用带着鼻音的吴侬软语向惠姨撒娇,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
这个惠姨也宠爱她没边了,体贴地帮她夹菜。
梁怀暄在原地驻足片刻,终于迈开长腿朝岛台走去。
惠姨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过去,脸上的笑收敛了些,恭敬地问:“梁先生,我也做了您的份,您要不要……”
“惠姨,你别问了。”岑姝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梁先生怎么会吃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呢?”
岑姝在阴阳怪气。
她还在记刚才他抱她回卧室,让她吃瘪,她非得扳回一城不可。
惠姨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好。”梁怀暄突然开口,“劳烦了。”
岑姝抬头:“……?”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差点被嘴里的粥呛到。
惠姨拍了拍她的背,无奈:“慢点吃。”
岑姝没好气地搅了两下粥。
哇,这个男人果然会装。
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装得跟真的一样。
在她面前呢?
不是冷着脸和她说话,就是没表情地不想搭理她,全世界就属他对她第一冷淡!
岑姝一边喝粥,一边打开手机刷着,嘴里还不忘小声嘟囔:“惠姨,我就说您这么做这么多小菜,原来是还有别人的份。”
“别人”从容地拉开岑姝对面的椅子坐下。
岑姝依旧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仿佛手机里有什么秘籍宝典。
梁怀暄也没主动和她搭话。
他发觉岑姝似乎有两种人格,在他面前可以随意切换,可以对他爱答不理冷若冰霜,转眼又能笑靥如花地凑过来撒娇。
那种感觉怎么说?
梁怀暄莫名联想到一个场景——
一个天使面孔的女孩,手里晃悠着系在绳子上的骨头,甜腻地哄着小狗过来吃饭。等小狗兴冲冲跑近时,她却突然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邪恶地把骨头猛地抽走,然后嘲笑那只狗。
而岑姝——
就是那个在天使与恶魔之间自由切换的小姑娘。
等等。
梁怀暄突然意识到这个比喻的荒谬之处。
如果岑姝是那个捉弄人的女孩,那被戏耍的狗又是谁?
惠姨将其中一份艇仔粥递到梁怀暄面前,他收回思绪,挽起衬衫袖口,慢条斯理地开始喝粥。
岑姝吃了几口,又忍不住抬眼打量他。
梁怀暄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回去,蓦地一顿。
岑姝一头长黑发披散着,腮帮子因为含着食物而微微鼓起,眉头紧蹙,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瞪着他。
像一只……
汁水饱满的、正在生闷气的小笼包。
梁怀暄轻轻蹙了下眉。
他开始回想,他又哪里惹到这位公主了?
他决定不再理会,低头继续用餐。
毕竟守了她一整夜没怎么合眼,待会儿还要去公司,实在没精力陪她闹脾气。
但他很快又发现,她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就在他夹起一块虾饺时,突然感觉脚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岑姝穿着毛绒居家拖鞋的脚,正不轻不重地踩在他的鞋上,过了几秒,又动了一下,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梁怀暄镜片后的眉一蹙。
刚想提醒她,就听见岑姝忽然开口。
“……我好不舒服。”岑姝突然撑着下巴,睫毛颤抖着,露出一副脆弱至极的模样,“头好晕,鼻子也堵着发烧太折磨人了。”
梁怀暄看着她浮夸的演技,顿了顿,忽然会意,“想要什么补偿?”
想到她上次撒娇说要两条手链才能哄好。
他又补充道:“再买条手链?”
“不要。”岑姝没好气地撇撇嘴,“我手链多的是。”
这男人是榆木脑袋吗?
除了刷卡就不会别的?这些她自己不会买?
梁怀暄放下筷子,静静看她两秒,这次出奇地耐心:“那你要什么?”
岑姝关掉手机屏幕。
“嗯——”她忽然盈盈一笑,“我想了想,每天一个人吃早餐好无聊,你陪我吧。”
她刚才正好刷到一个恋爱博主的推文:【每日一个感情升温小tips:从共进早餐开始……】
岑姝虽然和梁怀暄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的作息天差地别,之前早餐时间从来都是错开的。
梁怀暄眼底闪过淡淡的诧异,似乎很意外她这个要求,“你想和我一起吃早餐?”
“怎么了?”岑姝不答反问,“你不愿意吗?”
梁怀暄目光沉静地望过来,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岑姝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和梁怀暄对视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他的眼神像是能够洞悉一切,她那些小心思怕是无所遁形。
就在岑姝快要招架不住他的目光时,梁怀暄淡淡开口:“你这两天怎么了?”
“什么?”
梁怀暄看着她,眼神讳莫如深,“突然这么主动,不像你。”
岑姝:“?”
她对他的态度千回百转,还邀请他之后陪她一起吃早餐。在他的想法里,她应该看到他恨不得掉头就走才对。
这难得令他有些揣摩不透。
岑姝有些慌乱,胡扯了句:“公主的心思你别猜!”
“……”梁怀暄不可置否地抬了下唇,过了会儿,又突然说了句:“你上次推荐那位令小姐,我偶然看过她演的戏。”
“啊?”岑姝一头雾水,“你怎么突然说窈窈了?”
“相比之下。”梁怀暄淡淡说,“我觉得你的演技更胜一筹。”
岑姝想到闺蜜令窈最被人诟病的演技,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脸郁闷:“你不想答应就直说!还转移话题!”
“我先走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梁怀暄从容起身。
岑姝看着梁怀暄离开的背影,不甘心地追问:“所以,你是拒绝的意思咯?”
真是不知好歹。
让他陪她一起共进早餐,莫大的荣耀都不懂得抓住?
“我每天五点半起床。”梁怀暄顿住脚步,瞥了她一眼,“你确定起得来?”
岑姝瞪圆了眼睛,“五点半?”
她光是听着就头皮发麻。
她还没接手圣济之前还过着令人艳羡的大小姐生活,有时候熬夜过分了,五点还在被窝里刷手机。
梁怀暄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作息一向规律,不熬夜,早睡早起。然后雷打不动地早起健身一个小时,分秒不差,最后再吃早餐去上班。
对于他,保持清醒的头脑需要严格的自律来维持。
梁怀暄又神色淡然地补充了句:“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那就算了。”
“谁说的,我起得来!”岑姝不服气地挺直腰板,但越说越心虚,越没底气,“就是…我可能会稍微地赖一下床,怎么办?”
梁怀暄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毫不留情地戳穿她:“那说明你还不够想。”
第 17 章 莹润如玉
梁怀暄没把岑姝说要一起吃早饭的话当真。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梁怀暄已然起身,从衣帽间里换了一身黑色运动服出来。
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张空荡荡的沙发。
果然。
那个说好要一起吃早餐的身影并未出现。
梁怀暄轻笑一声。
他怎么还期待那个娇气包五点半就能起床。
山雾沁着凉意渗进呼吸,他照例匀速跑完全程,然后在山顶驻足,俯瞰着正在苏醒的港岛。
跑了三十分钟。
然后做好拉伸,再慢慢地沿路再走回去。
这就是他的生活,无趣,寡淡,规律得近乎刻板。
梁怀暄正要转身下山,身后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又是那对周氏夫妇——
“就是我觉得,女方主动几次,男方也该主动几次。不能让女孩子一直主动啊,培养感情的方法,比如,逛街……”
天呐天呐。
徐婧了然地笑了:“看来是有故事啊。”
岑姝胡乱理了理睡得蓬松的长发,掌心揉了揉脸颊:“我洗漱过了!我们吃早餐吧,钟阿姨应该快到了吧?”
徐婧突然好奇问了句:“Stella,你谈恋爱了吗?你们港岛是叫……拍拖,对吧?”
只觉得有只小麻雀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周聿礼垂眼看着她,挑了下眉,轻笑一声:“过来bb,我背你。”
岑姝在靠海边的位置坐下,海风徐徐,游轮在海面上缓缓行驶着,一片惬意。
这样不对劲的还不止岑姝一个。
……嗯。
拍拖?
这个称赞岑姝从小听到大,显得十分淡定,微笑以对。
岑姝脑海里浮现出梁怀暄的脸,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徐婧打量着眼前的女孩,难掩惊艳,由衷地感叹,“岑姝,你长得太漂亮了!”
岑姝迟钝地眨了眨眼,睡意朦胧的眸子缓慢聚焦。她仰起脸,嗓音里还裹着未醒的柔软:“嗯,你起来了?”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面面相觑,又心照不宣地别开脸。
他揉了揉眉心,“我以为你起不来。”
卓霖刚汇报完行程准备离开,突然被叫住:“卓霖。”
梁怀暄看着她强打精神却仍掩不住困意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困就回去睡,不用勉强。”
岑姝接过来,一脸郁闷地对着镜子照了很久,嘟囔了句:“都怪梁怀暄!烦死了!烦死了!”
梁怀暄收回思绪,步伐沉稳地往别墅走去。
徐婧想了想,问:“你打算从港岛带志愿者团队过去?”
岑姝气势冲冲地朝他走过去。
岑姝拿着镜子,忽然听到身边传来窃喜的笑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眯了下眼,“陈!小!宜!你又在笑什么?”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梁怀暄想起上次邀请岑姝去珠宝店的场景,冷声道:“下一个。”
“我没……”岑姝慢半拍地意识到什么,歪头看向玄关,“等等,你怎么从门口的方向来的?”
梁怀暄镜片后的眸光微动,随即又皱眉,“我没说是我。”
她连梁怀暄都敢追,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
钟阿姨是黎清姿介绍的,以前在酒楼工作,自己也有几十年的厨艺,尤其精通各种中式早点。
“嗯?”卓霖突然被boss的问题砸懵了,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这个。
这对cp还就在她身边!
梁怀暄:“行程表。”
“是。”岑姝点点头,“我想建立一个集疗愈、教育、康复于一体的综合中心,而不是简单的捐款资助。”
梁怀暄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六点零三分。
这与他平日游刃有余的完美形象反差实在太大,岑姝只觉得一股笑意直冲喉咙,怎么压都压不住。
到家后,梁怀暄扫了眼腕表,比往常迟了三分钟。
岑姝点点头,“我听过一句话,真正的慈善不是撒钱,而是建立一种可持续的下去的形式。”
岑姝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骗我?”
“Stella公主辛苦了!”小宜笑着把包里带着的保温杯拧开递过来。今天岑姝喉咙还有些不舒服,小宜特意泡了润喉茶,“快来喝点小宜牌润喉茶。”
他忽然转身走向料理台。
卓霖立刻低下头,“您请说,很高兴为您分忧。”
岑姝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他对这几个字保持99%的高度怀疑。
“是啊,做慈善也最忌一时兴起。”徐婧意味深长地说,“要像品普洱茶那样,慢慢来,才能尝到回甘。”
“徐老师,您说得对。逛街喝茶确实轻松又快乐。”岑姝放下茶杯,眉眼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煎蛋应该会。”梁怀暄却蹙了蹙眉,“试试?”
梁怀暄:“……”
小宜忧心忡忡地看着岑姝,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看岑姝笑了。
他现在打算回卧室冲凉,负责做饭的钟阿姨会在自己家里做好早餐,然后从山下坐专门的保姆车上来带到别墅。
偏偏上扬的尾音出卖了她。
岑姝站起身,伸手和她握手,“徐老师您好,是我。”
“没事的。”岑姝笑了笑,“我也刚到不久,坐着吹吹风。”
“煎蛋而已,能有多难。”他神情自若地打开冰箱取出鸡蛋。
.
岑姝抱着抱枕半梦半醒,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菠萝包和Clara都依偎在她身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可以做你的大小姐,像这样三五好友喝喝下午茶、SPA、shopping,何乐而不为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依然漏了馅的轻笑。
梁怀暄:“……”
他又顺着洛施的视线看过去,和梁怀暄视线相撞。
毕竟这位港岛出了名的天之骄子,向来以全能著称。
梁怀暄头也不抬:“改期。”
没说话,只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周聿礼和洛施。
岑姝说:“我是想请教您一些经验,我最近在筹备一个关爱自闭症儿童的项目。”
结束后岑姝送徐婧到地库。
徐婧点了点头,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忽然把话题岔开了,“以你们家的条件,其实你有很多选择。”
哈。
但她很快又开心了。
“两、两次。”卓霖结结巴巴地回答,心想boss该不会要给他介绍对象吧?
他又慢条斯理地打蛋、开火、倒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俨然一副厨房老手的架势。
反观他的妻子,被他牵着往前跑,跑了两步,气喘吁吁,拖长音调抱怨:“不行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您是说您朋友?”
徐婧又忍不住问:“和你一样大?”
“没有。”梁怀暄的目光落在岑姝的脸上。
“我没有。”岑姝坦白地摇头,“说实话,我没有去过农村。”
看上去,似乎手感很好的样子。
“你干嘛这样看我?”
岑姝接过来喝了几口,开始闭目养神,过了会儿突然又睁开眼,“小宜,今天几号?”
“不就是早起吗!”岑姝闭了闭眼,嘴里振振有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
可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喜欢,也没有人说过在一起,完全是被外界因素推着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别扭奇怪。
因为她发现了比娱乐圈明星还好磕、并且有很大成真几率的新cp!!
梁怀暄语气淡淡开口:“他遇到个反复无常的女仔,开始关系不好,突然间对他很主动,代表什么?”
卓霖暗暗握了下拳,太好了!他觉得他好像涨薪又有希望了!
下午,岑姝按约定赶到一家海景咖啡厅,她约了一位从内地来港的女慈善家徐婧下午茶。
“我不要阿姨做。”
岑姝看他打开冰箱。
岑姝立刻小尾巴似的跟上去,扒着料理台提出要求:“那我要溏心的!”
徐婧的口吻轻松愉悦,让岑姝也笑了出来。
“我说话算话哦。”她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尾音黏糊糊地拖长,“就多睡了一小会……”
“真的?”
“晨跑。”
真是让人担心。
“你之前有过这种经验么?”
救星钟阿姨终于到了。
“没错,善行与伤害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差。”徐婧笑了,“施舍和慈善的区别在于心态和态度。施舍往往带有一种优越感,而慈善则是平等的、尊重的。”*
嗯,从五点拖到六点,一小时也算一小会。
“那烛光晚餐?”卓霖越说越兴奋,“电影院包场怎么样?”
梁怀暄难得沉默,又不疾不徐地反问:“难道你会?”
“请徐老师帮忙保密。”
果然,下一秒。
两人彼此都认出来对方。
梁怀暄默了默,面无表情地、诚实地坦白:“我不会。”
他忽然意识到一点,自从岑姝住进来之后,他寡淡如水的生活里已经渐渐变得鲜活,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事。
小宜把买好的冰美式递过去,看着她眼底泛着的淡淡黑眼圈,终于忍不住问:“Stella,你怎么了?都有黑眼圈了,昨晚没睡好么?”
岑姝今天才第一天提早起来,就如此艰辛。
“哦,没、没什么。”小宜低头假装整理文件,内心已经炸成烟花。
一脸困惑,又揉了揉眼睛,“你做咩啊?”
徐婧是内地知名慈善基金会的创始人,许多慈善活动里都有她的身影。
周聿礼挑眉,“怎么了,看什么?”
梁怀暄瞥了他一眼。
岑姝瞬间清醒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你冇叫阿姨准备我嘅份?我明明说要跟你吃早餐的!”
“真的?你会吗?”
“可我那时候觉得,那个叔叔好像开心,又不开心。我现在想起,才知道到这是‘施舍式慈善’的问题。”
梁怀暄只好说:“冰箱里有食材,我让阿姨一会儿给你再做一份。”
不行不行!她自己放的话,才坚持早起一天就放弃,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拍拖过几次?”
哈哈。
“我跟您分享一个故事吧。”她语气认真起来,“我小时候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我见过有个叔叔跪地为了生病的孩子筹钱,而那天正好有位富豪的女儿也生病了,那个家长就过去求那个富豪,富豪也很潇洒扔下一叠钱就走了。”
“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梁怀暄一脸冷静,“钟阿姨每次只做一人份。”
“好吧,这个我还可以。”
这怎么不算好磕呢。
“梁先生,那和恒基的会议?”
她犯困,才买了冰美式。
“我认输还不行嘛”
梁怀暄扫了他一眼,“说人话。”
“……?”
其实小宜前段时间心情并不是很美丽,因为她磕了很久的娱乐圈cp彻底宣布be了。
一时间也被徐婧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
“如果一个。”他忽然顿了顿,看向卓霖,“我是说我有一个朋友。”
“比我大八岁。”
徐婧第一眼对她就非常有好感,忍不住又欣赏了一眼,“说真的,你挺让我意外的。”
徐婧接过岑姝递过来的一份资料,认真翻阅了过后,抬眸询问:“这是你的idea?星星儿童艺术疗愈中心?”
他在思考,为什么连最简单的煎蛋都能翻车?
夫妇二人依偎着走远,身影也逐渐远去。
上了车,岑姝就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靠在座椅上,仰天说了句:“做大人好累哦,我的嗓子快冒烟了。”
“徐老师过奖了。”
“抱歉,突然八卦了。只是突然很好奇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徐婧看她迟疑,以为是没有的意思,眼睛一亮,“我有个侄子年纪和你相仿,他在剑桥读书,你们要不要认识一下?”
岑姝低下头,长发垂落下来,脸上没化妆素净着一张鹅蛋脸,纤长的睫毛扑簌眨了两下,也不吭声,看上去像是受了很大的伤。
“……嗯。”卓霖挠了挠头,“我刚才说错了,您的朋友。”
临别前,徐婧主动提出交换联系方式。她上了车,又降下车窗对岑姝说:“岑姝,我很期待你的星星儿童艺术疗愈中心落成。下次如果你们来内地,我请你们吃饭?”
梁怀暄的目光在她翘起的发梢上停留片刻。
卓霖:“?”
她没想到,两个如此矛盾的人,放在一起居然也能产生这样奇妙的化学反应!
“嗯。”
梁怀暄蹙眉,“但她忽冷忽热。”
“那还是让钟阿姨来做吧。”
周聿礼知道洛施看到有陌生人不好意思了,把她拉到里侧,揽着她往前走,无奈地笑她:“有的人昨晚还跟我逞强,明天还跑不跑了?”
“你连面都不会煮吗?”她声音委屈得像能拧出水来。
“……”梁怀暄垂眸。
她好开心,好雀跃!
岑姝看着接徐婧的商务车开远,这才走向自己那辆普尔曼。
“你是才二十出头吧?比你大八岁?三十了?”徐婧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什么,“稍等,你说的未婚夫不会就是梁怀暄吧?”
洛施刚要说好,余光却瞥见前方山道上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男人逆着光,金丝镜片后的目光冷淡而沉静。
黑眼圈?梁先生?
对讲系统的门铃适时响起。
她穿着一袭墨绿色旗袍,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方优雅。
“……”他淡淡瞥她一眼,“要求别太多。”
“那和我去打网球。”
咫尺之距的肌肤莹润如玉。
卓霖一本正经地分析:“这说明岑……啊不,那位小姐正在经历甜蜜的烦恼啊!”
“是的。”
然后,在他面前站定,踩着她平底拖鞋,仰头瞪向梁怀暄,“你咁样好过分!”
小宜飞快思考了一下,震惊,什么,他们感情进展如此神速吗?
他的手忽然有点痒。
“那你——”梁怀暄眼皮一跳,忽然预感到什么。
白天,圣济办公室里。
岑姝本以为隔了一段距离,自己这声笑不会被梁怀暄察觉。但没想到梁怀暄忽然关了灶台,转头看向她,声音平静:“笑什么?”
徐婧晚了半个小时才到。
岑姝努力憋住笑,一脸无辜地摇摇头,“我冇笑呀。”
算了!
还有,Stella嘴上总是说讨厌,但如果她真的那么讨厌一个人。又为什么会老是提起梁先生?还唯独对他有意见?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们的消息。”徐婧心下又一惊,“前天我刚到港岛,昨晚他突然打电话给我的丈夫,我还很惊讶。”
“就是她太喜欢您朋友了!”卓霖一锤定音,“喜欢到不知所措才会这样!”
周聿礼也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黑色运动发带,乌黑短发微微有些汗湿,但气息平稳,显然游刃有余。
“……”岑姝一顿。
开放式厨房里,梁怀暄随手脱下运动外套,黑色T恤勾勒出肩背流畅的肌肉线条。
年上、八岁年龄差、有钱有颜,势均力敌、口是心非……等等,要素过多,她磕爆了好吗?
到底怎么回事啊。
……
竟然——
半晌,梁怀暄盯着锅里七零八落、边缘焦黑的煎蛋,脸色显然变得不太好看。
“是的。”
岑姝理直气壮地开口:“我要吃你做的!”
“什么!”岑姝一下子坐直身体,开始到处找镜子,“我有黑眼圈了?在哪里?镜子,快给我看看!”
“谢谢徐老师。”
“岑姝,你……”
小宜:“??”
“好,谢谢徐老师。”
可这么一个天之骄子。
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交谈让岑姝受益匪浅。
梁怀暄刚走了两步,余光瞥见沙发上一团蜷缩的身影,又倏然顿在了原地。
她耳尖一热,拽着周聿礼的袖子小声催促:“不要,快走啦……”
与此同时,天越董事长办公室。
梁怀暄:“……”
眼前的女孩挺直脊背坐着,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一字领小洋裙,乌发雪肤,长发束着高马尾,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岑姝一脸不可思议,“晨跑?你好有精力哇!”
要不明天,就说她起不来?
他就这么注视着此刻沙发上这个睡得毫无防备的身影,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醒来。
喜、欢、到、不、知、所、措?
而且,boss工作期间十分专注严肃,几乎从不过问私事。
岑姝一噎:“……”
“我明白了,我不会说的。”徐婧笑笑,不用岑姝多说也心领神会,又夸赞一句,“俊男靓女,你们很般配。”
在港岛,夫妻之间能感情如此深笃,倒真是少见。他当然也曾听闻,周聿礼力排众议拒绝了当初家里安排的联姻对象,一定要和在巴黎相恋的女友结婚。
梁怀暄又沉默许久,还是开口:“然后呢?”
……
“你自己也去?”
煮饭煮得稀烂。
没拍拖,但是有未婚夫算吗?
“我们暂时没有对外公开。”岑姝顿了顿,“我和他的情况有点复杂。”
不过,他们的情况不同。
“当然是——”卓霖突然福至心灵,“当然是因为那个女仔喜欢您!”
小宜眼疾手快地从她的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化妆镜递过去,“给。”
梁怀暄静立原地,金丝镜片后的眸光微敛。
好吧,她好像也不会。
徐婧也抿了口花茶,笑笑,“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你别看我这个年纪,平时还会跟我女儿一起追剧聊小鲜肉呢。”
她的目光在岑姝和文件之间来回扫视,“你们打算用艺术治疗的方式帮助自闭症儿童?”
“不了徐老师。”岑姝无奈地笑了笑,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话题,迟疑了一秒,只好承认,“我…有未婚夫了。”
岑姝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
岑姝素净的脸在晨光中格外清晰,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素颜的模样,上一次还是她游泳后,穿着那件红色泳衣。
徐婧又翻看了几页,更惊讶了,“你还打算去内地的农村考察?你要知道自闭症儿童的特殊性。尤其是条件欠发达的农村和边远地区,这些项目实施起来就更难,光是交通一项就很难了。”
“坐,抱歉让你久等了。刚才我另一位港岛的朋友才离开,赶来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他略有些呆滞地看向boss。
岑姝要么不吃早餐,要么就是和小宜一起去那家最爱的百年早茶店吃早餐。
岑姝看到陈小宜在傻笑,知道陈小宜追星,以为她是又在脑补什么奇怪剧情,早就习以为常。
岑姝叫来店员,点了两个set、一甜一咸,最后又点了一壶玫瑰花茶。
“好啦,闲聊到此为止。”徐婧又随意和岑姝闲聊了几句,等茶点上齐了,主动问:“来吧,我知道你有正事找我,特意让小梁联系我,是什么情况?”
平时她是不太爱喝咖啡的,尤其是冰美式,她更喝不惯。
她气得脸颊微鼓,声音还带着点感冒未痊愈的鼻音:“你根本没打算带我吃早餐是不是?”
岑姝看到她,抬手挥了挥,徐婧看到她似有诧异,“你是岑姝?Stella?”
当然,这不能对Stella说。
她和他算是在拍拖吗?
发现梁怀暄不会煎鸡蛋这件事,让岑姝乐了两天。
梁怀暄若有所思地颔首,“经验还算丰富。”
哈哈哈。
卓霖又打了个比方:“就像猫追老鼠,越想靠近越要假装不在意……”
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事事都有人会做好,他根本不需要下厨,也没有机会下厨。
“31号了。”
岑姝想了想,对司机说说:“先开车去明德。”
“嗯?不是要去天越吗?”小宜疑惑地问。
梁怀暄早上时,莫名其妙发消息给她,说要一起吃晚餐,但这次吃饭的地点尚未告诉她,只是让她今天结束后去天越集团找他。
这男人,还真是让人猜不透。
第 18 章 心跳失序
薇薇被一对外国夫妇正式收养了,所有法律文件都已签署完毕,即将飞往新国度开始全新的人生。
在陈院长的牵线下,岑姝联系上了那对夫妇,想在薇薇离开之前,带小朋友吃一餐饭。
岑姝和那对夫妇约定在明德碰面,顺利接到薇薇。薇薇一路上都趴在车窗边看夜景,没怎么说话。
小宜今晚恰好约了一位朋友,就在半路下车了。
车子稳稳驶过维港沿岸,最终停在了天越集团那栋标志性的大厦前。夜幕下,冷蓝色的玻璃幕墙折射着维港的霓虹灯光,摩天大楼直插云霄。
岑姝牵着薇薇下了车,穿过旋转玻璃门,走进大堂。
这里的装潢与其说是集团大堂,更像是一间现代美术馆。
大堂空间开阔敞亮,中央摆着一座前卫花道艺术装置,金箔屏风前松影婆娑,透露着静谧和几分禅意。
顶部的模拟天窗和灯光设计甚至可以变成多样化的光影效果,一侧的墙面由大面积落地玻璃构成。
“薇薇,我们在这边等。”她牵着薇薇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顺手给梁怀暄发了条消息。
发完消息,余光又瞥见薇薇的鞋带松了,自然地蹲下身帮薇薇系鞋带。
岑姝刚解开鞋带,不经意间瞥到另外一只鞋的鞋带,蓦地顿住了。
她系鞋带的方式比较特别,除她之外,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系。
岑姝想到一个人,眉心一跳,问了句:“薇薇,今天是谁帮你系的鞋带?”
薇薇歪着头想了想:“温老师。”
这条黑色的裙子也很适合岑姝。
直至高中毕业,他出国又重新拿起了画笔。短短数年间,他便在国际艺术界声名鹊起,在多个领域的跨界合作中都成绩斐然。
岑姝迟疑了一秒,还是上前拆开了温择奚给薇薇系的鞋带,又按照最普遍的蝴蝶结方式重新系了一遍,“现在一样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承认她漂亮!
但梁怀暄在离开前,送了她一份礼物。
“薇薇画得好棒。”
他索性甩开拉绳,抵着墙,闭了闭眼,让呼吸渐渐平复,可胸腔里的那股躁郁却越压越实。
梁怀暄只是略一颔首,声音低沉:“不客气。”
彼时梁怀暄已经彻彻底底褪去少年气,眉眼间尽是冷峻的成熟感,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
岑姝看到薇薇看着自己,失笑:“什么漂亮呀?”
她刚系好鞋带,正要说什么,身后响起一道沉缓的声线:
岑姝正要俯身,梁怀暄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淡然开口:“我来。”
良久,温择奚缓缓睁开眼。
梁怀暄重复了一遍:“温老师?”
这还不是让岑姝感到最费解的。
按理说,他现在已经赚够了钱。
他蹙眉,一下,两下,窗叶纹丝不动。
“姐姐。”薇薇牵住岑姝的手,又仰头看了看梁怀暄,犹豫片刻,也牵住了梁怀暄的手,小声而认真地喊:“……uncle.”
更令人心惊的是薇薇接下来的话:“嗯!姐姐和温老师,系的一样。”
再加上,她也不想在即将去吃饭之前提及,以免又生出什么“意外”。
梁怀暄看到她亦嗔亦怒的表情,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就好像轻轻揭开了他这一页,不痛不痒,落落大方地告诉他,向他宣告着另一段感情的进展。
但她又在想,也许梁怀暄根本不知道温择奚的名字,应该不会凭“温老师”这个称呼就联想那么多吧?
与梁怀暄那种精英气质截然不同,温择奚看起来倒像个刚毕业的艺术系学生。
薇薇很好哄,乖乖点头。
这两天港岛的天气彻底放晴,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她心头一动,转头看向正在帮薇薇把牛排切得更小块的男人,故作随意地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岑姝和徐宣宁的关系不错。
等等,这算什么评价?
但凡他在的场合,总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大家都在和他嘘寒问暖,问他最近怎么样,打探在纽约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孩之类的。
这些想念亟待落地。
但唯独没想过,岑姝会如此平和。
.
“岑姝。”
温择奚手中的画笔蓦然停在半空。他抬眸望去,隔着玻璃与岑姝四目相对。
梁怀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
温择奚朝岑姝看来,薇薇也起身走到了岑姝面前,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小宜,疑惑地问了句:“Uncle?”
“眼睛。”他平静地开口,又补充道:“鼻子、嘴。”
下课铃恰好响起。
两个年轻职员从电梯里走出,见到梁怀暄,立刻停下脚步,恭敬问好。
“让人词穷。”
梁怀暄镜片后的眸光微顿,视线缓缓移向岑姝,像是随口问了句:“哪位温老师?”
岑姝牵着薇薇跟在梁怀暄身后下了地库,疑惑地问他:“卓霖呢?”
温择奚近一年来销声匿迹,却是要放弃在悉尼的生活,回到明德做个普通的美术老师。
刚走两步,薇薇又把她刚系好的鞋带踩散了。
她兴致盎然地托着腮帮子,笑吟吟地追问:“那,哪漂亮?”
岑姝感到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脸上,开始疯狂头脑风暴该如何回答。
梁怀暄:“……”
她刚要开口,就听薇薇已经天真地补了句:“和温老师系的不一样。”
距离上次带薇薇和梁怀暄共进晚餐已经过去了两天。
可他做不到。
岑姝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有点怀疑那礼物大概是他随手吩咐助理挑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送了她什么。
她的皮肤白皙,肤若凝脂,漂亮到这种地步,很难让人心甘情愿地移开目光。
餐点上齐,岑姝正低头帮薇薇铺餐巾,忽然听到薇薇软糯的声音:“piu亮!”
岑姝发现温择奚其实很清高,骄傲,就算衬衫和帆布鞋洗得发白,就算那群少爷千金都看不起他,故意说他是“公主伴读”,他也毫无所谓的样子。
其实年少时的朦胧情愫,对比起她现在的情况,反倒显得格外纯粹。
“岑姐姐!”有小朋友眼尖看见窗外的岑姝,立刻出声道:“姐姐来了!”
闻肃有意培养他,不仅给予他最顶尖的教育资源,更破例让他进了只有港岛名流子弟才有资格入读的崇德书院,还把他安排在了和岑姝一个班。
最终促使他放下一切回到港岛。
他的情绪逐渐有些失控。
左边是梁怀暄刚系的,右边是温择奚系的。
温择奚坐在画板前,穿简单的白衬衫搭配黑色休闲西裤,搭配一双白色板鞋,他微垂着眼睫作画的样子。
“嗯?”岑姝捧着脸期待地看过去,不自觉地前倾身子。
“温择奚。”她的声音很平静,“我祝你前程似锦。”
他忽然想到那天高尔夫球场里,徐宣宁对他说的那些话。半晌,语气平静却认真地说:“如果非要形容——”
梁怀暄一向不喜张扬,他的车库里除工作常开的一辆迈巴赫和宾利,私下开的都是这种低调的车型。
“有你这么夸人的嘛?”岑姝顾虑到还有小朋友在场,想发作却又不得不忍住,有些不满地反问:“你就不能形容一下?”
梁怀暄目光掠过薇薇,“这是?”
梁怀暄神色自若,“我以为你已经听腻了。”
他的视线从她巴掌大的脸庞,从天鹅颈到肩胛骨,匆匆掠过,又点到为止。
徐宣宁还带着岑姝一起出去玩,唯独梁怀暄从不主动和她搭话。
岑姝摸了摸薇薇的头发,解释说:“Uncle今天有工作,不能来看薇薇。”
可在岑姝的青春回忆里,占据她回忆的大多数却都是温择奚。
他停顿几秒,淡淡道:
于是她维持着惯有的乖巧,微微弯起眼睛,嗓音清甜:“谢谢哥哥。”
“温择奚真是太奇怪了,好好的画家不做,突然回来做个美术老师。”小宜冷不丁地开口,意有所指地说:“Stella,你说他该不会是想……”
小朋友的发音还不标准,却格外真挚。
夸她漂亮的话她早听得耳朵起茧,却第一次因为这样简单的评价心跳失序。
岑姝笑容僵在嘴角。
哥哥揽着她的肩,徐宣宁把手放在她身后比剪刀手,唯独梁怀暄站得最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岑姝听到这个称呼,唇角一扬,没忍住笑出了声。
岑姝轻轻蹙了下眉。
“不一样。”薇薇突然仰起小脸,看着梁怀暄嘟囔道。
车窗映出岑姝微微出神的侧脸。
温择奚的呼吸渐渐急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太阳穴突突直跳。
“姐姐好piu亮!”薇薇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真诚。
“……”
“左边,右边。”
后来因为闻肃对他的艺术抱负并不赞同,温择奚就再也没有动过画笔。
话也不多说,点到即止。
岑姝和他全程几乎零交流,被拉着和他们三个一起合照。
温择奚的创作风格独树一帜,尤其是他的作品在拍卖场上更是抢手。成交价格常常比预估拍卖价高出3倍以上,在去年国内艺术家成交量排行榜上位列第一。
岑姝离开之后,温择奚收拾好画具和教材离开往办公室走。
梁怀暄略一颔首,目光冷淡地掠过。
“请假。”梁怀暄简短回应,顺手按下车钥匙,“我来开车。”
她略微蹙了下眉,只是说:“他在明德长大,既然选择回来当老师,我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岑姝忽然眼皮一跳。
“无妨。”梁怀暄微微颔首。
岑姝很聪明,但她对学习没那么上心,一开始也对温择奚爱答不理,和他不对付。
“梁先生。”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这句“前程似锦”就像是一根鱼刺,至今仍然卡在他的喉咙里,而他拔不掉。
梁怀暄拿着餐刀的动作一顿,几秒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直到他走进院长给安排的独立的办公室,门锁咔哒合上,笑容才轰然崩塌。
显然主动提及前任不是一件好事。
“……”
闻肃还特意嘱咐两人要共同进步。
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他去悉尼之前,和岑姝见的最后一面。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老牌牛扒房前。
百叶窗的拉绳卡在轨道里。
岑姝眼尾微微扬起,唇边漾开一抹藏不住的得意。眼神里盛满了细碎的光,又带着几分“看吧,我就知道你也会觉得我漂亮”的神情。
那时候岑姝和他没什么矛盾。
“你好。”温择奚扬起嘴角,眼底却是一片疏离的平静。
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温择奚,而是梁怀暄。她想到以前读中学时,她和梁怀暄唯一的交集仅限于逢年过节的家宴。
梁怀暄垂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向来矜贵不凡的梁氏太子爷、天越少董,此刻竟纡尊降贵地俯下身在公司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专注地为一个小女孩系鞋带。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本画册上,里面收录了他所有的获奖作品。
岑姝听完明德月度汇报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又和陈院长一起走到了新画室,画室里已经布置好了,薇薇也会在明德度过最后一个下午再离开。
岑姝只是简单地解释说:“是明德新来的一位美术老师。”
上次在深水湾和温择奚见面之后,两人没有再联系。但岑姝心里清楚,随着温择奚入职明德,两个人接下来会无可避免地见到。
梁怀暄轻哂一声,不置可否。
“谢谢薇薇。”岑姝心头一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
他原来还是会说话的嘛!
温择奚?
梁怀暄侧眸看她,“好笑?”
他回来之前设想过很多次岑姝的态度,也曾在成名就的领奖台上,在异国他乡的每个深夜隐秘地想起她。
而是在她收到陈院长的邮件,看到温择奚的履历后,发现他在大学期间竟然还辅修了心理学。
车子一路开到明德门口。
“那你以前怎么都不夸我?”
他本该同样从容应对的。
薇薇点点头,又去把今天画的画递给岑姝看,献宝似的举起画纸,“温老师教我画的苹果!”
两人目光在触及他身旁的岑姝和牵着他手的薇薇时,微妙地顿了一下,随即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克制着心里的那种焦躁,想走到窗前把百叶窗一把合上,不想看到阳光。
梁怀暄缓缓直起身,温声询问:“哪里不一样?”
一辆黑色Benz AMG GT63S停在地库里,低调内敛,却又不失锋芒。
梁怀暄每次都应对得体却疏离。
岑姝半小时前刚离开圣济,此刻正驱车前往明德,今天在明德即将为薇薇举办一场欢送派对。
岑姝自然明白小宜的弦外之音。
梁怀暄立在三步之外,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被他穿得格外矜贵,半温莎结领带一丝不苟,身姿笔挺,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垂着,手腕上戴着那枚陀飞轮腕表。
岑姝觉得她对梁怀暄的认知又刷新了一点。
见到岑姝的第一眼,他就迫切地希望她能像从前那样,发脾气也好,埋怨也罢,至少证明她还记得。
梁怀暄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个最常见的蝴蝶结,动作干净利落。
爷爷闻肃当年曾经启动过“明德英才计划”,要在明德收养的那些孩子里选出一个最出类拔萃的。
岑姝看着他,不由得怔了怔。
岑姝牵起薇薇的手站起身,“明德的孩子,我多带一位小朋友,不介意吧?”
作为新来的美术老师,又拥有出众的外表,自然引来不少注目。路上有位女老师主动和他打招呼:“温老师。”
温择奚在崇德读书的时候就展露出在绘画上的天赋,他参加过几次比赛,还拿了不少奖项。
岑姝18岁成人礼那天,闻墨、徐宣宁都来了,唯独梁怀暄像是临时被拉来凑数的。
岑姝眼睛倏地亮了——
温择奚垂眸注视着这一切。
他今天早晨无意间听到薇薇说起,岑姝带着她和uncle吃饭。
印象里,梁怀暄每次都是风尘仆仆的。
“梁先生好!”
温择奚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岑姝听到这句话,蓦地怔住。
“好吧,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话特别多?”岑姝说,“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像是……”
画室里,孩子们搬着椅子坐着,全都围着那个年轻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有。”岑姝一脸无辜地看向他,努力抿直嘴角,眨了眨眼睛,“薇薇很诚实嘛,哥哥这个年纪,确实该叫Uncle了。”
孩子们顿时像是鸟兽四散。
“像什么?”
梁怀暄自然也不能免俗。
岑姝认真想了想,依旧托着下巴望向他,“像一个刚开始学说话的智能语音助手。”
这么一来,他的确是现在明德求之不得的复合型人才。
曾经他天真地以为,只要站得足够高,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但有些距离不是靠努力就能缩短的。
没关系。
她当然可以尝试新的选择。
但在她还未彻底做好决定之前,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第 19 章 只有你
傍晚时分的天越集团。
梁怀暄刚结束一个会议,踱步到落地窗前,摘下金丝眼镜,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他静静伫立在窗前,俯瞰着维多利亚港黄昏时分的景色——
天星小轮在海面上缓缓驶着,泛起层层涟漪,天空被紫金色的云霞层层晕染,浓墨重彩,像绚烂的油彩画。
落地窗玻璃倒映着他笔挺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的维港总是最美的,但他却很少有机会这样静静地欣赏。
一分钟后,有人敲门。
“先生。”
“进。”
卓霖和助理Liam小心翼翼地搬着东西走了进来。
梁怀暄转身,目光扫过那个被层层包裹的物件,“什么东西?”
“是欧阳总派人送来的。”卓霖解释道,“说是感谢您在电话里通过了他的提议。”
梁怀暄眉头微蹙,“退回去。”
这些年,无论合作方送来多么名贵的礼物,他都让卓霖原封不动地退回,从无例外。
“欧阳总说只是装饰品,不值钱,还亲自送到了楼下,我刚要推辞,他就放下画匆匆离开了。”卓霖试探地问,“您要不要先看看?不合适的话我立刻送回去。”
岑姝错愕地望着他。
Benz行驶稳稳行驶在前往渣甸山的山道上,岑姝狐疑地侧目看了一眼扶着方向盘的男人,皱着眉,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一般来说,岑姝叫他“哥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在阴阳怪气,要么是另有所图。
“太好——”了。
他的目光又在她绯红的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既然这样,你还坐在衣冠禽兽的腿上做什么?”
“《关键对话:如何高效能沟通》?”岑姝又看到那本杂志旁边堆着的一叠书,嘀咕了一句。
半年后,他们结婚,他的也就是她的,一切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届时,她想看什么都可以名正言顺地看。
岑姝提着裙摆朝他走过来,像只翩跹的蓝色小蝴蝶。
她本就半倚在桌边,被这力道一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尤其是闻墨还没回港,她实在不想独自面对爷爷的盘问,免得到时候又被训得灰头土脸,这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先拿出去。”
定睛一看,那不是岑小姐吗?
梁怀暄若有所思地望向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别墅,“你同你阿爷关系,不是很好么?”
“你答应啦?”岑姝变脸比变天还快,重新展露笑颜,连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梁怀暄这话说的——
谁让她今天有求于人呢?
岑姝垂眸,梁怀暄修长的手指正牢牢扣着她的手腕。他的手背青筋微凸,骨节分明得像被精心雕刻过的玉竹,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得。
“嘁。”岑姝不满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拿着咖啡坐到他的沙发等他。
岑姝看着他的眼睛,气鼓鼓地说了句:“想猪!”
岑姝最讨厌他冷淡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抬手想去摘下他的眼镜,只是她的指尖才碰到他的镜架,手腕突然被一把扣住。
《高情商与情绪控制力》
“想做什么?”
《非暴力沟通》
“今天喝过了。”
梁怀暄顿了一下,“你很想见他?”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做和那些男模一样搔首弄姿的事?再说了,他锻炼身体是为了自己,又不是给女人看的。
岑姝坐在他腿上,裙摆与西裤面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梁怀暄对这幅画毫无兴趣。
梁怀暄目光落在面前的咖啡上,这才明白,“贿赂我?”
简直是个木头!
“突然这么殷勤。”梁怀暄抬了下眼,镜片后的深邃眼眸像是能洞悉一切,“想做什么?”
岑姝终于扳回一城。
她这么一个漂亮的大美女站在他面前,还主动对他笑,这人居然还能无动于衷?
但这男人怎么回事?
梁怀暄重新拿起文件,头也不抬,淡淡道:“坐着等,十分钟。”
梁怀暄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抬眼看她:“感兴趣可以拿走。”
岑姝瞳孔微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结结实实坐在了梁怀暄腿上。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二十分钟前,有一通岑姝的未接电话。
她百无聊赖地坐着等,刚开始五分钟还尚且乖乖坐着,很快就已经按捺不住,到处翻翻看看,最后目光落在桌面上放着的一本财经杂志上。
.
梁怀暄停好车,绕到车前,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不动。入夜了,月光描摹着她纤薄的背影,投下一道伶仃的影。
这男人怎么能这样?前一刻还暧昧地把她圈在怀里,转眼就冷得像块冰。
“喝咖啡吗?”
“安静等着。”他头也不抬地打断。
第一回合。
“我说错了吗?”岑姝理直气壮,“你平时跟女孩子说话的方式真的很需要改进。”
梁怀暄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待关门声响起才缓缓抬眼,目光蓦地一顿,在她今天的造型上多停留了几秒。
“喂!我还没说完——”
“……”梁怀暄眸光微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她承认,这个男人专注工作的模样,确实还挺赏心悦目的。
又淡淡补充了三个字:“只有你。”
“我就不下。”岑姝咬了咬牙,“怎么了,难道你怕我看到你的商业机密吗?”
“你看这些书做什么?”岑姝一脸狐疑地晃了晃手中的书。
梁怀暄扯了扯唇,不可置否。
这男人还真是够贪得无厌的,一杯咖啡还不够吗?
梁怀暄的目光忽然从她脸上缓缓下移。
岑姝这才开口:“你今晚有空吗?”
“对啊。”岑姝蹙眉瞪他,微微眯起眼,“难道你还有别的发展对象?”
“我才不看。”岑姝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很顺手把那本财经杂志塞进包里,又说:“你更应该好好看看。”
但看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梁怀暄半晌无言。
这男人简直是个定力怪物,再这样对视下去,先败下阵来的肯定是她。
岑姝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顿时花容失色地环住胸口,嗔怒道:“你在看哪啊!变态!想都别想!”
钢笔被轻轻搁在文件上,梁怀暄抬眼看过来,声音很淡:“点解?”
岑姝一时语塞:“…………”
“你笑什么!”岑姝气得眼睛瞪圆,“被骂还这么高兴,果然是个变态……”
距离一年之约已过大半。
岑姝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手里还提着袋子,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
突然开窍了,对她说什么情话?
“女孩子?”他抬眸,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你?”
“……没什么。”
“嗯。”
以后他绝对对你唯命是从。
发现岑姝几乎没有穿过重复的裙子。
岑姝偷偷多看了两眼——
意思是,她可以下去了。
徐宣宁在港岛人缘极好,左右逢源,且一点也没有架子,走到哪都是笑眯眯的。
车子最终停在了渣甸山谷柏道的独栋别墅前,这里群山环抱,远离尘嚣,是闻老爷子养老的地方。
岑姝轻轻晃了晃脑袋,不行,她绝对不能被他三言两语的好话蒙蔽了!
梁怀暄忽然想起那天在高尔夫球场,徐宣宁叼着雪茄给他出的那些馊主意。
此话一出,空气静了两秒。
梁怀暄看着她。
“好事成双嘛!”岑姝不由分说地插好吸管,将咖啡推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向他,“哥哥,给。”
梁怀暄胜。
巴掌大的鹅蛋脸,脸上妆容精致,头发做了木马卷的造型,乌发雪肤,立体骨相,像是一尊完美的维纳斯雕像。
岑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岑姝的视线在封面和他本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他似乎又忙起来,垂着眼,工作时看起来十分严谨认真。
岑姝跟着卓霖进了梁怀暄的办公室。
梁怀暄瞥了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她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我说不去了?”
只有你。
岑姝略微倾身靠近他,手肘支在办公桌上,柔顺如丝绸的黑发垂下来,凑近看着他,对他笑:“那你让不让我贿赂?”
梁怀暄半垂着眼帘看她,即便在这样的姿势下依然从容不迫,眼神深邃得令人心悸。
他放下文件,随意松弛地往后靠进椅背,“有个合作方约我今晚吃饭,但我还没答应。”略一停顿,“你有事?”
……不对劲。
搞什么,这招这么快就失效了?
正在洗手间带薪摸鱼的Cici看到手机上跳出来的消息,点开一看,目瞪口呆。
……好吧。
梁怀暄戴眼镜时整个人气质看起来都冷淡,更添几分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甚至岑姝走了几步,Lily才发现她耳朵上摇曳着一对华丽浮夸的复古几何蓝色宝石流苏耳坠。
Lily:【@Cici 睇下呢系边个?】
……
“卓霖。”挂断电话,他沉声吩咐,“去楼下接岑姝。”
她心里直打鼓——
Lily悄悄拍了一张岑姝的背影发到名为“中环三剑客”的群组里。
是不是有什么人教他了?
只有你。
忽然薄唇轻启,说了句:“裙子不错。”
他停顿了两秒。
“现在的女仔,都喜欢看身材好的男人。你同诺宝住在一起,总要找机会展示下。”
但还没到出卖色相的地步!
岑姝心下了然,嘀咕了句:“好久没见宣宁哥哥了。”
见她无言以对,梁怀暄从容不迫地补充:“我还有份文件要看。”
低沉的笑声在办公室里荡开。
梁怀暄想到了什么。
她随手又抽了几本——
“先生,岑小姐到了。”
“我就看。”岑姝来劲,轻轻哼了一声,还是没忍住问,“你最近,除了公司那些,还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岑姝脸上的笑都有些僵了。
他很快回拨电话,在听到岑姝说的话之后,眼底闪过一丝的诧异。
梁怀暄又随口问了句:“手里拿的什么?”
两人现在靠得很近,男人英俊成熟的面容近在咫尺,镜片后的目光像深潭般将她牢牢攫住。
这位岑小姐今天一身雾霾蓝丝绸长裙,一字肩设计,裙摆的褶皱随着步伐如水波般流动,长腿纤细笔直,踩着一双丝绒尖头细高跟鞋。
梁怀暄没动,依旧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注视着她,一动不动,眸色深得像潭水。
岑姝觉得和他对视的每一秒都像是考验。
一进门,就看到太子爷交叠着双腿,姿态闲适地坐着,单手执着一份文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冷峻。
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第二回合。
“嗯?”岑姝没听清,茫然转身,耳畔的蓝宝石流苏轻轻晃动。“你说什么?”
“还有,要让她感觉到你在意她。”徐宣宁又说,“不用太刻意,但偶尔也要说几句甜言蜜语的。”
岑姝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忽然仰脸,朝他伸出手,“我可以挽着你进去吗?”
Lily:【你嗑的梁孟CP要BE了,正牌未婚妻来查岗了。】
要驾驭这种耳环实在有难度。
半晌,梁怀暄看着她漂亮的眼眸,喉结蓦地滚了滚,骤然松开了手,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下去。”
梁怀暄以为她是顺路买着喝的,但没想到下一秒这杯咖啡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岑姝睫毛轻颤,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有些慌乱地说:“我……我就是,想看看你不戴眼镜时候的样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
Lily在楼下刚送走一位客户,余光突然瞥见一向不苟言笑的卓特助竟对一位超级大美女露出恭敬的笑容。
“咖啡。”
“前两天和徐宣宁打了高尔夫球。”梁怀暄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怎么了?”
她是想钓鱼没错。
她没怎么见他这样愉悦地笑过。
岑姝咬了咬唇,大胆和他对视,倔强地坐在他腿上不肯挪动分毫,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办公桌后的男人正专注翻阅着文件。
菜市场挑猪肉吗?
……算了。
很快,梁先生那位小了八岁的青梅未婚妻造访天越的消息在各大WhatsApp群组里炸开了锅。
她立刻从他腿上下来,一把夺回桌上的那杯咖啡,气急败坏地说:“不喝算了!我自己去渣甸山,才不稀罕你陪!”
“…………”
徐宣宁啊。
“没事。”岑姝勉强扯出一抹笑,心烦意乱,开门下了车。
他的声音冷淡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枯燥的财经杂志会有人争相抢购了。
——还真是够变态的。
梁怀暄置若罔闻,忽然低声道:“不是要贿赂我吗?”
Lily:【图片】
“……什么?”
“随便问问。”
他的一只手掌牢牢扣在她腰间,温度透过轻薄的丝绸面料传来。那股清冷的焚香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混合着淡淡的雪松尾调。
“甜言蜜语?”梁怀暄皱眉,站起身就要离开,“先走了。”
“没什么。”
Cici回复带着三个炸裂的感叹号:【不会吧!!!】
“就是你啊!”岑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
这人自恋狂吗?居然把自己的杂志大喇喇摆在桌上。
“……?”
梁怀暄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看什么?”
“你可以改期吗?我阿爷叫我回一趟渣甸山。”岑姝撇撇嘴,“但我不想一个人去。”
未婚夫不就是用来挡枪的吗?
Lily看得愣神,没想到岑姝本人竟然这么美,她差点以为是哪个杂志封面模特。
“你先放开我!”岑姝耳根发烫,羞恼地挣了挣。
梁怀暄蹙眉,不理解:“什么猪?”
但她实在是太美,第一眼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脸吸引,以至于忽略了这个浮夸的装饰品。
此刻竟然因为她骂他笑了。
“没有。”
他故意的吧?!
每天都能搭配出新花样,一周颜色都能不重复,今天是蓝色。
她刚要挣扎,腰间的手掌却收得更紧。
Lily猛地回神,手指飞快划开手机锁屏。
那些书这么有用?看几本书就能学会和女孩子沟通了?
梁怀暄那时觉得荒唐,冷冷扫他一眼:“展示什么?”
闻老爷子在外人面前向来温和和蔼,以往的家宴上,对岑姝也百般宠爱。
只有你。
他欣然地发问:“还有别的词吗?”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岑姝啊岑姝,就凭你这能屈能伸的本事,迟早把这狗男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岑姝别过脸,声音有些发闷:“……你不会懂的。”
梁怀暄从容不迫地欣赏着她炸毛的模样,不可置否地点了下头。
五分钟后,集团总部大堂。
岑姝蓦地回头。
岑姝降下车窗,看着近在的楼栋,心情一下子down到了极点。
岑姝坐在他腿上,和他大眼瞪小眼,憋了半天,一张漂亮的脸蛋都涨红了,终于挤出一句:“不要脸!道貌岸然!伪君子!衣冠禽兽!”
梁怀暄的目光落在她悬空的手上。
岑姝此刻的心跳跳得很快。
杂志封面正是梁怀暄。
梁怀暄刚才在办公室说的这几个字,一路上像魔咒般在岑姝脑海里循环播放。
显然是后者。
梁怀暄看向她,“怎么了?”
“不行吗?”岑姝看他一眼,“宣宁哥哥人好,说话也好听。”
他目光扫过那杯咖啡,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就一杯咖啡?”他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岑小姐的诚意,未免太浅。”
他此时有些怀疑,岑姝作为闻墨的妹妹,是怎么做到如此骂人毫无杀伤力?只会无伤大雅地用“小猪”“小狗”这样的词汇来骂人。
岑姝抱着一只Hermés抱枕,联想到这种场面,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扩大。
像他这样的独生子,从小父母恩爱,大概是不会体会到,生在庞大家族中,还是一个父权当道的家族,年幼就失去父亲庇护,表面上风光,实则却处处被掣肘的滋味。
这里出入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远处展示台上的几尊现代主义雕塑头像在自然光的映照下投下错落的光影。
“你在想什么?”岑姝的话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沟通的艺术》
梁怀暄活了三十年,头一遭被人指着鼻子骂“变态”,却莫名觉得有趣。他不仅没恼,反而笑得十分愉悦。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紧张?”
他垂眸看了几秒,没有把臂弯给她,而是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宽大掌心干燥温热,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
“走吧。”
第 20 章 天上月
两人刚往前走了两步,闻肃的老管家曾叔就闻声迎了出来,“小姐?梁先生也来了?晚上好。”
梁怀暄略一颔首,“晚上好。”
曾叔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短暂停留,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小姐,老爷等你许久,特意让后厨做了你爱吃的。”
岑姝点点头,“好。”
曾叔引着两人穿过前庭和玄关,走到客厅时,那个对外宣称在病中的老爷子,正悠闲地逗弄着他的那只宝贝鹦鹉。
“阿爷,我来了。”
闻肃像是没听到岑姝的话,继续逗弄着他的宝贝鹦鹉,过了几秒,才说了声:“来了?”
闻肃转过身,发现她身边还站着梁怀暄,略有诧异,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愉悦:“怀暄?”
闻肃又转而看向岑姝,“不是说你自己一个人来?怀暄来了,都唔同我讲声。”
岑姝吸了口气,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明明是爷爷让她一个人来。
“阿爷……”就在她要开口回答的时候,梁怀暄突然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岑姝身前,彬彬有礼地说了句:“是我唐突。”
岑姝一怔,转头看向他。
梁怀暄唇角噙着很淡的笑:“听诺宝说要来看您,我临时起意过来拜访,没来得及告知您,打搅了。”
梁怀暄的应对得体又从容,言辞间谦和有礼又不失分寸,没有长辈会不喜欢这样的人。
三言两语间,方才那点微妙的气氛已然消散。
只是听到他说他也会紧张,腮上还挂着泪,怀疑地看向他,“你骗人的吧?你上台还会紧张?”
梁怀暄见她睫毛轻颤,心下明了,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唯一庆幸的是,她今天让梁怀暄来真是对的。
看她强撑笑脸的模样让他莫名烦躁,如果嫁给他,那些荆棘路何必让她再走一次?
“为什么,你对外面的那些孩子都那么好?”岑姝声音平静,声音到最后却有些颤抖,“难道我和哥哥不是闻家的孩子吗?”
为什么要问满不满意。
“阿爸在的时候……”
她抿唇,倔强地不吭声。
几秒后,一件带着体温和清冽焚香气息的外套兜头罩下,将她整个笼进黑暗里。
像在接住一片坠落的羽毛。
“我知。”梁怀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鼻尖上,“你阿爷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停顿片刻,“想同我讲吗?”
岑姝抬眼对上闻肃不怒自威的目光,喉间像堵了团棉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车子缓缓停下,她这才发现梁怀暄把车开到了海边。
“怎么——”
甚至闻暨、闻墨都不例外。
岑姝僵住,那些在爷爷家强忍的眼泪、无处宣泄的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阿爷放心,我和温择奚现在什么关系都冇。”
闻肃皱眉,一口气不上不下,终是没出声。
年少时的感情朦胧,温择奚很好,他身上有她喜欢的傲骨,不妥协、不放弃,他曾经像一棵青松,永远挺拔清隽。
表面上是两家和和气气,说好全凭年轻人自愿。
“好。”闻肃站起身,看向梁怀暄,“来,吃饭吧。”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哭了?”
梁怀暄注意到她的神情,忽地蹙了眉。
“有……”岑姝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撒谎,“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闻肃意有所指地说:“你说,这样不识抬举的细路仔,我为什么要继续留着?”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闻肃与梁怀暄谈笑风生,岑姝安静地坐在一旁,攥着手没说话。
岑姝快步走出书房,在转角阴影处踉跄停住,笔直的脊背才终于塌陷下来。
岑姝的呼吸一滞,哽咽声顿住了。
饭桌上,他从容地与爷爷聊着,闻肃让他喝酒,他以要开车为由婉拒。
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愿意用真心待她呢?
“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她声音里还带着没藏好的哽咽,即使说她没哭过也没人信。
岑姝脚步一顿,“我没有。”
岑姝沉默两秒,“在明德碰过一面。”
半小时过去,这场表面和乐的晚餐总算熬到了尽头。
她现在还无法确定。
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慈善晚宴那天,你在圣济未来一年的计划,我认真听了。”
“走走吧。”梁怀暄倾身过来,咔哒一声解开她的安全带。
岑姝听到爷爷这句话,心底嘲讽地笑。
晚饭时,佣人先端了白玉海皇冬瓜盅上来,老爷子平日里一向吃得清淡,今天桌上却都是山珍海味。
“阿爷。”岑姝抬眼看过去,唇角勉强牵起一个弧度,“结婚,我觉得……还是有点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真好笑啊,看起来野心勃勃的哥哥,反而是尊重她意愿的那个。而在外人眼里是闻家唯一一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却是最迫不及待要拿她换取利益的那个。
“好多了。”闻肃对梁怀暄的态度格外地好,“你有心,先坐。”
“……不是。”
反过来,她也一样。
虽然他这么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开解岑姝,心底却涌起一丝异样的抵触——
岑姝蜷缩在阴影里,她早就知道,有时候哭是不能哭出声的,知道原来长大就是学会把委屈和痛苦嚼碎了咽下去。
梁怀暄已经几步朝她走了过来。
那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强势,还有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平淡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像是一颗石子突然坠入她混沌的思绪里。
直到爷爷用一张支票打发了温择奚。
闻肃瞥见她攥紧的手,忽然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算了,实在唔得都唔紧要。小姝,你迟早会明白,爱情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只有攥在手里的钱和权才是真的。”
在港岛,她可以任性挥霍,可以骄纵妄为,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有人替她收拾残局。
五分钟。
渐渐地也把他当作和小宜一样重要的人,最后却被他背叛。
这么多年,她始终想不通。
怎么会为了一张支票就放弃?
岑姝睫毛轻颤,怀疑是不是错觉。
岑姝还是起身跟着爷爷进了书房。
梁怀暄神色淡淡,“点解唔会?”
一路无话。
那些苦,她不必尝。
梁怀暄的目光沉静地笼着她,见她抿唇不答,便不再追问。
留下了很多伤痕。
这时,曾叔从厨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说:“老爷,梁先生,小姐,可以吃饭了。”
闻肃看到她在眼皮子底下走神,又补充一句:“当初我讲,只要你乖乖联姻,你哥哥以后在集团的路,自然畅通无阻。”
两人沿着海边慢慢走着,夜风微凉,海浪声一阵阵涌来。
出国的一切手续办好,她和小宜在规划着去了伦敦之后要去哪里玩,最后却被告知温择奚不去了。
在闻肃眼里,她就会一辈子是个只会花钱的花瓶,投资也要讲究回报率,老爷子从不做亏本买卖。
“你给我闭嘴!”闻肃倏然打断她的话,脸色阴沉下来像是换了副面孔。
岑姝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把脸别向一边。
闻老爷子素来在人前最宠这个孙女。
最近真是水逆,最狼狈的样子总被他撞见。
闻肃看见梁怀暄时明显一怔:“怀暄,你怎么在这,还没走?”
说完,闻肃又吩咐曾叔:“阿曾,你去我酒窖里拿支勒桦慕西尼出来,今晚我和怀暄喝两杯,对了,再叫后厨加菜。”
梁怀暄会是那个人吗?
“那小子起初倒是硬气。”闻肃微微眯了下眼,“很骄傲,说他不要钱,唔肯离开你。”
“我就同他讲——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是。”
每次来渣甸山,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会涌上心头。
岑姝当然懂闻肃话里的意思。豪门之间强强联合就是游戏的潜规则,利益均沾,风险共担,携手变得更强。
梁怀暄逆光而立,修长的身影投下一片倒影。
岑姝捧着脸在他的西装外套下呜咽,肩膀颤抖着。
当初闻暨和岑心慈结婚,差点和闻肃闹到决裂。而岑心慈一身傲骨,注定做不来闻肃心目中低眉顺眼、八面玲珑的豪门太太。
一个人怎么能对陌生人倾注善意,却对自己的骨血如此刻薄。
重要的难道不是,她喜不喜欢吗?
但最令岑姝恶心和后怕的是,爷爷总是以这种关心的口吻,像摆弄提线木偶般操控着他们兄妹的人生。
闻肃此刻的口吻表面上看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岑姝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梁怀暄。
闻肃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算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提也罢。”过了会儿,又问:“最近同阿暄感情发展如何?我就盼着你们早点把婚事定下来。”
她只要五分钟。
“那么多细路仔,我独独挑中他,把他送到崇德,同你享受一样的待遇。可他却辜负了我的期许,把我的栽培都浪费在那些没出息的画上,偷偷同我孙女谈情说爱。”闻肃不屑地笑了笑,“闻家给他登云梯,不是叫他摘天上月的。”
她就像之前那样都好,娇蛮任性,无理取闹,没心没肺,都可以。
可唯独在联姻这件事上——
短暂的停顿后,又郑重地补上两个字:“很好。”
比如今晚。
五分钟后,等她把眼泪擦干,下巴扬起,她还是那个骄纵任性、没心没肺的岑姝。
闻墨惯着她,他也照旧惯着就是了。
“讲。”
“你都够胆讲你阿爸?”闻肃眼神顿时如鹰隼般扫向岑姝,“你阿爸点死嘅,我希望你冇唔记得!你阿妈,仲有你们兄妹两个,简直就是闻家的克星!如果没有我好心帮助闻墨,你们兄妹有今日?”
梁怀暄停下脚步。
可她就是在这样强势的家庭里长大,像被困在象牙塔里的公主,没有自己的事业,就永远没有话语权。
岑姝倏然僵在了原地,猛地抬眸。
什么清蒸沙巴龙趸斑、川汁脆皮花胶、吉品鲍扣鹅掌、还有老火吊足8小时的浓稠金汤挂翅等等。
讽刺的是——
他不是很骄傲吗?
“你是不是对阿爷还有怨?”闻肃笑了声,笑意却不见眼底,“怨我拆散你们?”
“也?”梁怀暄捕捉到关键词,蹙了眉,伸手轻轻将她的脸转回来,“谁说过这样的话?”
她愣愣地抬眸看过去,走廊尽头漏出一线客厅的光,像是一抹清清冷冷的月光照进了深不见底的池水里。
“我知道了。”岑姝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又镇定说了一声:“阿爷,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岑姝也清楚自己的处境。
所以岑姝当面去找他,去质问,问是不是有人勉强他、逼迫他。
但如果真的搞砸了,梁怀暄可以全身而退,可她却不能。
他的话突然顿住。
闻肃皱眉,看着岑姝不说话,隐约流露出不喜,询问:“你同佢都系迟迟冇进展?”
岑姝怔住,眼泪都忘了擦:“真的?”
赌注可以压在利益上,但不能轻易压在感情里。
闻肃只是笑笑,先一步说:“阿暄,你先坐,我同小姝聊聊圣济的事。”
“你要做什么准备?”闻肃的笑容纹丝不动,微微眯了下眼,“你对佢唔满意?”
老爷子眯起眼睛打量他良久,忽然笑出声:“那就好。”
她竟无法反驳。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每次来渣甸山,也都是这样,尤其是爸爸离世之后,身为画家的岑心慈对闻家也不再具有利用价值。
在爷爷眼里,就好像她只是一枚棋。
当初公媳俩不对付,也不是秘密。
闻肃在闻氏仍有绝对的话语权,闻墨的行事风格早就让其他人不满,那些人却又敢怒不敢言,如果失去闻肃的支持……
身后传来书房门开的声响。
她靠着墙缓缓蹲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你应该听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梁怀暄很轻地笑了一声,“有时候我也羡慕你有哥哥,至少可以分担一些重量。365日无休,每天五点半起床,赚的钞票没空花。这样的生活,你想要吗?”
岑姝哭着哭着,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去。
哥哥心甘情愿地保护她。
那嫁给他的意义是什么?吃苦?
“嗯。我在你这个年纪,在台上讲报告还很紧张,要做很久的心理预设。”他目光沉静,不疾不徐地说,“当然也要摸爬滚打、摔跤。也会遇到束手无策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去请教前辈。”
纵使两家是世交,但是依旧无往不利。
“比如温择奚,口口声声说钟意你,最后都唔系收咗支票就行人?”闻肃又摇摇头,哼笑了一声:“真心?呢世上最烂贱嘅,就系呢两个字。”
“阿爷,您别生气,气到自己就不好了。”岑姝顿住脚步,笑着看过去,“怀暄哥哥还在外面等我。”
闻家的男人有一点是一脉相承。
梁怀暄站在原地,盯着她仓皇的背影,眉头紧锁。
“嗯。”
“他们都话,梁先生什么都会,什么都好,所向披靡。”
只要能为闻氏添砖加瓦,闻肃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向任何位置。
“梁怀暄和徐宣宁……”闻肃忽然说,“自然是梁怀暄更加好,宣宁性子太浮,阿暄稳重可靠。你嫁过去,总归不会吃亏。而且,你从小身娇肉贵,现在长大了,总该为家族做点贡献,是不是?”
她心高气傲,当时受过的最严重的打击就是,她曾经很信任温择奚,和他讲过很多心事,把他当作情绪的出口,精神的寄托。
所以闻肃对岑心慈的那些不满和厌恶,在他们兄妹身上延续,也在爸爸离世后达到了顶峰。
“好。”梁怀暄微微颔首,又问,“您最近身体如何?”
“都快是一家人了,说什么打扰。”闻肃听到梁怀暄的话,神情瞬间舒展了几分,不赞同地笑了声:“本来想着你工作忙,就没让小姝打扰你。既然来了,晚上一起吃饭?”
“岑姝。”他侧眸看她,语气淡淡,“哭不丢人。”
但是她听爷爷说的话,只觉得有无数蚂蚁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他并不想岑姝过那样无趣的日子。
梁怀暄垂在身侧的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臂,一手环住她颤抖的肩背,另一手稳稳按在她后脑。
岑姝张了张唇,脑袋一片空白。
梁怀暄没说话,只是推门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替她拉开车门。
她想起小时候,哥哥每次都站在她面前保护她,会被爷爷用皮带抽打也不吭一声。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迅速挺直脊背,抬手飞快地抹了下眼角,再抬眸时,又是那副骄矜明艳的模样。
真心的确经不住考验。
她关上了门,闻肃踱至紫檀书架前,开门见山,沉声问道:“听说择奚回来了。”
他的手掌温热,触感清晰得让她耳尖发烫。
爷爷从小就不喜欢他们兄妹,闻墨不是好掌控的那个,所以就想拿捏她,从中学时莫名开始关心她的功课,再把温择奚安排到她身边,叮嘱她学习。
“岑姝?”
“天越现在在港岛如日中天。你嫁过去,闻家自然能分一杯羹。”闻肃看向岑姝,直言不讳,“联姻意味住乜嘢,你唔会唔明。”
她突然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或许是觉得大局已定,闻肃难得吐露当年的真相,笃定不会再发生转变。
闻肃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小姝,你向来聪明,该知道分寸。”
“梁家话唔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不过在我看来——”闻肃没等她回答,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即使培养不出来,都无妨。你觉得呢?”
梁怀暄走在她身侧。
“没什么。”她轻飘飘地应着,睫毛低垂,将情绪遮得严严实实,“刚才眼睛进了一些灰尘,我们走吧。”
说完,她转身就往门外走。
他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梁家已经掌握大权,可她不过是被推上棋盘的卒子,连落子的方向都身不由己。
梁怀暄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头,眼神骤然一沉:“怎么回事?”
也没人会知道她刚刚哭过。
闻肃皱眉,冷冷看向她,“你在说什么?”
“站住!”闻肃怒斥,“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港夜沉沉,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岑姝坐在副驾驶座,侧头靠着,眼眶仍有些发红。
要不是二叔三叔那几个儿子野心勃勃却能力平平,闻肃又想通过控制她来牵制闻墨,圣济慈善基金的管理权根本轮不到她头上。
“您说笑了。”他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道,“诺宝很好。”
那些伤痕后来都被纹身覆盖了。
那只鹦鹉扑棱着翅膀,尖声学舌:“开饭了!开饭了!”
头一个不允许的,一定是爷爷。
时间过去这么久,岑姝已经心如止水。
岑姝正出神。
“手给我。”
她不敢相信温择奚是会为了钱。
“嗯。”闻肃又忽然说,“小姝的脾气就这样,被我们惯坏了,你要多包容。”
她的胃里忽然翻涌起一阵恶心。
.
梁怀暄垂眸看她,叹了一声,声音很低:“哭吧,我看不见。”
岑姝没注意到梁怀暄此刻的眼神。
梁怀暄脚步一顿。
岑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高跟鞋,皱眉,闷闷不乐地说:“我穿这个怎么走……”
“见过面了?”
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正要告辞。”梁怀暄口吻依旧滴水不漏,“您早点休息。”
她终于在这片安全的黑暗里掉了眼泪。
岑姝刚松了半口气,闻肃便看向她,声音浑厚听不出喜怒:“小姝,你来我书房一下。”
她闭了闭眼,恍惚间又回到那个盛夏。
说完,她快步与他擦肩而过。
可刚走出两步,那股积压多年的不甘突然冲破理智。岑姝转头看过去,“阿爷,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岑姝看着眼前丰盛的菜肴,却没有什么胃口,只希望快快结束,她快快回家。
最后亲口粉碎了她的那点天真。
岑姝也知道,一旦这桩婚姻落定,两家的利益就会像藤蔓般死死纠缠在一起。再离婚就不是她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了。
爷爷说:世界上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
“是啊,多谢你的大恩大德。”岑姝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既然阿爷这么看不上我,那又何必把圣济交给我这个灾星呢?”
唯一失算的,大概就是温择奚最后会站在她这边。
转身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岑姝蹙眉。
岑姝发泄出来,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把西装外套取下,仰头看向梁怀暄,睫毛还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岑姝下意识偏头,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忽然闷闷地挤出了一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在你面前哭。”
“……不想。”
岑姝诚实地摇头。
“而且,”梁怀暄垂眸凝视着她,“直到现在,我都有好多唔会、唔明嘅事。”
岑姝看向他。
心里一咯噔,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愣愣地问:“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