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号对任何生活在茉莉大道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西1时区再怎么混乱,也属于银曜基地的管辖地,银曜军团正是这片地域最具权威性的武装组织。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以能加入银曜军团为荣,但严苛的选拔条件,让不少人都望而却步。
拥有银曜军团的勋章,意味着这个人可以自由出入银曜基地。
不是军团的一份子,那就是大有来头,背后所象征的地位之高,哪边都招惹不起。
诺邦一行人连滚带爬地被吓跑后,骆知舟心情十分复杂。
他猜到黑袍人可能出身不凡,但也没想到居然“不凡”到这种程度。
以对方的年纪,还未达到银曜军团的用人标准,也就是说,他是银曜基地里某个大人物的子女?
自己竟然认识了这种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存在,除了荒谬,骆知舟一时间什么也感受不到。
时冕贴身收好吊牌,就对上少年小心翼翼的眼神,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没有。”骆知舟不自在地别过头,“原来您是银曜军团的人啊……”
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酸溜溜的,还有点幽怨?
但他无法克制心底的失落,就像好不容易才慢慢熟悉起来的一个人,突然去了距离他极其遥远的地方,其间天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亏他还说什么,想成为跟对方一样的人。
骆知舟自嘲地笑了笑,这些糗大了。
他还不到能藏住心事的年纪,即便拼命掩饰,时冕也一眼瞧出他的消沉。
这就是暴露身份的坏处了。
因地位悬殊而产生落差,这种事情,时冕见得很多。
更何况两回交流下来,不难发觉骆知舟的性格敏感,十分要强。
从他一直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恩人”的时候,时冕就清楚,骆知舟的自尊心和道德感都太高了,难以想象是生活在暗街上的孩子。这大概要归功于骆韵的教育,和本人纯良的天性。
跟他完全不同。
时冕很有自知之明,他能长成如今这副根正苗红的样子,是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都是些好人。时锐铭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严厉教育,让他早早分清是非对错,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倘若他像骆知舟一样在茉莉大道长大,应该已经彻底黑心烂肺,变成一个毫无底线的恶人了吧?
所以,时冕看着骆知舟,目光难得柔和。
他欣赏这种人,也乐意保护这种人,不知何时,骆知舟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已全然天翻地覆了。
“我是来自银曜军团。”时冕摘下面具,让容貌和声音恢复到最真实的状态,“虽然现在说有些迟了——认识一下,我叫时冕,今年十五岁。”
他的举动明明白白展露出亲近的意思,骆知舟受宠若惊,握上他伸来的手:
“呃,那个,您好。”
“既然我们差不多大,就不用一口一个‘您’了吧?听起来有点怪。”时冕笑了笑,不得不说,这张脸在社交方面的确占足了便宜,肉眼可见,骆知舟的表情不像刚刚那么紧绷了。
他笑得骆知舟眼睛有点花,赶忙转头打量四周,小声说:“恩人,要不,您……你还是把面具戴上?”
“时冕。”
“时、时冕!”
骆知舟领悟到这句重复的含义,立刻改口,时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戴面具,他算是发现了,年纪是攻克骆知舟的关键。
想也知道,同龄人当然比一个表情都看不见的面具男好接近,时冕不禁想起赵千年,他一个真实年龄快奔四的家伙,最近怎么总是在玩这种朋友游戏?
算了。身体激素影响心理状态,他才十五岁,多交两个朋友怎么了?
“不戴了,闷。”时冕收好面具,把兜帽拉高,“而且那样也变相招人注意。要是刚才没戴面具,那个家丁也认不出我,说不定就不会来找麻烦了。”
“这可未必,他还认识我呢。”骆知舟说,“再说了,这种人找麻烦,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只是他们没想到……”
时冕耸耸肩:“没想到我们居然是硬茬子。”
“我们”。
骆知舟因这两个字愣了一下,心情不由自主地转好。
“不过,”时冕笑容一收,眼眸幽幽盯着他,直到骆知舟被看得手足无措,才慢悠悠地说,“你刚才真是太冲动了,下次可不能这么干。”
“我……”骆知舟有点惭愧,“对不起,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了。想着绝对不能连累你,一时着急就……”
“我不是在责怪你。”
时冕拍拍他的肩,“你明明很害怕,却没有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反而想自己一个人揽下,已经很够意思了。只是你还有妈妈要照顾,以后无论做什么,还是要多为她考虑考虑。”
“……好。”
骆知舟本来还想再道声谢,这次也多亏了有时冕在才能解决麻烦。
可看到少年脸上真挚的微笑,他又默默把这份感激吞回肚里。
——总觉得说出口,就显得太生疏了。
心里记住就好,等以后……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还。
只是,无论身份地位、家境实力,时冕样样不缺,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那个机会?
这么想着,骆知舟又记起遇见诺邦前,他们讨论的问题。
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他谨慎地考虑,反复确认,终于深深吸了口气,主动提议:“恩……时冕,我想好了,就当我先借你的。”
胆怯于孤注一掷的少年做出了他的选择。
“我们去联盟大厅吧,我想做一次灵核检测。”
*
天不遂人愿,好事多磨。
时冕在今天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在他们抵达联盟大厅后不久,一道身影匆匆闯了进来,左右环顾,找到正在排队的两人。
那是骆知舟邻居家的叔叔。
“小骆!出事了,你快回去!你妈……她好像快不行了!”
骆知舟勃然色变,再顾不得其它,转身就往回跑。时冕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跑得比骆知舟还快,后来干脆把人拎到背上,漂移似的全速折返。
一路上,骆知舟粗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都只隔着一层衣物传来,哪怕时冕不常和他人共情,都被他的仓皇和焦急所感染,死死皱着眉。
骆知舟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好巧不巧骆韵就出事了。
他厌恶这种感觉——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命运都不会偏移原有的路线。
“妈妈!”
刚落地,骆知舟还没站稳,就朝床头扑去。
骆韵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呼吸急促,额头全是冷汗,脸色却是惨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
骆知舟强忍泪水,给她做了急诊,发现情况已经恶化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紧急喂药也不管用,她气若游丝,开始往外一点点地吐血。
塔降临后,人类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显著提升,但疾病也随之升级。
骆韵得的是一种衰竭性疾病,如果不妥善治疗,内脏器官就会迅速陷入衰竭。衰竭到一定程度,便会呕血。
她是真的快不行了。
骆知舟绝望地意识到这点,即便他早就做好妈妈有天会离开的准备,准备了很多很多年,可当这一刻来临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他攥紧拳头转过头,“噗通”一声跪在时冕面前。
“求你!”尊严、面子、感情,什么都不去考虑,什么都败给了即将失去母亲的恐惧。
骆知舟含着哭腔开口,声音嘶哑,“现在只有治疗师能救妈妈了,茉莉大道只有诺邦是治疗师,要是能请来他,妈妈说不定还有救!”
“时冕,恩人,我知道我很不要脸,但是求求你,如果是你让他来的话……”
这是他唯一还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以时冕的身份,如果他命令诺邦前来给骆韵治疗——
“来不及的。”时冕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闻言,骆知舟萎靡地瘫倒在地,双目失神。
他知道时冕是对的,他们刚刚拼了命地往回赶,路上也花费了十多分钟。
骆韵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分钟可等了。
“怎么会……妈妈……”
双拳重重和水渍一并砸落在地面上,骆知舟从未感到世界如此灰暗,时间如此缓慢而又急促,十五年的画面在眼前不断翻飞。
骆韵带着幼小的他搬进这个家,他们一起在二手市场挑选家具;骆韵挑灯给受伤的病人开刀,矮小的他站在一旁屏息凝神,瞧着母亲肃穆的侧脸,心生向往;骆韵身体渐渐不好,还想着省吃俭用攒钱,长成半大少年的他生了气,跑到外边找到另一名黑医,在那人手底下打杂,被使唤被欺压的辛苦,也比不上他把灵晶放到妈妈面前,告诉她自己已经可以帮她分担的成就感……
她的笑容,抚摸头发时温热的手掌,无数个日夜里相依为命的陪伴。
如果这些都要离他远去,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骆……”
“骆知舟!你还想不想救你母亲!”
一记巴掌不客气地扇在脸上,疼痛唤醒了骆知舟呆滞的目光。
他颤抖地抬起头,看到时冕灼烈的眼,就好像回到一个月前最无助的那一瞬间,黑袍面具人和灰发少年的身影彻底重叠。
深深烙印进他的心底。
“我……想……我想!”
骆知舟猛地拽住他的衣摆,眼中首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渴望。
对力量、对命运的垂怜、对曾经不敢奢求的所有,孤注一掷的强烈渴望,“告诉我,怎么做?只要你能帮我救活妈妈,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我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召唤出你的拟态,骆知舟。”
时冕俯下身,“不需要去找别的治疗师,你就是治疗师!”
——未来的联盟第一治疗师,阎王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