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日料店, 见迟野推门而入,军训大半个月都没见到对方,游鸣眼睛一亮, 连忙激动得挥手。
“这里这里——”
抬头看见游鸣,迟野朝他走去,在木桌对面的软皮沙发落座。
军训结束后新生们都晒黑了不少, 也正因如此, 天生晒不黑的迟野在人堆里更加显眼。
“……快尝尝这个, 这家的蒲烧鳗鱼饭、章鱼小丸子跟温泉蛋爆浆土豆泥都可好吃了!”
迟野刚坐下, 游鸣就把服务员放在桌子中央的饭菜往迟野面前推得更近了些。
迟野刚下吃去几口,游鸣便问,眼里写满期待。
“怎么样, 没凉吧?”
“嗯。”
迟野点头。
“虽然我第一次吃, 但我觉得很不错。”
“那就好!”
游鸣松了口气。
“我还怕你吃不习惯日料,打算不行的话就带你去边上的三食堂,我们学校食堂的小锅猪肚鸡跟黄焖鸡米饭也好吃。”
“放心。”扬起眼梢,迟野低笑, “我好养活,不挑食。”
听出迟野话中的调侃和似有若无的挑逗, 游鸣面色一红, 敛睑垂眸。
“那你军训这半个月, 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 每天都还是我训练完晚上出门洗漱的时候主动给你打, 非要挨到这回周末才来见我, 搞得好像……好像……”
游鸣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嘟哝:
“……好像我是黏着主人的小狗一样。”
迟野一怔, 片刻后却大笑了起来。
迟野本生得一副风流相, 却极少笑得这么放肆开怀,游鸣一时忍不住看呆。
“嗯。”
笑够了,迟野敛了笑,撑着桌子探身,注视着游鸣的眼睛同样轻声。
“你不愿意当我的小狗么?”
被对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瞧着他下旋得恰到好处的内眼角尖,游鸣脸红,出言谴责。
“……你作弊!”
“好了。”
看着游鸣口是心非的模样,迟野收了戏谑,重新拿起筷子。
“快吃吧,待会拉面要坨了。”
吃完饭,游鸣又打了两份拎着酸奶的水果捞,二人并肩朝教学楼走。
迎面走来不少抱着课本三五成群往图书馆的学生,丹桂飘香,晚风习习,拂面的风已隐隐有了秋的气息。
迟野:“你的创业计划书写好了。”
“嗯。”
游鸣点头,复而疑惑。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你怎么知道?”
迟野侧头眨了下眼,他刚要说话,游鸣便已连忙摆手。
“……停停停,我这个人吧,脸皮比较薄,受不了有人光天……啊不是,暗天化夜,朗朗乾坤下调戏良家民男。”
“哦?”迟野笑,“我只是想说刚刚在你拉书包拉链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你书包透明文件袋里装的文件标题罢了,你是觉得我要说什么。”
“……”
被迟野反将一军,游鸣一窘,给了迟野一计眼刀,忿忿:“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嗯。”迟野点头。
“那先让恶人看看你的计划书写得怎么样。”
在主教楼二楼走廊角落找了张无人的书桌,游鸣打开书包,拿出排版打印好的商业计划书递给迟野。
“嗯。”
十几分钟后,放下计划书,迟野抬头赞许。
“写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我还以为你第一次拟商业计划书,会写成像电视剧里大公司一样的招股书。”
游鸣皱眉:“我看起来有这么不切实际吗?”
游鸣不满地反问,迟野以点头回应。
“……”
“市场分析、项目介绍、运营模式、战略规划、营销策略以及团队管理和财务分析都写得很好。”
迟野正色。
“但你在项目市场调研到正式施行中缺了一步。”
游鸣疑惑。
“什么?”
“市场分析里你的确提到了竞品调研,同类共享产品也已经确认了下来,具体分析的内容表格也做得很不错,但没有关于MVP的相关计划。”迟野说。
游鸣皱眉:“……MVP?”
“不是打游戏的那个MVP。”迟野道。
“是Minimum Viable Product,最小可行产品,在产品开发过程中用最少的成本和最短的时间推出一个具备基本功能的产品版本,并在市场内进行小范围的实验其可行性。”
“实行流程中需要对既定的合伙人、计划的初始付费用户,以及初始流量等都进行一个可行性的验证,并根据反馈对产品进行相应完善。”
低头思考消化了一下迟野的话,少顷后游鸣点头。
“嗯……你说得有道理,这点的确是我疏忽了,我待会回宿舍后连夜加上去。”
“事缓则圆,事急则乱。”迟野道,“创业不是商场打折抢鸡蛋,不能太急功近利,需要反复确认和不断调试,不可能一蹶而就。”
“但根据OKR法和SMART原则,你在计划书上还缺少对每个阶段用时的预估。”
“好。”
游鸣从黑书包中拿出一根水性笔,把迟野刚刚说的内容在计划书反面逐一记下。
“还有一点。”
迟野抬手,用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点了点团队管理板块中的股权分割部分。
“你让我入股可以,但公司的股份绝对不能五五开,且不说我没有任何资金投入只能技术入股,分股本身就不合适,这样做也会造成企业决策权责不明,一旦股东发生分歧企业将极易分崩离析。”
“不是,你说的这点我不同意。”
放下认真书写的笔,游鸣抬头蹙眉。
“别的公司跟咱又不一样,咱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公事私事不能混唯一码。”迟野严色。
“何况夫妻之间吵架动手。”迟野顿了顿,“……甚至出轨离婚的难道还少么?”
见迟野抿了抿嘴唇,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捏紧,知道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游鸣连忙紧紧握住他的手。
“别胡思乱想。”起身走到迟野背后,游鸣轻轻拍了拍迟野笔直的背脊。
“其实我也知道你说得对,但我的确很难做到像你一样理智。”游鸣叹了口气。
“人非圣贤,多多少少总是会有私心。”
游鸣抬眸,他蹲在迟野面前牵着他的手,仰视对方低垂颤抖的眼睑,微微一笑。
“例如我现在的私心,就是你。”
“嗯,我知道。”
迟野一如既往很快收拾好情绪,他俯身,凑近游鸣耳侧。
“小狗总是把心事写在脸上。”
“……”
游鸣还在为他话语间的调戏脸红,迟野却道:“倘若你一定要给我分股份的话,我三你七最合理。”
“……好。”
不知是呵在耳廓的热气弄得发痒,还是自己心猿意马,游鸣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尖,留下一小片暧昧的红。
“就按你说的分。”
游鸣补了句。
“都听你的。”
*
从教学楼出来,游鸣带着迟野往他们学校的操场走。
七八点,操场中央的草坪上许多男生正踢球踢得火热,而红色塑胶跑道跟周匝的看台上,则有不少小情侣或牵着手散步,或女生倚在男生肩膀上窃窃私语。
当然也少不了绕着操场App打卡跑圈的苦逼大一大二新生。
迈步走上跑道,游鸣回头,橘黄的路灯照在他清晰流畅的面颊颊上,勾勒出利落的光影。
游鸣:“跑两圈?”
迟野:“嗯。”
游鸣挑了挑断眉,映着橘光的眉目带着桀骜:“比比?”
迟野点头:“好。”
没有裁判,没有枪声,没有掐表,两个少年贴着无人的操场最内侧,化成风,从起点的白线冲了出去。
游鸣爆发力强,头一圈把迟野甩开好几米,但第二圈的时候,迟野不断缩小了与他的距离,直至终点冲线时以仅仅半步之遥险胜。
“呼、呼呼……呼——”
跑得太猛脱了力,冲过终点游鸣一屁股坐在跑道上,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别坐下。”
拽着游鸣的美式红白长袖T恤衣领,迟野一把将坐在地上的游鸣提了起来。
“再走走,跑完立刻坐下心脏受不了。”
绕着操场又慢慢走了十来分钟,看见边上的自动贩卖机,游鸣眼睛一亮,买了一瓶青柠味的电解质水。
猛灌了几大口,游鸣小跑回迟野面前,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买少了。
“我再……”
游鸣暗骂自己啥脑子,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我再去买一瓶”,迟野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已经被喝过的电解质水,仰头喝了几口。
“谢谢。”
拧紧瓶盖,迟野把水瓶还给游鸣,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迟野抬眸:“怎么?”
“……没事。”
心弦一颤,游鸣连忙收回目光。
并排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又喝了两口水,放下水瓶,游鸣问:
“你又开始带家教了?”
“嗯。”迟野点头,“接了学校对面小区里两个高中生的一对一。”
游鸣皱眉:
“你医学生本身平常课业就紧,你对自己要求又高,凡事都想着做到尽善尽美拿奖学金,这样还去教小孩做什么?”
迟野侧头。
“他们给得多。”
游鸣:“……”
“你刚刚说得不完全准确。”
迟野抬头,看向操场上奔跑跳跃,充斥着青春活力的学生,徐徐:
“我教家教、拿奖学金不仅仅是因为我对自己要求严,更是因为小希下个月要做的免疫治疗需要一笔不小且长期的费用。”
“更何况,我还有外婆要赡养,住养老院、请护工、体检看病,甚至……将来安葬,哪一样都需要钱。”
游鸣一怔。
“……你之前不是说小希手术后,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了么?”
迟野摇头:“之前的确是我太过乐观,以为肿瘤成功切除,并且熬过了最高危的头一年后就能高枕无忧,但我昨天去了趟北儿,跟侯医生认真聊了一下。”
“他告诉我虽然小希的肿瘤跟淋巴已经切除……”迟野垂眸,顿了顿,“……她的分期较晚,骨头里还是有癌细胞,谁也不能保证她什么时候会复发。”
“而且小希住在北儿的这半个月,瞳孔缩小、眼球内陷、眼睑下垂……医生说她有了轻微的Horner综合征的反应,接下来如果进一步发展,有可能……会引起横断性截瘫。”
迟野虽然极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抖,尽力继续用以往风轻云淡的语气诉说,可他握紧到发颤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内心。
游鸣伸手,也不管周围会不会有其他人注意,轻轻握住了迟野的手。
“别担心。”
游鸣展开迟野的掌心,果然看见他手心里被指甲压出了四道月牙形的青紫。
“小希也是我的妹妹,我们一起想办法。”
“想着你住校照顾小希不方便,再加上我创业也需要一个单独的场地做办公室,我刚来学校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租房软件上挑了三家附近出租的民宅。”
“刚好前几天我才分别去看了,其中有家顶楼三层的小复式我觉得蛮不错,一楼办公,二楼休息,顶楼最安静,等小希出院了之后留给她调养身体。并且离你们学校很近,每天早上骑单车二十分钟都不要。”
迟野抬眸:“你呢?”
游鸣一怔:“什么?”
“离你学校多远。”
游鸣摆摆手。
“也不远,我坐地铁也是二十来分钟,咱俩差不多。”
游鸣嘴上说着差不多,但迟野心里清楚,骑单车二十分钟跟挤地铁二十分钟是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通勤。
“房租AA。”迟野说。
“你这个人啊……”
游鸣摇摇头。
“我不是刚刚才说了小希也是我妹妹,哪有妹妹住家里还要收费的?”
“你目前的奖学金跟打工赚的钱足够支付小希的医药费,所以不想接受我出,我可以理解,但房费这一点小钱还跟我计较做什么。”
“好了,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见迟野张嘴欲言,游鸣抬起手,神色严肃。
“不许再和我争了,咱这又不是中式结账。”
“还有你不是一直担心你平时上课,护工照顾小希照顾不周全么?”
“我认识一个现在就在北京定居的阿姨,她是我妈妈的大学室友兼好朋友,人特别特别好,甚至……我妈妈当年去世前,别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她还曾经来看望照顾过我妈妈一周。”
“阿姨她虽然结婚了,但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生小孩,但是她特别喜欢小孩子,我相信只要把程序办妥了,她肯定愿意过继收养小希。”
知道迟野这么多年孤狼惯了,能自己一个人扛下的事决计不可能找其他人,但游鸣心里也很清楚,他这些年来到底承担了多少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过得又有多辛苦,甚至连大学选专业都在考虑小希。
他是小希的好哥哥,是外婆的孝顺孙子,但唯独不是自己。
眉睫微颤,迟野沉默少顷,终究轻声:“谢谢。”
“跟哥说谢谢多见外。”
见周围的几对小情侣刚好走了,四下无人注意,游鸣偏过头,凑到迟野耳边笑嘻嘻。
“——不如说爱我。”
“……”
见向来嘴巴比蛇毒的迟野居然半晌说不出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伶牙俐齿地满嘴跑火车,骚话满天飞。
游鸣正觉着疑奇怪,勾起嘴角刚想继续打哈哈犯贱,一直沉默的迟野却翕动了下嘴唇,以极小的声音轻轻:
“……爱你。”
“……哈?”
迟野的声音很小,即便游鸣与他近在咫尺都差点没听清楚,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幻听。
浓密的睫毛覆盖住黑白分明的眼瞳,向来耻于吐露情感,甚至都没对小希说过这三个字的他,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飞快:“爱你。”
虽然迟野说得飞快,但游鸣这次却听清楚了,他凑到对方面前,像打量新大陆般不可置信。
“你刚刚……”游鸣眨眨眼,“你刚刚说的话能加上主语再对我说一遍么?”
迟野这次没说话,无视了对方满脸期待的表情,转而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即便游鸣拉着他的手缠了一路也没成功换来这三个字。
*
湖风吹着岸边金黄的树叶,柳枝随风摇曳。
游鸣计划今晚带着迟野参观完他所在的南院,在湖边散完心,见迟野也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游鸣正打算送他原路返回出学校,一个短发女生跑了过来。
“……帅哥帅哥!”
短发女生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个长发及腰的连衣裙女生,对迟野道:
“帅哥你好,我闺蜜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她不好意思,所以就让我这个社牛来啦。”
“哦对。”
短发女生说罢,又转向迟野身侧的游鸣。
“还有这位耳钉酷盖,如果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也给我吗?还有学弟你是咱们学校哪个学院的呀,长得真的完全是姐的理想型,甚至让我完全不介意背负老草吃嫩牛的恶名!”
游鸣:“……”
知道迟野不擅长,也不想回答这种搭讪,游鸣清了清嗓子。
“不好意思啊,我跟这位帅哥已经都有对象了——”游鸣顿了顿,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神色淡漠的迟野,没把压在心底的后半句话说出来。
“……啊?”
短发女生一愣,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悲伤,小声哀嚎。
“……都跟雨涵说了,咱们学校里但凡看得顺眼的男生肯定都已经有女朋友了,看来大学想脱单的话还是要大一就要下手啊。”
“抱歉抱歉……刚刚打扰你们了,祝你们跟女朋友百年好合。”
没有注意到游鸣的眼神全程黏在身侧的迟野身上,短发女生飞快道歉后跑开了。
二人继续沿绿道朝前走,哪怕已经走出去老远,游鸣却依旧对刚刚的插曲耿耿于怀。
游鸣抬手,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脸颊。
“……我们看着有这么不像情侣么?”
“不过话说回来。”
游鸣侧头,瞥了迟野一眼。
“你这张脸可是商机呀,军训的时候就上了好几次你们学校的表白墙……现在自媒体这么赚钱,你现在开个号直播没准能乘着东风大赚一笔。”
迟野淡然:“谢谢夸奖。”
“哼……不要脸。”
游鸣翻了个白眼,每次嘴贱的是他,受气的也是他,语气一咂吧却有些酸溜。
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游鸣一路上越想心里越不爽,最后在送迟野走出校门后,嘟哝着猛然停下脚步。
“……虽然你现在还不想公开,但经过今天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有点什么表示是情侣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游鸣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地想了想。
“嗯……别的不说,咱至少得像其他情侣一样,有一套情侣装吧。”
“明天……不,我们今天现在就去买!”
想到这,游鸣不由分说地牵住迟野的手,带着他往学校边上的百货商场走。
“……我靠,快看帅哥!”
“又不敢冲上去要联系方式,不看。”
“两个帅哥走在一起,而且还牵着手。”
“在哪在哪?”
“……”
女生牵女生的手大家都习以为常,但大街上男生牵男生的手难免引起侧目,即便有些并无恶意。
游鸣对此浑然不在意,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在胸前挂块牌子昭告天下。
感受到周围含着猎奇与窥探的目光,迟野停下脚步,借着系鞋带,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走进商场一楼的服装店,游鸣挑挑选选,最后看中了一家小众国潮品牌的卡其色连帽冲锋衣,兴奋道:
“你看这件怎么样?看天气预报刚好要下雨降温,马上用得着,里面的加绒还能拿取,再冷一点还能穿。”
带迟野来买情侣装可不是游鸣突发奇想,早在高三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对方上学的时候一直穿着校服,而周末也永远穿着相同的一套衣服,好像他每个季度都只有一套洗得已经发硬跑毛的旧衣。
游鸣对迟野的个性再清楚不过,知道若是直接送对方肯定不会接手,所以才趁着这次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顺理成章地送对方一套合身的秋冬衣物。
迟野:“你喜欢就好。”
“好。”游鸣笑,“那我就买这套了啊。”
“小伙子真有眼光。”
服装店老板娘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这可是我们这个季度的新品,卖得可俏儿了。”
“给我拿两套,一套要卡其色,另一套要黑的,都要185的码。”游鸣道。
“好,我去给您包好。”
老板娘爽快的答应,游鸣跟着去收银台付款,片刻后老板娘把打包好的购物袋递给他。
“拿好慢走——你对你兄弟可真好啊。”
“我们不是兄弟。”
看向插兜站在店门口的迟野,游鸣笑笑。
“我喜欢他。”
“……”
老板娘面露惊骇,眼神有些异样,手提袋跟着掉在地上,游鸣也不在乎,弯腰从地上拾起购物袋就朝迟野走。
推开防风帘,秋风迎面呼啸,游鸣把那套卡其色的外套递给迟野。
“刚好降温了,穿上吧,别回去的路上感冒了。”
等二人披上外套,在往地铁站走的路上,迟野侧头。
“你换耳钉了。”
“嗯,之前高中没敢带太嚣张的。”
“十字架跟蛇,纯银的。”游鸣笑,“酷吧。”
迟野没说话,只是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耳上垂下的十字架,以及被风吹得微凉的耳垂。
游鸣挑眉。
“喜欢啊?”
“嗯。”
迟野收回手。
“喜欢你。”
第52章 苦茶
十月底, 办完了外宿手续,迟野游鸣终于搬进了出租屋。
小希的PD-1刚好结束,在医院再观察三天没有问题后就可以回家修养。
因为游鸣比迟野前两天搬进来, 他自然刚一搬进新房就收拾好了楼顶小希的房间,不光专门请保洁上门把它打扫得一尘不染,更是搬来了成套的乐高玩具和各种小女生爱的迪士尼玩偶放在床头, 还在窗台上摆了一盆幸福树和一盆吊兰, 整个房间布置得温馨又可爱。
免疫治疗并不比化疗轻松, 迟野请假陪了一周的床, 迟晨希就发了一周的高烧,即便上了美林都无法让她退烧,最终护士帮忙塞了三次退烧栓才堪堪回到正常体温。
在迟野陪床的这一周里, 游鸣联系上的吴阿姨也在下班后来探望了好几次, 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迟晨希床头的玻璃瓶换上一束新买的金黄向日葵。甚至不光帮迟野一块照顾迟晨希,还在迟晨希清醒的时候摸着她的额头给她讲故事,帮助她放松。
见对方看着迟晨希手背上的置留针满眼心痛,刚从食堂打完饭回来的迟野把一份盒饭放在她面前。
“……呀, 小野你还给阿姨带了饭啊,谢谢你, 你真是个好孩子。”
“吴阿姨。”
见对方道谢后接过盒饭, 眼圈的鸦青下竟有些微红, 迟野沉声:
“不用这么麻烦您, 我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
“我和小希很谢谢您的帮助, 但我们不希望因为我们这两个陌生人而影响到你自己的家庭。”
吴荔一怔, 八点多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的她却放下饭盒, 用眼神示意迟野到病房外说。
“小野, 你误会了, 我刚刚并没有因为小希的事情和我爱人争执。”
知道迟野看见了自己丈夫刚刚的来访,吴荔微笑。
“甚至跟你以为的恰恰相反,是我丈夫主动提出想收养小希的。我眼睛有点红……只是因为我心疼小希,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却要遭这种罪。”
吴荔说着,眼角又有点湿润。
“你不用这么惊讶。”
看出了迟野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吴荔笑道:
“虽然我跟小希只相处了这一周,但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很坚强很勇敢,很懂得感恩的小姑娘。我跟我爱人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我们每年都会去资助一些农村的小孩,帮他们解决上学或是其他维权问题。”
“当然了,我们虽然是做公益,但也不会说随随便便挑一个孩子资助,这在我们看来不是帮助,而是施舍。我们只有看到他或她身上具有某种我们认可的品质才会出手,毕竟我们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东郭先生。”
“我们这些年来在福利院见过许许多多的小孩,其中不乏一些身体残缺或者患有疾病的小孩,他们有的手脚有缺陷,有的是听障儿童,有的患有白血病,还有的甚至患有ADHD、ASD、BPD或是其他精神类疾病,这或许也正是他们被遗弃的原因。”
吴荔徐徐。
“但小希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并且也是最乐观的小孩,不光不哭不闹,见我为她扎针心疼难过,甚至会反过来对我说‘没事的我不疼,只是像蚊子叮了一下,叔叔在外面等了快一个小时,阿姨快回家休息吧’,我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
面对吴荔的赞不绝口,迟野却沉默。
“她的情况……毕竟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样。”
“我知道,但我有信心陪她一块对抗病魔。”
看向面露踌躇的迟野,吴荔温和一笑。
“当然,我知道你这个做哥哥的肯定放不下她。虽然我们即便收养了小希,任何时候也都不会阻止你这个做哥哥的来见小希,甚至你想她的时候也可以带她在出租屋住几天。”
“但我们也知道即便如此,你心里肯定还是会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妹妹。所以我刚刚才和我爱人商量,劝他放弃收养,而是像对其他小孩一样,采用资助和探望的方式。毕竟这一周我们也能看出来,小希也同样离不开你这个哥哥。”
“不,我没有吴阿姨您说的这么好。”
沉吟片刻,迟野却只摇头。
“这些年来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小希很多。我这个做哥哥有太多时候都对她照顾不周,长兄如父,可我再怎么努力,也终究弥补不了双亲,尤其是母亲角色缺失对她造成的影响。”
“小希也马上要进入青春期,像是生理期和其他相关知识的引导,虽然亲人面前有时候性别不那么重要,但我和她说总归有些不方便。”
脑海回想起游鸣曾对自己的开导劝慰,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迟野缓缓:
“今后的医药费我仍会全出,但是……请您收养小希。”
说罢,不顾医院走廊上的人来人往,迟野弯腰,朝对方深深鞠了一躬。
*
听见关门声,游鸣保存好修改的计划书,合上笔记本走出卧室。
“回来了。”
“嗯。”迟野换上拖鞋。
“我听吴阿姨说她有打算收养小希的打算?”
“嗯。”
“你应该没同意吧?”
游鸣说着,往锅里扔了把面。
“我同意了。”迟野走进厨房,极有默契地敲了两个鸡蛋,打好递给游鸣,“你说得对,小希总要长大,我也不可能护得了她一辈子。”
“法院之前把我判给了我爸,把小希判给了我妈,但法院判决记录还没下来她就已经出国了,我也曾咨询过律师遗弃罪,可惜那时候我妈已经拿到了绿卡,跨境诉讼流程复杂,我当时一边上学一边还要带小希看病,最后不了了之,只是撤销了监护权。后面我也试着给小希找过收养家庭,但他们看到小希的病后都选择了放弃。”
“你之前也给小希找过收养家庭啊。”
游鸣有些惊讶,这可不像他这种占有掌控欲极强的护妹兄控的一贯作风。
“嗯。”迟野捞出煮熟的面条,“我亏欠小希一个家庭健全的童年。”
“什么叫你亏欠?”游鸣皱眉,“这明明就是不负责的父母的错,你这个做哥哥的明明也是受害者。”
鸡蛋青菜水煮面上桌,游鸣从冰箱里拿出腐乳和榨菜。
“既然你本身就有给小希找收养家庭的打算,那现在可是皆大欢喜,小希那么讨人喜欢,我相信吴阿姨和季叔叔一定会将她视如己出。”
“嗯。”
饭后,游鸣争着去洗碗,迟野则擦餐桌。
洗完碗走出厨房,见迟野极其罕见地对着手里的麻布发愣,游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舍不得小希?”
“……没有。”
“还说没有?”盯着迟野的眼睛,游鸣勾唇,“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朝右看。”
见迟野没说话,游鸣上前抱住他。
“好啦……”
把迟野搂在怀里,游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爱之则,为之计深远。我知道你答应吴阿姨收养小希是想给她一个一个完整的家,让她也能像其他正常家庭的小孩一样体会到父母的关爱,甚至康复了之后还能正常上学。”
迟野沉声:“……我觉得这样对吴阿姨一家也不公平。”
“真正喜欢孩子怎么会觉得不公平?和你想得相反,他们反而会对拥有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而开心,因为这也正好圆了吴阿姨多年以来的当妈妈的梦。”游鸣挑眉,“难道你害怕花朵凋零宁愿不种花么?”
迟野回搂住游鸣的腰。
“在没遇见你之前,我的确如此。”
迟野抬眸。
“你是例外。”
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在爱情里是例外,游鸣心头一颤。
被这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盯得耳尖发烫,游鸣垂下眼睑,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视线。
“咳……我对你来说是特例,小希对吴阿姨来说何尝不是?何况她本身就喜欢小孩子,更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反而会觉得幸福快乐。”
“而且我看小希也很喜欢吴阿姨,你忘了,昨天我跟你去医院看小希的时候,吴阿姨手把手地教小希拼乐高,场面和谐得你我在病房外都没好意思打扰。”
“所以。”游鸣徐徐,“小希跟吴阿姨跟咱俩一样,都是双向奔赴,你若是下定了决心,就尽早跟小希商量,她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迟野说,“我会的。”
*
“野哥鸣哥,好久不见啊。”
走进复式一楼布置成的工作室,沈乐与笑着朝迟野跟游鸣挥手打招呼。
“好久不见。”
游鸣笑。
“我听迟野说你最近可是你们学校的大红人,不光进了校委会宣传部管理官博,还在舞蹈社排练文艺晚会的爵士舞,听说两个月后的元旦晚会的女主持人也非你莫属。”
“那可不?”站在沈乐与身边的法学大三学姐谭西桐揽住沈乐与的肩膀,满脸骄傲,“咱们乐与可是表白墙常驻女嘉宾,妥妥的校花女神。”
“你好。”
游鸣与谭西桐握了握手。
“我不是你们本校的,今后可以跟迟野一样,也叫你学姐吗?”
“不用在意这些。”
谭西桐摆摆手,满不在乎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这一头波尔多红哪怕放到美院都是扎眼的存在,遑论法学院。
“叫我名字就行,当然你想叫我学姐也没问题,反正代号而已,叫啥都一样。”
“大家好。”
听见门铃声,迟野上前开门,苏逸清走了进来朝众人打招呼,和高中一样,面对陌生人仍显得有些腼腆。
“给大家介绍下。”知道苏逸清内向,游鸣主动介绍。
“他叫苏逸清,跟我迟野还有沈乐与一个高中,现在在央美念视传,咱们工作室的海报、logo以及网页UI都是他用一个月的时间肝出来的。”
“央美,绘画大佬啊,怪不得我在群里看你发的海报和logo设计得既吸睛又漂亮。”
“……运气好罢了,学姐过奖了。”
苏逸清微微垂头,被夸得不好意思。
“别这么谦虚嘛。”沈乐与笑吟吟上前,“学姐,逸清去年清美跟央美校考都是咱们省第一,广美也拿了全省第三。我一直都想着什么时候能找大佬讨张签名画,等你来日成为知名画家,我也能跟着沾光。”
被沈乐与的玩笑逗乐了,众人相视而笑。
“你们好。”
最后进门的是一个身穿格子衫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看外表就完美符合大家对理工男的刻板印象。
“裴执,游鸣校友,大三,学计算机。”
“裴学长平时话少,但他大二就过了全国计算机四级,CCPC哈尔滨站银,并代表我们学校参加过ACM竞赛,校内rank1,国二榜首。”游鸣说。
苏逸清惊讶:“……好厉害。”
沈乐与比了个大拇指:“计算机大佬。”
谭西桐:“兄弟牛逼啊。”
“过奖。”
裴执推了下眼镜。
“不过四级证没什么用,ACM国二也是侥幸,与贵校ACM校队还有不小的距离。”
“行啦。”
谭西桐抱臂。
“你们理工大佬真是人均坂本,当心今后找不着女朋友。”
“咱们这今天真是群英荟萃。”沈乐与笑。
“别是萝卜开会就行。”迟野道。
“哈哈哈……”
“没想到这位高冷小帅哥也很有冷幽默细胞啊。”
谭西桐颔首,面露欣赏。
*
玩闹够了,众人在圆桌前落座,开始商量MVP调研的具体实施计划。
谭西桐摊手:“雨伞本身造价也不高,就算算上扫码安放需要的智能伞架也不贵,咱们直接把咱们学校这个片区的地铁站和小区门口都投放一个,再做个线上APP不就行了。”
“不行。”沈乐与摇头,“这样时间成本太高了,不光要联系厂商定制至少上百台智能伞架,而且APP开发也需要时间,我们这负责APP相关研发的只有两个人,至少要好几个月才能上市投放。”
“可以直接贴牌啊。”谭西桐道,“APP那些花里胡哨的宣传页面咱先放一放,只上线满足共享雨伞需要的基础功能,这样算下来三个月肯定够了。”
“我觉得不用这么复杂。”
沈乐与在笔记本上勾画。
“我们直接找一个雨天,带五十把雨伞到学校边的地铁口,看有多少人会来找我们拿伞。”
“聪明啊!”
谭西桐一拍掌,揽住沈乐与赞道:
“真不愧是咱们清华小雅典娜~”
“我觉得还可以更简单。”
迟野沉声。
“我们可以打印一张印有鲜明标识的二维码海报,雨天贴在地铁站口,APP统计扫码人数,这样只用花一张海报钱,并且这周末就能进行实验。”
“野哥,你这个说法人力物力成本的确是最低,但我认为这样得到的数据可能会不准。”
众人皆是眼前一亮,沈乐与却皱眉。
“很多人看到街边的陌生二维码可能心有戒备,不敢轻易去扫,很可能得到的数据比实际数据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半个多小时也没达成共识,谭西桐便道:
“既然都说服不了对方,商量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让我们游总决定吧,毕竟他是投资人,他指哪,咱打哪。”
“沈乐与和迟野的方法各有千秋,可以将二者综合。”
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游鸣叠手正色。
“我们主要还是采用沈乐与说的方法,造出五十把印有咱们工作室logo的雨伞,然后先联系厂家造一个伞架,但直接把二维码印在伞架上,模拟共享雨伞将来的全套使用流程,这样得到的MVP数据最准确。”
“不过迟野刚刚提到的海报还是要做的,这样也能起到一种宣传。”
“等等。”谭西桐猛然,“你们这样的确方便快捷,但用户怎么还伞?”
“这五十把伞不用还。”游鸣道。
“我们在APP扫码后弹窗,显示这把伞是咱们项目试运营期间给大家的小福利,无需归还,只要他们做一份调查问卷就可以免费拿走,这样把押金相关接受度的市场调研刚好一块做了。”
“哪有做亏本买卖的道理?”
谭西桐疑惑,显然还有些不理解。
“心理所有权。”见众人不解,迟野言简意赅,“这些人之后肯定会再次用伞,伞面上的logo正好能给我们打广告。”
“嗯,是这样。”游鸣点头。
“像咱们这次项目里因为是伞,本身造价不高,但今后如果再研发其他共享产品就不一样了,例如冰柜、汽车或是另外的贵重物品,届时为了节约成本,或许的确可以尝试迟野提出的方法。或者线上弄个群发的调查问卷,就算此路不通也不浪费成本。”
“原来如此——”谭西桐恍然,“迟师弟,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咱们是发工资,你是入股,你的脑子确实值这个价。”
谭西桐心悦诚服。
定好等产品制造出来,十一月中就立刻找雨天试验,众人便打算各自离开。
临走道别时,谭西桐正换鞋,看着玄关挂着的招牌,随口:
“鸣野……是取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么?”
“哦,你说我们工作室的名字啊。”
正一丝不苟地整理会议记录的游鸣头也没抬。
“因为我跟迟野是——”
下意识涌到喉头的话被去厨房泡茶回来的迟野接了过去。
“朋友。”
“嗯……对。”游鸣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不会被对方怀疑的微笑。
“……我们是好朋友,现在还是合伙人。”
“原来如此。”谭西桐感慨,“我听沈学妹说你俩高中刚认识的时候可不对付了,没想到现在关系这么好。”
怕被看出眼底的不自然,游鸣垂下眼睑。
“那时候小不懂事。”
虽然觉得游鸣的态度有些奇怪,笑得更是勉强,谭西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再多问,而是打了声招呼后开车离开了。
所有人都走后,见游鸣捧着茶杯迟迟没喝下一口,迟野问:
“不喜欢喝茶?”
“……嗯。”武夷岩茶醇厚的苦涩仍压在舌尾,游鸣感觉自己的鼻腔跟着发酸。
“好苦。”
迟野接过他的茶杯,很自然地饮了一口。
“你不喜欢下次不要勉强自己。 ”
“……”
饮食习惯的改变都需要经年累月,遑论不喜欢一个人。
可游鸣还是垂下眼睑,轻轻:
“好。”
第53章 飞蛾扑火
工厂打样打得很快, 五十把伞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做完了。
冬天的雨却不好等,这一等就挨到了十一月末。
游鸣还在考科三,一趟出租车只能坐是个人, 高三暑假就拿到驾照并且每年回老家都上高速的谭西桐自告奋勇,开了自家的SUV,一趟直接把他们六人连点雨伞一块打包送到地铁站。
驱车来到校边的地铁站时, 空中还只是飘着毛毛细雨, 众人赶忙趁机布置雨伞摆放点位, 连带着铺贴海报和二维码。
等他们忙完, 雨势也跟着大了起来,彤云密布,不一会竟成了罕见的初冬大雨。
地铁站口因为没伞而被迫等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见有不少人正伸手指着他们刚刚贴好的海报与同伴商量, 心中焦急却仍在踟蹰。
十分钟过去,终于有一个牵着小孩的阿姨走了上来。
“你们这伞怎么卖?”
“阿姨您好,我们这不是卖伞,而是共享雨伞项目。”游鸣说, “我们目前处于试运营阶段,您只需要扫机子上的二维码就可以免费拿走一把伞。”
“这里海报上有具体的内容, 您可以看一下。”
“你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目啊?”
只草草扫了一眼海报, 中年女人就挑眉。
“还要扫二维码?万一你们是骗子, 这二维码不安全把我诈骗了怎么办?”
“请您不要误会, 我们的项目和公司都是有国家备案的, 而且我们都是这附近大学的大学生, 二维码是绝对安全的。”
游鸣说着, 便自己掏出手机, 当着女人的面现场演示了一番, 以此显示二维码的安全。
“妈妈……我们扫一把伞再走吧,我不想淋成落汤鸡去上奥数课……”
躲在妈妈身后的小男孩小声。
“扫什么扫?”
男孩话音未落,女人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妈妈,我昨天才刚洗的头……”男孩嗫嚅。
“一点小雨而已,就你娇气,怎么没见你把这些精神都放在学习上?要不然也不会考成这个鬼样子,十道奥数题一半都做不对,尽给我脸,生你有什么用?”
“……妈妈别说了,我在努力学习,求你别说了……”
男孩羞愧地低下了头,拽着母亲的衣角想以此示意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下继续责骂他,女人却越说越起劲,甚至游鸣还没来得说打算直接送他们一把伞,男孩便被母亲揪着耳朵径直拽进了雨幕。
这段小插曲过后,剩余没带伞的人虽然心急如焚,但又有十分钟过去,仍没有第二个人敢迈出第一步。
知道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谭西桐朝沈乐与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结伴朝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走去。
“哥哥姐姐你们好,你们是需要雨伞么?”沈乐与问。
“你们要做什么?我们不需要任何推销。”
把浑身被雨淋透的女朋友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男人眼神戒备。
“您别误会,我们是清华的学生,在参与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
热脸贴了冷屁股,谭西桐也不恼,而是继续抬手指向不远处贴着的大字蓝色海报,主动介绍。
“我们是看您很需要雨伞,所以想告诉您这个共享雨伞虽然需要扫二维码,但在目前试运营阶段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包括押金,您只需要扫码后稍微做几道问卷调查题的题目就可以把伞免费拿走了。”
感觉到怀里的女友冻得瑟瑟发抖,男人犹豫了一下,问:
“……你们真的不要钱,甚至不要押金?”
“嗯。”谭西桐点头,“我可以向您保证。”
“不过不是说我们的项目产品本身不要钱,而是目前处于试运营阶段所以免费,但今后我们也会继续定时推出优惠活动,您可以关注下我们工作室的公众号持续关注。”
男人皱眉:“可我回家后怎么还伞?”
“这把伞您不用还,算是您对我们大学生创业项目的支持。”谭西桐笑,三言两语就在不知不觉间把这对情侣带到了伞架旁边。
“您和您女朋友可以用手机各扫一次,这样你们可以拿两把伞走。”
和女友对视一眼,男人最终还是掏出手机,跟女友一起扫了二维码,拿走了两把伞。
“……谢谢了,我们正着急着上班,你们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取到伞后,男人朝谭沈二人致谢。
“不用谢。”从始至终,谭西桐脸上洋溢的笑容没有分毫改变,“感谢您做的问卷,如果在使用过程中觉得有任何需要改进的地方,欢迎随时在公众号下留言,祝您今天愉快。”
情侣撑伞离开后,因为二人开了个头,其余因没带伞而站在站口焦急等待的众人犹豫一番后,也开始朝伞架走来,在大家的引导下扫码答题取伞。
原本大家以为可能一天都无人问津的伞架不一会就空了,街上则多了许多印有logo和白色宣传大字的鲜亮小红伞。
*
首战大捷,游鸣也不含糊,直接定了附近高档酒店的二楼雅间,请众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顿。
“学姐,你刚刚真的好厉害。”
沈乐与赞叹,眼中满是钦佩。
“想要成事没什么难的。”轻啜了一口高教杯里的红酒,谭西桐朗声,“无非四个字,胆大心细。”
“无论何时都不要因为害怕犯错而不去尝试,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千万别怕掉面子,学姐告诉你,面子这东西可一文不值,只有不断从犯错中提取出进步才是实打实的重要。”
“不过还是要感谢乐与你呀,要不然我哪能认识你们这群优秀的大佬。”谭西桐看向游鸣,称呼略带调侃,“是不是啊,游总?”
“无论是今天的牛刀小试,还是今后更大的成功,功劳苦劳都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而是我们鸣野工作室所有人的。”
环顾众人,游鸣笑。
“等下周把今天收集到的调查问卷整理好,我们再在群里进行一次视频讨论,没有问题的话我接下来就会一边用初始的一百万资金在整个城市进行投放,一边找投资商,为接下来更大范围的投放以及其他项目做准备。”
“游总大气!”谭西桐抚掌。
“不过我们的项目的确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克服改进。”
迟野沉声。
“就像今天一开始看到的,不少人也在问卷中表示了对二维码安全性、以及押金问题表示担忧,并且伞的丢失损耗也需要纳入成本范畴。并且对产品来说付费用户的重要性远大于免费用户,我们或许需要再进行一次付费实验才能定夺。”
“嗯。”游鸣点头,“你说得对,这些问题咱们的确还需要在线下调研讨论一次。”
“不过这都是后话啦——”
话锋一转,游鸣朝众人道: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们晚上好好放松休息,吃完饭咱们待会再去KTV唱一会怎么样?”
“好啊!”
沈乐与比了个耶。
“我举双手赞同!”
“我也。”谭西桐跟着举手。
“抱歉,我就不去了。”
苏逸清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我跟我哥说好了,他待会要来接我,你们玩吧。”
裴执还没说话,谭西桐便抢过了他的话头。
“闷葫芦,你就别拒绝啦,人再少就high不起来了。”
“可我不会唱歌。”裴执推了下眼镜。
“唱歌哪有什么会不会的。”谭西桐抱臂。
“难不成……”谭西桐眼珠一转,冲有些局促的裴执眨眼一笑,“你五音不全?”
“……”
“……不是。”
“这不就得了。”谭西桐抱臂。
“实在不行姐待会教你,别说你没听过什么歌,国歌跟《难忘今宵》总听过吧?”
裴执:“……”
“好,那就这么定了,待会我们五个一块去KTV唱两个小时。”
谭西桐一言敲定。
“那学姐你的车怎么办?”沈乐与问。
“没事。”谭西桐潇洒地一摆手,指了指手机,“我叫了代驾,保准把大伙赶在门禁前安安全全送回学校——让咱们游总最后再说两句。”
“我没什么好说的。”
游鸣笑着举杯。
“庆祝我们首战大捷,干杯——!”
众人齐齐举杯:
“Cheers——!”
*
到了KTV众人没再喝酒,只是叫了个果盘纯唱歌。
谭西桐不用说,妥妥的麦霸,甚至连游鸣都没抢过她,从国语到欧美再到韩语乃至日语,几乎所有时下的流行曲或者经典曲目她都能唱。
不过比起舒缓悠扬的歌曲,谭西桐显然更钟情摇滚,尤其是民摇,几乎把夏日入侵企画的每首歌都唱了个遍。
她的嗓音清透洪亮,穿云裂石,荡气回肠,十足的女高音,能轻松点燃整个场子。
“迟学弟,闷葫芦,你们也一块来啊。”
见全程几乎都是他们三个在唱,迟野和裴执则坐在沙发角落看文献,谭西桐干脆直接上前把二人一只手抓一个,提溜到了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一个麦克风。
二人无奈,只得分别唱了一首。
裴执虽然嘴上说着自己并非五音不全,但真正唱起歌来,谭西桐才发现对方还真是五音,或者说七音不全。
一首《涛声依旧》下来,没让人感到怀旧与经典,反而是对人耳的一场折磨。
谭西桐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紧张得掌心都被汗水打湿了的裴执的肩膀。
“兄弟,我错了,我刚刚不应该难为你。”
“……我唱的很难听?”
虽然没再继续唱歌,但平生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唱歌的裴执仍显得有些无措。
“说句实在话,你的确跑调了,而且还跑得挺严重。”
裴执垂下眼睑,握着话筒的指尖掐得青白,谭西桐话锋一转。
“不过,我觉得你刚刚真得很厉害,很勇敢。”
在裴执诧异的眼神中,谭西桐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人嘛,就是要勇于尝试,有谁能做到样样精通?咱们只是唱着玩,当然是开心最重要!”
轮到迟野,他挑了《Counting Stars》。
迟野声线低沉,像掩藏在夜色下的一抹碧,与慵散不羁的曲调相得益彰,一曲唱罢,寂静的包厢掌声雷动。
彻底唱上了头,谭西桐原本还打算再唱一首,但见游鸣率先点了歌便把麦克风递给了他。
接过麦克风,游鸣清了清嗓子,低声唱了起来。
“I bless the day I found you…”
太阳打翻梦境,星星沉进海底,悠扬的蔚蓝中,蒸汽缭绕的湖面泛起涟漪。
唱到高.潮部分时,游鸣抬头,迷离的蓝紫灯光洒落在他肩头,他的眼底映出迟野的缩影。
“…Oh,what would life be.So never leave me lonely.”
“And that you'll always.Let it be me”
“Say you'll always——Let it be me.”
“好啦。”
游鸣唱完,见时针走过九,谭西桐道:
“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就再最后合唱一曲《精忠报国》罢。”
沈乐与大惊:“……《精忠报国》???”
“嗯哼。”
谭西桐扬了扬小巧的下巴。
“咱们身为新时代好青年,社.会.主.义接班人,唱这个作结不是正好应景?”
“而且这下可都别再说自己不会唱啦。”
众人:“……”
在一片高昂奔腾的“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中,众人一一道别,各自散去。
临走前,沈乐与显得有些欲言又止,趁着等谭西桐和迟野去卫生间的功夫,回想起游鸣刚刚唱歌时望着迟野的眼神,写过那么多cp文的她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第六感告诉她他们之间肯定有情况。
见边上正好只有游鸣,沈乐与悄悄上前,踯躅一番后小声问:
“那个……鸣哥,我能悄悄问你个问题不?”
“你说。”
“就是呃……”确定四周无人,沈乐与才吞吞吐吐,“……你跟跟野哥,你们俩到底……”
“嗯。”
知道越描越黑,游鸣点头。
“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一起了。”
“更准确的说,我们一年前的高三就在一起了。”
“!!!”
见沈乐与目瞪口呆,一副大脑宕机亟需消化的模样,游鸣侧头:“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
沈乐与在心里呐喊。
——救命啊,我能说我写过的同人cp成真了吗!??而且她当时居然还傻傻的跟迟野说不许把她的马甲说出去,除非他真的跟游鸣在一起……
无端的,沈乐与脑子里放弃了小品声调版“这个世界太荒唐,死对头也能变情人”。
用右手扶住额头,沈乐与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昏过去。唯一庆幸的应该是好在迟野和游鸣都不是嘴巴大的人,要不然她早就社死了一万次,要直接换个星球重新做人了。
“……没、没有。”
做贼心虚,沈乐与用力摇头。
“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们,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谢谢。”游鸣笑笑,“早生贵子就不用了,能力不允许。”
“……”
“还有……鸣哥你们放心,我不是爱八卦嚼舌根的人,不会跑出去乱说的,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沈乐与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
“没事。”游鸣淡然,“我既然敢承认,就不怕别人知道。”
“不过。”游鸣顿了顿,睫毛上下交阖了一下,“你这样也好,毕竟我虽然不害怕……但我不太清楚迟野的想法,他目前还不想公开,或许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游鸣目光诚挚,“麻烦你帮我们保守秘密。”
“拜托了。”
“!鸣哥你这是干什么!?”
见游鸣忽而朝自己鞠躬,沈乐与被吓了一跳。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出去乱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和第二个人说了就——让我嗑的cp都BE!”
为了让游鸣放心,沈乐与干脆发了对同人女来说最大的毒誓。
游鸣:“谢谢。”
虽然觉得游鸣明明自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公开完全不在意,却依旧对这件事这么介意而觉得奇怪,但见谭西桐刚好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沈乐与连忙噤声,言出必行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鸣哥再见。”
游鸣挥手:“路上小心。”
沈乐与也挥手:“谢谢,你跟野哥也是……下次再见。”
*
回出租屋的路上,游鸣本来走在前面,或许是他今天稍微多喝了些,没仔细看路,便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个趔趄。
迟野快步上前搀住游鸣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吧?”
见游鸣眯着眼睛没说话,迟野皱眉,少见的显露出着急。
“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摔傻了。”
“……我没事。”
游鸣摇摇头,但他仍然没有起身,迎着橘黄的路灯眯着眼睛,像个淘气的孩子般坐在柏油马路上傻乐。
“起来。”
见游鸣耍赖不动,迟野没辙,只得弯腰,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游鸣从地上背扛了起来。
看着搂着自己肩膀,脸上带着浅淡的酡红,迟野皱眉。
“叫你别喝这么多,酒量差还装逼。”
“我没喝多。”游鸣晃了晃脑袋,刺骨的寒风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呵。”迟野冷哼,抬手把游鸣脖子上的那条情侣款红围巾系得更紧了些,“我之前也的确不知道喝红酒还能把人喝醉了,你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又哭又笑,怎么快二十岁的人了和小孩似的长不大。”
“你嫌弃我……”游鸣撇嘴。
“没有。”
“你就是嫌弃我。”游鸣擤了下鼻子。
明明早就习惯了迟野的无差别毒舌攻击,游鸣仍是借着酒劲故作委屈。
“哼……你不嫌弃我酒量差么?那我就发酒疯给你看看!”
迟野没来得及制止,游鸣便一个健步冲到路灯下——弯腰,蹲下,麻利地撸起了流浪猫。
迟野:“……”
“好傻。”
几只小猫在游鸣脚边蹭来蹭去,他则撸猫撸得不亦乐乎,知道游鸣其实压根就没喝醉,迟野沉声:
“你今天其实不应该带大家来这么好的酒店吃饭。”
“决定创业的话,你现在,或者说以后就是老板,员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福利一开始就给得太满,后面一旦资金流通不畅丧失了这些,人很容易心存不满。”
“更何况开源节流,创业初期节流比开源更重要,第一桶金还没赚到就挥霍,你现在的身份是老板,而不是富二代公子哥。”
游鸣当然知道迟野再说什么,手上撸猫的动作却没停。
“朝三暮四?”
“嗯。”
“别犯傻。”
“但我觉得真心换真心无论何时都有效。”
抬头看向迟野,游鸣微微勾唇。
“你不是也被我的真心迷住了么?”
迟野翻了个白眼,“是被你的傻气。”
游鸣依旧蹲着,他仰头,头顶的路灯下有虫蚋盘桓。
“……你说,飞蛾为什么要扑火啊。”
“人造光源干扰了虫蛾的飞行路径而已。”迟野道,“自然光基本呈平行光,但人造光源是发散光,飞蛾依旧按恒定角度规则,呈等角螺旋线飞行就会撞上路灯。”
游鸣揉了揉鼻子,“你这个说法一点也不浪漫。”
迟野嗤笑。
“你真能跟虫子共情。”
“能啊,为什么不能。”
游鸣轻轻,目光跟着停在迟野身上,橘黄的灯光正霞帔般打在他肩头,在青年笔挺的身影后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快起来——”
朝依旧蹲在地上的游鸣伸手,可迟野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施力,一道拽到了地上。
对上那双望向自己如小狗看着主人般湿漉漉的眼睛,迟野也没生气,他勾了勾唇角,薄唇轻扬。
“怎么?想拉我陪你一块犯蠢。”
“是啊。”游鸣笑笑,晦暗的灯光在他看向心上人的眼底开花。
“谁让你这么聪明,跟你一块做好事的人实在太多了。”
游鸣说着,倾身凑到迟野耳侧朝他哈气,微醺绵柔的红酒气息隔绝初冬刺骨的寒风,裹住迟野,像要融化他脸上锋锐的线条。
“——我要你跟我一块犯傻,这样你以后回想起这些啼笑皆非的蠢事,就只能想起我。”
迟野挑眉。
“狼狈为奸?”
“嗯哼——”游鸣点点头,“狼狈为奸。”
“好。”迟野抬起游鸣的下巴,“陪你一块当乱臣贼子。”
微凉的唇瓣贴上唇角,游鸣闭上了眼睛。
夜色悱恻,就着这个不为人知的吻,他在心里轻轻。
如果永恒不存在,至少让他争取朝夕。
第54章 拉投资
游鸣正在笔记本上涂鸦得起劲, 但他最后几笔还没来得及落下,本子就被人抬手合住。
游鸣抬头,顺着那只修长有力、青筋分明的手往上看, 就看见书桌对面的迟野用右手握着的水性笔点了点桌面。
“写题。”
“呼……终于写完了。”
在迟野的监督盯梢下,写了一个小时终于做完了高数题,游鸣托腮嘟囔。
“我发现我果然还是很讨厌学习。”
“还有英语呢?”
检查完游鸣的高数作业, 迟野道:“四篇阅读两篇七选五还有一篇作文, 快做, 写完了听听力背单词。”
“你这样四六级怎么考?”
“啊——”
看见自己最讨厌的英语, 游鸣伸手抓了抓头发,从喉咙中发出哀嚎。
“我恨英语,我要穿越回去给始皇世界地图, 让全世界都说中国话!”
“下周期末, 你别挂科了。”迟野瞥他一眼,“挂科下个学期要提前来上学,没法跟我一块来。”
游鸣闻言一惊,刚刚还趴在桌上阴暗扭曲的他瞬间恢复端正, 嘴里念念有词。
“嗯……我爱学习,我最爱学习了。abandon、abandon……”
迟野:“……”
晚上十点。
听见敲门声, 正在房间里写论文的迟野打开房门, 便见游鸣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做完的四六级试卷。
“全部做完了?”
“嗯。”
游鸣点点头, 把手里下午被迟野阖上的笔记本递给他。
迟野打开笔记本, 只见末页上画着副黑色水笔画的人像速写——
那是一张侧脸半身像, 穿着深灰呢子大衣和白色高领毛衣的少年正低头做题, 神色一丝不苟, 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少年清晰利落的下颚线。
“画的我?”
游鸣点点头。
“还不错吧?”
“嗯。”迟野只扫了一眼, “像那么回事。”
“那我下次再画一幅给你,这张我要好好留着,这样我上课的时候要是想你了,翻翻笔记本就能看见你。”
游鸣喜滋滋,迟野却拧眉。
“上课不好好学习想我做什么?”
“你明明很聪明,为什么不把聪明放在正事上,而干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我也想啊。”
把画有小像的笔记本小心收好,游鸣叹了口气,感叹:“我原来也总觉得自己只要努力,学起来肯定轻轻松松。但真正认真学起来才发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努力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天赋。
“所以你也别凶我。”游鸣微微撇嘴,“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厉害的。”
见迟野依旧剑眉紧锁,薄唇微抿张嘴欲言,游鸣连忙打断他的施法,服软缴械。
“我错了迟大学霸,寒假我一定好好学习,您就先饶过我这一次吧。”
翌日,二人不约而同地比平常早起了二十分钟。
洗漱完毕吃完早餐,在从餐桌前起身坐车去学校时,游鸣迟野异口同声:
“一……”
“你先说吧。”
短暂的沉默后,游鸣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先说。
“一周年纪念日快乐。”
迟野说着,把刚刚藏在身后的礼物盒递给游鸣。
“谢谢——”
道谢后拆开精美的包装袋,在看见里头装着的礼物后,游鸣傻眼。
“法……法典!?”
“嗯。”
迟野点头。
“公司法、税收法、金融法以及劳动法。”
“虽然希望你用不上,但创业没道理不提前了解这些。”
“最赚钱的生意都在刑法上是吧?”游鸣语塞。
“我看起来像是会动歪脑筋的人吗?”
迟野抬眸,上下扫视迟野一番。
“嗯,傻里傻气,确实不会。”
“……”
“谢谢了……”
一阵扶额后,游鸣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了迟野。
“跟你一样,其实我也觉得这些周年纪念日其实挺花里胡哨的,毕竟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无论哪一天,都同样值得纪念。”
游鸣耸了耸肩,对迟野展眉一笑。
“所以我向你说‘一周年快乐’,不是因为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而是因为我希望你每一天都快乐。”
“按摩仪和剃须刀?”
“嗯。”
游鸣点点头。
“我看你最近做实验写论文,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溺在图书馆,还老熬夜通宵,比起每天打卡式的跑健身房,我觉得你更需要休息喝按摩。”
“至于剃须刀,”游鸣看向卫生间洗漱台面,“你那把剃须刀都用多钝了还舍不得换?人家卖废品的都不会收。”
“你刚刚说的事情我今后会注意。”
迟野沉声。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都是我需要的,我很喜欢。”
把礼物放进卧室,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拯救者笔记本和三星显示器,迟野问:
“书房里的电脑是你新买的么?”
“嗯哼。”游鸣应声,“不过不是给我买的,是送你。”
见迟野一怔,游鸣道:“你天天跑学校机房不累么?鼠标键盘我也给你一套配齐了,跟我一样的雷蛇,尺寸我根据你的书桌算了,27寸的刚刚好,以后你看文献也能舒服些。”
迟野蹙眉。
“这一套,应该不便宜。”
“千金难买我男朋友喜欢和需要啊。”知道对方不接受不光是觉得贵重,更是面子和自尊挂不住,游鸣拉住他的手笑,“何况你这么厉害,以后赚了大钱再加倍还我也不迟,我等着你到时候给我买最新款的switch。”
“不许拒绝,要不然我要生气了。”
游鸣说着佯装生气,迟野才微微舒缓了眉头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干涩:
“我以后一定还你。”
*
期末考完翌日,在去超市挑红酒和见面礼的地铁上,迟野问:
“今天要见的投资商你认识?”
“嗯。”
游鸣点头。
“蔡叔叔原来是我爸公司下头的员工,六年前辞职单干搞起了房地产,大赚一笔后又开始投资起了酒店和民宿,现在以他命名的酒店在全国已经有二十多家连锁分店了。”
“我这两个月在创业服务平台上投了很多,但都杳无音信,周末也抽空参加了两场项目交流会,结果一无所获。创投机构也找了,不光天使投资人没找着,甚至还被倒坑了几千块的服务费。”游鸣苦笑。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在别人的牵线搭桥下,发现蔡叔叔原来曾经跟我爸共事过,套了这层近乎关系又花了些钱,人托人,这才好不容易得来了今天的这场见面。”
游鸣长叹一口气。
“……真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也不知道我这愣头青的一腔热血能在社会毒打下燃多久。”
“大学本身就是从学校走向社会的过渡。”
见游鸣神情仍有些沮丧,正愣愣地盯着地铁玻璃上自己倒映的反光,显然心不在焉,借着西服正装的袖口遮掩,迟野握了下他的手。
“这一点挫折就能把你打败么?”迟野沉声,“更何况你不是孤军奋战,还有工作室里的大家。”
“等今后业务稳定了,这些事情你也不用再操心,你就安安稳稳做你的老总,发号施令,运筹帷幄,轮到我们这群苦逼的打工仔在底下替你打工。”
“嗯!”
被迟野逗乐了,游鸣笑。
“知道了,我不会再轻言放弃。”
因为玩忘了,游鸣只提前定了条细和天下的千元烟,把请酒的事情抛之脑后,时间来不及,二人只能去线下超市极速购买。
游鸣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红酒弄得晕头转向,他对酒不感冒,先前也就是好奇酒柜里尝过几瓶酒,只是游政屿好酒,他家里的酒无一例外都是大几万一瓶的好年份名酒,没有预约调货普通超市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这么高档的酒。
面对全然陌生的牌子,游鸣犹豫了好一番,最后随手拿了瓶最贵的。
“你看这个酒怎么样?”
迟野接过酒。
“蔡叔叔有什么忌口或者喜好?”
“嗯……”
游鸣摸了摸下巴。
“我回忆下……我小时候的确跟我爸和蔡叔叔一起吃过饭来着,他酒量不是很好,挺喜欢那种酸不拉几的酒配牛排啥的,我小时候用筷子沾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买这个。”
游鸣絮絮叨叨话音未落,迟野便从货架上拿下一瓶奔富BIN 704递给他。
“这会不会太普通太便宜了?”
“你这次送酒不是越贵越好。”
游鸣不解:“为什么?”
“你们家平日里和对方有过往来么。”
“当然。”游鸣说,“逢年过节蔡叔叔都会带女儿来我们家串门。”
“给过他女儿红包和礼物。”
“嗯。”游鸣点头。
“前年小妹妹来我家里我看她很喜欢我拼的翡翠之夜就送给她了,下次有时间我也再多拼几个送给小希……不过这和我们今天有什么关系。”
“求人不送礼,送礼不求人。不要在今天送过贵的礼物,这只是饭局。”
“你是他小时候见过的后辈,不需要表现得太过成熟,面面俱到反而丧失亲切。”
游鸣还在摩挲着下巴琢磨他这番话,迟野继续。
“干红赤霞珠,单宁浑厚,酸度直接,酒体饱满,带有黑醋栗、黑橄榄和红浆果与黑巧的混合香,尾韵久,自带红色礼盒,适合送礼。”
迟野像是报贯口似的滔滔不绝,游鸣瞠目结舌。
“我靠……你是神仙吗?怎么什么都懂?”
“我这个学期选修了一门酒文化的双创选修课。”迟野淡淡,他显然早就对无论何事都要做到无可挑剔习以为常。
“走吧,我们要提前到餐厅点菜,绝不能让对方等。”
“别紧张。”
提前两个小时到达预定好的西餐厅包间,点完菜后,看出游鸣虽然强装镇定,实则早已冷汗涔涔,迟野轻声:
“酒和礼其实都不那么重要,只有待会洽谈时拿出实实在在的利好分成,让对方觉得有利可图才最重要。”
“嗯。”游鸣点头,“无奸不商嘛。”
“把我发给你的人情世故话术视频再看看,好好学习下,说话也是一门艺术。”
“知道了。”
双手交握抵在下巴,游鸣闭目养神,吊儿郎当。
“不就是套近乎拍马屁么?谁不会呢。”
见迟野凛眉看自己一眼,游鸣清了清嗓子,揉了揉脸颊,恢复正色。
“咳……放心,我待会绝对认真严肃,不满嘴跑火车,我发誓。”
吩咐服务员拿去提前醒酒,迟野回到座位。
“你喜欢什么酒。”
游鸣想了想。
“我啊——帕图斯。”
“为什么?”
“因为它贵,说出去高大上。”
“……”
“哈哈……开玩笑。”游鸣诚实,“我其实不那么喜欢喝酒,但帕图斯的回甘很快,液体细腻,果味也足,喝起来不怎么像酒。”
“更重要的是它虽然可能不如拉图和红颜容的品质稳定,却是不生产副牌的酒庄,甚至会在葡萄不好的年份停产,我喜欢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
看出迟野闻言后眼神微微一黯,游鸣想明白了些什么。
“……你不会是想着下次给我回什么礼吧?”迟野没说话。
游鸣蹙眉。
“我都说了,千金难买你需要。你不要老想着等价交换,情侣之间这样斤斤计较也太没意思了。”
“我欠了你太多。”
迟野双拳紧握。
他有记账的习惯,他们才在一起一年,可对方花在小希和自己身上的钱林林总总超过了三四十万,这些钱对游鸣的家境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他来说却是天价。
“没事。”游鸣弯起眼睛,他本来想拉迟野的手,但想到还在公众场合,对方可能介意,于是只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你要真过意不去,再喜欢我一点就好啦。”
*
一个小时后,包间房门被推开,身着ISAIA条纹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游鸣连忙起身。
“蔡叔叔您好。”
“你好。”
与迟野握了握手后落座,蔡绍祺上下打量了游鸣一番,问:
“你是……游政屿的儿子?”
“是的。”游鸣笑,“我爸爸之前总是提起您,说他跟您共事的时候您就特别自律,还称赞您又才华又努力,总说让我向您学习,将来也顶天立地,干出一番成就。”
“只可惜,”游鸣悠悠,“我爸还是高看我了,我可没有蔡叔叔您的实力,只是一条纯纯的咸鱼,连身都懒得翻一个那种。”
“哈哈哈……”
被吹捧得很是受用,蔡绍祺捧腹。
“你这小子嘴巴倒是甜,脑子也活络。”
“你爸爸做出的成绩可比我好多咯,我也只是乘了时代的东风,站在风口上运气好罢了,哪里像你爸爸一样白手起家。”
“这位是……?”
注意到游鸣身侧坐着的迟野,蔡绍祺问。
“我叫迟野,是游鸣的朋友兼合伙人。”
担心游鸣乱说,迟野抢先道。
“哦……不错不错,小伙子也一表人才。”蔡绍祺点点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现在国家不也正提倡支持大学生创新创业。”
“你跟小鸣一个学校的?”
“不是。”迟野道,“我是清华的学生。”
“清华的高材生啊!”
蔡绍祺眼睛一亮,抚掌而笑。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看到你们今天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教我回想起过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骨头也该乖乖拍在沙滩上躺平咯。”蔡绍祺开玩笑。
“蔡叔叔,您这话说的。”游鸣笑,却是不卑不亢。
“您现在才是正值壮年,风华正茂,要阅历有阅历,要底气有底气,要魄力有魄力,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可望尘莫及。”
“哈哈哈……”
蔡绍祺大笑,尔后摇摇头。
“哎……你这小子啊,真是讨人喜欢,原来小时候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妈妈还在,你才一丁点大,五岁吧好像,就懂得说自己是男子汉,抢着给妈妈夹菜照顾妈妈,还抢着要跟叔叔一样喝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
显然被对方的话勾起了回忆,游鸣眼神一黯,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迟野见机送上红酒,让服务员过来开瓶,给对方的酒杯里倒了小半杯,就这餐前甜点吃。
“嗯……不错!”
浓香绕舌,只啜了一小口,蔡绍祺便眼睛一亮,他看向游鸣。
“这酒是你自己挑的?”
迟野给游鸣打眼色,示意他说是,终于从回忆中走出,游鸣却道:
“是我跟迟野一块挑的,干红赤霞珠,单宁浑厚,酸度直接,果味饱满,觉得您应该会喜欢。”
“哦?”
欣赏了一下杯中红宝石色浓厚酒水和鼻尖馥郁的发酵果香,蔡绍祺笑。
“高材生挑的酒我怎么会不喜欢?”
见菜正巧上齐,游鸣便不着痕迹地把几道惠灵顿牛排之类的硬菜转到对方面前。
“蔡叔叔,菜正好上齐了,您快尝尝合不合您胃口,不合的话我再点点别的,咱们吃完了才有力气再聊。”
“嗯,小鸣说得有道理。”
蔡绍祺点点头。
“人是铁饭是钢,刚好叔叔也饿了,那我们就先边吃边唠唠嗑,正事咱吃完饭再好好聊。”
***
饭后,游鸣道:“蔡叔叔,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您的口味,如果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小鸣,你这话就谦虚了,蔡叔叔我让小辈请客才是不好意思,你可别嫌蔡叔叔我‘为老不尊’啊。”
蔡绍祺笑,食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迟野眼尖,看出他中指上的黄茧,趁对方不注意向游鸣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黄鹤楼递给对方。
“黄鹤楼1916?”
看见游鸣递来的烟,蔡绍祺一怔,从中抽出一根用登喜路打火机将点上吸了一口。
“这个味道,真是教我回想起曾经在江城的日子,那个时候虽然生活过得穷,却胜在年轻,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每天都对未来有数不清的幻想。”
蔡绍祺悠悠,见游鸣把烟盒递给自己,他却没收,反而抬眸:“小鸣,你不抽烟么?”
游鸣用余光瞥了迟野一眼。
“……我最近在戒烟呢叔叔。”
“哦?你爸爸不是老烟枪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少沾烟酒的儿子?倒是稀奇。”蔡绍祺又抽了一口,抬头看向窗外华灯夜色。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这烟也是抽一口少一口,你就当陪叔叔我一块回忆回忆江城的故事。”
“……好。”
略微犹豫了一下,游鸣最终还是也从烟盒内摸出一根烟。
“那我今天就当舍命陪君,陪您好了。”
“好好好……不错不错,和你老子一样,是条爽快汉子。”
蔡绍祺面露欣赏,身体略微朝身后的椅背仰。
“烟也抽了,饭也吃了,小鸣,你来介绍下你的项目吧。”
“好的叔叔。”
终于等到这一刻,游鸣麻利地从身后公文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书,却并没有给对方看那厚厚一沓的计划书,而只拿出了一张思维导图。
“这是……?”
看出蔡绍祺脸上的惊愕,游鸣彬彬有礼。
“蔡叔叔,我知道您工作繁忙,没有时间看完整的计划书。所以我就把我觉得比较重要的地方列了张表,这样您一看就一目了然,然后我再一边给您介绍,您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条款也可以直接写在上头,我回去补充重拟合同发到您的邮箱再让您过目。”
“我们的项目也隶属于当下最流行的共享经济范畴,知道您是个实干家,不喜欢听空话,所以我把我们这三个月的盈利额,包括成本、盈利、损耗、丢失等项目的流水都列在了表格上。”游鸣用手指了指表格。
“我们目前已经投放了本市五环内的所区域,涵盖了人流量大的CBD、商业区、写字楼以及居民点,一共是69处。”
游鸣说着,直接在手机上发给了对方鸣野工作室的网站,从网站首页的3D图上的红点灰点来看,已有和待开的站点一目了然。
“雨伞的损耗和丢失当然不可避免,但这些对比起盈利来说九牛一毛,几乎可以忽略,也不需要太多的人力成本来维护。主要雨伞的成本造价低廉,我也向工厂拿到了合作的成本价,如果您同意投资的话,能够再扩大生产,我相信工厂也会乐于开出更低廉的价格。”
“嗯……”
听完游鸣的介绍,蔡绍祺若有所思。
沉吟片刻,蔡绍祺放下手机,问:
“你们工作室的分成和退出机制是什么样?”
“蔡叔叔这个您放心,我们公司目前有清华的法学生兼职法务,我们的合同上相关条文白底黑字写得很清楚。”游鸣徐徐。
“因为我们工作室处于起步阶段,大家基本上都是些兼职的学生,为了刺激业绩,我们并不是完全按照股份或者有固定的工资。而是按照多劳多得的原则,拉到新单新客流后成单者分走一半,后端服务再分走25%,剩下的在扣除了其他成本后放进工作室的大池子中,年终剩下的这些利润再按照股份进行分成。”
“简而言之,我们工作室目前采取的是股份利润,和每单贡献相结合的分成方式。”
“至于股权退出机制。”
游鸣深吸一口气。
“我们在合同上也有写,在工作室运转正常的情况下,主动提出离开的话出资的本金全部拿走,但如果是我或者其他股东联合要求某人强制退出,我会再额外给一份当年的利润分成,作为对对方付出时间金钱的回报。”
“渴时一点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不错。”
静静听完游鸣的话,蔡绍祺面露欣赏。
“你的思想很成熟,叔叔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每天就只知道打游戏拖拍轧马路谈恋爱。”
“……”
游鸣心虚,一时笑得有些尴尬——
这些事他倒也一个没落。
“你这个项目确实让我看到了有利可图,前五年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你开出的利好也很诱人。”
“更重要的是,”蔡绍祺抬头,烟雾缥缈中他弹了弹烟灰,把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中,“叔叔在你身上看到了属于年轻人的热血和真诚。你这种不愿意依附于父辈的成绩,不想着坐享其成,反而自己出来闯荡,这种勇气就很值得称赞。”
“您过奖了。”游鸣微微低头,“我还太年轻,思想不够成熟,有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重新点了根烟,蔡绍祺却摆手。
“我那时候从你爸爸的公司离职,只身一人跨行来北京做房地产生意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懂。为了获得更多的客源,甚至变着花样的换邮箱、换内容,甚至换IP去给用爬虫软件获得的q.q号发宣传邮件,以躲过邮箱对营销内容的审核。”
“那时候互联网完全不如现在发达,我只能一切从零做起,自己慢慢摸索。
蔡绍祺悠悠。
“那时候我年轻,脸皮也薄,离职前还不好意思带走自己客人,但因为口碑转介绍太慢,最后还是决定破釜沉舟,我最后还是带走了他们,而他们也自然成了我开始创业后的第一批付费用户。”
“甚至就连获得客源的方式,我也无所不用其极,从发传单、投电视和收音机广告、做海报、发邮箱、打电话甚至拉横幅地推全都做过。可惜那个时候还没有短视频跟直播,要不然我没准就转了赛道,现在成了名网红或主播了。”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了,要不然我也没机会坐在这夸夸其谈。”
蔡绍祺笑,语气虽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但游鸣很清楚成功的背后一定堆积着数不清的血汗。
“你的项目,我投了。”
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蔡绍祺把掐灭的烟头丢进烟灰缸,右手抬起一根手指。
游鸣犹疑:“八十万?”
蔡绍祺摇摇头。
“是八百万。”
*
从饭店出来,见游鸣喝得醉醺醺,自己也陪着喝了不少酒,觉得他们实在不大适合上地铁,迟野于是用打车软件叫了辆的士。
车上,游鸣先闭眼小憩了一会。
睡了十分钟后,他却突然睁开眼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迟野瞧。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为什么这么说?投资拉成了,你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嗝……可我最后拉成投资,还是要靠他的人脉。”
游鸣垂下眼睑,因为醉酒,他不光脸颊酡红,连带着眼角甚至脖颈也泛着绯色。
知道游鸣指的是他父亲游政屿,迟野道:“人很难完全摆脱原生家庭的桎梏。”
“更何况人情社会,很正常。”
“人情社会……?”
像是对这个词语很陌生般,游鸣努力睁大眼睛。
“什么狗屁人情社会……真的好累。”游鸣说着,垂下微红的眼睑,他靠着迟野的肩膀,凑到他面前小声嘟囔抱怨,“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这么阿谀奉承的么?”
虽然看似在饭局上表现得还不错,可跟迟野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不同,游鸣刚刚其实紧张得连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
“喝多了就别乱动乱说话。”
迟野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依旧任由那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
“你讨厌人情社会,那你觉得怎样的生活才算美好?”
“我觉得……嗝,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美好啊!两个人在一起——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我们!”游鸣说着来了劲。
“我都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毕业以后不要待在北上广这种大城市,也不要回江城……直接在乡下随便哪个犄角旮旯买一栋带花园的小别墅,装成我最喜欢的慵懒南洋风,然后每天养养花撸撸猫种种菜,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多好!”
“我甚至连养什么猫都想好了,一只布偶,一只缅因,一只叫芋泥,另一只叫奶茶!”
迟野:“为什么?”
游鸣举手:“——芋泥波波奶茶!”
“……”
“想得还挺远。”
“你不想么?”游鸣说着猛然直起身。
车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划出一道道细长的光,灯光洒进游鸣满是期待的醉眼,碎成漫天星海。
“嗯。”
被这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热切而赤诚地望着,迟野伸手抚摸上他俊逸的面颊,轻轻。
“很想。”
“洗完澡再上.床。”
回到出租屋,见游鸣刚进屋脱了鞋就直接往卧室床上躺,迟野伸手把他的外衣外裤拽了下来。
“一身烟酒味,快去洗漱。”
连哄带骗终于把游鸣拽进了浴室,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对方扒了个干净后,游鸣却醉得不松手。
迟野无奈,挂着花洒,干脆跟对方一块冲了个温水澡,毕竟他自己今晚也喝了不少,只不过他酒量还行,再加上靠理智撑着。
虽然早就过了半个小时,但担心喝酒后冲澡寒邪入体,迟野也只是带着游鸣草草冲了一下,但只这一下,游鸣却也清醒了过来,恢复了神志。
迟野煮好葛根甘草醒酒茶,端着茶壶从厨房出来,便见游鸣满脸通红的站在餐桌前。
“刚……刚刚……”
“……刚刚你帮我洗的澡……?”
“嗯。”
迟野往游鸣马克杯里倒了一杯刚煮好的茶。
“护肝解酒的,快喝了。”
见游鸣仍站着没动,脸颊爆红,迟野瞥他一眼。
“我们之间该看的不该看的早都看过了,你还脸红个什么劲?”
“……”
明明这半年来的每一场欢爱都是自己在主导,可游鸣仍像是进行了好一番心理斗争后才从尴尬中走出,动作僵硬地在餐桌前落座。
接过迟野递来的醒酒茶,游鸣道:
“谢谢……刚刚也麻烦你了。”
“没事。”
迟野也往自己玻璃杯里倒了一杯茶。
热腾腾的醒酒茶下肚,游鸣瞬间感觉胃里舒服了不少。
“我刚刚喝醉的路上,是不是和你说了很多丧气话?”
“嗯。”
“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想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做它。”
迟野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食指指尖在杯身上敲了敲。
“如果只是因为热爱,那就不要奢求回报,这样不光会丧失初心,还会让自己痛苦不堪;如果是为了金钱名利,那势必要放弃更多——”
“甚至有时候需要你割舍自己原本笃定的原则。”
“……可我真的很讨厌这样。”
用手紧紧抵着杯檐,游鸣把下唇咬得青白。
“就为了铜臭利禄,我难道就要让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么?”
“今天遇到的蔡叔叔的确是个好人,但你今后需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你生意做得越大,遇到的麻烦势必会越多,即便如此你有时候依旧需要笑脸相迎。”
没有直接回答游鸣的问题,迟野只是又给他的杯子里添了一杯新茶。
迟野抬手,把那杯茶推到游鸣面前,抬眸。
“我知道你讨厌,乃至厌恶酒桌文化,但如果现在有一杯酒摆在你面前,喝了它你就能拿下一个一百万的订单获得二十万的分成,你干不干?”
“你给我的,哪怕是砒.霜我也甘之如饴。”
游鸣说着眉目舒展,他笑着端起那杯茶,将它一饮而尽。
“我说正经的。”
迟野皱眉,他搞不懂对方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
“我又不缺钱。”
游鸣耸肩。
“真不差这二十万。”
迟野:“……”
“你是出来做生意,不是来做慈善。”
没理会游鸣的插科打诨,迟野看着他的眼睛正色。
“很多时候,有舍才有得。”
“我知道。”
游鸣点点头。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哪怕我不强迫自己改变,照旧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获得独一无二的成功。”
游鸣的语气虽然不徐不疾,但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尖锐如镝。
“——尤其是任何涉及到关于你的事情,无论任何理由,我都绝对不可能让步。”
迟野没说话,游鸣自顾自地喃喃。
“我知道你不是个擅于把爱付诸口头的人,你面对问题也总是足够理智,所以我才经常会怀疑问你,想要你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不要……因此嫌我烦。”
“嗯,不嫌。”
听见迟野的应答,游鸣擤了下鼻子,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然后小狗站起身,像虔诚的信徒般,亲吻自己的神灵,从舌尖汲取那一点甘露。
被迟野亲得摁倒在床上,游鸣摩挲着握住他的手,哑声: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迟野应声:“嗯。”
游鸣执拗。
“嗯——你要说出来。”
“我就在你面前,还能去哪。”
附在游鸣耳侧,迟野轻轻。
“神灵离不开信徒的供奉,我只长留在你身侧。”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游鸣抬头在迟野修长漂亮的脖颈上轻轻咬了几口,最后在他分明的喉结上舔了一下,在迟野眼神微沉的轻嘶中,弯着眼睛朝他索吻。
“……那你亲亲我。”
“这样受不受得了?”
“……要做就做,别废话。”
游鸣抬手捂住自己醉红的脸,迟野吻去他眼角一点晶莹。
“忍着点。”
……
“唔……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嗯。”
“一定。”
第55章 外婆
忙完了后续的业务收尾, 成功捞到了第一桶金的迟野与游鸣一道坐高铁回江城陪外婆过年。
这也是这十三四年来,迟野第一次没有跟迟晨希一块过年。
虽然这是迟野早就计划好的,为了能让小希更快适应新家的生活, 并且一旦身体有什么异样也能及时复诊就医,但游鸣还是看出了迟野心中仍惦记着小希。
返程途中,看出了坐在身侧的迟野虽带着耳机在看英文电影, 却仍心神不宁, 游鸣道:
“你若是这么舍不得小希, 去吴阿姨家找她把小希带回江城一块过年不就好了, 吴阿姨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肯定能理解你和小希过年想回家团圆的心思。”
摁停正放到一半的《达·芬奇密码》,迟野摘下耳机缓缓:
“其实你之前有句话说得对, 我不可能陪小希一辈子, 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学会放手。”
“她现在已经有了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养父母,我也是时候该逐渐退出她的生活。”
“你这话说得。”游鸣却摇头,“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句话可不是这个意思,没让你割舍亲缘, 当个深藏功与名的孤家寡人。”
“你跟小希之间的兄妹情是无论什么事都割舍不了的,无论她现在被谁家收养, 你身上和她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你永远都是她心目中最重要最伟大的哥哥。”
“所以今后不要再替别人擅作主张了。”
侧头看向身侧迟野, 游鸣正色。
“不要再擅作主张的当普罗米修斯跟阿克琉斯, 当背后默默牺牲付出的英雄有什么好的?就算要逞英雄, 也要把爱大大方方地表现给别人。”
“嗯。”
迟野应声, 走下月台时, 从游鸣手中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他道:
“爱你。”
“……”
游鸣瞪了迟野一眼, 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
“……我是让你跟小希说,不是让你和我说。”
迟野抬眸:“你之前不是想听么?”
游鸣:“……”
游鸣没说话,逐渐泛红的耳尖已经暴露了一切。
从高铁站出来,游鸣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跟着迟野直奔他家。
听说迟野回江城过年,迟野的外婆提前一周就从敬老院搬回了家里收拾打扫,在家里数着日子盼着他回来。
在停车场等网约车时,游鸣悄悄握住迟野的手,见对方抬眸看他,游鸣撇头。
“不是想牵你的手……我就是手冷,想暖和下。”
“隔着手套能暖到么?”
迟野莞尔,说着他摘下了外婆给他织的毛线手套,把左手那只戴在游鸣手上,右手则继续握着他的手。
“凉么?”迟野问。
“不凉。”
“可惜我的手比你更凉,没法取暖。”
迟野说着,想缩回手,另一只手套也戴到游鸣右手,后者却握着他的手没放。
隔着脖子上二人同款的红围巾,低闷的声音顺着凛冽的寒风飘进迟野耳朵里。
“……车还没来,再牵一会。”
*
“小野回来了呀,好日子,今天果然是好日子……”
听见开门声,外婆闻声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门口走,迟野见状连背包也没来得及放下,便连忙上前扶住她。
知道外婆腰不好,迟野便让外婆搭着自己的手臂,让大半力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缓缓把外婆搀扶到餐桌前坐下后,看见餐桌上做好的一桌子鸡鸭鱼肉,迟野神色复杂。
“外婆,不是和你说过,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做饭做家务了。”
“小野你回家,外婆怎么能不做好饭等你?”
外婆笑着,握住迟野的手,用如树皮般皲裂粗糙,却厚实温暖的手心抚摸他的手背。
“小野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妈妈把你送到乡下来跟我一块生活的时候,每次外婆也都是这样,在家种完菜、喂完鸡,做好饭等你放学回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还刚上小学,班里有几个小男孩嘴巴特别毒,骂你是爸妈不要的野种,还骂你妈妈是水性杨花的荡.妇,外婆气不过,就拉着你跑到那几个男孩家里追着他们和他们家人骂。你那时候还那么小,就知道拉着外婆说算了,我们家小野真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最懂事的乖孩子。”
见迟野红了眼圈,外婆伸手用满是老茧的大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泪。
“小野你哭什么?你现在长大了,出息了,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外婆前段时间在养老院里跟朋友们聊天,他们都直夸我好福气,有个这么优秀的孙子。”
“小野不孝……您这个年纪本该颐养天年,儿孙绕膝,我却没能在您身边尽孝。”
“没有您当年那么护着我,用省吃俭用的钱供我上学,直到小希出生后他们把我重新接回江城,我怎么会有今天?”
迟野捏紧拳头神色复杂地说着,外婆把他抱入怀中,用干瘪消瘦的手轻拍他耸动的背脊。
“小野,你一直都是个坚强又善良的孩子……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在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承担了那么多责任,真正该道歉的,其实一直都是外婆。”
“虽然外婆也希望你有时间能多陪陪外婆,毕竟以后外婆可能就没有机会再给你夹菜咯。”外婆悠悠。
“您别这么说。”指节泛白,迟野用力握住外婆的手,说的话却不知道在宽慰谁,“……您身体还硬朗着,千万别这么说。”
“小野你也别难过。”外婆笑笑,“外婆今年都七十多啦,搁老家都是喜丧。”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时间到了,人也就该走了。正好前几天院里组织拍照片,外婆的照片都已经拍好了,这一天如果真的来临的话,小野你也不要太难过,就随便给外婆在乡下找块最便宜的地儿埋了就好。”
“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外婆该嘱咐的还是要嘱咐你呀。”
迟野低下头,用刘海遮住眼睛,有液体顺着他利落分明的下颚滑落,游鸣见状下意识想要直接上手帮他擦眼泪,但又想起现在是在对方家里,于是顿了一下往他手里塞了张餐巾纸。
“你是……?”
见外婆的目光转向自己,游鸣忙说:
“外婆好,我叫游鸣,是小野的男……男寝室友。”
“原来你就是游鸣啊。”外婆笑道,“小野跟小希经常提起你,说你帮助了他们很多,想来你应该是小野最好的朋友了。”
“嗯。”游鸣有些心虚地点点头,“……这些都是我作为好朋友该做的。”
“好了崽,这么冷的天再不吃饭,菜就该凉了,而且也不能一直把人家晾在边上啊。”
外婆说着,边往迟野跟游鸣的碗里各夹了一条硕大的土鸡腿,和一大热气腾腾的碗莲藕排骨汤。
“快吃快吃,待会就要凉了。”
“外婆你也吃。”
见迟野抬手又把鸡腿夹进自己碗里,外婆摇头,用筷子挡了回去。
“外婆老了,牙都快掉光了,吃不了肉。”
“还是小野你吃,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肉。”
“外婆,我都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成年了又怎么样?”外婆笑。
“就算成年了,小野在外婆心里永远都是小孩。”
饭后,游鸣自告奋勇帮忙洗碗收拾餐桌,迟野则倒了热水,帮外婆按摩,并教外婆教怎么使用智能手机的智能支付,以及微信视频功能,并让外婆成功与住在医院里的小希通上了视频。
在迟野单独和小希谈话时,外婆叫住了门外的游鸣。
“小同学。”
“外婆我在。”
游鸣走上前。
“外婆您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外婆的确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但这件事外婆并没有立场让你帮忙,可能过于麻烦你。”
见外婆面露踟蹰,游鸣连忙拍胸口保证:“外婆您放心,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竭力完成。”
“我想麻烦你以后多照顾下小野。”
“这孩子虽然平时表面上看着无坚不摧,但这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习惯一个人扛下一切,过分要强罢了……但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他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您放心。”外婆话音未落,游鸣便一口答应,“迟野的事情的就是我的事情,今后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一定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困难。”
“不过迟野的妈妈……”游鸣欲言又止。
“小野的妈妈是我最优秀的女儿。”
像是在回忆般,外婆抬头看向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唯一一张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齐肩发,靡颜腻理,长相明艳,有着一双与迟野如出一辙的漂亮桃花眼,她虽笑着,眼睛却透出疏离的冷。
“……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孩子们小的时候村里闹饥荒又传瘟疫,小野妈妈霞伢子上头本来还有一个哥哥跟两个姐姐……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只有她在发了一场高烧后,虽然眼睛略微有些受损,却侥幸活了下来。”
“在霞伢子小的时候,我就她发现她跟别的小女孩不同,对自己很严苛,不达目的不罢休。别的小姑娘可能忙着捉蝴蝶、编花环、跳皮筋,她则会一个人做完农活后,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的看书。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后来也成了我们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来到江城大学念书,我当时虽然手里没有足够的钱,但我还是欣喜若狂,从村里几乎是每一位邻居手上都借了一些钱,这才凑够了霞伢子的学费。”
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外婆抬头。
“……后来的事情,小野应该也和你说过罢。”
“嗯。”
知道老人家是不想再多提伤心事,又见迟野出门后迟迟未归,游鸣赶忙转移了话题。
“外婆您先休息,我去找下迟野。”
“嗯,快去吧。”
平复了下心情,外婆点头。
“小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筒子楼顶上的天台看星星,你上楼找找他吧。”
*
一路爬到顶楼,发现迟野果不其然在天台。
见迟野右手食指与中指间闪烁着一星明灭的火光,游鸣皱眉: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
见迟野没说话,抬手又要抽烟,游鸣从他手里一把抢过烟头。
“哎哎哎……不厚道啊——一边说着让我戒烟,一边自己背着我偷偷抽,迟野同学,双标也不能这么双啊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迟野没说话,略微垂下眼睑,睫毛覆盖住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像往日般冰冷锐利,反而有些落寞。
“心里难受?”
迟野依旧沉默,游鸣也习惯他每次有心事都自己扛,于是紧紧抱住他。
二人紧贴在一起,说话时连胸腔的震动都互为传导。
游鸣伸手,轻轻拍了拍迟野的后背。
“别老藏着掖着,难受的话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下巴抵在游鸣肩头,在他肩头轻轻俯了一会,迟野抬头,月笼轻纱,他眼底映着皎白的光。
迟野坚定:“我要找到她。”
游鸣沉吟:“你说你妈妈?”
“嗯。”
迟野点头。
“我不能让外婆……到离开前都再没有见过她女儿一面。”
“好。”想都没想,游鸣便点头。
“我帮你一起,根据六人定律,咱们一块找概率更大些。”
“唉……可惜现在冬天云厚,要不然没准我还能再欣赏欣赏你送我的那颗星星呢。”
游鸣往前走了两步,前天下的雪天台上还有薄薄一层没化完,乱琼碎玉,踩在上头留下一串晶莹的脚印。
站在护栏边,游鸣枕着手臂抬头眺望浩渺夜空,不由感叹:“你也别太为外婆担心了,你这样她会很挂念你,刚刚她还跟我说让我今后多照顾你。”
迟野却摇头。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单方面接受外婆对我的好。”
“嗯,你说得也对。”
游鸣点头。
“让外婆定时体检,每天测量血压,按时吃药,还有多陪陪她,和她聊天谈心……这些的确是儿孙们该尽的义务。”
迟野抬头,与游鸣并肩而立,共同眺望头顶冬日灰蒙一片的苍穹。
“我其实也知道,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别离。”
“《活着》?”
“嗯。”迟野应声,声音蒙着层喑哑的雾,“所以你不用太劝慰我,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迟野话音刚落,空中便猛然绽开一朵橘红的烟花。
在新年的钟声中,一朵又一朵五光十色的璀璨花火腾空、盛开、绽放,直至凋零,在黛色夜幕上留下淅淅沥沥的彗尾与流萤,连成一片夺目的光海,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真美啊。”
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仍然在放的烟花,游鸣喃喃,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跟迟野的手量子纠缠似的,不知何时又缠到了一块,他忙道:“别动。”
“让我先拍张照。”
游鸣说着打开闪光灯,举起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以夜空为布,蓝紫色烟花为景,拍了张合照。
他一连飞快地摁了好几次快门,像想追上时间的步伐。
“我们上次合照还是去年过年呢,没想到一年这么快就过去了。”
见游鸣一面说着,一面编辑起说说,迟野眉头微皱:
“你要发空间?”
“放心。”知道迟野还不想公开,游鸣眉梢微扬,“设得仅自己可见。”
“高考结束后大家都不怎么玩q.q了,我的空间已经快成日记本了。”
游鸣轻轻。
“我只是想记录——想把与你有关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
口袋中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提示音,迟野打开手机,置顶对话赫然是一条【想和你成为Q.Q情侣】。
迟野点了同意,页面跳转,显示【你和[小狗emoji]成为情侣啦】。
“喏,时间也设好了,虽然咱们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迟野一看,发现上头两个头像中间果然显示【我们相恋392天】。
嘴唇翕动,迟野刚要说话,游鸣率先抢过话头。
“我先猜猜,你要说像小学生,很幼稚对不对?”
“你猜对了。”
迟野点头。
“确实挺幼稚的。”
游鸣:“……”
“不过这比起你小学初中发的说说好多了。”迟野徐徐。
“!!!”
游鸣一惊,他瞬间往后弹了一小步,眼睛猛地瞪成铜铃。
“你……我设成仅自己可见前你都看到了?”
“嗯。”
迟野颔首,眉梢微展,他脸上终于今夜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你自称本座的每一条说说我都看到了,但比起这个让我更惊讶的是,居然还真有另一个自称本王的凤雏和你battle,以及另一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吐槽两个疯子。”
游鸣:“……”
被迟野看到了自己的黑历史,游鸣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分别是祁岳跟陈诚,他俩小学初中也都跟我一个学校。”
游鸣垂下头,他不住揉搓自己的手指,把指尖搓成一片莲心似的微红。
“……是不是觉得我那时候很中二。”
“嗯。”
迟野点头,眉眼仍带着笑。
“是你的风格。”
“……”
“你写了这么多?”
游鸣把自己这一年多来写的日记导入情侣空间,迟野惊讶。
“嗯。”游鸣点头,“从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写的,我拿它当日记。”
游鸣的日记记得密密麻麻,事无巨细,甚至详细到他们每一次吃饭下的馆子的名字,吃的每一道菜是什么都记录在案,简直比呈堂证供还细致。
游鸣郑重,眼睛亮晶晶。
“我不想忘记跟你在一起的任何事情,哪怕是一点细节。”
迟野没说话,只是帮他系紧了围巾。
冰凉的触感缠上游鸣的指尖。
“下楼吧,下雪了。”
在迟野拉住他的手带着他朝楼梯走的时候,看着青年步履稳健朝前走的高挑背影,游鸣忽而在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来,迟野因为忙学术奖项和学生会放过他很多次鸽子,也从未提过坦白二人关系的事情。游鸣很清晰地知道,对于对方来说,自己比不上这些实实在在能为未来铺路的东西,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他更追求实打实的利益与地位。
游鸣不是蠢货,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若即若离和对普世成功的渴望,也知道迟野生性如此,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耐心教会他什么是爱。他更知道爱是施予自由,所以他从未想过用任何理由控制对方的自由意志,把他锁在自己身边,所以哪怕生病住院他也从来没和对方主动提过,也在对方主动关心他时也会甜蜜欣喜又心安理得的接受。
只是有的时候,在他在脑海里无数遍地构建他们二人的未来的时候,游鸣很想用读心术问一句,对方是不是也同样发自内心又满心欢喜地希冀着这样的未来。
快走回迟野家门口的时候,游鸣停下脚步,哑着嗓子轻轻:
“……迟野。”
青年转过身,棱角分明的面颊上露出疑惑。
“怎么了。”
——你再多喜欢我一点……哪怕就一点点好不好?
问题像风暴般在游鸣胸腔中酝酿而起,呼之欲出,可最终游鸣还是如鲠在喉般没能问出,他选择伸手掐死那只振翅的蝴蝶。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叫叫你。”
游鸣粲然一笑,缩回了被对方松开的那只手。
“新年快乐,希望你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永远幸福。”
第56章 铃兰
整个寒假游鸣跟迟野都留在了外婆家, 照顾外婆的衣食起居,并且带她做了一次全方位的体检。
体检结果并不好,外婆不光患有高血压高血糖和轻度帕金森, 原本前年还不到5厘米的肝囊肿也长大到了将近7厘米,属于合并肿瘤增大,医生说已经达到了需要手术的指标。
但外婆毕竟年纪大了, 身体素质不好, 手术风险很大, 综合考量下来最终还是选择继续药物保守治疗, 定期复查。
开学前临走前,迟野虽百般劝阻,但外婆坚持把迟野送到了高铁站。
不放心外婆一个人回去, 迟野打电话叫来了护工, 让他送外婆回敬老院。
“外婆,您快回去吧,路上一定要当心。”
“没事。”车站前人流如织,外婆用那双关节肿大布满老茧的手再次握了握迟野的手, 明明临走前已经往他的行李箱里塞了太多的土特产,但她用颤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几颗黄色的老式高粱饴, “让外婆再好好看看我们家小野, 下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时候到了就该走……”
“您别瞎说。”
外婆话音未落, 迟野便开口打断, 指节施力, 手背青筋暴起。
“我去寺里求了只香灰琉璃串给您, 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好好好……”
见迟野呼吸紊乱, 眼神执拗, 外婆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那外婆就在江城等小野回来。”
“你好好学习的同时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知道你这孩子要强,跟你娘一样凡事都追求完美,但也不要让自己太累了,身体最重要。”
“好。”迟野点头。
“您也要保重身体。”
看了眼手机见时候不早,游鸣道:
“还有十五分钟高铁就要发车了。”
迟野:“外婆再见。”
游鸣跟着挥手:“外婆再见。”
“好。”外婆笑,眼角挤出几条皱纹。
“下次过年也再带你同学一块回来吧。”
“外婆再给你们做年夜饭。”
*
大一下学期,游鸣依旧过着上课听讲学习顺道摸鱼给迟野发消息(虽然大部分都没回音)、写日记、看报表、定计划书,下课写作业、肝论文、健身锻炼、打游戏、走访考察市场调研,炒炒股票玩玩基金看看新闻追追比赛打打球,以及开会讨论工作室下一步业务拓展地点和方向。
迟野则除去每周末固定的约会时间,以及定时的工作室开会,其余时间基本上都泡在了实验室跟图书馆,刷题、论文、实验……他在大学里也依旧是班长,进了学生会,并参加生命科学竞赛,带着组员拿了创新类一等奖,几乎所有的评奖评优比赛竞选都有他的身影。
【社会主义接班人:你还没从实验室出来?】
【三分星野:快了,快期末了事情多】
【社会主义接班人:哥,今天周末就别这么努力好不好?拼命三郎也请分你男朋友一点时间成么?[奥特曼柔弱.jpg]】
【三分星野:在原地等我】
【三分星野:马上】
每次来清华找他,迟野都让他不用去校门口,直接在车站等他就好,游鸣知道迟野的意思,既然对方还不想公开他也不强求。
——只是每次站在公交站牌后,他都心急如焚,特别特别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他。
抱着沉甸甸的花束在原地踱了千百步,从路这头走到那头,数到第一百三十七个来回,游鸣抬头,才看见穿着竹纹白衬衫的青年逆光站在他面前。
捧花的手都微微发麻,游鸣假装没看见他,转身就要走,迟野上前,递给他一个蓝色的小瓶子。
“这是……?”
见游鸣疑惑而好奇地看着自己,迟野沉声:
“这是风暴瓶,用樟脑、乙醇、氯化铵、碳酸钾和蒸馏水做的,最后还加了一点亚甲基蓝染色。”
“二十岁生日快乐。”
像是被手里飘荡着雪花般结晶的小瓶吸引,游鸣的眼睛蓦地亮了,心底里的原本还有的一点生气也跟着融化。
把手里捧着的那一大束厄瓜多尔黑玫瑰递给对方,游鸣小声:
“你刚刚再不出来我都要以为你跟别人跑了。”
“算了……你学业忙我也清楚,还要抽时间去看小希……这次就算了。”
有些委屈的话音刚落,游鸣便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在手里仿佛带着魔法般的蓝色瓶子上,他对着光轻轻摇晃了一下,看着里头如絮雪般的结晶在蔚蓝如海的溶液中缓缓旋转飘落,眼中露出笑意。
“谢谢你。”游鸣侧头,朝迟野粲然一笑,“我很喜欢,会把它好好收藏。”
“它不贵重,制作起来也不算繁琐,是我做实验的时候顺带调的。”迟野说,“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再做一些其他颜色的送给你,或者网上也能买到。”
“不了。”
游鸣摇摇头,抬头笑笑,落日熔金,橘红的夕阳照得他的双眼熠熠生辉。
“风暴瓶是有很多——可你送我的这个对我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
迟野低头,看向怀里这束独特的黑玫瑰,好奇:
“好特别的颜色……它叫什么?”
“厄瓜多尔玫瑰,也叫黑骑士玫瑰。”游鸣笑。
“——你是飓风里的黑骑士,且为我所有,花语是温柔真心,独一无二。”
“这个花语我喜欢。”
迟野沉声,眼中含笑。
“不过我是黑骑士的话,那你岂不是公主?”
游鸣:“……”
又被对方调.戏,游鸣撇撇嘴。
“……谁家公主反过来天天在门口苦等骑士啊?”
“你过生日,本来该是我给你送花。”迟野看向游鸣,“我最近太忙了……抱——”
迟野话音未落,游鸣便笑着打断了他,握住对方的微凉的左手。
“不用道歉,一生那么长,你今后总有机会送给我的。”
见方才还在怄气的游鸣像得了一点好处就摇尾巴的小狗,迟野笑笑,平日冷冽的眉目变得倜傥,他一手抱花,另一只手用力回握住游鸣的右手,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走吧,公主殿下。”
游鸣今天定的餐厅是一家高空餐厅,坐在宽阔的落地窗边朝下俯瞰,能轻松把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游鸣在App上提前预定了双人套餐,结果菜一端上来,一共就两份凯撒沙拉、一小份菲力牛排、一碗黑松露野菌鹅肝烩饭、一份提拉米苏以及两杯青柠气泡水——
又贵又难吃。
因为没抢窗边的位置,俩人坐在靠门的地方,见他们好像快要吃完,隔着玻璃门,两个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轻轻叩了叩玻璃门。
见游鸣迟野看向她们,短发小姑娘举起编辑好的手机,上头写着三个大字【好吃吗?】
游鸣看了一眼周围,确认附近没餐厅的服务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重新编辑了备忘录,尔后手挽着手离开。
【谢谢啦!】
从高空餐厅出来,游鸣忍不住吐槽:
“呼……这家店怎么这么做到这么贵还难吃啊,光食材本身就不应该了吧?”
“也正常。”迟野说。
“来这吃饭的基本都不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打卡拍照,就是像我们一样的情侣约会或过纪念日。”
游鸣咂舌:
“啧……我还是觉得不划算。”
“想吃好吃的别挑这种地,从美食街的路边小摊里选干净实惠的店。”迟野说,“下周末我带你去。”
游鸣挑眉:“不会请我吃你们学校的食堂吧?”
迟野配合地眨眨眼:“你猜。”
“哈哈哈……”
对视一眼,二人都忍不住相视而笑。
晚风悠悠地吹,拂去盛夏白昼的浮躁。
走在仄仄小道,丁香方谢,路旁铃兰开得正盛,花朵晶莹,叶茎扶疏,空中浮着淡淡幽香。游鸣用力擤了下鼻子,华草锦繁,兰麝满怀。
“好香啊。”
游鸣正感慨,瞥见小道尽头有星星点点的光,他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双手合拢,像把什么捉在掌心。
游鸣朝身后迟野眨眼:“快来。”
迟野闻声上前,就在他伸手去拽蹲在地上的游鸣时,后者松开手,几只金黄的萤火虫便从他掌心飞出,在迟野身侧打了个转,随后融入丛林深处。
游鸣站起身,满意地拍拍手。
“好看吧。”
“嗯。”迟野点头,“好看。”
“唉……”游鸣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城市里萤火虫太少,不然捉够一瓶子,能赠你漫天流萤。”
迟野笑笑,游鸣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停在萤火虫,而留在自己被光照亮的脸上。
“……”
他瞬间红了脸。
迟野问:“新项目的饭局约的什么时候?”
游鸣回答:“半个月后吧,具体时间还没定,看你、沈乐与还有谭学姐什么时候期末考完,咱们到时候一块去。”
迟野点头:“好。”
“你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啊?”游鸣侧头。
“嗯,做实验比较多。”
“怪不得,看你最近好忙。”把迟野摁到长凳上,游鸣轻柔伸手,替他揉了揉因伏案而酸胀僵硬的肩颈,“不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还是要劳逸结合,还有我送你的按摩仪也要记得用。”
“好。”
见摁得差不多了,游鸣才松手,在迟野身侧落座后,他用右手撑住下巴。
“……其实我还挺想看看你穿白大褂是什么样子呢。”
“实验服一般不穿出来。”迟野道,“做动物实验上头很多细菌,但如果你想看也不是没机会。”
游鸣疑惑:“什么?”
迟野缓缓:“当我的病人。”
“那你最近学的啥内容啊?内科还是外科?不会是肿瘤或者冠心病之类的吧?”
“泌尿系统肿瘤和尿路结石。”
“……”
游鸣瞪了迟野一眼。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祝你男朋友无病无灾安然无恙么?”
迟野没说话,只是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物什,夜色太深,游鸣一开始没看清是什么。
“什么?”
“金丝玉铃兰。”迟野说,“在庙里给外婆求的时候,也给你求了一个。”
游鸣正要道谢接过,忽而眼珠一转,他勾起唇角,冲迟野眨了眨眼睛。
“你帮我戴。”
“好。”
迟野伸手,借着月色把那只手串戴在游鸣手腕。
抬起指尖,游鸣轻轻拨动了一下手串,把它摆正。
“……这么巧?刚好是铃兰花。”
“铃兰的花语是什么?”游鸣好奇。
“幸福归来。”迟野道。
游鸣闻言却摇头。
“嗯……我觉得这个寓意不好。”
“花朵朝下,却不向风雨妥协,温顺而坚毅,是伊甸园守卫圣雷欧纳德与的化身。”迟野抬眸,“为什么说不好?”
垂下眼眸,游鸣轻轻: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一直幸福……如果哪天我觉得不幸福了的话,那应该就是你没有陪在我身边了……”
游鸣喃喃说着,迟野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却已一把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注视着迟野正色。
“所以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一直幸福的吧?”
“嗯。”迟野点头,“会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生活总会越来越好。”
迟野笑笑,眼中漾着流玉,他指节微动,与游鸣十指紧扣。
“你也一定会一直幸福。”
*
返程途中,游鸣忽而:
“你说……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
“事无绝对。”
游鸣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难道要跟我分手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人无法对还没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许诺。”
“……”
虽然心知迟野说的是事实,可听见对方神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游鸣还是感觉内心像被尖针猛地扎了一下。
“你就不能说说漂亮话,哪怕骗骗我也好吗?”游鸣眸光蓦地一黯,声音跟着带上鼻音,“就算……就算当作生日礼物。”
在对方炽热而期待的目光中,迟野想了想,道:
“但我愿意为了你而努力。”
见自从说完那句话后,游鸣便一直沉默,迟野握住他的手。
“还在生气?”
“没有。”
“我不是在气你,我只是……”
游鸣摇头,沉默片刻后他才斟酌着缓缓:
“……你知道吗?其实我现在这么努力赚钱,也是为了我们毕业以后能有面对世俗目光的底气。”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觉得只要我经济完全独立,我就可以完全抛开我爸,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前几天他破天荒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跟我后妈离婚了,我弟也被送走了,还说他最近公司运转好像出了点问题,被气得昏迷进了医院,检查出来中枢神经有损伤,现在在住院拍核磁共振做详细检查,医生说有中风的可能。”
“他说想让我毕业了就回江城接班。”
游鸣徐徐。
“他甚至还向我道歉,说这些年来的确一直忽视了我跟我母亲,他年轻时犯了很多错误,其中最大的就是伤害了我们。”
“你同意了么?”
“没有。”游鸣摇头。
“我不可能会同意,但我也知道我的拒绝显得有些无力。”
“我上周末回了趟江城。”
游鸣仰头,上弦新月的银白光晖落在他眼底。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他虽然可恶可恨,但看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明明有妻子儿女还孤零零一个人靠花钱请人照顾,却也有点可怜。”
勾了勾嘴角,游鸣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年轻的时候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从来没尽过身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年老身体不好,身边亟需人陪伴照顾,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又想到了我这个儿子,可笑又可悲。”
快要走出公园,路过连环桥时,见有小摊贩正高声吆喝着卖同心锁,游鸣扫二维码,上前买了一只。
见游鸣拿了枚心心相印的铜锁回来,站在原地等的迟野笑:
“唯物主义战士转性了?”
“随便讨个彩头。”
游鸣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在同心锁背面雕刻自己跟迟野的名字时,素来写字龙飞凤舞的他今天却一笔一划,落笔工整有力。
游鸣刻了迟野的名字,迟野则篆地游鸣的名字。
把同心锁反扣在吊环上时,眉睫微颤,游鸣轻轻:
“……我不想只争朝夕,哪怕一万年我也不嫌久。”
“你不是一直不信这些么?”
“我是不信神佛。”
扣好同心锁后,游鸣站起身,月色勾勒出他颀长笔挺的背影,左耳的耳钉跟着熠熠。
“但我信你。”
游鸣抬眸,他注视着迟野,波光粼粼的眼神比月色生动。
“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承诺。”
哪怕它只是句搪塞的敷衍。
第57章 纹身
期末结束, 游鸣与投资商敲定了饭局时间,就在三天后。
因为算是工作室第一次正式的商业洽谈,因此这次饭局不光只有游鸣跟迟野, 工作室其他人也一块过去。
新项目游鸣暂定的是与电商服务平台相关,洽谈方是一家大型风险投资基金中的两位投资商代表,戴修筠和池天宇, 以及一家曾经走传统线下零售服务, 现在想借助互联网发展线上电商的公司管理人李尚。
“戴先生、池先生、李先生。”
三人推门而入, 游鸣站起身, 朝三人笑着伸手示意。
“三位先生,久仰。”
“幸会。”
戴修筠率先握住游鸣的手,与他握了握, 李尚也同样握手示好, 感叹:
“你就是游鸣吧?真是比我相信中还要年轻,却能一战成名,真是后生可畏呐。”
“您过奖了,我只是这次运气好误打误撞才赚了一点小钱罢了。晚辈资历尚浅, 做事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还是要多多向各位叔叔伯伯们取取经。”游鸣谦虚。
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 仅有三十出头的池天宇却冷哼, 他虽然没有说话, 却以眼锋上下打量游鸣一番, 尔后避开他伸出的手, 径直往餐桌前走。
“哈哈哈……”
几人说着一边落座, 戴修筠笑:
“年轻人不用这么谦虚, 咱们创业投资的都清楚, 有事时候就是一场豪赌, 再优秀的投资顾问都没法料事如神,运气本身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游先生,谈谈你这次的新项目吧。”李尚道。
“……您叫我小鸣就好。”
被对方这种煞有介事的称呼弄得不好意思,游鸣有些窘迫。
“欸。”
李尚摆手,顺带整理了西装袖口,好整以暇。
“职场上无学生,我们虽然是投资商,但其实也是合作,是平等的双向选择。”
“好的。”
知道对方借机在给自己教授经验,游鸣点头,虚心应下。
“我接下来计划的项目是构建一个创新性的电商平台。”
“哦?”戴修筠挑眉,“你说创新性的电商平台?现在市面上的电商平台也不少,你能说说你的构划新在哪么?”
“因为我目前大学修习的专业是金融相关,所以我想将二者的优势结合。”游鸣不徐不疾。
“例如对现有的金融流程进行优化,简化购物贷款审批流程,提供快速结算;或者运用大数据、区块链、云计算或者和金融相关的风控模型,对平台用户进行风险评估和信用评级,从而提供更准确的个性化推荐以及风险预警。”
“嗯,运用大数据的确可以方便快捷地掌握用户画像,进行精准的个性化推荐,大大增加销售转化率。”
沉吟片刻,深谙市场营销的李尚点点头。
“你说得听起来是不错,但使用大数据势必会对用户的隐私造成影响甚至泄露,安全方面的问题怎么保障?”
“说句实在话,与大数据方面相关的知识我并不是很了解。”
游鸣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
“但我们工作室里有专门负责相关内容的人才。”
游鸣看了裴执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沉声:
“加强密码、建立防火墙这种老生常谈的方式不提,对用户隐私数据进行加密的方式很多,主要有包括DES、AES在内的对称加密和DSA、ECC等非对称加密,或者进行可搜索加密,允许在加密状态下对数据进行搜索和查询操作,并加强密钥管理以保证系统安全。”
“我们会严格遵循相关法规政策,制定隐私政策,获得用户的明确同意,并定期进行风险评估和安全审查。”迟野补充。
“是的。”
游鸣满意地点头,颇有种狐假虎威的既视感。
“就像我的朋友们说得这样。”
裴执、迟野:“……”
戴修筠与李尚皆面露满意,周天宇却冷笑出声。
“呵……年轻人果然就是异想天开啊。”
“且不说你的画大饼能不能实现,光就现在市场竞争的激烈程度来看,你们这种小作坊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上不得台面,只会以卵击石,怕是连货源这第一关就抢不赢人家吧。”
“周先生,我并不这么觉得。”
看不下去对方的嚣张鄙夷,沈乐与皱眉,率先开口。
“虽然现在还在筹备初期,但我们已经与几家供应商达成了协议,签署了合同,对双方权责、产品质量、交付时间、售后服务等条款进行了明确。我们后期会建立完整的供应链条,包括厂商、物流公司、仓储服务商等。同时,也会建立相应的监管和抽检机制,对产品溯源和质量管理进行加强。”
“漂亮话谁不会说啊。”
周天宇抱臂,身体略向后仰。
“小美女,你说的话估计就像你自己一样,只是空有其表的花瓶罢。”
“请您注意您的说辞。”
并没有被对方激怒,沈乐与不怒反笑,脸上笑容明媚。
“戴先生和李先生刚刚都说了,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而非单项选择,您可以对我们的项目提出疑问和建议,但请不要无谓的嘲讽,这样显得您很没有教养。”
“你……!”
横眉立眼,周天宇刚要发作,包厢响起敲门声,服务员端着最后一道黄焖鳝鱼走了进来。
“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就在服务员要离开时,满肚子无明业火无处发的周天宇厉声:“等等!”
“先生,您还有需要的么?”
“再拿两瓶茅台来!”
“好的,请稍等,待会马上给您送过来。”
*
周天宇毕竟是其中资历最浅的人,左右不了局势,因此下半场边吃边聊,戴修筠与李尚皆与游鸣一行人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借着酒劲,戴修筠牵头,让身侧的助理拟定了投资协议。
酒劲逐渐上头后,周天宇没再怎么说话,后半场的目光大部分时间却都黏在沈乐与身上。
坐在沈乐与右边的谭西桐第一个发现不对劲,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穿着白衬衣的沈乐与肩上。
“嗯?学姐怎么……”
正在专心吃着小块提拉米苏的沈乐与疑惑抬头,顺着谭西桐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瞧的周天宇。
被对方的眼神盯猎物般的眼神盯着不舒服,沈乐与把椅子往内侧挪了挪,可对方像是置若罔闻,举杯喝完了杯内的最后一口酒,上下扫视的目光像是恼人的蝇蚋般如影随形。
“……”
坐在游鸣身侧的迟野低声:
“我跟你换个位置。”
“……谢谢。”
沈乐与小声,在不动声色地换了座位后朝迟野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嗯……沈小姐刚刚说得不错,与知名KOL合作,通过他们的影响力来提升知名度在现在的市场上确实是不错的宣传推广方式。”
“我之前一直走线下实体店,就是忽略了线上广告投放、社交媒体营销等的宣传,真不愧是新传专业的高材生,果然专事还是要交给专人来干呐。”李尚点点头,面露赞许。
“您过奖了。”沈乐与不卑不亢。
觥筹交错,酒阑宾散。
其余人先行离开,包厢里只剩下游鸣、戴修筠与李尚。
临走前,戴修筠和李尚与游鸣商定好了几天后正式签订协议的时间,游鸣站起身,与二人握手道别。
李尚拍了拍游鸣的肩膀,像长辈对晚辈般语重心长。
“创业这条路可不好走,小兄弟继续加油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您的教诲。”游鸣伏阁受读。
戴修筠笑着伸手:“合作愉快。”
游鸣也笑着握住对方的手:“合作愉快。”
从洗手间出来,正巧看见沈乐与孤身一人在盥洗台前洗手,周天宇单手拎着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上前。
“哟,好巧啊嗝……小美女你也还没走啊。”
“……”
并没有理会对方,沈乐与瞬间冷了脸色,关了水龙头转身就要走,下一秒却被对方抓住手腕,硬生生拽了回来。
腕骨被对方用力攥住,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腕传来,沈乐与咬住下唇。
“嘶……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小美女。”
周天宇勾起嘴角,醉醺醺地靠了过来,摆出一副纨绔子弟标准的嬉皮笑脸模样。
“我就只是跟你交个朋友,这么紧张做什么?”
“……放手。”沈乐与怒目,“你再不放我手我叫人了。”
“哈……”
周天宇嗤笑着摇摇头。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把厕所外头的大门用钉子钉住了,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
惊觉刚刚卫生间里除自己外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沈乐与大惊,但她却又很快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你先放开我,你这样也不好办事。”
没想到沈乐与居然这么顺从,周天宇挑眉,虽然松了沈乐与一只手,但依旧把她的左手紧攥在掌心没放。
“小美女,没想到你还挺识趣的嘛。”周天宇笑,“不愧是读过书的大学生,懂得权衡利弊。”
沈乐与往盥洗台后靠了靠,右手背在身后。
“……你想干什么?”
周天宇伸手比出一个八。
“我一个月给你这个数,你跟着我,怎么样?”
“你结婚了吗?”
“……你他妈盘问户口呢?这跟我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
周天宇不满,但见沈乐与仙姿佚貌,耀如春华,甚至比他曾经玩过的那些网红模特还明艳大气,身上还有着大学生的青春朝气,心底饥痒难耐,少见地和声解释:
“你放心,周爷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让我家那个黄脸婆发现你。我爸可是桦金集团的老总,我在京圈也是数一数二排得上号的太子爷,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名牌包包首饰可少不了你的。”
周天宇说着,眼神不住在沈乐与米色裙摆下露出的极少的一小截雪白小腿上流连。
“……好啊。”
沈乐与微微一笑,提高音量掩盖住门口传来细响,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在听见“叮”地一声后,她右手反手抄起刚刚从包里摸到的防狼喷雾朝对方面门猛喷,同时一脚踹向对方裆下,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机会,甩开高跟鞋就往被迟野用拖把撬开的厕所门口跑。
“草!我的眼睛……”
周天宇气急,用手捂着眼睛就往厕所门口走追,可他等他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时,迎面撞上的却是手里握着拖把的迟野。
“……你他妈逗老子玩呢!?”
即便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不清,平生从未被女人如此戏耍的周天宇依旧对被迟野护在身后的沈乐与破口大骂。
“你这骚女表子穿这么透不就是想给男人看吗?他妈的装什么纯啊?”
沈乐与冷声:“周先生,我穿着白衬衫和过膝的职业直筒裙您都能说出这种话来,您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我已经报警了。 ”
迟野面无表情,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餐厅的安保也马上到。”
“怎么?英雄救美,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啊!”
周天宇目眦尽裂,见沈乐与在迟野的示意下转身就要走,已经完全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被迟野扣住手腕一脚撂倒在地,摔得龇牙咧嘴。
“……怎么回事?”
看见迟野发的消息,游鸣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没事。”迟野拍拍手,转身,“已经解决了。”
迟野转身朝走廊口的游鸣方向走,身后劲风呼啸,红了眼的周天宇抄起地上后厨留下的一个酒瓶,便朝迟野头顶砸去。
“……叫你他妈多管闲事!”
“——小心!”
游鸣大喊着冲上前,迟野侧身躲避,那酒瓶没落到他头上,却还是结结实实落在了他抵挡的手臂上,玻璃渣四溅,瓶身四分五裂。
之后的事情就变成了三人互殴,五分钟后,酒店经理收到消息带着员工赶了过来,安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疯狗一般的周天宇拉开。
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警察赶来后他们也被第一时间带回了警局做笔录。
*
“你就是游鸣的爸爸吧?”
警察局门口,在根据监控和目击的酒店工作人员口述后,第二天午饭后,游鸣便被闻讯赶来的游政屿交钱保释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
游政屿点点头,他拄着根金丝楠木拐杖,面露歉意,却只有一侧嘴角上扬。
“小孩子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没事。”为首的警察道,“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对方先动得手,所以你家孩子没啥大问题。不过年轻人遇到事情还是不要太意气用事,不要老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
“小伙子要记住,咱这也不是武侠世界,不能老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算遇到不公正的对待也应该报警寻求法律的帮助,而不是以武犯禁。”
游鸣临走前,警察仍没忘记再叮嘱他两句。
“你这孩子也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别人动手。”领着游鸣往警局外走时,游政屿摇摇头。
“我当时不动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人家女生被欺负吗?”
“我以后再有没有拔刀的勇气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有把酒泼在人渣脸上的胆量!”
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游鸣仍忿忿不平,旋即却冷笑。
“呵……我跟你说什么?你这种薄情寡义的陈世美当然不会共情。”
“人家警察同志刚刚都说了,不要冲动,现在法治社会要靠法律解决问题。”
走出警察局后,游政屿抬手,像是想摸游鸣的头,却被后者避身躲开。
“……那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呢?你公司过去的情况我不是一点也不知道。还有抛妻弃子,不算犯法难道就可以被原谅么?”游鸣怒目而视。
“……小鸣,你说的这些都是过去了。”
沉默半晌,游政屿抬头,注视着身侧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缓缓。
“我现在也想回归家庭,做一个好爸爸,你能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吗?”
“你做梦。”
游鸣冷笑。
“这个问题你与其来问我,倒不如去地下问问我妈同意不同意?”
“……”
游鸣说罢转身就走,游政屿拄着拐杖想追,忽而一阵爆发性的头痛让他只得,捂住头在一旁街边的长椅上慢慢坐了下来。
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游鸣又折返了回来,见对方这幅模样,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喂,你没事吧?”
过了好几分钟,疼痛逐渐退却,游政屿抬头。
“……没事,你老子我能有什么事?”
“你不是说暑假打算留在学校学习么?还找爸有什么事?”
游鸣垂眸,犹豫了一下后咬牙:“……我朋友还在里面。”
“你说的是那个姓迟的同学吧?”游政屿说,“我刚刚接你的时候也帮他交了钱,现在在走流程,应该晚上就出来了。”
“你快回学校吧,爸爸买了回江城的机票,待会就回去了。听说你最近在搞什么创业对吧?不愧是我儿子有志气。”游政屿咳嗽了两声。
“咳……爸爸年轻的时候的确做了太多错事,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欠你跟你妈的债这辈子也还不清,但我现在可能唯一能给你的也还是钱,所以这点钱就当爸爸支持你,钱不够用了再跟我说。”
“……”
看着手机上显示到账的三十万块钱,游鸣犹豫了一下,叫住转身要走的游政屿。
“等等。”
见游政屿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游鸣犹豫了一下后缓缓:
“……你回去之后注意身体。”
游政屿面露惊诧,站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般,无言良久后才点点头,眼神柔和。
“嗯,小鸣你也是……不要觉得自己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今后可以的话还是尽量少去饭局,爸爸是过来人,最知道其中的鱼龙混杂。”
*
“……我靠什么情况,居然有人得罪了周家那位‘太子爷’还能这么快出来的?”
“我听说跟周家那位打架的其中一个小子家里也是经商的,他爸虽然不是本地的,但在业内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
“居然也是个富二代……这次还真是狗咬狗,棋逢对手啊。”
“切……不就是都有点臭钱,要是真惹到了有权有势的照样屁用没有。”
……
翌日,游鸣与工沈乐与和谭西桐一块在放店里给迟野接风洗尘。
“……实在对不起啊,野哥,鸣哥,我没有想到那家伙居然真的会动手,所以这顿饭无论如何都请让我请客。”
沈乐与说着,站起身,朝二人认真鞠了一躬。
“你道哪门子的歉?”
游鸣挑眉。
“你又没做错什么,该道歉的应该是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迟学弟,你伤口没事吧?昨天那家伙可真是下死手,居然抄酒瓶子砸你。”谭西桐关切。
“没事。”迟野淡淡。
“昨天从警局出来之后,我跟游鸣已经一块去医院处理过了,大家不用担心。”
“野哥,你别逞强了。”沈乐与皱眉,眼中满是懊悔与自责。
“……你跟鸣哥昨天缝针我可是都看着在,他缝了六针,你可缝了十几针!我要付医药费你还不让,都怪我……”
“打住打住……”游鸣摆摆手,戏谑笑道,“乐姐,你别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迟野这耍帅装叉的劲,你再说他待会更飘了。”
“迟学弟,你的手臂真的没事吗?你这双手今后可是要握手术刀的,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我们真的是毁掉人前程的罪人了。”谭西桐同样面露担忧。
“没有伤到骨头。”迟野道,“更何况我伤到的是左手。”
实在推脱不过,二人最后还是收下了沈乐与执意送的水果和药品。
暑假,迟野一半时间留在北京照顾小希,另一半时间则返回江城看望外婆。
迟野本来说不用跟着他,但游鸣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一块行动,于是迟野身边便多一块“癞皮糖”。
开学前一天,路过出租屋旁装潢复古小众的一家店铺,看见上头的招牌后,游鸣停下脚步。
发现身侧的游鸣没了人影,迟野回头:
“怎么了?”
游鸣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这家店。
迟野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极昼纹身】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迟野抬眸:“你想纹身?”
“这疤好丑……”
游鸣抬手,指了指右手小臂上那道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仍留了一块发白的痕迹。
“纹身可比留疤更明显。”迟野说。
“而且,”迟野抬眸,“纹了纹身考不了公。”
游鸣:“……”
“我又不考公。”游鸣撇嘴。
“你应该也没这个打算吧?医学专业考公的应该也不太多。”
游鸣问:“你有考公的计划么?”
“没有。”迟野摇头,“就是觉得没什么意义。”
“这怎么没意义了?”游鸣不乐意。
“虽然是为了遮疤,但它本质也是情侣纹身,就像情侣装一样,都是一种爱的宣誓。”
“……”
“其实我老早就跟你纹个情侣纹身来着,这次也是刚好……这家店我也在社交软件上查过了,评价都还蛮不错,营业执照也都齐全。”
“你想纹么?”
游鸣凑近迟野,潇洒:“不想纹就算了,咱们都是自愿原则。”
见身侧游鸣望向自己满是期待的眼神,抬头看着面前明晃晃的霓虹灯招牌,迟野想了想。
“好。”
“欢迎光临极昼纹身——请出示证件,未成年人恕不接待,以及纹身纹上容易,想要洗干净就难了,考虑清楚了再找我。”
游迟二人走进店内,店主辛北陌刚好纹完上一位顾客,她扔掉用过的纹身针,正在给纹身机换新的针头。
见有两个顾客走了进来,辛北陌却是头也没抬,依旧专心致志地处理器械。
“你们谁要纹身,还是一块的都要?”
游鸣看了迟野一眼。
“我们俩一块的,都纹。”
终于换好了针头,辛北陌用酒精湿巾擦了擦手。
“要纹什么图案,有看好的网图吗?有的话拿给我看下能不能纹。”
“……我们还没想好要纹什么图案。”
“没事,第一次纹很正常。”
辛北陌扬了扬下巴,捏紧鼻梁上的口罩。
“喏,桌上那本册子里有我纹过的所有作品,看看有没有你们喜欢的,里头随便挑都能纹。”
随手翻了下那本几乎快赶上字典厚的作品集,游鸣抬头,犹豫了一下后问:
“这也太多了,全部看完要到猴年马月了……姐,你能推荐几个图案吗?”
停下手里的动作,辛北陌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们一眼。
“你们想纹什么样的?”
“嗯……”游鸣沉吟,“就,特别一点、能让人看出有关系的那种。”
顾及迟野的态度,游鸣没把话说太明白,辛北陌却了然,用牙咬了下皮筋,随手扎起肩头挑染了几缕银色的狼尾发。
“你就是说情侣纹身呗。”
“小年轻果然脸皮薄,姐姐我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辛北陌抬眸,看向一脸骇怪的游鸣。
“你俩的关系,姐姐从迈进店里的第一步就看出来了。”
游鸣疑惑:“为什么。”
辛北陌抬手,指了指他右耳。
“你男朋友我拿不准,但你还挺明显。”
“……”
“我单纯觉得戴单耳钉比较酷,我有时候也两边都戴的,我还有耳骨洞。”游鸣抿了抿嘴,“……我们不混圈。”
“看得出来。”辛北陌说,“只是我一点瞎猫撞上死耗子的stereotype瞎猜,别介意。”
“不过说实在话,来我店里纹身最多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小情侣,图案更是五花八门。”辛北陌耸耸肩。
“有纹爱心纹无限符号的,还有纹锁跟钥匙的,在无名指上直接纹戒指的也不少,当然最多的还是纹在一起的日期跟对方名字缩写的,不过这两种我不推荐哈。”
游鸣疑惑:“为什么?”
“以后分手了尴尬呗。”辛北陌耸肩,“我这家店才开了半年,已经遇到过二十来个来洗纹身的,基本都是洗前任的名字。”
“有的之前纹的名字缩写,直接找我想改成现任的,修修补补又是一个好情侣名。”
游鸣皱眉:“这么儿戏的么?”
“唉,没办法。”辛北陌叹了口气。
“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大家哪有时间好好谈一场‘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的旷世绝恋?快餐式恋爱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大家现在刷短视频不都经常开倍数。”
“更何况,”辛北陌正了正脖子上戴着的黑色choker,“一生那么长,谁敢保证自己只爱一个人?”
游鸣正色。
“我可以……一定。”
“你们先再挑挑图案,不介意姐姐顺道再多说两句吧。”
见游鸣摇头,辛北陌道:
“其实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前男友也对我说过。”
“我跟他在一起九年,从高三一直走到大学毕业后工作四年,他大学时送我的劣质假钻戒我也戴了足足五年,手指上都戴出了戒痕,可以说我在他身上耗尽了青春。”
辛北陌抬手,果然看见她左手中指上有一圈压出的印记。
“他大学的时候还向我吹牛逼,说工作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婚后一定让我住进大别墅、开豪车,并且把房产车产全部挂到我名下。”
“然后呢?”游鸣追问。
“然后就是没有然后。”辛北陌淡淡,“我们在一起的第九年,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了另一个女生,他叫她宝宝,对她说甚至没对我说过的情话,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套婚后承诺的说辞,然后我就跟他提了分手,懒得听他那些他只是图一时新鲜的陈词滥调,把他踹了。”
“不过好在我其实从头到尾都压根就没信过他说的那些鬼话,他是什么德行我还能不清楚么?也就只会嘲讽我的小众亚文化爱好来抬高自己罢了。”
辛北陌哂笑。
“相信男人画的大饼就是傻。还不如每天买张彩票实际,至少人家还有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让你成为千万富翁,而不是零蛋。”
“当然了,还有的男人就是全凭一张嘴,来来回回就是那点唬人的甜言蜜语,不主动不拒绝,恋爱对他们追求利益外可有可无的消遣。这种男人没有羞耻心也没什么道德感,而且正因如此一般普世意义上也混得还算不错,看着人模狗样。遇到冲突就想靠强吻糊弄过去,不走心只走钱或肾,当情人还行,当爱人不光捂不热还会被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辛北陌说得激动,显然勾起了她不太美好的回忆,从始至终迟野敛眸神色淡淡,似乎没在听话。
“……”
游鸣搭在身侧的指节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嘴角,旋即开口主动岔开了话题。
“姐,你别生气,为渣男不值得。”
“呼……也是,小弟弟你说得对。”
辛北陌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好了,不提我的这些破事,你们肯定会长长久久。”
“为什么这么说?”
辛北陌看了眼问话的游鸣。
“因为眼里的爱意不会说谎。”
“决定好纹什么了吗?”
见游鸣还捧着相册在犹豫,辛北陌建议。
“我昨天才给一对也是大学的小情侣纹了一对情侣纹身,他俩直接当场在对方锁骨上咬了一口,我按形状纹的,我觉得还挺有创意,你俩要不也试试?”
游鸣摇头:“不用了。”
辛北陌好奇:“为什么?”
“我们纹手臂上,这样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而且……”
游鸣欲言又止,说出一句听到会被昨天纹纹身的小情侣揍的言论:
“有点丑……”
辛北陌:“……”
游鸣说着,侧头看向迟野。
“你说呢?”
“嗯。”迟野点头,“夏天穿短袖,不知道的可能以为被狗咬了。”
游鸣:“……”
“……我突然想到一对图案!”
游鸣一拍脑袋,说罢便拿过辛北陌递来的草稿纸,奋笔疾书。
不一会,一对线条纤细流畅,带着几分神圣感的太阳与月亮形状跃然纸上——图案线条呈放射状,上下有几只细小如流星般的星辰。
“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目之所及,皆不如你。”游鸣笑,“你赠我北辰,我便还你日月。”
“不错嘛,小伙子挺有想法啊,画画得也挺不错,这种图案做空针纹身刚好。”
接过游鸣绘制的图案,辛北陌赞许。
“好。”迟野点头,“你想纹哪个?”
“我也都可以。”游鸣沉吟想了想。
“……你纹太阳我纹月亮吧,太阳的这条图案长点,能遮全你的疤。”游鸣笑,“而且月亮总是在反射太阳的光不是么?”
“好了。”
一个多小时后,辛北陌摘下医用手套跟口罩,满意收手。
“看看满意不?”
“姐,你手艺真不错!”
看着镜中的妙手丹青,游鸣忍不住称赞。
“那可不。”辛北陌勾唇,笑容骄傲又不羁,“姐可是专业的。”
见摘下口罩后,游鸣忍不住对自己嘴角的唇钉多看了几眼,辛北陌伸了个懒腰,主动解惑:
“放心,打了唇钉喝水也不会漏……我还要舌钉要看吗?”
游鸣连忙摇头。
“不用了……”
走出纹身店,借着太阳看迟野小臂内侧自己画出的图案,浮光跃金,阳光镀出一片浅金色的光,游鸣下意识伸手摸了上去。
“为什么想到纹纹身?”迟野问。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嘛。”
游鸣眨眨眼,指腹微微施力蹭过迟野小臂内侧,在还有些微微泛红的图案上轻轻点了点。
“这就像盖个戳,告诉全世界——这个人就是我的了。”
“你每次咬我也是么?”
回想起自己每次在对方脖颈和锁骨,甚至腰侧留下的浅浅红痕,游鸣脸颊一红,俄顷后才找回声音,小声:
“……小狗不都这样么?”
游鸣牵住迟野的手,勾住他的小指。
“盖了我的戳就是我的人,不许离开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许。”
第58章 呦呦
每到假期游鸣经常会拉着迟野到处旅游, 因此大学三年,二人跑遍了国内的大小景点,九寨沟、长白山、千户苗寨、西双版纳、大唐不夜城、岳麓山甚至香港尖沙咀和澳门大三巴。
在大二下两人先后顺利拿到驾照, 游鸣与迟野还来了场自驾游,从学校出发沿京藏高速一路开到拉萨,布达拉宫、雅鲁藏布大峡谷、巴松措、大昭寺、羊湖, 走遍五色经幡, 转过经轮筒, 临走前还没忘入乡随俗地堆了俩玛尼堆。
大三的暑假, 生意虽然有过波折,但整体蒸蒸日上,加上炒股和区块链加密货币, 即便不再从游政屿手中拿钱也足够他与迟野生活, 算是实现了他财富自由的目标,游鸣更是办好了护照,计划带迟野去欧洲转一趟。
“你说咱们到时候要不要跟个团,或者我进了个旅游群, 我怕我太懒散当不好这个导游,咱跟着他们走也行。”
期末刚结束, 游鸣坐在出租屋沙发上盘腿抱着电脑, 乐此不疲地查找旅游攻略。
“苏黎世、奥斯陆、哥本哈根、哥德堡、慕尼黑……你说咱们是去西欧北欧还是南欧?”
拿出从旅游社薅来到地图册, 游鸣拿出圆珠笔在上头圈圈画画。
游鸣一拍大腿:“嘶——要不然咱们这次先去北欧五国, 我可想去看极光坐雪橇看鲸鱼了!我小时候去是夏天没遇上, 我到现在都还遗憾。”
“现在去很可能看不到。”迟野道, “极光一般只有在11月到2月的晚11点后。而且这也有一定概率, 需要天气晴朗夜色浓厚。”
看完班级群的消息, 迟野放下手机, “我这个暑假可能去不了了,如果你很想去的话可以跟团一块去。”
“为什么?”游鸣疑惑。
迟野把手机屏转向游鸣。
“班级群通知我们三天后就要开始小学期,可能要去医院实习。”
“啊西八——!”
游鸣发出哀嚎。
计划落空,游鸣关了笔记本,在沙发角落蜷成一团。
看出他情绪低落,迟野放下手里的《国富论》上前。
“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跟团一块去,或者和你的同学——”
迟野话音未落便被游鸣打断。
“……没有你我去什么啊?”
游鸣撇嘴,头依旧埋在膝盖中间,显得闷闷不乐。
“大部分国家我基本上都去过了。你看不出来旅不旅游,去哪旅游对我来说都不是重点——跟你一起才是重点么?”
迟野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宽慰,上一秒还像只委屈兮兮的小狗般的游鸣却自顾自地摆摆手,川剧变脸似地换了一幅神情。
“算了算了,反正等毕业之后还多得是时间,等明年我毕业了,大把的时间在……到时候咱叫上祁岳黎书衍宋时宜他们一起,一块再像高三毕业时那样再来一次毕业旅行。”
“你跟他们还有联系?”
“当然。”游鸣点头。
“看你挺少在咱们当时建的那个小群里说话,有时候还会跟祁岳他们线上开黑打游戏。你应该是设了免打扰,没怎么看过我们的聊天消息吧?”
见迟野没说话,知道他默认了自己说法,游鸣继续:
“虽然大家现在有各自要忙碌的事情,不像刚建群时那么热闹,但每周大家也还是会偶尔在群里聊聊现状。”
“黎书衍上了咱们江城最好的双非一本,但调剂到了食品专业,他大一一开始说要转专业,但后来又觉得这个专业也挺好,上课做实验还能顺带吃吃喝喝,而且他自家也是开餐饮店的,觉得自己毕业后还能回去继承家业也就放弃了。后来进了他们学校电竞社,参加了CUGL,听说还谈了段网恋,整天在朋友圈里跟情缘卿卿我我撒狗粮。”
“楚一楠跟王雨晴上的同一所二本,我前几天逛b站刚好还又刷到了她的视频,她玄学类自媒体可是搞得风生水起,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应该就是百大了。”
“上周我在学校边的超市里买日用品的时候还碰到了宋时宜,她现在出门都要戴口罩,可才是咱们中间最亮眼的明日之星。她这三年参演了不少网剧,上个月播的那部她们女生经常聊的古偶叫什么……什么《夜未央》里面还当了女一号呢,估计再过一两年咱们同学录上她的签名都能拿出去卖钱了。”
“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我就可以放心咸鱼躺抱大腿了。”游鸣开玩笑。
游鸣托着下巴,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这个月要实习,那我就刚好留下来陪你给你送饭吧。”
“医院有食堂。”
游鸣瞪了满嘴大实话的迟野一眼。
“食堂能比得上我做的爱心晚餐吗?”
被游鸣这幅模样逗乐了,迟野忍不住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看着迟野扬起的淡色嘴唇,游鸣注视着他,缓缓凑近,吐息交错,他垂头在对方饱满圆润的唇珠上轻轻咬了一口,直到原本浅淡的唇珠变成红如浅瑙才松口。
迟野没动,任由游鸣撒野,松口时侧头瞥见平板上放着的GRE资料,游鸣心头一动。
似乎注意到游鸣的目光,迟野摁熄了屏幕。
“看同学在做,要来随便看看。”
迟野平常确实有闲暇时做题看书的习惯,用他的话来说是随便看看,可一点也不妨碍他高分拿下证书和奖状,甚至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提前修完学分。
游鸣不懂这种消遣,他只关心一件事。
“你研究生有出国的打算么?”
“暂时没有。”迟野道,“我保研了。”
游鸣当然知道迟野保研的事情,可以他的学术背景哪怕完全不提其他任何加分项申请那些对常人遥不可及的院校都并非难事。
他们已经大三了,离毕业越来越近,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哪怕及时行乐如游鸣也开始时不时思考未来。
游鸣有时候也会害怕,害怕迟野少言承诺的若即若离,更害怕自己的未来里没有他。
“好。”游鸣认真,“你如果有什么打算的话提前和我说啊,我好也跟你一块做准备。”
迟野应声。
“嗯。”
“我最近是问你问得有点多……你别嫌我烦啊。”
自从大三开学后,游鸣花费更多的时间泡在工作室,他不是在乎金钱利禄的人,可随着生意场上的交道多了,见识过人性的背面,他心里不由得会想更多。
他实在无法想象没有对方的生活,光是想象就已经让他无法忍耐,遑论亲历。
游鸣拉住迟野的手。
“我就是觉得你太好了,舍不得你。”
“不烦。”迟野回握住游鸣黏糊糊缠上来的手,“怕被小狗咬。”
“知道就好。”
游鸣挑眉,因为时不时要进行商业洽谈,他的断眉长时间没有修剪,已经重归完整,但他眼底的不羁依旧。
“不许抛下我,要不然小狗可是会咬人的。”
“我看你不是小狗,”迟野笑,“是霸王花。”
“那你不也喜欢?”
“嗯,喜欢”迟野应声,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特别喜欢。”
*
等迟野结束实习,暑假只剩下半个多月,二人没有再出门旅游,而是带着小希回了江城看望外婆。
游鸣中途回了一趟家,三天后江边长椅再见,看出对方神色不豫,迟野问:“不顺利?”
“……没有。”游鸣摇头,“只是我爸他身体不太好,而且……他公司资金链好像最近也出了点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游鸣咬了下嘴唇。
“反正我们工作室现在情况不是也稳定了,我本来是打算这次回来顺便就跟他把出柜的事说了得了,他要吵要闹也就趁着放假……但我没想到他这次住院情况这么糟糕,昨天才刚从ICU转出来。”
“不着急。”迟野说,“你先照顾你父亲。”
“……”
游鸣依旧低垂着头没说话,半晌后才喑哑着嗓子,沉沉应了一声。
“……嗯。”
“那你呢?”
调整好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游鸣深吸一口气,抬头。
“外婆跟小希的情况怎么样?还有我听说你前几天通过外婆得到了你妈妈高中同班同学的联系方式,从他那又几经辗转,找到了她现在的邮箱,你联系上她了吗?”
“嗯。”迟野点头。
“我半个月前就给她发了邮件,直到前天才收到回信。”
“怎么样?”
“很官方的回答,但告诉了我她现在的电话号码,我昨天晚上跟她通了场视频电话,但时间并不长。”
“她说她现在已经再婚了,让我不用担心。还和我道歉,说这些年的确对不起我和小希,等一切情况稳定之后就会接我们过去,补偿我们这么多年受的苦,呵……”迟野轻蔑一笑。
“她虽然没说自己现在的状况,但看着她现在打扮得光鲜亮丽,背景装潢也富丽堂皇,想来她在国外混得很不错,很可能这段时间刚好忙完了豪门争斗,才从百忙中得空回我消息。”
敏锐补充到迟野话中的信息点,游鸣问:
“……你要出国?”
迟野没有回答,只是冷笑。
游鸣知道他和母亲的心结,他没有再多问,转移了话题:
“小希呢?你这次带她回江城见外婆,是不是因为她快康复了?”
“她的情况……很不好。”
碎发遮住他的眼睛,迟野深吸一口气,竭力用最平静的语气缓缓。
“我之前也一直以为小希的情况越来越好,毕竟她已经挨过了最危险的头三年,马上就是第五年了,快要打破医生预言的五年生存期,可是……”
仿佛如鲠在喉,迟野哽噎良久也没再能吐出一个字,游鸣没有再问,而是伸手把他揽入怀抱。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无论是我还是小希,或是吴阿姨还有你,我们明明都已经竭尽全力,手术、化疗放疗靶向、免疫支持……能试的治疗方式我们都试了,不是说人定胜天,为什么上天还是想要抢走我的妹妹?”
“她明明还没有十五岁,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像我们一样看遍名胜古迹、锦绣河山,没有体会过爱与被爱,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带走她……”
愤怒带着憎恨的低吼伏在肩头,感受到肩膀上一小片濡湿的温热,游鸣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江风吹在脸颊,云蒸础润,带着溟溟潮气,咸腥的泪水流到嘴角,是微腥的苦,游鸣伸手,替迟野擦去脸颊的泪痕,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迟野当着自己的面哭。
“别哭啦。”附在迟野耳边,游鸣轻轻,“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江城的医生不行我们去北京,再不行我们送小希出国治疗,去德国、瑞典、美国……总会有办法的。”
微微侧头,迟野便收拾好了情绪重归往常。
“这次回来,小希跟我说自从她生病以来,她就没有再在外面好好玩过,我们这几天带她把江城全部逛一遍。”
游鸣点头。
“好。”
*
被迟野推着轮椅坐上跨江轮渡,碧波浩渺,浪花涓涓,坐在船舷感受着拂面略带微腥的江风,像想拥抱迎面而逝的破浪长风,迟晨希张开双臂,笑容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哥哥,我们江城原来这么漂亮啊!而且好像有好多地方都跟我小时候记忆里都不太一样,是翻新了吗?”
“嗯。”迟野点头,“你小时候才刚开始施工的地铁都修好了,现在出行不再总需要挤公交,老城区里的不少建筑也都翻修了。”
“是啊,甚至就连江湖的水质都便好了呢!”
迟晨希笑吟吟,瘦削的小脸掩藏在口罩下,即便已经用的是儿童口罩,可对体重只有三十公斤的她来说依旧显得硕大。
因为难以进食身体极度虚弱,迟晨希已经无法行走,出门只能依靠轮椅,小姑娘瘦瘦小小地窝在轮椅上,脸颊却带着比夏花还灿烂的笑容,看着格外教人心疼。
把迟晨希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迟野轻轻:
“以后哥哥还会带小希去更多地方玩的。”
“好啊!”迟晨希眼睛一亮,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已然遨游过八极万仁。
“那一言为定哦!”
“……嗯。”
迟晨希伸出手,在徐徐江风的吹拂下,颤巍巍地勾住迟野伸出的小拇指。
下了轮渡,游鸣跟迟野又带着迟晨希在江边附近的商业区转了转,在地铁站边的一家快餐店外吃午饭。
当饭后游鸣正排队给小希和迟野买这条小吃街的招牌糯米鸡,一声稚嫩的童声脆生生响起。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你们要买一束花吗?”
游鸣抬头,眼前站着一个大眼睛红脸蛋的小姑娘——依旧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以及绑着两只羊角辫。
“……呦呦?”
见眼前站着的竟然是三年前在地铁站遇到的卖花小姑娘,游鸣惊诧。
“你怎么还在卖花?我当时不是跟你妈妈还有村委会说好了送你去上学么?”
“游鸣哥哥!”
看见游鸣,小姑娘的大眼睛也蓦地一亮。
“哥哥你误会啦,呦呦现在已经在镇里上小学了,已经读到三年级了呢!只是趁着暑假来卖卖花,减轻一下我妈妈医药费的压力,毕竟我们虽然也筹到了一些钱,但我们还是想着能多花自己的钱一点就一点。”
“妈妈说过,我要自力更生,不能因为有好心人帮我付了直到大学的学费,就不努力,这叫吸血虫,会让哥哥伤心的同时也会让其他更多像我一样需要帮助的小孩丧失机会。”拎着花篮,柯呦呦板着小脸一本正经。
“呦呦你有这份自立自强的心是好事,”游鸣道,“可你现在这个年纪的任务应该是好好学习,将来考个考大学回报社会,而不是老想着挣钱,为其他事情分心,这不是你小小年纪应该承担的。”
游鸣说着,伸手怜惜地轻轻摸了摸呦呦的头顶。
“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乱跑也不安全,知道了吗?”
“游鸣哥哥放心,呦呦我可机灵啦,绝对不会被坏人拐跑的,看到不对劲的人我就会跑得远远的!”
柯呦呦昂首挺胸。
“而且我这次期末还考了我们班第一名呢!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像游鸣哥哥你一样有能力去帮助其他人的人!”
“好,呦呦真乖。”游鸣点点头。
“不过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要听哥哥的话?哥哥说了不让你继续一个人在外面跑,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听哥哥的话?”
“我不是一个人呀!”柯呦呦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还有其他小伙伴一起呢!”
“其他小伙伴?”
游鸣皱眉。
“他们也是你这个年纪?”
“是呀!”柯呦呦用力点点头。
“我们大家都是江城边同一个村的,我们的爸爸妈妈也或多或少生了病,有的甚至没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像楠楠姐姐一样……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到底是谁,甚至还没有上户口,没法上学的……”
柯呦呦说着垂下头,原本如星子般亮晶晶的眼眸也跟着黯淡。
“没有户口?”游鸣惊诧。
“……嗯。”
柯呦呦闷声点点头。
“……楠楠姐姐现在的爸爸妈妈说她是他们捡来的,但楠楠姐姐私底下悄悄跟我说过,说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拐来或者卖来我们村里当童养媳的……”
“……童养媳!?”
听到这个仿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回答,游鸣目瞪口呆。
“你们没有报警么?”
“报是报过了……但是警察叔叔说DNA数据库里没有找到能跟楠楠姐姐匹配的数据,证明她的亲生父母并没有来警局报过案,至于上户口……”
柯呦呦说着,声音更低了。
“楠楠姐姐说她找过村委会,甚至还找过妇联,可得到的回答都是说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来历,找不到自己亲生父母的话上不了户口,就算非要上也只能上在养父母家,可楠楠姐姐说她不要继续待在那里了,他要向我一样去村外读书上学。”
刚好排到了他,游鸣买好两份糯米鸡跟一杯焦糖布丁,在付款时想了想,又多付了一份糯米鸡的钱。
“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
得到小姑娘的连连摇头,游鸣伸手,把其中一份糯米鸡递给柯呦呦。
“喏,快趁热吃。”
“谢谢哥哥!”
结果游鸣递来的糯米鸡,柯呦呦并没有着急着吃,而是把它拿在手上,从花篮中挑了自己觉得能等价的一束花以及一个母亲编织的勾线小熊玩偶递给游鸣。
“哥哥我没有钱付给你,就把我们家自己种的花,还有我妈妈做的玩偶送给你吧,哥哥可以待会送给另一位哥哥哦。”
“……”
听见柯呦呦提起迟野,游鸣脸色一红。
见游鸣迟迟未归,迟野推着迟晨希穿过如织人流走了过来。
“不是说让你跟小希在饭店门口等我么?怎么过来了?”
见迟野走了过来,游鸣问。
“我还要问你。”迟野睥他一眼,“你买小吃买了快半个小时,我再不过来你应该就被外星人抓走了吧。”
游鸣:“……”
道谢后游鸣手中接过那杯焦糖布丁,迟野把迟晨希推到路边树荫下,蹲下身,用小勺一口口小心喂了起来。
刚刚在饭店,迟野看出来迟晨希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在非常努力的吃饭,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单单靠意志能够解决的,结果自然是吃多少吐多少,惹得饭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见邻桌有人看向自己窃窃私语,迟晨希惨白着小脸满脸愧疚地向他们道歉。
见迟野脸色一沉,仿佛要上前与出言不逊甚至骂脏话的几人理论,迟晨希连忙扯住他的衣袖。
“哥哥没事,我就先不吃了,你先吃吧,吃完了我们就走。”
也正因如此,率先吃完饭的游鸣才出门买了这些小吃。
迟野最终也没在那家店继续吃饭,而是推着迟晨希走出饭店,阴沉着脸色,迟野沉声。
“小希,下次这种情况你不用道歉。”
“你没有做错。”
“可我刚刚就是影响到大家吃饭了呀。”
迟晨希眨了眨眼睛,小鹿般的眼眸清澈如溪流。
“……小希。”
推着轮椅走出去许久,迟野才轻轻开口,方才还凛若冰霜的脸色逐渐淡了下来,却是化为难以下咽的苦涩。
“哥哥不希望你这么懂事。”
迟晨希笑:“爸爸妈妈离婚后,我一直都是哥哥带着,这证明哥哥‘教妹有方’呀。”
小小的一个布丁,迟野喂了十来分钟,艰难咽下最后一口布丁后,迟晨希满脸笑意。
“哥哥,这个布丁好好吃,比营养粉好多啦!谢谢哥哥还有游哥哥~”
“姐姐你怎么了呀?”
与周围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与唯恐避之不及不同,刚刚目睹了一切的柯呦呦并没有离开,反而挎着小花篮,主动走上前询问。
柯呦呦仰头:
“哥哥,这是你的妹妹么?”
“嗯。”迟野道,“她叫小希。”
“哇哦——怪不得!”
柯呦呦拍起小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怪不得小希姐姐像哥哥一样好看!”
“……好看?”迟晨希愣怔。
或许过去她的确是一个既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娘,自从她罹病以来,头发掉光了、腹部肿大、人却消瘦得不成人形,甚至眼睛凸出,眼周也时不时会有肿块跟青紫……病痛的折磨让她别说好看,几乎不成人形。
所以迟晨希才很清楚,大家为什么会对她避之不及——因为现在的她跟大家都不一样,与其说是人,更像个异样的怪物。
“是呀!”
面对迟晨希不敢置信的目光,柯呦呦用力点头,用小孩子并不充沛的词语库磕磕绊绊。
“小希姐姐你跟迟野哥哥长得这么像,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没有哪里是不好看的,更何况小希姐姐你还这么坚强、这么善良,你就是我妈妈说的那个成语叫什么秀……秀外慧中!”
说罢,柯呦呦又低下头,在花篮里好一顿翻找,最终找出一朵开得最艳的向日葵,递给迟晨希,她脸上温暖的笑容比花朵更灿烂。
“小希姐姐,这朵向日葵送给你,我看它开得最漂亮一上午都没舍得卖出去。希望你能向它一样,每天逐光追着太阳,不要放弃任何一点希望,雨过天晴,苦尽甘来!”
“姐姐你也一定要加油哦,等你的病好了,呦呦跟你一块上学一块玩呀!”
“……谢谢你。”
用干瘦如枯枝般的手指接过那朵金灿灿的向日葵,一向习惯把笑容留给别人的迟晨希再也忍不住,早已热泪盈眶——
她再怎么懂事,再怎么早慧,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她虽然一直安慰着哥哥,可又何尝不想自己也能像其他正常小姑娘一样无忧无虑的上学玩耍?
“好啦。”柯呦呦满意地拍拍小手。
“我继续卖花去啦,我还要赶在日落前回家,哥哥姐姐们再见哦~”
“等一下。”
重新跨好花篮,柯呦呦转身欲走,轮椅上的迟晨希开口。
“你刚刚和游哥哥说,你有个想要上户口的同村姐姐是么?”
“嗯。”
柯呦呦点点头。
“是这样的,不过游哥哥已经帮过我们一家很多,帮我们办好了低保补助以及助学金,还帮我妈妈办好了医保,付了剩下的手术费,我很感谢游哥哥……更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而且楠楠姐姐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很麻烦,就算哥哥姐姐你们来帮忙也不一定能成功……”柯呦呦垂下眼睑,神色怅然。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迟晨希苍白瘦削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不是你刚刚还在鼓励我说,让我不要放弃任何希望吗?”
第59章 公益
“小希, 我们先把你送回家,然后跟着呦呦去他们村里找楠楠姐姐好不好?”
虽然答应了去柯呦呦村里查看她口中楠楠姐姐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上些忙, 但迟野仍旧担心小希的情况,不答应让她跟着他们一块下乡。
“是啊小希。”游鸣跟着附和,“你难道还不相信你哥哥和我么?既然我们答应了呦呦, 这件事我们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没有。”
迟晨希摇摇头。
“小希当然不是不相信哥哥们, 而是小希也想参与进来, 靠自己的力量和哥哥们一块帮助他人。”
见迟野仍然皱眉不语, 迟晨希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眨巴着眼睛轻声细语地央求。
“哥哥,你最疼小希了, 就答应小希这个小小的心愿, 跟你们一块去吧。”
“不行。”迟野依旧没有松口。
“小希知道哥哥是担心我的身体,甚至知道哥哥原本今天下午是打算带小希去庙里烧香。”
垂下眼眸,迟晨希眉睫微颤,轻轻。
“……哥哥,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想帮助他人脱离苦海也是一样的吧?哥哥你不也常说积德行善, 天必佑之么。”
说着, 迟晨希抬头, 望向迟野的眼睛亮亮的。
迟野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在迟晨希天真无邪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真拿你没办法。”
*
柯呦呦家住的村子离江城市中心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一路颠簸, 待迟野一行人从大巴车上下来时已近黄昏。
金乌西坠, 玉兔东升。残阳铺满田埂上高高垒起的谷堆, 时值农忙,蛙鸣犬吠,田间小道上能看到不少扛着锄头日落归家的农民,和赶着牛羊回家的牧童。
“妈妈,我回来啦!”
刚推门走进院子,柯呦呦便欢快地朝小平房内叫喊了起来,转而一溜烟地冲进里屋,抱住正坐在床上织钩娃娃的女人。
“呦呦回来啦。”放下手中的毛线和勾针,女人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妈妈,我今天又把花跟娃娃卖完啦!”柯呦呦一面说着,一面眉飞色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零散散的硬币钞票放到床上,“剩下的哥哥姐姐们是扫的二维码,妈妈你看看账对不对。”
“咳、咳咳……呦呦真棒。”
压下急促的咳嗽,女人笑:
“饭菜已经盛好了放在桌上,快去洗手吃饭吧。”
“妈妈,我今天带了三位客人回来。”
把游鸣迟野带进屋内,柯呦呦主动介绍。
“这是游鸣哥哥和迟野哥哥,以及迟野哥哥的妹妹迟晨希,当初就是游鸣哥哥跟妈妈你联系的,妈妈你还记得吗?”
看见游鸣,女人一怔,下一秒竟然挣扎着想要下床,柯呦呦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谢谢您救我们母女于水火!”
游鸣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电视剧般的情节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也赶忙上前将对方从地上扶起。
“阿姨您言重了。”
女人却仍摇头,她眼眶泛红,眼中晶莹,仿佛热泪盈眶。
“对您来讲可能觉得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母女来说却恩重如山。”
“……其实那天我让呦呦出门卖花,也是想支开她,然后、然后……反正我的病也没有钱医治,干脆跟我丈夫一块离去也好,不浪费社会资源……”
女人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现在的她虽然落下了病根身形依旧略显消瘦,脸上却也微微泛起健康人该有的红晕。
“……但我当时又想,呦呦年纪还这么小就没了爸爸,要是又没了妈妈,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所以我放弃了,但依旧不知道前路在哪。可那天您的电话却给了我莫大的希望,不光我的病能有钱医治,甚至连呦呦也能像其他小孩一样读书上学……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女人哽咽着,游鸣静静听女人说完,呦呦也乖巧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帮母亲擦去眼角的泪水。
“阿姨,这一切都过去了,有这么多好心人帮助你跟呦呦,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
见女人泣不成声,游鸣宽慰。
“嗯……”
片刻过后,女人像是终于从曾经炼狱般灰暗的回忆中走出,她平复好情绪,深吸一口气。
“你说得对,刚刚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让你们见笑了。”
“不知道你们今天过来是……?”
“妈妈,哥哥他们今天过来是想来帮楠楠姐姐上户口的!”柯呦呦主动道。
听见柯呦呦的话,女人眼中闪过惊讶。
“你们是来帮楠楠的?”
“嗯。”游鸣点头。
“阿姨您方便跟我们说一说楠楠的情况吗?”
“当然。”女人缓缓,“……楠楠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虽然那家人对外说是捡来的孤儿,但我们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被拐卖来我们村子里的,养父母也一直对她不好,总是打骂使唤她,任由他们的亲生儿子欺负她。前年养父母离婚后,她更是被一个人丢在家里,才十三四岁就靠自己进厂里打工赚钱勉强生活。”
“即便是养父母,可也不至于十三四岁还没有户口啊?”游鸣疑惑。
“唉……不是自家亲生的孩子哪里会有那么上心?”
女人叹了口气。
“她没有出生证明,加上养父母也不管,自然也就没上成户口,这件事越拖下去就越困难,那丫头之前也不是没去找过村支书,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事很难办。”
“……”
迟野游鸣闻言对视一眼,知道这件事的复杂程度估计还要远超他们的想象。
“你们应该跟呦呦一样,都还没吃晚饭吧?”
见游鸣一行人点点头,女人殷切地张罗,转而走进厨房。
“……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聊。”
吃完晚饭,因为时候不早,加上呦呦母亲的热情挽留,游鸣迟野以及迟晨希便在柯呦呦家住下,计划着明天一早去拜访呦呦口中的楠楠姐姐。
*
翌日。
游鸣与迟野起了个大早,在柯呦呦的带领下前往村头的楠楠家。
原本迟晨希也说要跟来,但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迟野还是拒绝了,好在呦呦母亲说她如果真的很想帮忙做一些事的话,可以跟她一块做些手工,迟晨希这才终于留在了家里。
对于游鸣与迟野这对不速之客,聂晓楠有些惊讶,因为早早步入社会,她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戒备。
好在有柯呦呦从中斡旋,聂晓楠才逐渐放下戒心。
“楠楠姐姐,你不要害怕,当初就是游哥哥帮我跟妈妈渡过难关的!”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大恩人游哥哥?”聂晓楠问。
“嗯!”柯呦呦竭力点头,“是呀,游哥哥跟迟哥哥人可好了!原本我都没有主动说起想要找他们来帮你的忙,是他们主动提出想来探望下你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上忙呢。”
“现在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具体情况么?”游鸣温和。
“……好。”
犹豫片刻后,聂晓楠咬了下嘴唇,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情况徐徐道来。
迟野:“所以你之前已经找过村委会,并且也报过警了?”
“嗯。”
聂晓楠眼神一黯。
“……但是没有用,我的亲生父母可能没有到警局报过案,我也有可能并不是被拐,而是被卖来这里的……总之我尝试联系过很多机构,但他们给我的答案都是否定,说我这种身份不明的请款很难成功办理户口,更别提上学。”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么?”游鸣问。
“嗯。”聂晓楠点头,“这栋房子是我养父母留下的,养父去世后养母也改嫁了,没有继续住在这里,这间屋子也就空下来了。”
“也还好还剩了这间房子,要不然我现在真不知道该住在哪里……”
迟野问:“你现在靠在电子厂打工赚钱?”
聂晓楠回答:“……是的,我在电子厂做计件工。我手脚勤快,一个月也能有两三千,即便每个月还要给我养母一千五,剩下的完全够我在村里生活了。”
“你的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
阖上笔记本,游鸣站起身。
“但楠楠哥哥问你啊,如果你能成功上户口的话,你希望户口落回到你养母名下么?”
游鸣话音未落,聂晓楠便连忙打断,原本冷静坚毅的她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却是神色张皇地连连摇头。
“不……我绝对不要再回去!”
游鸣觉察出聂晓楠的异样,游鸣问:
“他们一家欺负过你?”
“……嗯。”
垂头沉默许久,聂晓楠才轻轻:
“……打骂都是其次,自从我小学毕业后,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在干,后面工资卡也被他们拿走了,而且……”
“……而且我哥哥他……他还那个……过我。”
聂晓楠咬着嘴唇吞吞吐吐,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游鸣迟野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游鸣心中复杂,知道这件事情过去这么久,压根不可能再留下任何物证,没有足够的证据,楠楠一个小姑娘想要成功报案难于登天。
知道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给对方徒增痛苦,游鸣本想就此转移话题,一直眉头紧锁的迟野却压抑住怒火,追问:
“你当时有报警吗?”
“我……我当时不敢报,养母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还说如果我敢去报警,她就打断我的腿,还说……反正我本来就是他们买来的童养媳,早晚都是要嫁给我哥哥的,让我不要没事找事……”
聂晓楠抱住头瑟瑟发抖,仿佛又回到了当时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在痛却被养母锁在寒冷漆黑的柴房时的情景。
“好了楠楠……这一切都过去了。”
游鸣轻声劝抚,说着并给对方递去一包纸巾。游鸣注意到,聂晓楠手上有着不少不符合年龄的茧子与伤痕。
“……谢谢。”
止住哭泣,聂晓楠虽然仍在小声抽噎,但她却仍站起身,朝游鸣迟野道谢:
“……我知道我的心愿虽然对其他人来说易如反掌,但对我这种情况来说却难于登天……我与两位哥哥非亲非故,知道你们并没有义务帮助我,所以无论结果怎么样,我在心里都会很感谢你们,并且把你们的恩情一直铭记在心。”
说罢,聂晓楠躬身,朝游鸣迟野极度虔诚地鞠了一躬。
从聂晓楠家出来,游鸣和迟野的心情都很沉重。
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完成的事情,而他们的假期只剩下半个月,谁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帮助楠楠实现心愿。
“楠楠她如果不想把户口挂在她养母手下的话,她现在也还没成年,不能单独成户……我刚刚在网上搜了下,说可以上集体户口挂到村委会或者街道办,然后咱们再像小希一样,想法子从网上还是从身边的人脉里帮楠楠找一对合适的养父母。”
“总之我们回去吃完饭,然后就带楠楠去村委会和村里的警察局问问情况,了解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嗯。”迟野应声。
“但这不简单。”
“对。”游鸣仰头,目光眺望尘土漫天的水泥路尽头,“但我还是想试着帮帮她。”
“善人者,人亦善之,你这样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迟野说着,游鸣却摇摇头。
“我没有你想的这么伟大,什么博施济众普度众生的……这些跟我都不搭边。”
游鸣抬眸:“人非圣贤,我也是有私心的。”
迟野问:“什么?”
侧头看向迟野,金灿灿的艳阳洒落在他肩头,恍若勋章。
“先前不是说过了么?”
“我的私心就是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与其烧香拜佛,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明,我倒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不如真正做一些善事靠谱,没准还真能积积德,让我跟你永不分离。”
迟野:“积德这个说法一般不是阴德么?”
“……”
“阴德就阴德。”
瞪了迟野一眼后,游鸣却仰头,神情骄傲又张扬,像得了珍宝的守财奴。
“能死后让咱俩奈何桥上再相见,下辈子再续前缘也不错啊。”
*
聂晓楠的事情进展果然不如二人设想的那么顺利。
在游鸣迟野马不停蹄地赶往村委会后,被告知楠楠想要上户口,首先就需要养母出具证明,并且要到派出所报案,再次采集DNA在数据库中进行比对。
首先是养母这一关,游鸣跟迟野就花了足足五天的时间依旧没能让对方愿意露面说出楠楠的具体来历,而是在电话里一口咬定她就是捡来的。
养母闭门谢客,游鸣迟野只能挨家挨户,寻求村里其他知道楠楠身世的老人,一样样记下他们说的话和照片乃至当时的新闻报纸等物证,并自费带楠楠去医院测了骨龄,大致确定了她的年龄在14左右。
DNA比对也在同时进行,一周后警局给出的结论是在数据库中并没有比对到任何与楠楠适配的失踪儿童父母的信息。
在此期间,游鸣跟迟野还主动买了不少生活用品送到聂晓楠家里,却都被后者回绝,无论二人说什么,对方都只是摇头,说自己现在已经彻底和养母闹掰,工资卡也重新办理了,她的工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又一周过去,见还有一周就要返校,明明已经把整理好的楠楠的相关出生证明材料,以及户口登记申请表提交给了派出所,却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音。
游鸣等不下去,干脆无奈直接发动钞能力和人脉,人托人找到了警局中负责户口办理的工作人员,向他们阐述了楠楠的基本情况,和想要帮她上农村集体户口的请求。
因为有了熟人的牵线搭桥,后续工作逐渐顺利,只花了不到五天的时间,便真的让楠楠成功落户村委会,并在沈乐与的帮助下在网络上发布了相关贴子,帮楠楠寻找合适的养父母。
“……我现在真的有户口了吗?”
从警局出来,回家的路上,双手捧着暗红色的户口本,明明期盼了这一天十几年,但在夙愿终于成真时,她却仍觉得恍惚。
游鸣点头:“当然。”
聂晓楠喃喃:“……我也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了吗?”
迟野沉声:“嗯。”
聂晓楠用手捂住连,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落,这次却是为逃离梦魇,迎接新生的喜极而泣。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我读完书再次工作后一定会把你们这段时间为帮助我而耗费的钱双倍偿还给你们。”
“不用谢我们。”游鸣粲然一笑。
“只要你今后好好学习成为栋梁之材,未来报效祖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嗯。”
擦去眼角的泪水,聂晓楠笑了起来,这是这大半个月以来二人第一次看到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灿烂笑容。
“我今后一定会努力学习,发愤图强,像二位哥哥一样考上好大学,成为像你们一样有能力帮助他人的人。”
回家途中,见素来嚣张赤诚,把情绪全都写在脸上的游鸣少见的看着车窗外变幻的乡村风景久久沉默,反倒是迟野主动挑起话头。
“楠楠已经顺利落户,并且也联系上了呦呦上的学校,同意让她从五年级念起,她的养父母也已经交给社工福利机构在找,你不用再这么担忧。”
“我没有担忧。”
把目光重新收回车厢,游鸣看向迟野摇摇头。
“……我只是这半个多月也在村里看到了不少人家的情况,觉得世上肯定还有很多像楠楠一样的孩子,他们明明那么乖巧懂事,却要承担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我心里就堵得慌。”
“其实在高三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爹不疼娘早逝,过得可惨了,所以才吊儿郎当,看谁都带刺。”
“可是现在真的一脚迈入社会,我才发现世上有太多的黑暗,也有太多人的生活比我辛苦,甚至还有那么多其他国家的孩子迄今还生活在战火中……跟他们一对比,我完全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还天天在那玩世不恭,真的很欠揍。”
“世人皆苦,但苦难绝不值得歌颂。”
迟野道。
“光影随行,世界当然不可能白壁无瑕。不过见微知著,我们小的时候基本没有这些社工组织,现在随着国家的发展,福利机构和政策也在逐渐完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嗯。”游鸣沉吟,“……你说得对,事物的发展规律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
“等今后我有了能力,一定也会有更多投入公益的资本,嗯……到时候我一定搞一个慈善项目,也叫鸣野!”
“不过——”
游鸣抬眸看向迟野,话锋一转,勾唇微笑。
“即便如此,我现在依旧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为什么?”
游鸣笑着眨眨眼。
“你猜?”
迟野没说话,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扯下左侧的耳机递给游鸣。
游鸣接过戴上,耳机里正巧又放着《Let It Be Me》。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洒在游鸣面颊,大巴的车窗半开着,田间谷物的香气覆盖住泥土腥浊的气息。
在悠扬的歌声中,困意随之袭来,带着成功帮助了他人的满足感,游鸣微微阖上眼睛,身侧的少年伸手,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
开学前一天,迟野白天还是带着迟晨希去了趟寺庙,晚上三人则坐在江边,静听涛声行云,眺望漫天星斗。
看着头顶耀眼的北极星,迟晨希轻声呢喃。
“哥哥,我感觉呦呦楠楠她们好可怜啊……虽然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但我总还是觉得不够,好像杯水车薪。”
“你说得对。”
隔着遮挡光头的鸭舌帽,迟野抬手摸了摸迟晨希的头顶。
“但即便微不足道杯水车薪,这条小鱼也会在乎。”
“更何况这世上不光只有我们,在许多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同样会有人选择向深陷泥潭的弱者伸出援手,并且受助者长大后也很有可能会把这份爱传递下去。薪火相传,这正是公益的意义。”
“……哥哥你说得对,有一份光,发一份热!”
迟晨希的眼睛蓦地一亮。
“而且就像哥哥说得,种下一颗种子,它迟早会长成苍天大树的!”
“嗯。”
“不过经过这件事,小希感觉自己更幸福了。”
“有疼爱我的哥哥和外婆,还有像是游哥哥和宋姐姐这样关心我的哥哥姐姐——小希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子!”
迟晨希把手抵在唇边,朝江面高呼,江流涛涛,仿佛某种回音。
“是。”
看着迟晨希眼中满是雀跃的纯真,迟野眼眶酸涩,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化为紧紧握住的手。
“哥哥会永远爱你。”
先前约定好了时间,等到八点半,迟晨希果然在江边见到了她这段日子在抗癌群中交谈甚欢的网友——对方是一个男孩,看起来比迟晨希年纪稍大些,但也不过十六七岁,但拥有着跟迟晨希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跟轮椅。
两个小孩想独自交谈,迟野和游鸣便离远了些,对方父母也通情达理地走到一旁,看着两个小孩交换自己喜欢的玩具,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
“我白天给小希祈福的时候,看到你当时在寺庙上挂着的祈福带了。”
游鸣惊诧,脸刷地一下红了。
“你……都看到了?”
“嗯。”
游鸣哼哼,佯装气恼。
“偷窥别人的隐私……不要脸。”
见游鸣还在嘴硬,迟野笑:
“美梦成真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
脑筋没转过来,游鸣一个顺嘴,等话脱出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套路自己,沉眉抱臂,故作愠怒。
“……好哇,你套我的话?”
“嗯。”
迟野勾唇。
“谁教某人心甘情愿地上钩。”
“嗯。”游鸣挑眉,“姜太公,今个又钓了几条鱼啊?”
“最近收成不大好,只有一条胖头鱼。”
“……说谁是胖头鱼呢?”
游鸣佯装生气,抬手就想挠迟野的痒,后者侧身闪避但没躲成,生生揪住了软肋。
迟野也不甘示弱,伸出凉手往游鸣脖子里塞,少见地跟着游鸣一块胡闹。夜色掩映,二人在树荫下闹成一团。
“啊,我认输我认输——”
被冰得受不了,游鸣举手缴械,迟野笑笑,他虽然松了手,目光却没有离开游鸣。
月光倾泻,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游鸣看出了他眼底少有的炙热与滚烫,冰雪消融,百草权舆,青年的一切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尽在眼底。
“……嘘——小希好像过来了。”
听见谈笑声越来越近,游鸣摁住迟野还想使坏的手。
仿佛捉.奸在床一般,游鸣的掌心止不住地冒汗,迟野轻笑,趁着迟晨希还没过来,修长的食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惹得后者轻嘶出声。
男孩刚被父母推走,迟晨希眼睛一亮,还没来到迟野面前便抬手指着天空的一道长长光弧激动高呼。
“哥哥快看,是流星!”
“光看什么?”
游鸣与迟野一道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他笑着摸了摸迟晨希的头。
“咱们还不快一起许愿。”
“好!”
迟晨希说着,便微笑着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见身侧的迟野阖眸,游鸣同样跟着闭眼。
……迟野的外婆、小希,还有所有家人朋友百病全消无灾无难,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以及——
请让他的神明长留身侧。
游鸣的许愿并没有实现。
大四期末前夕,在迟野忙得不可开交时,他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却从北京连夜买票赶回了江城。
外婆昏迷住院了。
第60章 病危
因为是临时买的车票, 迟野只抢到了一张凌晨从北京开往江城的火车坐票。
因为是硬座没有床休息,甚至过道狭小,以成年男人的体型腿都难以伸直, 迟野只得蜷在冷硬的座位上,倚着靠背闭目养神。
因为对外婆的情况极度担忧,迟野原本是睡不着的, 可倚着椅背大半个小时过去, 在身体上的疲惫与精神高度紧绷的双重压力下, 他终于还是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
手机铃响起, 迟野从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儿时父母离婚被双方抛弃的噩梦中惊醒,他抬手抓起正在振动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十分。
怕吵到车厢里还在熟睡的其他人, 迟野站起身, 活动了下被一夜被迫蜷曲被压到僵硬的脖颈,走到盥洗间旁的公共区域,摁下接听键。
“……喂?”
迟野的嗓音带着疲倦的嘶哑,而电话那头的游鸣却连珠炮般的亟亟。
“怎么回事?外婆不是上次体检还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昏迷。”
“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我的手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开机, 你跟我说一声我和你一起买票回江城啊,光只默不作声地给我发条消息做什么?”
静静听完游鸣机关枪似的话, 迟野道:
“你还要期末考试, 回去做什么。”
“你不也要期末吗?”游鸣反驳。
迟野淡淡:“我请假了。”
游鸣着急:“我也可以请假啊!”
“我请的是探亲护理假, 你怎么请, 说男朋友外婆住院了你也要回去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才再次响起游鸣略带委屈的声音。
“我知道你担心外婆, 所以着急着赶回江城……可你为什么说都不跟我说一下?”
“还是说, 你觉得我即便身为你男朋友也还没有知情权么?”
“这和你没有关系。”
“……与我无关?你说和我没有关系?”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游鸣才颤声, “——我是你男朋友,你遇到了困难说和我没关系!?”
嘴唇和握电话的手跟着一块剧烈地颤抖,游鸣本来情绪一激动就很容易脸红眼红,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高的音量跟迟野说话。
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跟对方在一起以来虽然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与快乐,但内心总隐隐感到奇怪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跟其他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他们的争执虽然极少,可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当游鸣想要跟迟野心平气和地提起他的回避,每每都会被对方近乎教人窒息的霸道拥吻打断。
游鸣先前以为这只是因为迟野性格强势又理性,又从小到大习惯了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因此不知道该如何正确表达爱意,所以才选择用肢体传达。
然而游鸣现在再想,这其实是因为哪怕时至今日,对方依旧不够信赖他,没有完全对他放下戒备,保持着随时随地抽身的若即若离。
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对方泾渭分明的道歉,或是烈火烹油的欢愉。
他想要他敞开心扉,跟自己一样,心里也完完全全地有他。
“不用替我操心。”面对电话那头的失控,迟野依旧平稳,“你先考期末,我之前没成年的时候都照顾过小希和外婆那么多次,更何况现在二十多岁。”
“……”
一如既往的声音,如出一辙的语气,游鸣却感觉在寒冬腊月,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好吧。”
指节紧紧握着手机,游鸣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妥协。
“你先回去看看外婆是什么情况,我这几天考完期末就回来帮忙。”
“不过你可千万别为了照顾外婆把自己给搞病了,陪床的时候也要注意按时吃饭睡觉。”游鸣语气严肃。
“嗯。”
迟野应声。
“听你的。”
*
江城市人民医院。
迟野走进住院部四楼,往来患者家属与医护人员皆行色匆匆,蓝色的橡胶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寒风灌入鼻腔。
来不及平复内心狂乱的心跳,迟野疾步走到导诊台。
“你好,请问王云英住在哪个病房?”
“王云英?”
导诊台的护士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登记表,随后抬头:
“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是她孙子,我叫迟野。”迟野说着,拿出身份证递给对方。
片刻后,护士抬头,把身份证还给迟野。
“嗯,帮你登记好了。”
“不过患者昨天晚上从养老院送到我们医院时就在昏迷,现在还没清醒过来,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你还不能去探望她。”
“……”
见迟野瞬间捏紧了拳头,担心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护士连忙出言安慰:
“小伙子,你别太着急了啊。你先在走廊上坐会,或者去食堂吃个饭,签个字缴个费,等会医生出来了他会跟你说你外婆的情况,还有ICU的探望时间和制度。”
迟野略带僵硬地点点头:“谢谢。”
离开导诊台,迟野拿着医保卡下楼缴费,走出大厅时,他脚下趔趄,辛苦及时伸手扶住墙壁,这次啊免于摔倒。
知道是低血糖犯了,迟野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放进嘴里,依旧是熟悉的柠檬味——是游鸣先前给他的。
食不知味地草草吃完盒饭,迟野返回住院部四楼,正巧遇上医生从ICU中走出,他赶忙上前。
“医生,请问我外婆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口罩,面露疑惑。
“你是……?”
“我是王云英的孙子。”迟野说。
“你就是患者的孙子啊。”
医生点点头,旋即却又疑惑。
“你的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你外婆住院了他们不来?”
“我妈妈有事,现在人在国外……已经在办手续往国内赶了。”
“原来如此。”
听见迟野的解释,医生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你外婆是急性高血压导致的脑血管破裂出血,刚刚已经尝试进行微创置管引流术,已经用导管跟支架堵塞住出血源,进行了血肿清除,但效果并不太好,虽然暂时止住了血,但血块没有取出,随时还有再次大出血的风险……”
“您是说还是要进行开颅手术并行减压术?”迟野直截了当。
医生面露错愕,迟野主动解释:
“我是医学生。”
“……哦,怪不得。”收回惊讶的目光,医生点点头,“刚好也不用我多说了,你应该清楚你外婆现在的状况,也知道身体不好的老年人做这种大型手术,最还是要患者的子女到场确认签字吧。”
见迟野沉默不语,医生沉声。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让你父母尽快赶回国内……要替老人做好最坏的打算。”
“……”
沉默少顷,迟野艰难地哑声回答。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
走出住院部,迟野在楼底长椅上坐下,他单手撑着额头,下意识地想去口袋里摸烟,摸到的却是最后一块柠檬糖。
迟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颗糖重新放回口袋,转而从下裤口袋中掏出手机,摁下了通讯录里唯一的一个国际号码。
迟野接连打了五个电话,一直从下午打到第二天早上,电话那头才终于响起一个女人淡漠清冷的声音。
“喂。”
迟野深吸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国。”
“是小野啊。”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也有些诧异,但却稍纵即逝,转而又恢复了以往的不露辞色。
“妈妈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等妈妈这几个月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会回国接你跟小希——”
女人故作柔缓的话音未落,迟野便厉声打断:
“外婆病了你知道吗?”
“病了?”略微沉默后,女人沉声,“……怎么回事?”
“脑血管破裂出血,要做开颅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迟野顿了顿,他竭力吸气,握着手机的指尖不住颤抖。
“……医生刚刚跟我书说,要替老人做好最坏的打算。”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良久后才开口。
“小野,不是妈妈不想回国,而是现在的情况真的有些特殊,妈妈实在抽不开身。”
“之前那些年是妈妈还没有能力,自顾不暇,钱和权都不在自己手上,没办法给你们转账。”女人略微沉吟,“这样吧,我再给你转二十万美元,外婆的医药费你不用操心,我也会请全江城最好的护工来照顾她……”
女人话音未落,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恚,迟野暴喝:
“钱钱钱,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你不就是在国外傍上了富豪,忙着在豪门里树威巩固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吗?”不顾路过行人诧异的目光,迟野冷笑。“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把你含辛茹苦养大,挨家挨户借钱供你上大学的亲生母亲病更重要吗?说你狼心狗肺都侮辱了畜生。”
“小野。”
像对儿子出言不逊的讥讽置若罔闻,电话那头的女人轻轻。
“你会理解妈妈的苦心的,妈妈这么做从来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跟小希。”
“呵……哈哈哈……”
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迟野放声大笑。
“你所谓的为我们着想,就是出轨攀高枝,没攀成转头拿了绿卡跑到国外,把我跟小希丢在国内任由人欺凌自生自灭吗?如果是的话,那你的确太为我们‘着想’了。”
“小野,在生下你之后其实我跟你父亲的婚姻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啊。”女人缓缓。
“是你的父亲他先孕期出轨,后面又终日酗酒,不务正业,甚至酒后打骂我们母子,这些事情你难道都忘了吗?”
“这是你以恶制恶的理由吗?”迟野冷冷,“你可以报警,可以离婚,可以走法律程序,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本来还算完整的家弄得支离破碎?”
迟野狠狠:“你现在不要说得冠冕堂皇,至少父亲他没有在婚内把别的女人肚子搞大。你明明知道小希的存在绝不可能会被父亲接受,而且她还患了儿童癌王神母,你依旧拍拍屁股走人,她遇上你这种母亲又何其无辜?”
“……”
迟野舌锋如火,面对他犀利的诘问,电话那头的女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说得对。”
缄默良久,女人才缓缓,即便她的声音比先前更低沉,母子俩的语气有极其相似的平静无波。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们兄妹。”
“可我不能让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等我回国接走你们,我现在获得的一切,我创办的三家公司,现在丈夫手下的私人医院,所有的豪车豪宅财产,都会有你们的一份。”
“你以为我会稀罕么?”
迟野冷冷。
“你做的这一切在我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是笑话。”
“我没有你这个母亲。”
说罢,不顾对面女人的欲言又止,迟野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