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

    第85章 同学会(正文完)

    春分一过, 长风沛雨少了,多得是艳阳明月。

    雨后初霁,江城的天空一碧如洗, 被别墅一楼嵌着仿古黑色铝条的落地窗分割成漂亮的蓝宝石。院内的樱花跟玉兰也开了,粉白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如云似霓。

    闹钟叫到第四遍, 游鸣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 昨晚迟野接手了周主任手下的实习生, 带他们继续做脑胶质瘤治疗疫苗的Ⅱ期临床试验, 他则在家连着开完两场跨国视频会议,完事接着打《刺客信条》到凌晨。如果不是记着还要参加同学聚会,周末无事的游鸣能跟原来高中趴在课桌上补觉一样睡一上午。

    洗漱穿戴好下楼, 果然看见迟野又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落地窗前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本屏幕, 茶几上还放了杯手冲咖啡,晨曦透过窗棂斜落在他身上,给他错落有致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游鸣问:“一诺呢?”

    迟野喝了口咖啡。

    “我已经开车把她送去小提琴班了,她说之前生病太久没好好练琴, 想先去多练会。”

    “这才几点啊,而且星期天还上什么兴趣班?”游鸣叹了口气, “……虽然说是她自己想学, 但她才多大?咱又不是鸡娃的家庭, 小孩周末不就该好好休息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点了一下鼠标。

    迟野:“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 周五熬大夜, 昨天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

    “怎么?”游鸣挑眉, “现在嘴就这么毒, 我下个月跟你去国外领了证, 是不是以后还要像网上说的一样, 不能睡觉睡到自然醒要不然会被夫家嫌弃啊?”

    迟野笑:“后悔了?”

    “哼哼……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径直走到迟野面前,游鸣弯下腰,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笑着注视着那双点漆似的风流桃花眸,后者亦含笑展眉看他,眼神交换间已经你来我往地传神了好几个来回。

    余光瞥见迟野今天看的居然不是与医学相关的论文研究,而是在研究上周A股跟港股的布林带指标和黄金分割线,最近港股恒指更是连涨数天,远超20%的技术牛,中概股也跟着全线大涨,

    游鸣问:“你还在炒股?我看看,哟……红艳艳的,不错啊迟大夫。”

    “大盘行情不错,散户跟着喝口粥罢了。”迟野抬眸看游鸣一眼,笑,“为了跟游总多一点话题,顺带攒点老婆本。”

    在迟野身侧紧挨着他坐下,游鸣挑眉:

    “迟大夫,你最近吃什么了?嘴这么甜。”

    迟野笑:“你给我灌的迷魂汤。”

    游鸣也笑:“那我可要好好再改进改进配方,争取让药效长久一点啊~”

    “好了,我是认真的。”

    闹够了,游鸣正色。

    “虽然领的证在国内没什么法律效力,但做了认证后,在海牙公约国中已经合法化的国家里确实是有效的。”游鸣顿了顿,“而且……我虽然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确实是不想也不会把婚姻当作儿戏的。”

    “我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过誓,长大以后绝对不能做像我爸一样乱搞婚外情的渣男,要认真郑重地挑选伴侣,并且要好好承担责任,对自己和家人负一辈子的责任……所以我想问你是真的准备好跟我一起承担这份责任么?”

    说这番话时,游鸣的神色极其认真,他虽然有些犹豫,眼里却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对于在境内没有法律效力的同性婚姻来说,游鸣的这番话确实有些理想主义的天真,毕竟生母夏长霞已经用行动证实了无爱婚姻的不堪一击,婚礼上的誓言还不若头发丝牢固。同性之间没有子女的束缚,捆绑连接的纽带就显得更加脆弱,至于所谓的名分,迟野更是毫不在意。

    ——但他确实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只因为跟他携手的人是游鸣。

    “嗯。”迟野点头,握住游鸣的手,“从我向你求婚,甚至从你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略微顿了顿,迟野又加了一句。

    “何况经历了这么多,在我心里早就已经把你当成这辈子唯一的伴侣了。”

    游鸣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他反握住迟野的手,旋即笑了起来。

    “……是啊,都纠缠了快十二年了啊,人生的六分之一都过去了。”

    游鸣轻轻:

    “还好,经历了这么多,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你。”

    犹豫了一下,迟野问,“如果时光倒流,你会希望八年前我留在江城么?”

    出乎迟野的意料,游鸣闻言却笑着摇摇头。

    “不,其实我一直庆幸并且感激你的母亲当年逼迫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为什么?”

    迟野神色愣怔,眼中满是不解,游鸣却只笑不语。

    当年某竞品公司的董事长被股东说服,投了三四千万大兴建共享产品的生产线,专门给另一大型集团供货。起初确实供不应求,产品不需要进仓库就能装箱出厂,周转期短,利润高,加上公司绩效好,工人干劲足,产量源源不断。因为想把包括彼时的游鸣在内的其他小公司完全排挤出市场,公司也趁热打铁,继续斥巨资短时间内大量追加生产线。

    可他们供货的大型集团前一天还扬言要振兴实业、进军国际,后一天就宣布破产,导致公司大量贷款无法收回,产品积压,新建的生产线也没法转手,押宝的融资上市也没搞成,股东见状接连退出,揽接不到新的业务,资金链彻底崩盘。

    眼看要遭强制清盘,游鸣那头走特色化路线刚好有点起色,他决定走一步险棋,接手该公司。

    外界传的是他低价并购了该公司,但事实只有游鸣自己清楚,为了快速拿下控制权,当年其实压根没有足够多资产的他,以机器设备抵押和国际金融机构贷款,东拼西凑,只花了三天不到就付清了首期款,几乎赌上了所有。

    在接手公司后游鸣大刀阔斧,重做市场调研,优化生产线和库存管理,进行多元化销售和营销,并且极其严苛地精细化管理公司财务,开源节流,每一笔账都恨不得掰成两份来用。

    即便如此,依旧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没有金融机构的看好和出资,公司的现金流和资金运作都极度紧绷的状态,若非他快速抓准了市场定位,借着当时政府的诸多优惠政策,加上他确实是个言出必行甚至愿意主动让利的人,合伙人都乐意与他二次合作,游鸣压根不可能走到今天。

    商场如战场,每一步像在刀尖上起舞,眼见他家起高楼,眼见他家楼塌了都在旦夕之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直到前两年公司涵盖的所有业务、单源、流水、团队、资债等等才算真正彻底稳定下来,时至今日仍保持着将近二十个百分点的年增长。

    人们往往只能看到他人的光鲜亮丽,却看不到背后的困苦跟血泪。那些低三下气卑躬屈膝,酒局上一轮又一轮地敬酒赔笑,为了省钱许多个在火车硬座上醒来的清晨,还有很多独自和抑郁痛苦对抗的夜晚……这些辛酸都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知道。

    但其实骂他傻白甜也好,死恋爱脑也罢,游鸣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庆幸迟野当年没有留在国内跟自己一块吃这些没必要的苦,更没有因为自己而让医学界少一位杏林妙手。

    贫贱夫妻百事哀,游鸣不希望迟野知道这些,更不想让他跟自己共苦,只像现在这样同甘就够了。

    何况没有分开的这七年,他不会知道自己对对方的情感究竟有多深,迟野也不会在兀自问心中知道什么是爱,他们之间必定不会有如今这么圆满。

    “为什么这么说——”

    “你早饭没吃多少吧?”

    打断迟野的皱眉追问,游鸣牵着他的手,把他从真皮沙发上拉起来。

    “嗯,就吃了两片面包。”

    游鸣粲然一笑。

    “走走走……中午同学聚会的餐馆不刚好就在一高附近的么?咱们让保姆阿姨今个别做饭了,接一诺下课就好,咱就先回一高追忆往昔去。”

    “都这个点了,你这还是早饭么?”

    “早午餐总行吧。”游鸣说,“或者说高端点,brunch可以不?”

    被游鸣逗乐了,迟野勾唇而笑,眼里的笑意比屋外草长莺飞的三月天还要明醴风流,见迟野还没关电脑页面,游鸣拉着他的手撒娇。

    “别再看这些无聊的东西,快跟我走吧我的男朋友——”

    迟野合上笔记本,从善如流。

    “好的宝贝。”

    游鸣脸红:“……谁是你宝贝!”

    “那好吧,我换个说法。”迟野笑,“之前叫你老公也不行,叫你老婆应该可以吧。”

    “……”

    游鸣的脸彻底红透了,不是他高攻低防,而是迟野实在高攻高防。每次说骚话脸红的是他,被说骚话脸红的还是他;在下头脸红的是他,在上头脸红的还是他——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不要脸。”

    “是啊。”

    游鸣扬了扬下巴。

    “——待会请你吃牛肉面不给你加豆腐卤和煎蛋!”

    *

    走进一高旁的早餐店,游鸣喊:

    “老板娘。”

    “诶——!”

    “来两碗牛肉面,加豆腐卤也加煎蛋,再来两碗蛋酒和两个汽水包。”

    “好咧——”

    过了高中生过早的点,早餐店没什么人,二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便上了桌。

    游鸣:“老板娘,您还在做餐饮啊?”

    “可不是么?”把二人要的所有餐点上齐,老板娘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爽朗一笑,“我从二十岁进城务工开始就做早餐,一开始在学校跟公司街边卖,被城管撵着跑,二十五岁跟我家那口子结婚后就租了这家店面,一直干到现在孩子都上大学了……我数数,少说二十年了呢。”

    “才二十多年啊。”游鸣笑,“您做早点这么好吃,我还以为是百年老店呢。”

    “哈哈哈……小伙子你可真会讲话。”

    被游鸣的夸赞逗乐了,上下打量他一番,老板娘忽而犹豫道:

    “小伙子……我瞧你眼熟,你是不是曾经在一高念书的时候也常来我店里啊?”

    “是啊。”游鸣点头,微微一笑,“每次吃腻了家里的菜,我就在您家叼根油条和面窝烧卖走,时间够的话就买碗糊汤粉或牛肉面坐着吃。我最爱吃您家的汽水包和藕粉桂花糊,汽水包外酥里糯,莲藕和糯米馅的最好吃。”

    “哦——”

    听见游鸣的话,老板娘眼前一亮,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十来年前见义勇为帮忙过抓小偷的那个小伙子吧,每次上学迟到了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叼着根油条——我现在都还记着你呢,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肯定都已经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了吧。”

    “是啊。”游鸣笑笑,“您记忆力真好,我十几年前的糗事您还记得一清二楚。”

    吃完早午餐,二人走出早餐店,慢悠悠地朝约定的餐厅走。

    路上路过区一高,十多年过去,一高的教学楼还是那副模样,红白的砖瓦,蓝色的单面玻璃,满校园的玉兰跟香樟。只是翻新了楼栋,又换了崭新的大门,比起十二年前气派了许多。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学校依旧是那个学校,象牙塔里的学生却换了一轮又一轮。

    正值大课间,刚结束了完操,有高三补课的学生趁着没有值日生注意,穿过红色的塑胶跑道,来到围栏边偷偷拿外卖跟奶茶。

    仰头枕着手臂,游鸣感叹:

    “啧啧……现在轮到他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了。”

    “没有人永远十八,但总有人十八。”迟野道。

    香樟树道下,见游鸣走着走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竟止不住地笑出声,迟野侧头:

    “笑什么?”

    游鸣:“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迟野:“嗯。”

    回想起二人一道在小巷里抓小偷的场景,游鸣勾了勾唇角。

    “我是回想起当年高三,在早餐店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可是真装逼。”

    “你不生气?”

    “嗯。”迟野抬眸,“因为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很傻逼。”

    “……”

    游鸣翻了个白眼,目光却又与身侧的迟野交触,二人无意间对视一眼后,双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游鸣不禁感慨:

    “……命运可真奇妙。”

    当年高三开学满嘴抱怨,拎着牛肉粉朝教室走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后半生会跟这个他当时最看不顺眼的人纠缠不休,并以此为乐。

    命运啊,真奇妙。

    能把十八岁意气风发的稚嫩少年塑造成老成练达的业界精英,也能让两个一开始互相最看不顺眼的人坠入爱河。

    “命中注定我爱你?”

    游鸣笑着点头。

    “嗯。”

    *

    十三班的同学聚会定在一高边的一家私房菜小餐馆。

    游鸣以为其他人会煞有介事地盛装出席,像履赴一场盛大的约定,但跟迟野一道真正进了包间才发现,大家都和他们一样轻松惬意,穿着再简单不过的休闲装,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喝茶唠家常,互相之间仍叫着年少时的别称,不似已经毕业了十一二年,而仿佛只是放了一场长假。

    回头就看见游鸣迟野推门而入,黎书衍笑着鼓掌:

    “——快看快看,咱们的老东家鸣哥野哥来咯!”

    “鸣哥——!好久不见,我们都快想死你了。”

    旧友重逢,看见游鸣,祁岳陈诚阮夏这三个曾经的“狐朋狗友”激动不已,手都快摇断了,祁岳更是屁颠屁颠地拉好座位让他跟迟野落座。

    “鸣哥放心,咱今个都是吃过了早饭才来的,可不是为了蹭饭专程饿了三天三夜,绝对不会把你吃破产。”王雨晴开玩笑。

    “哈哈……”黎书衍大笑,“我们是以咱们空空如也的钱包度鸣哥的大几百亿资产了,咱鸣哥现在做的可都是国际化的大买卖,是差点小钱的人么?”

    “放心。”

    在祁岳身边的空位落座,游鸣笑。

    “大家敞开了吃,只要能吃得下,我全权买单。”

    祁岳:“呜呜,鸣哥你真好。”

    陈诚:“十年不见,咱鸣哥还是这么豪气。”

    阮夏:“鸣哥威武!”

    “……话说李老师呢?他不是说今天也要来咱们这蹭饭么?”祁岳好奇。

    “李老师他今年刚好又轮到带高三,正忙着带这届的孩子们冲刺一百天呢实在没时间,不过李老师他跟我住一个小区,托我给咱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份礼物。”

    王雨晴悠悠,她说着站起身,从包里拿出李良俊托她带给大家的礼物。

    “这是……可以种出植物的降解纸么?”

    看见手中刻着一高校徽跟“学无止境”的钢笔、写满寄语的贺卡以及印有一高风景照的种子纸,黎书衍有些惊讶。

    “是啊,浸泡15分钟后再用卫生纸催芽法就能种出植物来。”王雨晴道,“李老师跟我说,希望大家能够像这些花草一样茁壮成长,也希望大家无论走到哪里、长成什么模样,都能不忘初心,永远记得自己前进的方向跟出发的地方。”

    “并且悄悄跟你们说一句,虽然李老师后面又带了不少清北生,大大拉高了我们区一高的名校率,但我们在李老师嘴里可一直是流传最久的‘传奇’哦~”

    “我们都三十岁的人了……‘半老徐娘’了都,还茁壮成长是要长成千年老妖么?”

    黎书衍悠悠,王雨晴用眼锋瞥他。

    “包小毛,你下句话要说半截土埋身子的话可别带上我们。”

    “就是。”秦灿跟着附和,“李老师就算永远把我们当成小朋友又怎么了?就像在父母眼中我们永远是孩子一样,我想在老师眼里,我们不管长到多大,在他心目里肯定一直都只把我们当成他的学生!”

    之后的几分钟里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各自静静读着贺卡上的寄语。

    贺卡上并不是冷冰冰的打印体,而是李良俊下班后在书房里点着台灯,一笔一划手写出来的,每个人的内容都不一样,大几百字洋洋洒洒,就像是学生成长手册上每学期的总结跟评语。

    【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你可以灿烂勇敢,争做高悬天际的日月,亦可以内敛含蓄,当朗朗青山脚下的一株蒲草。天地浩大,容得下所有稀奇古怪的灵魂。

    愿诸位积蓄星火,以待磅礴;乘快哉风,破万里浪;在荒颓中睁眼,灰烬里重燃,做自己永恒的王。】

    “……十几年过去,李老师还是这么温柔而坚定的人啊。”

    抬手擦了下眼角的泪水,王雨晴喃喃。

    “庄子说人心险于山川,可世间却还有很多如李老师一般大公无私的人,甘愿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哪怕被人曲解中伤也不后悔。”楚一楠说。

    “基情姐,说话这么有哲理,你不会真皈依了吧?”黎书衍一如既往的嘴欠。

    “是啊。”楚一楠点头,“有皈依证要看么?”

    “这么牛逼!?不过……你说皈依还真皈依了啊?之前看你朋友圈,还以为只是说着玩的呢。”黎书衍惊诧,“……不过那你刚还喝酒吃肉的。”

    “皈依而已,不是传度。”楚一楠淡淡,“何况正一教连结婚生子都可以,喝酒吃肉更没关系,只要是三净肉就好。”

    “说起结婚,我发现咱这单身狗还真是多啊。”同为不婚主义的秦灿笑。

    “说什么呢?明明是单身贵族,这叫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建设美丽中国!”

    “是啊。”

    王雨晴也打趣。

    “没想到第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是我们包小毛同学啊?”

    黎书衍仰头又喝了口茅台。

    “唉……赚奶粉钱头疼着呢。”

    祁岳笑嘻嘻:“你这叫幸福的烦恼。”

    “不过八卦女王,你不是刚才给我们大家递请柬,还邀请楚一楠秦烂她们给你当伴娘,半个月后也跟你男朋友结婚么?”

    “是啊,不过我跟我对象不打算要小孩,我们丁克,他已经结扎了。”

    “还是说你们也想?”王雨晴笑,看向餐桌对面的迟野,“反正野哥在这,也就给你们一刀的事。”

    “不不不不——”

    黎书衍等人连忙摇头,剧烈得像摇拨浪鼓。

    “对了包小毛。”夹了筷霸王别鸡里的甲鱼,王雨晴道,“你资注的饭店是不是接下来打算进军北上广。刚好我对象也是做生意的,他在大城市有资源跟人脉,让我顺道问问你要不要合作,还有鸣哥,你们几个生意人凑一块可以聊聊。当然你们需要审计的话也可以来EY找我。”

    黎书衍摆手:“我这就是点个体经营的小生意,可赶不上鸣哥手里大几千万甚至上亿万的项目,哪能相提并论?”

    秦灿笑嘻嘻:“都开到外省成连锁店了还是什么小本买卖?这么谦虚可不像你啊包小毛,看来男人有孩子后确实会成长些啊。”

    “毕业时我不是跟大伙说‘苟富贵勿相忘’么?咱……不,鸣哥你啥时候有机会也带小弟我一块赚大钱啊!”

    黎书衍说着,朝游鸣笑嘻嘻地一拱手。

    “有合适的机会的话,我也乐意进餐饮行业试试水。”游鸣笑。

    眼睛一亮,黎书衍举杯。

    “那感情好啊鸣哥!咱有机会私聊!”

    “哈哈哈……包小毛,你这是要把鸣哥拉上你的贼船啊?”

    “不敢当众说是不是怕被我们听出不靠谱被群嘲哇?”

    “哈哈哈……”

    看着众人嘻嘻哈哈,角落里的阮夏小声喃喃:

    “真好……我来之前还担心咱变成长大后的闰土和少爷呢。”

    “阮夏。”陈诚笑,“你怎么不说变成闰土和猹呢?”

    又是好一阵哄笑,黎书衍忽而一拍大腿。

    “——我想到以后进军什么产业了!”

    王雨晴好奇:“什么?”

    “养老产业啊!这可是片蓝海!”

    “你是想着顺道自给自足吧?”

    “那当然。”黎书衍得意洋洋,“不光自给自足,我要是真办相关业务,肯定第一批要把你们发展成我的客户。”

    秦灿一口水喷出去。

    “都住养老院了还要跟你们这群糟老头住一块那可真是太倒霉了。”

    黎书衍得意:“到时候咱一起回忆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多好~”

    秦灿悠悠:“你那是只有岁月,没有峥嵘。”

    “哈哈哈哈……”

    在众人笑作一团时,包厢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个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摘下墨镜。

    “……刚从巴黎时装周赶回来,来晚了不好意思大家。”

    “哇哦——咱们的女明星来了!”

    女生们热情上前把宋时宜拉到座位上坐下,王雨晴一如既往地发挥起自己的八卦大法。

    “时宜……你最近跟咱梁大影帝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宋时宜笑着摇头。

    “为了电影宣传。”

    “那年下小奶狗的姐弟恋呢?”

    “炒作而已。”

    “啊——”

    王雨晴哀嚎掩面。

    “曾经上学嗑的cp是假的,现在一把年纪了大荧幕上嗑的还是营业情侣,真是再也不相信爱情了……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真的!”

    “别灰心啊雨晴。”

    伸手拍拍因为幻灭而捶胸顿足秒变表情包的好友,楚一楠抬眸,望向餐桌对面的迟野游鸣。

    “至少咱们论坛里烫太太笔下的论坛国民cp是真的啊,这不比其他的cp成真还奇妙一万倍。”

    “……对哦。”听到楚一楠这句话,王雨晴瞬间收了情绪。

    “野哥鸣哥,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咱们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办护照跟签证,刚好我最近办婚礼也有经验,到时候还能给你们指点一二。”

    “……啊?”

    话题突然落回自己跟身上,游鸣一怔,愣滞许久后转向迟野,不敢置信。

    “你已经跟大家说了……?”

    “嗯。”迟野点头,“我发了九宫格官宣。”

    迟野抬眸,注视着身侧舌桥不下的游鸣,神情郑重。

    “既然是领证,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仍不能见光。”

    “你们……你们都不吃惊?”

    依旧还没能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仍有些晕晕乎乎,游鸣只得先把问题反抛出去。

    “我们都惊讶过好几轮了。这小半个月里野哥私拉的群里都炸了好几回,而且野哥昨天还专程交代我们今天别太起哄,免得你又不好意思。还说你们一路走来是你付出得更多,这次婚礼总该轮到他。”

    楚一楠说。

    “野哥还说说你e人喜欢人多,喜欢热闹,更喜欢看你们的感情被大家见证,所以提前给我们发了请柬,我们打算这个月先参加完雨晴的婚礼,过两个月继续去你们的婚礼搂席……啊不是,见证幸福。”

    “刚好我最近插画和设计单子不多,还能给你们的婚礼设计请柬PPT跟海报。”如今做了自由插画师的秦灿也跟着附和。

    王雨晴咳了一声。

    “咳……那个,有句话不知道能问不能问……”

    迟野:“什么?”

    “……我就想知道,咱们cp有没有站反。”

    迟野:“你们觉得谁是1。”

    见众人齐刷刷望向迟野,游鸣也没解释,跟着开玩笑:

    “是啊——不过我在床上也相当厉害的好吗?”

    楚一楠抬眸:“不吃不喝睡一整天?”

    “嗯……”游鸣摸了摸下巴,沉吟,“也不算说错吧,毕竟今天早上才被我们迟大学霸说了。”

    迟野看他一眼。

    “医嘱早睡早起,结果太阳晒屁股才起床还委屈么。”

    “在外面就别揭我老底了吧男朋友——”

    迟野依旧正色,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唇角的微扬。

    “下不为例。”

    “啧啧……”

    俩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快能拉丝了,秦灿咂舌。

    “野哥鸣哥,你俩快别当着我们一众单身贵族的面打情骂俏了,饭还没上齐狗粮就先吃到撑了。”

    “所以你俩到底谁是1啊。”

    看着俩人打情骂俏,王雨晴好奇。

    不怪大家刻板印象,以二人之间一个撒娇一个宠溺的相处模式,任哪个人都会觉得迟野铁1,甚至游鸣自己也不例外。

    “他是——”

    见二人异口同声,秦灿笑:

    “共轭互1是吧。”

    “他很好。”

    见迟野张嘴欲言,王雨晴连忙抬手制止。

    “野哥你快别说了我们都信,大家开玩笑而已,我们不会真没边界感到这种程度,你可千万别当真。”

    “主要野哥你不像鸣哥,没啥羞耻感,口无遮拦的……咱们还是360多个月大的宝宝,这些不方便播的内容还是你们俩不足为外人道也吧。”

    “或许谁也不算站反。”

    又夹了几粒花生米,楚一楠比了个耶。

    “这是我们杂食党的胜利。”

    “真可惜沈乐与身为央记工作太忙,前段时间还卧底救出几十名被困传销组织的人员,最近又跑到中东,很难联系上,要不然亲眼见证自己笔下的cp成真她一定能激动死。”楚一楠道。

    “不行。”王雨晴正色,“咱高低要告诉她,一定要让沈乐与也参加你们的婚礼,要不然太亏了!”

    秦灿点头:“是啊,亲眼看见自己笔下cp的正主在一起,那可真的太有宿命感了。说不定还能再灵感迸发产产粮,给现在的区一高论坛一点小小的远古热帖的震撼。”

    “……先是咱们八卦女王办婚礼,之后又是鸣哥野哥,这是双喜临门啊。”

    “来吧。”

    黎书衍说着举杯。

    “人逢喜事就该喝酒,庆祝咱们毕业十二年后的再会,也祝贺三十而立的成人礼。”

    宋时宜第二个举杯:“祝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王雨晴:“敬友谊。”

    楚一楠:“敬理想”

    秦灿:“敬自由。”

    祁岳:“敬未来。”

    迟野:“敬生命。”

    游鸣:“敬伟大也敬平凡。”

    “干杯——!”

    *

    吃过晚饭,在跟学校申请报备后,十三班众人重返一高校园。

    因为怕打扰高三的学生们学习,他们并没有回教学楼,而是径直奔赴操场旁的第七棵古槐。因为游鸣几年前承建翻修时专程留下了这片树林,土坑里埋着的漂流瓶依旧完好。

    “哈哈哈……这漂流瓶里怎么还有写【永远相信光】的啊哈哈哈……”

    “喂喂——你们太过分了!全部自己找自己的瓶子,都不许偷看!!!”

    “包小毛,不是咱想要偷看,而是这堆瓶子都是透明的,你没有把它朝内卷,字刺拉拉地往外,我们想不看到也难啊。”

    “人不中二枉少年,我现在还觉得飞影铠甲酷毙了呢。”

    ……

    随着漂流瓶的一一启封,伴着少年天马行空的畅想,离众人渐行渐远的青春仿佛在这一刹那如泡水后舒展的干花,再度变得鲜活亮丽。

    往事在眼前流转,历历在目,仿佛真的有重返十八岁的时光机,随着暮春醉人的熏风溯洄、倒带,载着十三班众人回到十二年前属于他们的盛夏。

    游鸣比迟野先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漂流瓶。

    伴着身后时不时响起的嬉笑打闹,游鸣伸手掸去瓶身上粘附的泥土,拔下橡胶塞,他把那张纸条从瓶口倒出来,缓缓捋顺、摊开、展平。

    “你写了什么?”

    游鸣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纸条面向迟野拉开,上头只摘了很简单的八个字。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迟野扬眉。

    “这么文艺?”

    “为了碟醋包了盘饺子。”游鸣笑,“其实也就会这么一句爱情诗。”

    迟野也笑:“看来你可不是一时起意。”

    “是啊。”

    游鸣敛眸含笑,他上前两步走到迟野面前,眼底映着杏花疏影与杨柳新晴。

    “——就是蓄谋已久。”

    “……那你呢?你写了什么,不会还是跟学习工作未来之类相关的吧?那你干脆别给我看好了,省得我伤心。”游鸣故作委屈。

    迟野笑笑,将手中写着颜筋柳骨的字条缓缓展开。

    【少年一瞬心动就是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番外婚礼!

    第86章 番外壹 婚礼

    两个月后, 大西洋彼岸。

    因为新西兰的结婚注册流程跟要求最简便,迟野和游鸣请了半个月的年假,带着一诺一块提前去南岛, 边旅游边联系婚庆公司筹备婚礼。

    万山载雪,川河相缪。湖面澄澈如碧,云在天上飘, 亦在水里游, 四周是低矮的小巧平房, 这个美丽惬意的绵羊之国一如印象派大师笔下的油画。

    坐在酒店一楼的餐厅吃饭时就能将落地窗外瓦纳卡湖的美景尽收眼底, 每天清晨从酒店醒来,迟野跟游鸣都会趁着隔壁房间的一诺还没醒,沿着湖边骑一整圈的自行车, 之后回到酒店洗漱后, 再叫醒一诺一块下楼吃早饭,辅导她功课。

    线上处理完工作,二人有时沿着湖边牵手散步,有时坐在湖畔深灰色的长椅上, 看头顶金灿灿的树叶和弥山亘野的麋鹿和绵羊,时间在这里变得绵延悠长。

    他们在瓦纳卡湖畔拍孤独的树, 奔跑在芒草堆和海滩上, 于但尼丁看成群结队的海豹爬上海滩, 又或是在特威泽尔的夜空保护区吃高山冷水渔场的三文鱼、黑金鲍和龙虾, 亲眼目睹漫天星河, 最后坐直升机横渡塔斯曼冰川……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缘故, 二人还计划着再去跳伞蹦极。

    参观完霍比特人的小屋, 喝过姜汁汽水跟自助餐, 从那一片被花草包围的童话世界中出来时, 游鸣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知道身为魔戒粉丝的他真的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这片如他一般自由洒脱的土地,迟野道:

    “可惜南半球现在不是夏天,不然蓝花楹盛开会更美。”

    “不。”

    游鸣却摇头,微微一笑:

    “有你在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走遍南岛北岛,二人最终还是把婚礼定在了皇后镇的湖边。

    迟野还记得二人刚做同桌不久的晚自习上,游鸣跟祁岳他们侃天,说过他今后跟喜欢的女孩子结婚,婚礼一定要定在教堂,他虽然不信教,却觉得这种庄严隆重的婚礼倍有仪式感。

    但毕竟如今大部分教会目前还是不支持同性婚姻,联系无果后迟野只得放弃,见迟野敛眸想要道歉,游鸣却伸出食指贴在他的唇侧。

    “你选的地点很好,我非常喜欢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

    “可你不是想在教堂举办婚礼么?”

    游鸣咂舌。

    “啧,那都是年纪小不懂事的随口一说——我那时候哪知道假想中的心上人会是你呢?何况讲句老实话,我还嫌真在教堂举办婚礼,又是燃同心烛证道又是征询宣誓又是取戒宣告的,流程太繁琐了呢。”

    “我们又不信教,非要神的首肯做什么?”

    “我朋友不多。”

    迟野眼睫颤动了一下。

    “来参加婚礼的人可能也不会很多。”

    “这有什么的?在户外婚礼跟宣誓,日月山川皆为见证,它们可给不了封口费,所以你今后想悔婚也毁不了了哦——”

    游鸣故作玩笑,显然对此毫不在意,他微笑着,握住身侧这几天一直在做婚礼规划的迟野的手,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用来写请柬的钢笔。

    “来吧,我们继续一块把这堆请柬的名字填完。”

    *

    迟野跟游鸣的婚礼定在傍晚。

    吃过午饭,十三班的女生们便早早从酒店出来,在草地上帮忙一块布置花架灯串桌椅与烛台。

    伴郎团们姗姗来迟,黎书衍逆光走在最前头,身后带着祁岳、阮夏和陈诚,他们同样西装革履,每个人还都戴着墨镜,大步流星地架势倘若此时放一段《乱世巨星》,不知道还以为真是在演古惑仔。

    看见黎书衍等人这逆天的出场方式,正在草坪上缠气球的王雨晴嘴角抽搐。

    “……包小毛,你们搞成这样是要来抢婚砸场子吗?”

    “你们懂什么?”黎书衍伸手抹了把头顶的发胶,得意洋洋,“咱这叫给鸣哥野哥保驾护航。”

    “明明你们才是这里最大的隐患吧。”摆弄着拍立得的楚一楠一针见血。

    黎书衍:“……”

    众人齐心协力,一个多小时就布置好了现场。

    迟野确实朋友极少,除了林染跟裴知聿还有姜早早等另外两个关系略好的同事专程请假来随份子,算上裴知聿女朋友都凑不齐一桌。游鸣那边相对而言来宾就多了很多,其中有高中时校外交的狐朋狗友、关系还行的远房亲戚,以及商业上一些交情匪浅的合作伙伴。

    王雨晴和丈夫坐在门口帮忙核验宾客手上的请柬,楚一楠在茶歇区调制饮料跟酒水,祁岳帮忙指导座位发放婚礼报纸,陈诚指导摄影师和乐队,阮夏放餐盘上的感谢卡,黎书衍则负责控场。沈乐与和宋时宜,一个在战地一个参加戛纳都没有时间赴宴,却分别专程寄来了礼物与贺卡。

    见门口有些空,秦灿于是多架了块油画画框,让每一位来宾进场时都可以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涂鸦。

    日头渐斜,飞鸟游飏过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橘红的斜阳洒满整片山谷。

    麦浪、微风、帆船、海鸥和波光粼粼的湖面下,伴着舒缓的纯音乐,游鸣跟迟野手牵着手,穿过绕满白蔷薇的花门并肩入场。

    “芜湖——!”

    不知是谁抛出了第一手花瓣,周围的人便连忙跟着续上,人群鼓掌欢呼着,白玫瑰花瓣如漫天飞舞的雪花般洋洋洒洒了一路。

    走到圆台上站定,看见迟野头发上沾着的白色花瓣,游鸣不禁笑了起来。

    见迟野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而微怔,游鸣莞尔,伸手摘下他头顶那片薄薄的玫瑰花瓣,放在掌心。

    “——高三毕业典礼上你给我摘的花瓣,今天还给你了啊。”

    结束了celebrant主持的征询宣誓和证书签字,因为邀请的基本上都是同辈的年轻人,加上迟野本身就是个不喜欢煽情的人,二人便省了那些让台下观众昏昏欲睡的繁文缛节,去掉了朗读誓词,只是在台上交换了誓词准备晚上回酒店再看。

    “接下来请二位新人交换戒指——”

    拿起一诺递上台的戒指,司仪笑道:

    “请新人牵起对方的左手,右手拿着戒指放在左边的胸口,感受你们澎湃的心跳,请记住这份热烈滚烫的爱意,也记住你们今天许下的誓言。”

    “好……如果感觉已经记下了这份怦然心动,那么请二位新郎互相交换手中的戒指,让属于你的这枚戒指戴在对方的无名指上,让它今后不再无名。”

    握着游鸣的手,迟野率先将那枚钻戒缓缓戴上了他的无名指,在游鸣也如是照做后,迟野轻轻捧起游鸣的左手,在无名指的戒指上落下一吻。

    伴着台下雷动的掌声和适时响起的音乐,游鸣紧紧回抱住迟野,绚烂的泡沫裹挟着将要沉落的荒野余晖,倒映在他眼眸。

    *

    夜幕降临,树梢上绑着的铃兰灯串渐渐亮了,吃过自助餐,乐队弹唱起了民谣与摇滚,有人伴着旋律走上草坪,在燃烧的冷焰火中跳起了交际舞。

    见大伙都去跳舞去了,迟野这个新郎官还孤身一个人坐在那,游鸣上前,弯腰朝他伸手。

    “我不会跳舞。”

    “来吧——我教你。”见迟野还在犹豫,游鸣微笑,“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么?”

    游鸣先跳男步带着迟野一起,等迟野学得差不多后二人互换了身份,趁着转圈时,游鸣侧耳:“你在哈佛的时候,是不是每次舞会都有很多人邀请你做他们的舞伴啊。”

    “——你别说没有,我知道肯定有,而且还不少,对不对?”

    游鸣当然知道,像迟野这样的人生来就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如果说没有人邀请他,那才奇怪。

    迟野笑笑,搂住他的腰,二人十指紧扣。

    “你不也曾是我们一高的风云人物么?”

    “那能一样吗?”游鸣撇嘴,“我那是臭名昭著,你却是美名远扬啊。”

    “你才是我的焦点。”

    迟野注视着他的眼睛。

    “是吗?”游鸣扬起唇角,过去的事情他其实从未想过深究,但他嘴上却没放松,仍存着逗逗对方的心思,“那你告诉我,离开我的七年里,到底有多少人邀请你跳舞?”

    “你真的想知道?”

    “嗯哼——”

    迟野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我确实收到过一些邀请,具体有多少我没有数过,因为我全部拒绝了。”

    “哦?”游鸣挑眉,“为什么?据我所知,国外高校的高桌晚宴跟舞会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你这种卷王居然也会主动放弃么?”

    “因为我和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只当他的舞伴。”

    迟野缓缓,冷焰火乍燃,月白风清,游鸣于他眼中看见璀璨而盛大的洌滟流光。

    “——我说我的心上人在中国,他是我这辈子唯一让我心动,愿意与他共舞一生的人。”

    我要你,只要你。

    把你纳入我的人生轨迹,我想走进你的人生。

    不敢置信地愣怔后,游鸣笑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握紧迟野的手,随着音乐的变换,二人脚下的舞步也由探戈换成了更加舒缓的华尔兹。

    伴着天际生生不息的烟花,游鸣轻轻,“……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幸福过。”

    “在那张你还没来得及看的誓词上,我写不光是你,我其实也从来不认为爱情和婚姻是人生的必需品,有毒的爱情甚至会让人在痛苦和绝望中溺亡。就像我的母亲,我也曾千百次地想过,如果她当年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执意要嫁给我爸,甚至不惜跟父母决裂,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变成死在疯人院的蠢女人,她的人生会不会有更多更好的可能。”

    游鸣擤了下鼻子。

    “可即便如此,我明明同样清晰地知道这一点,却依旧无可救药地爱着你,爱到觉得倘若没有你的话,我的灵魂也将会不再完整……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额头和鼻尖相触,迟野沉声。

    “不傻。”他说,“有我陪你。”

    “你想专心事业我帮你争取资源,你想活得自由潇洒我陪你旅游散心,你想犯蠢我也陪你一块。”

    看见迟野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有前所未有的炙热与诚挚,生命中极其重要的那枚拼图被人学着,小心翼翼地补全。

    “迟大夫,你这话说得怪怪的。”

    “怎么。”

    迟野挑眉,游鸣扬起唇角。

    “——像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当心亡国覆本。”

    迟野低声,“看来我该多积攒点家底让美人挥霍。”

    玩闹的对话被歌舞的喧嚣淹没,变得含糊不清,望向彼此的眼神却已将爱意诉尽。

    舞会结束,想起捧花还没扔,二人便补上了这个婚礼最经典的环节。

    “等等!”

    在游鸣准备把捧花扔出去的时候,秦灿道:

    “鸣哥,能不能麻烦你等会换个说法,就别说成为下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人之类的可以吗?”

    “好。”游鸣笑,“待会谁拿到它谁就会升职加薪暴富上岸走上人生巅峰。”

    “鸣哥都这么说了,那这个手捧花我必拿下!”

    “……我的我的,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财神爷说了我今年会发大财!”

    “别人说发财暴富我可能不会信,但这可是鸣哥说的诶!”

    “哈哈哈……如果拿到了鸣哥的手捧花就能财源滚滚,怎么没见我当初拿到野哥的作业本后学习突飞猛进啊。”

    “我不管!鸣哥都发话了,这个暴富我必拿下!”

    “是的不管了,咱抢就完事了!”

    “沾沾咱鸣哥的财运我明天就去买注彩票。”

    ……

    伴随着瀑布手捧花被高高抛起,十三班众人高呼着“大打出手”,仿佛把成为大人进入社会后的成熟稳重抛之脑后。

    好一众鸡飞狗跳,最终以王雨晴侥幸抢过黎书衍作结。

    无数玻璃杯被垒成一座香槟塔,随着迟野跟游鸣一齐打开香槟顺次倾倒满整座香槟塔,婚礼众人齐齐举杯,饮下一口柔顺细腻却又充满气泡香味的香槟酒。

    迟野与游鸣碰杯相庆,背后的巨大的瀑布烟花被人点燃。银河倒泻,沧海盆倾,焰火磅礴璀璨如星汉落入九天。在众人激动的欢呼声中,迟野搂住游鸣,二人深深一吻,咔嚓作响的相机跟拍立得将这一刹那定格成为永恒。

    “好感人……果然还是看别人谈恋爱的感觉最美好。”

    婚礼接近尾声,接过丈夫递来的餐巾纸,王雨晴擦了擦眼角。

    “是啊。”秦灿同样感叹,“我之前一直觉得那些童话故事用婚礼作结实在太俗套,每次动不动就是‘王子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但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一件事情。”

    楚一楠悠悠。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烂俗的结局,而是幸福的开始。”

    *

    在婚礼快要结束的时候,迟野似乎在人群后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女人身段窈窕高挑,黑色纱网礼帽的帽檐与墨镜遮住了她精致的面庞,迟野皱眉,刚转身想越过人群上前一探究竟时,对方却已消失无踪。

    迟野回到酒店时,游鸣还在卸妆洗漱,他趁机打开刚刚在婚礼上交换的誓词。

    【To 我亲爱的Mr迟,

    我其实一直清楚地知道,婚姻甚至爱情都从来不是生命的必需品,有毒的爱情甚至会让人在痛苦和绝望中溺亡。

    母亲的亲身经历告诉我,爱情这杯酒并不全是甘美润喉的甜蜜,有时也会是包裹着蜜糖的砒霜,叫人心甘情愿地微笑着入喉,却会被里头包裹的毒刺扎得遍体鳞伤、开肠破肚。

    在十二年前向你表白时和后来在一起的四年,甚至住在精卫的半年里,我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我对你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亦或只是一时新鲜的激情作祟,毕竟人在经历情爱时同样会分泌多巴胺、肾上腺素和内啡肽,性和爱是相同的配方,所以有些人会把它们混为一谈。

    可当我发现,当我想跟你不眠不休地畅聊人生和宇宙的奥秘,当作身处泥泞时救世的光;想知道你最真实的阴暗面,并且依旧深爱着你;想看透你的灵魂,知道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更希望你的余生里能有我的一席空位的时候——我知道我是真正爱着你。

    嗯……身为学渣的我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呢,或许就像阳光下的向日葵?自然、热烈而灿烂,不用过多的语言去解释,只因为葵花永远朝阳。】

    在信笺的最后,游鸣用金黄色的墨水写了一长串各国语言的我爱你,末尾还画了一个可爱的小狗亲亲的表情包。

    读完整篇誓词,迟野抬头,正巧看见游鸣用浴巾擦着头发走来,迟野上前用力抱住他。

    “谢谢。”

    在游鸣愣怔的眼神里,迟野附耳轻轻:

    “谢谢你一直爱着我。”

    “哈……你是说那张誓词卡啊。”

    终于反应过来,游鸣笑笑,同时打开迟野写给自己的誓词。

    迟野向来惜字如金,但这次婚礼上的誓词,他同样写得很长。

    【……

    我曾以为,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未经计算的风险,直到我发现,爱你是我最勇敢也最正确的决定。而被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或许就是可以在对方面前做最直白、最真实的自我。

    爱情三角理论认为,所有的爱情体验都由亲密、激情和承诺三大要素构成。所以我希望今后能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做你并辔而行的伙伴。

    我知道我不算是一个完美的爱人,但你是那个让我不顾一切想要抓住、握紧,并为他变得更好的人。所以无论未来是逆境或坦途,我都会永远牵住你的手,跟你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和荆棘,陪伴你、信任你、支持你、守护你,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与决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的身边。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爱你。】

    末句的爱字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几乎能想象到对方坐在书桌前提笔写这张誓词时,聚精会神正襟危坐的模样,游鸣忍不住嘴角上扬。

    游鸣伸手,指尖轻抚在迟野利落分明的下颚,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很喜欢看迟野的眼睛,不光是因为确实好看,更因为正如迟野的誓言中所写的那样,爱的本质是被看见,他能在他的眼睛里窥见对方心灵的一角,更能看见千千万万个自己。

    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游鸣忽而站起身,等他再度走回床边,手里拿着手机,轻轻坐在对方大腿上,游鸣把其中一枚耳机塞到迟野手里。

    迟野把耳机塞进左耳,耳朵里响起悠扬的乐声。

    不知道这首歌的具体名字,迟野有些不确定。

    “……是我们当时去帮呦呦和楠楠时返程路上听的歌?”

    “嗯。”游鸣扬起唇角,“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见迟野不为所动,表情反而有些疑惑,游鸣道:

    “你没看过这部电影啊?可好看了。”

    迟野摇摇头。

    “嗯……也是,你应该没怎么看过爱情片,虽然这部电影不仅仅只在讲爱情。”

    游鸣柔声。

    “我把它加入观影清单,我们回家后一起看好不好?”

    “好。”迟野点头。

    “这次我来准备零食和鲜花。”

    游鸣笑笑。

    “……嗯!”

    电影里,朱莉因为一双眼睛喜欢上布莱斯,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对方眼底的那枚红痣见色起意。

    从抱着厄瓜多尔黑玫瑰站在清华校门口前起,作为先心动输家的他好像总在等待,等对方放学,等对方回国,等对方下班,等对方说我爱你……

    不过从今往后,即使有再多的等待他也不会再害怕,就像电影结尾,朱莉和布莱斯一同携手种下那棵崭新的梧桐树一样,这场兵荒马乱将永远不再只属于他一人。

    看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游鸣轻轻。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知道。”握住对方抚摸自己鼻梁和左眼下红痣的右手,迟野同样注视着他,眼底是纵有烈火也化不开的深情。

    “因为我也是。”

    知道迟野依旧不大习惯说爱,游鸣只是笑笑,任由温柔虔诚的吻落在自己唇边。

    ——他们已经领了证办了婚礼,山河日月都是witnesses,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光。

    一辈子,足够他教会他爱与表达。

    第87章 番外贰 港湾

    “还不睡?”

    “马上……你先睡, 不用等我。”

    白天连着接受了两场采访和一场股东大会,转钟还坐在胡桃木书桌前看诉状跟合同的游鸣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才从实验室到家的迟野把热牛奶放在桌上。

    “诉状提交了?”

    “法务操持着呢, 放心——”

    游鸣向后一仰,靠在转椅椅背上,他不想跟迟野提工作上的麻烦事。

    周主任退休后, 迟野的手术量更大了, 不光要做三四级大手术的一助, 还要主刀一二级小手术, 晋职称的压力更是不小,自个都天天加班熬夜泡实验室,因为凡事都要做到极致, 干脆又住了一个月的职工公寓, 游鸣不想让对方再多替自己操心。

    可他话音未落,一双宽大有力的手便轻轻覆盖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替他轻轻按摩起来。

    “这个月的报表没来得及看?”

    带着薄茧的指尖压在眉骨跟眼眶,游鸣闭眼。

    “……嗯。”

    迟野没有多说, 只是在替对方揉了会太阳穴后便多搬了张椅子,坐在书桌对面替他分析跟检查秘书交上来的报表跟文件。

    迟野伏案:“你也继续。”

    游鸣点头:“好。”

    “没有什么大问题。”

    敲完最后一个字符, 四十分钟后, 迟野道。

    “营业收入、管理费用、销售费用还有现金流都控制得不错, 从合并营业收入的同比增长来看还在成长期, 暂时用不着开发新产品。但现金流还是要注意, 短期收支平衡无伤大雅, 长期如此有小于零的风险。”

    “还有我标的这几笔应收, 要做好成坏账的准备, 并且要让财务把这个月的冲销及时核对处理掉, 避免资产和利润虚高。”

    自己来看也会这么做,但游鸣仍然点头。

    “好,谢谢。”

    在查《公司法》,见游鸣对着屏幕敲完了复盘跟计划,根据业绩调整了下人员又过目拍板了明天要发布的声明,然后退了OA开始对着自己发呆,迟野沉声:

    “胡思乱想什么呢?专心点。”

    被对方抓了个现行,游鸣连忙收回视线。

    “我已经搞完了……在回想大学的时候,你也这么帮我拉WBS和甘特图来着。”

    迟野抬眸,台灯给他硬朗利落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朦胧的光,冷白的皮肤像姣好的絜玉,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把玩。

    “原来不是在假想办公室恋情么?”

    “……”

    心里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对方一眼看穿,游鸣耳根发烫。

    他们确实都能在彼此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不需要掩饰那些隐藏在人性深处幽微晦涩的五毒三火。可就像让迟野习惯表达爱意一样,或许他也还需要时间去正视自己的七情六欲。

    “……没有。”游鸣嘴硬,“我就是觉得好像跟你在一块,做什么都很快乐,哪怕是这些最讨人嫌的工作。”

    说老实话,哪怕直到现在,游鸣依旧厌烦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有时候别人喊他游总他还跟大学一样,觉得自己像在玩cosplay,戴着面具伪装成熟稳重的大人。比起虚与委蛇的恭维客套,他永远更喜欢开诚布公的推心置腹。

    “不想工作,只想像上个月婚礼时那样到处旅行吃喝玩乐?”

    “是啊。”游鸣撇嘴,“大部分人有选择机会的话,应该都会像我这么想吧?谁喜欢天天被困在工位上焦头烂额提心吊胆,我是老总都不想。”

    “不过我还是会好好工作赚钱养家,不让你当穷光蛋的男……老公。”话在嘴里绕了个山路十八弯,游鸣才堪堪把这个对方早就在床.上叫顺了嘴反而每次惹得他脸红心跳的词说出口。

    “没事。”

    迟野抬眸。

    “真有那一天,我养你。”

    “好啊。”游鸣也笑,“那我就当迟大夫的小助理跟贤内助,给你洗衣做饭料理家务,事无巨细鞍前马后。”

    “不行……你要是负心汉怎么办?再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嘴上说着养一辈子,实际上真这样多看几眼都嫌烦。看来我的咸鱼梦还是实现不了唉——”

    单手托腮,游鸣故作沉思地叹了口气,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下这段玩笑话。

    “不过你要是真哪天回美国继承家业,那我就继续留在江城等你回来。左右不过再多挖七年野菜,七年不行就十七年、二十七年、三十七年。”

    迟野忍俊。

    “我又不是薛平贵。”

    “可我是王宝钏。”

    “……”

    二人相视一笑,保存文档后关了电脑去睡觉。

    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

    翌日醒来,迟野带着游鸣去家边的江滩公园晨练。

    自打游鸣大病初愈,又连着吃了两个月的阿司匹林和胃药才勉强把血小板降到四百,每周末不管工作多忙,迟野都会抽时间监督他早睡早起一块锻炼。

    游鸣有时跑得慢些,迟野便放慢脚步来等他,拉着他的手陪他一块慢慢地跑。

    慢跑完五公里,迟野和游鸣在江边慢慢地走。

    “呼……”胸腔起伏着,游鸣长吁一口气,“真是年纪大了,跑个两大圈就累够呛。”

    拉伸放松完,走累了,二人并肩坐在石凳上看了会日出,之后便朝家里走。原路返回时,看见公园广场上跟着音乐打太极的老人,走到别墅的装甲门门口,游鸣忽而笑了。

    “笑什么?”

    “哈哈……我就是在想,等我们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到时候会不会也跟这些老爹爹一样,每天起个大早来打太极。”

    迟野:“不一定。”

    游鸣:“?”

    迟野看了眼今天早上叫起床又叫了二十分钟才起来的游鸣。

    “说不定你天赋异禀,七八十还能睡得着觉,要我叫你才起得来床。”

    “……”

    “怎么?才结婚一个月你就嫌弃我了。”

    游鸣故作不满,见后者只是含笑看着他,打开智能锁走进屋内,游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眉。

    “怎么不说话?呵男人……果然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嫌弃我了呗,感情淡了呗,不爱我了呗,那我就收拾收拾滚蛋了……唔——”

    本来刚大清早晨跑完游鸣还晕乎着,被这么一亲他反倒猛地清醒了。

    “能这样一直叫你起床到七八十岁,我觉得很幸福。”

    迟野沉声,注视着游鸣有些意乱情迷的眼,低哑着的嗓音与他耳鬓厮磨。

    “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哪怕是玩笑好么。”

    搂住游鸣背脊的手逐渐收紧,指尖隔着衣服抚摸在他肩胛隆起的伤疤上,微微颤抖。

    “不许离开我……永远。”

    游鸣一怔,对方的话语虽然依旧强势,可近乎祈求的嗓音和欲触又止的手却让他不敢置信。

    哪怕重逢后游鸣也为他们的关系患得患失过,他总觉得对方就像风,可能又会像七年前一样,随时随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他的情感很淡、世界很大,野心永远不会只限于方寸,他好像没有自己也同样璀璨耀眼,而自己倘若没有了他就会干涸凋零。

    他可以为他死又为他生,所有强烈的情绪也因他而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很难绝对对等。

    可在现在,游鸣却似乎从对方眼底深处看见了渴求的挽留,那不是浮于表面的言语跟礼物,而是灵魂深处的祈求。

    就跟他每天早晨醒来,看见对方坐在窗边看书,心里的幸福跟满足就又多了一分;或是每天下班回家,推开房门就能荡去一身疲惫;亦或为了让这份幸福变得更加长久浓烈而甘愿付出一切,甚至让自己超越自己时一样。

    他似乎越过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又或者说是对方主动从茧房中走出。

    “好。”

    游鸣笑,伸手抚摸迟野的脸颊,像信徒将自己亲手铸的神像拼凑起来般温柔虔诚。

    “不过你别这样……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不叫老公命都能给你。”游鸣故作玩笑。

    “所以我会好好吃药,按时体检,每周跟你一块养生锻炼泡健身房,咱们一块活到九十九!”

    跑完步后,短袖短裤全部黏在身上,两人刚刚又搂又抱更是热得不行,迟野朝浴室走,忽而又转身:“你先去,或者一起?”

    游鸣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连摇头。

    “……不了不了,你先洗,我不着急。”

    遥想一个月前的新婚夜,游鸣还是面红耳赤。明明是他说的“一人一次,不许耍赖”,迟野笑笑说好,他还没洗漱,于是抱他进浴室说一块洗,径直在隔间里咬着他的耳垂说让他先来。

    微凉的嘴唇带着湿漉漉的水珠印在游鸣喉结,结果就又是一发不可收拾,没来得及有后半场。

    游鸣真感觉自己要对浴室ptsd,虽然说裁判本身也是个偏心眼……还老明知他不好意思依旧坏心地调戏(虽然裁判自己并不觉得实事求是地阐述快.感算哪门子调戏),但参赛员的道德跟脸皮总要羞耻甚至惭愧于自己的“耍赖”。

    迟野低头看他。

    “真不用?”

    “不用!”

    “你这一个月你都没管它?”

    “管它干嘛?”

    游鸣义正言辞。

    “……就早晨的一点小小反应,不管它自己过会就好了,左右不过证明我现在很健康。”

    见游鸣咬住嘴唇用手拽着裤头不放,感觉自己像在强抢贞洁烈男的迟野实在忍不住低笑。

    “尿管我都给你换过,羞什么。”

    游鸣有意识后说什么都不好意思让济合的护士给他换尿管,姜早早她们没辙,只好叫来迟野。

    “……”

    涨红着脸瞪了迟野一眼,游鸣还是乖乖松了手,垂头小声:

    “所以……妈妈们真的很伟大。”

    破镜没圆的时候游鸣的嘴比石头硬,圆了后他的嘴比铁还硬,迟野怀疑它迟早有一天能进化到超越金刚石。

    抱着对方言传身教了一下到底怎么用手,迟野附耳:

    “去洗澡。”

    游鸣没动,从脸一直红到脖根,声音小如蚊蚋:“嘴上才说性跟爱不是一码事,实际行动倒是比谁都欢……这显得我很装。”

    “你这样也显得装。”

    “……”

    游鸣嘴角一撇,表情更纠结了,知道自己再随口多开几句玩笑他晚上能睡不着觉了,迟野收了毒舌。

    “但我喜欢。”

    “而且只喜欢和你。”

    “……好吧。”游鸣脸红,“那我有空再多学学。”

    “不用。”

    迟野低头亲了亲他滚烫的耳廓。

    “你现在这样我就很喜欢。”

    起身后,游鸣低头。

    “你不用我也帮你解决下么……”

    “不用,我自己会。”

    游鸣脸红欲言又止,但他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只好点头。

    “也行……反正我们时间多得是,而且白日淫.宣是不太好……”游鸣顿了顿,用手背压了压还在发烫的脸颊,正色,“主要待会洗漱完我有正经事想跟你说。”

    迟野应声。

    “我也。”

    二人分别洗漱完,喂猫时瞥见阳台角落多了一束插在花瓶里的向日葵,游鸣好奇。

    “这束花是……?”

    “患者家属送的。”迟野解释,“她儿子6岁,颅颈交区长了7公分的巨大脊索瘤,我们去新西兰前刚做完经鼻蝶微创和硬膜修补,基本全切,术后无脑脊液漏跟内分泌功能障碍。孩子术前的手脚乏力和平衡感差也都有改善,预后很不错,所以昨天专门来我们科室表示感谢。”

    “原来如此。”游鸣颔首,侧身望向迟野,“血脉相连,孩子生病,最痛苦的往往是父母。”

    给汤圆磕磕绊绊梳毛的手一滞,迟野顿了一下。

    “我们结婚的消息,是你告诉她的。”

    “嗯,是我给夏阿姨发的请柬。”游鸣点点头,没有否认。

    自新西兰度完蜜月回来后,因为想要弥补大学没有一块旅游的遗憾,二人做了一份极其详尽的旅游计划,打算从今年年底的春节开始实施。

    冰岛到挪威、苏格兰到巴塞罗那,匈牙利到克罗地亚、伊斯坦布尔到开罗……游鸣甚至干脆直接买了几个私人岛屿跟雪场,连带着所有的房产矿场酒庄马场等不动产,和他没提但一直给对方留下的股份一块挂到迟野名下。

    他们将大半个地球都标了个遍,几乎把后半辈子的假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迟野却唯独没有提过美国。

    游鸣其实心里清楚,没有小孩会不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尤其是找结婚伴侣这种终身大事。

    “夏阿姨这几天就在江城,她刚刚给我给我发消息,说下午想要见见我们。”

    “我和她没什么好说。”迟野嗓音忽冷。

    “我不一定是要让你跟阿姨和解,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哪怕是对父母也不需要百依百顺的愚孝。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以母子的身份心平气和的交谈一场。”

    没有长篇大论地谈论原生家庭的不可分割,铲完猫砂游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侧头看站在盥洗室外眼神浮动的迟野。

    “真正的勇敢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粉饰太平,而是直面并解决它。”

    游鸣神色真挚。

    “而且——我也很想亲眼见见给予你生命的长辈,可以给我这个机会么?”

    *

    晚饭夏长霞定在某家中式黑珍珠餐厅。

    在走进小包厢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游鸣就可以笃定身着墨绿旗袍、端坐主位用杯盖刮沫的盘发女人是迟野的亲生母亲。

    一丝不苟的坐姿,冷漠疏离的气质,凌驾一切的神情,有意收敛但依旧极具侵略性的浓烈眉眼……这一切属于天生上位者的气息都与曾经的迟野,或者说曾经的迟野与她如出一辙。

    “来了?”

    游鸣:“阿姨好。”

    女人没有抬头,皓腕微压,清透如玉的茶汤自盖碗中倾泻落入公道杯。

    “坐——上菜吧。”

    “……”

    游鸣握住迟野收紧的手。

    迟野没有落座。

    “你这次回国又想做什么?”

    夏长霞把公道杯里的茶水倒入品茗杯,食指轻叩了下桌面。

    “儿子结婚,做母亲的没有权利过问么?”

    “呵——”

    唇线微绷,迟野刚要张嘴,却被游鸣掐了下手心,生拉硬拽着坐下。

    低头道谢后,等茶水稍凉,游鸣右手捧起茶杯左手托住杯底,赏泽闻香后才细细品啜。

    “是白毫……荒野银针?”

    “嗯。”

    夏长霞道,眼锋微睥。

    “学过茶艺。”

    “略有耳闻,毕竟我是俗人,只会附庸风雅罢了。”游鸣笑,“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很希望能多向跟您一样的长辈学习请教。”

    “……”

    目光在渐空的杯底逗留了一下,夏长霞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抬手给他添了茶。

    菜上齐了,三人动筷吃饭。

    对于迟野两年前的回国,夏长霞心中自然不可能满意,对待游鸣也很难有什么好脸色。跟某些思想传统的父母接受不了儿子的性取向不同,比起这个,夏长霞更不能接受迟野居然会为了对方放弃留在美国当自己继承人的机会。

    她自诩最了解这个完美继承了她基因的儿子,所以即便她做出过那么多被世俗唾骂的行为,她也一直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修补这段支离破碎的母子关系。他们不光是血脉相连的母子,更是三观性格一致的同路人,一样的强势、薄情、道德淡漠、野心勃勃。

    可夏长霞也万万没想到,襁褓里与童年时自己一样阴鸷孤僻的小男孩,居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走向了跟自己不同的道路,这令从有记忆起就习惯掌控一切的她恼怒,却无可奈何,更想知道这个勾走自己儿子心魄的男狐狸精到底有什么神通。

    “你的公司,我听说过。”

    无视游鸣压低杯缘的敬酒,夏长霞淡淡。

    “集团多元化……有想法,但仅限于有想法,资源分散、风险增大、管理复杂,甚至引发内部矛盾——你们最近的法律纠纷就是最好的说明。”

    “您说得是。”并不在意被对方轻视,游鸣依旧微笑,“多元化也意味着需要更高的管理和协调能力,我在这方面确实不如您一样成熟老练。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我今后会更注重项目的监控和评估,为此升级了管理信息系统,更重视风险评估和相关人才培养。”

    “倒是有自信。”

    夏长霞冷笑,目光落在二人牵着的手上。

    “商场上的事情可从来不是靠嘴说出来的——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一样。”

    “是啊。”游鸣笑笑,他用力握了一下皱眉欲言的迟野的左手,让后者把到嗓子眼的冷言冷语又咽了回去,“您说得很对,这或许也是他继承了您的性格,对爱人也好,家人也罢,都总习惯把爱掩藏在心底深处吧。”

    “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游鸣顿了一下,他微笑着深深看了身侧的迟野一眼,才继续开口:

    “我和迟野彼此信任,互相支持,这确实不应该光靠嘴上说说。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用时间证明我今天说的话。”

    饭快要吃完的时候,游鸣扯了扯迟野的衣角,附耳小声:

    “……我给阿姨带的礼物落在车上了,你帮我去拿一下吧。”

    迟野皱眉:“你不跟我一起去。”

    游鸣无奈:“哪有让阿姨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咱俩先跑路的道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来吃霸王餐了呢……地下停车场太远了,我累了不想去,你就当帮我跑个腿,替我尽下这份孝心吧。”

    迟野犹豫了下,但见游鸣双手合十,委屈巴巴地朝他眨眼,最终还是点头。

    “好。”

    “阿姨。”迟野走后,游鸣道,“迟野已经走了,您有什么想跟我说或者想骂我的话就直接说吧,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夏长霞放下手里舀着松茸菊花瑶柱汤的白瓷汤匙。

    “你很聪明。”

    亲眼见到游鸣之前,夏长霞曾经设想过能把自己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男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在她挤进上流社会,把控家族跟董事会的过程中,夏长霞斗过无数想来分一杯羹的男男女女,也亲眼见到过一些跟她一样不择手段出卖肉.体乃至灵魂的女人甚至男人。

    她故作纯善,靠美色体贴智慧以及若即若离的反差,把那些男人耍得团团转,并且也正因如此,她早已练就了三言两语话就能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利用、能不能利用、又能从哪里利用的本领,哪怕对方伪装得再好,她同样能一眼看穿所有人的本质跟软肋。

    看见游鸣的第一眼,夏长霞以为他会像自己曾见过的一些小三小四小五,满嘴的“真爱无敌”,天真愚傻到近乎可怜,赔上一切最后一无所有。可她现在却发现,游鸣确实是个聪明到极点的人,有一颗洞悉人心的玲珑心窍,甚至会让她去怀疑他跟自己是不是一样为操纵人心而扮猪吃虎。

    更令夏长霞感到震惊的是,他明明看着如此坦诚,近乎掏心剖腹,却教人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阴暗跟软肋,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阿姨您过奖了。”游鸣真诚,“比起您这样的前辈,我还有太多不足。”

    没有理会游鸣的谦逊,夏长霞放下茶盏。

    “你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知道小野他绝非世俗意义上的良配。”

    游鸣却摇头:“阿姨,您别的教导我都认同并且记在心上,但这一点我不认同。”

    “迟野他是很好很优秀也很温柔的人,照顾指引过我很多。您作为长辈肯定也知道,跟伴侣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鞋夹不夹脚只有自己才知道。您放心,他对我很好,所以我也一定会同样尽我所能不惜一切地对他好。”

    “把资产毫无保留地挂到他的名下……你就不怕他骗你?”夏长霞加重了语气。

    微微垂下眼睑顿了顿,就在夏长霞以为自己说中了关节,游鸣却再次抬眸,眼底春暖冰消般地带了笑。

    “阿姨,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游鸣缓缓。

    “——有些人你着他的眼睛,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猛烈的跳动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就是他了。”

    “辛辣的爱情犹如醉酒,让人头脑发聩。我本身就不是多么聪明的人,爱上一个人后就更不剩什么智商了。”游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都说智者不入爱河,所以阿姨您才会不理解我这样的傻瓜吧。”

    一个能从零甚至从受父牵连的负数白手起家,避开过供应链欺诈、投资骗局和知识产权侵权等危机,屡次中标政.府项目,在商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盆满钵满的生意人说出这种话,在夏长霞眼里看来未免有些可笑。

    可似乎除了爱情这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外,又确实很难找到第二个原因。

    ……爱情?

    为爱意俯首称臣,主动交出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主导权,这在夏长霞眼里可笑至极。

    在从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村里,同班的男生嘲笑她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是大狐狸精生下的小狐狸精时,她愤怒地把对方压在地上,用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而平日里会为了一颗菜多收了一两分钱破口大骂的母亲,却领着自己给人家卑躬屈膝的道歉,忍受对方指着鼻子的羞辱时,她就感到了深深的厌恶。

    “一个小姑娘这么有反骨,这么恶毒的一颗心……真是白瞎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恶毒?

    为什么男人跟上位者的狠毒被说成杀伐果断,她却被骂恶毒……凭什么!?

    在思考了这个问题一整晚后,夏长霞得出了结论——

    因为她还不够强,只有弱者才会被人随意欺凌宰割,话语权永远只会掌控在强者手中。

    于是在班里的其他小孩每天还在为了少写作业编出各种蹩脚理由的时候,她却开始拼命地学习,即便农忙时也从未放下过手里的书本。依旧有好事者嘲讽她故作清高,可她却从未拿正眼瞧过这些蝼蚁。

    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江城大学的985高材生后,夏长霞仍在疯狂地读书,为了洞悉人性,她阅读了大量关于心理学的书籍,从马斯洛、弗洛伊德到勒庞、弗洛姆、欧文亚龙……其中当然不乏剖析爱情,她嗤之以鼻。在大学里谈了三年的男友兼合伙人,卷走了他们工作室的所有资金,甚至还拿裸.照得意洋洋地威胁她想要继续行骗时,她直接扇了那个男人两个耳光,俩人当场扭打进警局,她没有被骗,可倾注在工作室上的心血却付诸东流。

    快速跟一个除了有城市户口和房产其余一无是处的男人闪婚后,夏长霞生下了一个和自己很像的男孩,又为了获得出国深造的名额出轨生下了一个患病的女孩,好像那些童年时别人咒骂她的话都全部兑现成真。

    她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以一个外裔女人的身份站在了他人不可企及的高度,掌握了她梦寐以求的绝对权利。可每当站在浴室镜前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时,她的内心就会涌起深深的厌恶,像看到那些男人对自己说出“我爱你独一无二的灵魂”,却只贪恋她的皮囊和为对方提供的价值时一样厌恶到作呕。

    “……爱情?”夏长霞嗤笑,“人一定需要这种没用的东西么?”

    “人或许不需要爱情,但确实需要爱。对亲人、对朋友、对自然、对世界,更对自己。”

    游鸣抬眸。

    “人最需要的,永远是正视并接纳自己的灵魂。”

    “其实阿姨,我今天想带给您的礼物并不是待会让迟野送给您的DIVAS' DREAM项链跟芽庄白奇楠手串。我知道您其实跟我们一样,并不信奉鬼神之道,寻常的珠宝首饰也很难入得了您的法眼。”

    游鸣缓缓。

    “我知道您这次回国,还是希望迟野他有朝一日能做您的继承人。我虽然不敢替他乱做决定,但我也清楚您同时也想继续打开国内市场,如果您需要的话,我愿意与您合作。”

    “合作?”

    没入鬓梢的远山眉微压,即便是夏长霞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听见一个毛头小子跟世界五百强企业的董事会.主.席说出这两个字。

    “你知道我们公司在全球的地位吗?我们有的是资源和渠道,不需要什么合作双赢。”

    “阿姨,我当然了解贵公司的资源与实力。”游鸣笑笑,“可不是所有的合作都会让您个人的利益最大化。”

    游鸣说着拿出一份草案,上面不光有详尽肿瘤、心血管和神经系统的医药市场分析报告,也列出了公司已有和准备新增的生产线、分销网络和售后服务。草案上不光应允初期承担绝大部分的市场推广费用,在利润分配上同样给出了几乎不可能在其他人手里看到的让步,除了常规的保密与知识产权保护,唯一的要求就是在董事会中增设一个代表席位,目的却仍是为了巩固合作。

    “我知道,您或许觉得这些利好在其他人手上同样能够看见,但我同样愿意为您个人带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利好。”游鸣缓缓。

    “我不光会在合同给您在关键决策中最大限度的话语权,还会出资购买贵公司的一部分股份,并向董事会提议把这些股份转让给您。”

    眼神变了又变,注视着游鸣良久,夏长霞才开口。

    “你真不在意自己的利益?”

    “即便我说不在乎您会相信么?”

    “何况,”游鸣笑笑,“我是又傻又天真,但不能让手底下的小朋友们跟着我吃亏,所以我也只能在我自己个人的范围内让利。因此说实话,我确实没有您一定会接受的底气。”

    “如果我拒绝呢。”

    “那再正常不过。”游鸣说,“其实这些年拒绝和失败对我来说才是常态。我不像迟野,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懒蛋,能坚持走到现在,一半因为他,另一半因为那些信任我的合作伙伴,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但对迟野,”游鸣抬眸,“我这次既然已经完全确认了他的心意,就绝不会再放手。”

    夏长霞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审视面前这个让她摸不清底细的年轻人。

    面对对方的审视,游鸣却依旧坦然。

    “我知道,您虽然嘴上从来没有说过,甚至自己也不这么认为,但您内心深处仍然觉得亏欠了迟野,想要弥补母子之间的缺憾,所以才想让他走自己铺好的,也该是最适合他的康庄大道。”

    “您希望他好,我也像您一样希望,所以我一直感激您当年替他做出的正确选择。”

    夏长霞眉峰微扬。

    “我还以为你会怨恨我当年拆散你们。”

    游鸣摇头:“我不恨您,也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任何人。我希望大家都好。”

    “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游鸣勾了下唇角,眼神平和却坚定,“哪怕活了三十年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依旧是peace and love。”

    敛眉打量面前过尽千帆洞明世事,灵魂依旧洁净到极点的年轻人,夏长霞从他身上洞见赤子之心九死未悔,也看出那股让人忍不住靠近和相信的魅力,良久,她笑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无论置于何种境地都有人愿意跟你合作,哪怕项目暂时看不到希望——更知道小野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你们选择了一条难走的路。”夏长霞缓缓,“我不认同你们的选择,更不理解你的观念。或许它是对的,但我依旧无法认同,比起善良与爱意,我更相信无缘无故的恶才是人性的底色。”

    “不过。”

    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夏长霞举杯。

    “作为长辈,我会祝你们幸福。”

    *

    游鸣比迟野先回家,等迟野到家的时候,游鸣刚给一诺讲完睡前故事,正在坐在阳台的沙发吊椅上倾身拿逗猫棒逗汤圆玩,从在迟野公寓旁捡到它那天算起,它已经满一周岁了。

    “你跟夏阿姨谈好了?”

    听见脚步声,游鸣开口,手上挥动逗猫棒的动作却没停。

    “嗯。”

    “她还是希望你今后留在美国。”

    “是。”迟野沉声,“她知道你也有意在纳斯达克上市,说不介意我跟你一块,并且带上一诺。”

    游鸣挑眉:“哦?那你是怎么跟阿姨说的?”

    “我说我需要问你跟一诺的想法。”

    “在哪里或者做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迟野走上前,握住游鸣的手,“就像看电影,很多时候电影本身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块观看和分享。”

    迟野顿了顿:“不过我很喜欢江城。”

    游鸣站起身。

    “为什么?”

    迟野抬眸,与游鸣并肩而立,二人站在阳台上,眺望窗外的灯红酒绿。江城多江湖,长江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波光明灭。

    “因为这里有我们所有的回忆。”

    “我不在的时候,她跟你说了什么。”迟野问。

    “没什么。”游鸣笑,“阿姨夸我聪明呢。”

    “嗯,确实。”

    “怎么?”见迟野出乎意料的没杠自己,游鸣剑眉一挑,“现在不觉得我傻逼了?”

    “嗯。”

    迟野垂眸,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深情眼。

    “但觉得你记仇。”

    轻哼了一声,游鸣挑眉。

    “……那你可要记好了,我这一记仇可就是一辈子,到阴曹地府里还要跟你一块过奈何桥的啊。”

    “好。”

    迟野含笑。

    “那到时候我们再结一次婚、拜一次堂,继续做一对鬼夫夫。”

    “好啊。”游鸣也笑,“我现在就把这句话记到小本本上,留着到时候对暗号用。”

    二人笑作一团,毫不顾形象地闹了好一会,直到汤圆被吓得炸了毛,用爪子疯狂扒拉玻璃推门,游鸣才上前打开推门放汤圆进屋,止了这场胡闹。

    汤圆“嗖”地一下爬上客厅的猫爬架,俨然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游鸣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重新关上玻璃门,迟野笔挺地站着,游鸣转头正撞上他炽灼深邃的目光。

    好神奇。

    明明每天闭眼睡觉时,游鸣都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爱已经到了顶点,可每天清晨睁眼,他却发现它总会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就像吃过了无数遍的火锅店下次还想去吃,或是让一个悲观主义者相信永恒。

    月白风清,江风拂面,是个看星星的好天气。

    游鸣熟练地架好望远镜,调好目距跟倍数,他把目镜递给迟野,视线内首先出现的是带有四颗伽利略卫星能一眼认出的木星,之后随着游鸣的调节,是清晰的金星、暗黄色的M31、蓝色的M45星团、只能瞧出大致形状的猎户座……最后停在了一颗勉强能看清轮廓的小行星上。

    迟野有些不确定。

    “是我送给你的那颗?”

    “嗯。”游鸣笑着点头,“就是它。”

    发现游鸣一个非天文爱好者操作的极度熟练,能在充满光污染的市中心准确捕捉到每一颗星星,把目光从目镜移开后,迟野问:

    “七年里,你经常这么看么?”

    “是啊。”

    游鸣开玩笑。

    “我天天独守空房,除了看负心汉送我的这颗星星聊以自.慰还能做什么?”

    见迟野眼睫颤动了一下,游鸣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啦……跟你开玩笑呢,我本来就喜欢看星星,尤其喜欢你送我的这颗。”

    迟野沉声:“……真的?”

    “当然。”游鸣抬头,漫天星河在他眼中流淌,“因为每次看星星的时候,我就会感觉世界变得很大,自己乃至全人类都变得很渺小,我的那些庸人自扰就更成了沧海一粟。”

    “生活本身或许就是一团火,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被焚烧……火苗燃烧成灰烬,又复生成火苗。就这么周而复始地烧啊烧——才得以炼出真正的自我。”

    迟野补充:“还有真心。”

    二人相视一笑,才刚分开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又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其实我小的时候没有现在这么洒脱,反而很怕像母亲一样付出了真心却被人伤害抛弃,甚至因此觉得整个世界都糟透了。”

    “现在不怕了么?”

    “不怕啊。”游鸣徐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但路过的人却只看到烟’,既然艺术大师都这么说,那证明这种情况对大多数人而言好像也挺正常。”

    游鸣说着笑了起来,江水抚岸,煎盐叠雪,他没有看那为月光笼罩的盛烂江水,只望向他的三分明月。

    “——可我的灵魂说,它已经找到了被爱并爱着那团火的栖所。”

    从此便知纵然星河孤寂,人间终有归途。
图片
新书推荐: [综英美]我女朋友不可能毁灭世界 从逃妾到开国女帝 [西游]哪吒善良,但素质不详 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 小满的人间 兄长过来 心机美人上位后,玉郎他自我攻略了 和假嫂子疯狂互演 大宋第一女皇 [综历史]我有皇位要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