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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闻人晔总是看到魏婪的背影,那人像是随时要飞走了,半点不留念想。

    他揉搓了一下缠在指腹的几根断发,命人温一壶酒来。

    回了求仙台,魏婪一愣,原先因辟谷搬走的东西不但全都摆回了原位,桌上还多了一个锦盒。

    魏婪扫了眼,茶具也换了,换成了那日他在闻人晔营帐里喝的酒杯。

    杯身画了一枝桃花,开得正艳。

    魏婪收回视线,撩开挡在中间的纱幔,走到桌前,轻轻拨开锦盒的盖子。

    竟是一匣金饰。

    皇上的态度转变很突然,魏婪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闻人晔对他这般示好。

    【系统:怕你毒死他吧。】

    闻人晔有什么可害怕的?

    若是魏婪真要下手,他只会想方设法杀了他,而不是投其所好,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

    魏婪随意拨弄了几下匣子里的东西,叫人收起来。

    【系统:看看好感度。】

    闻人晔的名字下面,好感度已经从三十五变成了八十,后面跟着一行小字:神仙若有死,日月亦可坠。

    魏婪不懂。

    闻人晔到底是要他死还是不想要他死?

    魏婪:“好感度最高多少?”

    【系统:999】

    八十,连零头都没有。

    魏婪想想觉得好笑,帝王随手就能给出普通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难怪总有人削尖了脑袋谋求圣上青睐。

    求仙台现在不止魏婪一人居住,另外十五位道长被释放后,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听闻魏婪回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过来拜访了。

    “王道长,你憔悴了不少。”魏婪感叹。

    王道长霎时间热泪盈眶,“难为魏道长记挂我等。”

    一通吹捧过后,魏婪露出疲态,道长们都是人精,立刻起身告辞,出了殿,赵道长捋了捋胡子,摇摇头说:“不愧是魏道长,三言两语就能说动圣上放我们出来。”

    李道长暗自腹诽,真道士就是和他这种江湖骗子不一样,以后可得多找魏道长讨教一二,能多学几分也是好的。

    各怀鬼胎的几人互相看不起,分头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几日后,魏婪嫌宫里太闷,让太监备了马车,带上两名侍卫出了宫。

    不管京城之外有多少风雨灾祸,京城永远歌舞升平,百姓祥泰和乐。

    春闱将至,街上来来往往不少书生结伴走在一起,魏婪微微撩开马车窗帘,余光瞄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似乎在春猎时见过。

    镇北王世子?

    不对,是前世子,如今已经是郡主的男妾了。

    【系统:闻人流,现在改名叫秦流了。】

    在将闻人毓认回来之前,镇北王从未怀疑过秦流是他的亲生儿子,秦流和所有闻人子弟一样,生了双桃花眼,相貌不算差,但他左顾右盼,做贼一样的姿态坏了这张脸。

    秦流手里握着折扇,走进了一家小店,再出来时已经戴上了面纱,他转身去了另一家店,出来时便戴上了斗笠,全副武装,将脸和脖子这得严严实实。

    就这还不够,秦流想了想,在并不寒冷的天气买了件厚披风,这下连身形都看不清了。

    魏婪不知道秦流是想隐藏身份还是想做什么,但他这幅打扮,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系统:正常,他已被郡主纳为男妾,自然不能再让外人看见容貌,不然便是不守男德,坏了天家名声。】

    魏婪以前生活在远离京城的清河郡,后来辗转了几处,哪怕来了京城,也是直奔求仙台去的,从未注意过其他事,自然不知道这些皇室规矩。

    “这倒是有意思。”魏婪扫了眼系统面板,点开许久未看的小道消息。

    【当今圣上想要借春闱和殿试选出衷心于他的臣子,培养他们与两党抗衡,似乎有不少人想要浑水摸鱼。】

    魏婪挑眉,“秦流该不会想要参加会试吧?他连秀才都不是。”

    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就算真的给他举人的身份去考试,闻人晔也不可能要他。

    魏婪屈指敲了敲车壁,“停下。”

    换了灰色布衣的侍卫掀开车帘:“魏道长,可是要下车?”

    魏婪微微颔首,“我有事要办,你们在这里等我。”

    侍卫们当然不敢违命。

    一炷香的时间后,魏婪跟在秦流身后,七转八拐走进了一家荒废院落的后门,秦流还算有点警惕心,进门之前左右看了看,只不过厚厚的面纱和斗笠严重影响了他的视线。

    “呼——”秦流深呼一口气,推门而入。

    魏婪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几步一停,身份谨慎的样子。

    遭了。

    两边都是墙壁,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魏婪情急之下扶着墙倒下了来。

    来人似乎吓了一跳,颤着嗓音喊道:“谁,谁在那里?”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竟然看见一蓝衣美貌青年倚着墙半坐在地上。

    等一下!

    葛岱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他看过不少话本子,书生在人烟稀少处遇上受伤的美人,好心施救,但那美人却是妖怪变的,要吃了书生!

    葛岱一时间不敢靠近,却听那人说:“公子可否扶我起来,前些日子下过雨,路滑,我不小心摔着了。”

    葛岱观察魏婪的时候,魏婪也在打量葛岱,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五根手指戴满了戒指,就差把我家有钱写在脸上了。

    秦流隐藏身份见他,为了什么?

    偷情?

    魏婪想不明白。

    葛岱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来,“公子,你把手给我,我扶你。”

    魏婪低眉,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谢过公子。”

    葛岱连连摇头,“不谢不谢,举手之劳,你别吃我就行。”

    魏婪抬眸:“什么?”

    葛岱又是一个劲儿的摇头,重重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笑嘻嘻道:“我昨个儿酒喝多了,现在还没醒,胡说八道的。”

    魏婪暂时确定,这人不太聪明。

    道了谢,他假装向巷子外走去,葛岱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魏婪确实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也东张西望了几下,然后一个飞窜钻进了院子里。

    魏婪去而复返。

    “他们俩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系统:想知道,抽卡啊。】

    说得轻巧。

    魏婪想了想,绕道院子另一侧,开始爬树,多亏了小时候逃过荒,晚上无家可归的流民们怕被野兽袭击,要么三五成群睡在一起,要么爬到树上睡,魏婪属于后者。

    蹲在树杈中,魏婪清楚的看见了院中的二人,秦流还是那副不能见人的样子,神神秘秘地从袖口掏出了一卷纸,塞进葛岱手里。

    葛岱打开看了看,舔了下干裂的下唇,“我看不懂,这真的是春闱考题吗?”

    秦流趾高气昂:“我给的,还能有假?”

    葛岱嘟囔:“你不肯露脸,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万一你骗我呢?”

    秦流暗自翻白眼,要不是男妾月俸太低,不够他的开销,他也不至于跟这个傻子废话。

    “你到底要不要,”秦流没耐心:“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想买,不要我就给别人了。”

    “别啊,我又没说不买,”葛岱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你保证,没骗我?”

    “没有。”

    秦流接过荷包,语气态度好了不少:“放心,有这个,你一定能中贡士。”

    葛岱喜笑颜开,等他走后,秦流将荷包打开数了数,呢喃道:“先买点脂粉涂一涂,郡主说我不如以前水灵了,那个刁民皮肤难道就比我好吗?”

    秦流咬咬牙,手伸进斗笠下方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不如年轻小伙子俊俏,但也不至于输给一个猎户。

    魏婪:“……”

    新帝登基第一年,正式需要功绩的时候往枪口上撞,胆大包天啊。

    魏婪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秦流揣着银两美滋滋地走了,都没见到第二个买家。

    他从树上下来,原路回了马车,侍卫行礼:“魏道长,您还要逛吗?”

    “回去吧。”

    魏婪低眸笑了笑,“今天已经看到不错的东西了。”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魏婪漫不经心的闭上眼,听着商贩们中气十足的叫卖声,缓缓摊开掌心。

    一颗硕大的金镶玉戒指熠熠生辉。

    【系统:你什么时候偷的?】

    魏婪竖起食指抵住下唇:“秘密。”

    官场讲究财不外露,哪怕贪了再多,对外也要假装清廉,免得招来闲话。

    他看那买家恨不得把全家的钱都背在身上,料想不是官家子弟,那便是富商了。

    戒指内圈刻了“葛”字,姓葛,京城的大富商,膝下有个儿子,范围缩得这么小,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魏婪:秦流给的是真题吗?】

    【系统:秘密。】

    以前没发现,系统和闻人晔一样小心眼。

    因为丞相怀孕的事,本次春闱由礼部尚书操持,他站在廊下,双手背身,恨不得直接跳进院中的荷塘里。

    一张张条子递到了他这里,有皇亲国戚,有名门世家,左右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户部侍郎翘着二郎腿坐着,面上没有半点大病初愈的病弱之态,“尚书大人何必担忧,这些条子你看完之后扔进火盆里烧了,无人知晓。”

    “你是要害死本官吗?”

    礼部尚书气急:“丞相不在,没人替我们顶风头,圣上怪罪下来,你和我有几个脑袋?”

    户部侍郎摆摆手:“您可别拖我下水,我是户部的,科举这事不归我管。”

    “要不,您去求见丞相大人,问问他如何定夺?”

    礼部尚书叹气:“我递了拜帖,丞相大人尚未回话,只是,我听闻今年的考生里,有几个……”

    “几个名不副实的蠢材?”户部侍郎笑问。

    “嗯,葛家那个,为了过乡试,砸了不少钱,我听说有这个数。”

    礼部尚书比了个手势。

    户部侍郎嗤笑了声,“您心动了?”

    “本官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礼部尚书走到桌前,抽出一张纸条,“你瞧,这些人不但有钱,还有权,他姓葛的还能和权斗吗?”

    葛家空有钱,没有门道递条子过来,这桌上的全是官宦子弟,天潢贵胄。

    户部侍郎是正经科举考上来的,他扫了眼纸条上的字,眸微微眯起:“尚书大人,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不必为难,只不过,风险极大,或许会遭来杀生之祸。”

    礼部尚书才四十出头,正式在官场上打拼的年纪,他还不想死,“我就是不想掉脑袋才在这里发愁,你说你的法子会引来杀生之祸,这能叫法子吗?啊?这叫陷阱!”

    户部侍郎抬起袖子微微掩住脸:“尚书大人,注意口水。”

    自知失态,礼部尚书一甩袖子转过身,踱了几步,他还是屈服了:“说说你那个法子。”

    户部侍郎微笑:“将这些条子整理好,呈给陛下。”

    “你疯啦!”

    礼部尚书惊呼一声,指着他大骂:“这是背弃丞相,这是与百官为敌,你,你,你怎么敢说这话,你不想活了吗?”

    自古以来告密者都没什么好下场,两边不讨好。

    户部侍郎平静地说:“您站在圣上那边,圣上自然会护着您。”

    他看得清形势,丞相告病久不出门,连同党的官员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宋党怕是岌岌可危,赶紧给自己找下家才是最好的。

    下家是谁,还用说吗?

    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都在那位手里。

    “你这是要我做孤臣啊,”礼部尚书咬牙:“若是真的这么做,日后我的荣辱生死全都系在圣上一念之间,朝内再无人敢信我。”

    “您也可以不采纳我的提议,科举舞弊,可是杀头的重罪,您死了也就罢了,若是牵连家族,三代不得参加科举,”户部侍郎抚掌叹息:“孙家就要没落了。”

    礼部尚书脸色铁青:“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尚书大人想如何?”

    “这些条子,我假装没看见,科举正常考,难道不行吗?”礼部尚书问。

    “只怕这些条子,不只递给了你。”

    户部侍郎起身,打破了礼部尚书最后一丝希冀,“您想要安安稳稳的,可其他人想借此机会讨好贵人,我听说,礼部郎中昨日去了顾府一趟。”

    一旦出了事,作为礼部最大的官,圣上第一个要发落的就是他。

    礼部尚书别无选择。

    春闱当日,闻人晔收到了一份惊喜。

    一份让他怒不可遏的惊喜。

    雪花一样多的纸条装在盒子里,每一张都代表着无数白花花的银票,闻人晔想笑,但眼底沉如黑墨。

    礼部尚书跪在下首,内心惴惴不安。

    闻人晔取来考卷,将人名与纸条上的人一一对应,一个不少,但凡递了条子的,皆在贡士之列。

    “好啊,”闻人晔将盒子打落,纷纷扬扬的纸条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他捏着拳头说:“朕的爱卿们,真是好样的。”

    他没有看礼部尚书,吩咐道:“请魏师过来。”

    不消片刻,礼部尚书闻到了淡淡的木火香,是常年炼丹留下的味道,微苦。

    魏婪从礼部尚书身旁走过,径直上前,他扫了眼满地白纸,“陛下找我,不会是让我替你捡纸条吧?”

    “不劳烦魏师。”

    “朕只是想问问魏师,科举舞弊之事,你可知晓?”

    魏婪弯腰捏起一张纸条瞧了眼,答:“知晓。”

    闻人晔审视着仙人:“为何不与朕说?”

    “圣上英明神武,我不必多言。”

    魏婪走上台阶,来到闻人晔面前,“陛下恼怒的就是这事?”

    闻人晔真正想问的是,科举舞弊之事,其中有没有魏婪的手笔。

    但闻人晔很快打消了自己的怀疑,连他都没有东西能够打动魏婪,更何况是其他人,难道世上还有比他更富有的人吗?

    “我听说,前些日子,魏师出过宫,”闻人晔牵住他的手,不抬头看魏婪,只盯着那串翠玉佛珠:“魏师玩得开心吗?”

    魏婪瞧见了闻人晔手上另一串古朴佛珠,魏婪戴了三年,早已沾满了火药的气味。

    “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我自然是高兴的。”

    闻人晔笑了,眉宇间藏着锐利的锋芒:“甚好,既然如此,魏师也陪我出去一趟吧。”

    **

    葛岱拿了题目后立刻重金请来几位有名声的先生,让他们分开做题,每人做其中几道,最后自己将答案背下来。

    他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死记硬背还是没问题的,自信满满地上了考场,葛岱傻眼了,考题居然和他买来的一模一样。

    他本以为最多十之五六相似,那人究竟是谁,他从哪里弄来的考题?

    没办法,葛岱只能硬着头皮考,出了考场之后,他“哇”的一声抱着葛老爷的腰哭了出来。

    “怎么了儿子,考不上就算了,你怎么哭成这样?”

    葛老爷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哪怕他再草包也从不批评,科举要是考不上,他花钱给葛岱买个官也不难。

    “爹,”葛岱泪汪汪的说:“我完了,我可能要成为会元了。”

    会元,即春闱第一名。

    葛老爷一愣,“儿子,你睡糊涂了?”

    “不是,爹,这里不能说,咱们回去,”葛岱总算聪明了一回,拉着葛老爷上马车,这才将实情全盘托出。

    葛老爷同样差点晕过去,做了弊自然不能太出风头,混在一众考生里不打眼最好,但葛岱要是考中会元,有心人一查就知道有问题了。

    “你、”葛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怎么也不改改,居然原模原样写上去?”

    “我不会改啊。”

    葛岱也委屈:“谁知道卖我考题的人居然那么厉害,分毫不差。”

    有人欢喜有人忧,葛岱生怕自己被皇上召见,让他当面讲几句策论,其他考生则沉浸在美梦之中。

    花船上,一众学子聚在一起饮酒作诗,欢声笑语。

    “顾二公子,我敬您一杯。”一名清秀书生坐到顾泳旁边,为他斟酒。

    顾泳笑眯眯:“我就是随便考考,要说有本事,还得是季二公子,是吧,时兴?”

    季时兴不喜欢这种场合,拧着眉没理他。

    在他们隔壁的另一条花船里,魏婪倚在栏杆处,笑着接过闻人晔递来的酒杯。

    “明知我不胜酒力,圣上为何非要灌我?”

    玉白面皮上覆着一层薄红,魏婪坐在船上,倚栏吹风,凤眸略略垂着,漆黑的瞳有些迷离。

    闻人晔替他温酒,“不灌醉魏师,魏师便不愿同我交心。”

    一个疑心病极重的帝王说出“交心”二字,魏婪不知道闻人晔有没有笑,反正他笑了。

    “既然要交心,陛下也该喝。”魏婪放下酒杯,用手指轻轻拨动水流,这个姿势,若有人从背后推一把,就能发生一场惨案。

    闻人晔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与魏师一起喝。”

    答应魏婪的游船、一匣子金饰他都做到了,是时候该轮到魏婪了。

    仙人啊,仙人啊,你低下头看看人间,看看腐朽的朝堂,看看病死的流民,看看我这——

    暴君。

    闻人晔不信魏婪口中的“不胜酒力”,只信自己看到的结果,一杯杯酒下了肚,闻人晔脸上发烫,他去看魏婪,只能看到重重虚影。

    闻人晔扶着桌子缓了缓,唤道:“魏师在看什么?”

    魏婪没有回头:“我观这湖,水至清则无鱼,陛下想要的,恐怕百年之内都做不到。”

    “那就千年,万年。”

    闻人晔将酒杯砸了,倾身向前,伸手攥住魏婪铺散在船上的衣摆,绸缎似的乌发同样披在衣物上。

    闻人晔望着金色的绣纹,笑道:“百年之后,朕是一抷黄土,可你还在。”

    “仙人无寿,”闻人晔膝行至魏婪身边,握住他沾了河水的手,“我听说,仙人不管凡间事,可魏师,你已入凡尘。”

    入了凡尘,便不是仙人。

    “魏师,你说过,你为朕而来。”

    闻人晔眼眶发红,眼中不是恳求,而是满溢的执拗,他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可怜的对着仙人露出獠牙。

    饿狼是个强盗,要仙人帮它,要仙人为它割肉放血,要仙人填饱它干瘪的胃袋,要仙人救它的族群。

    可它根本没有留下仙人的利爪。

    闻人晔用示弱哄骗魏婪,但他的示弱里藏了荆棘,一碰就要扎人。

    魏婪平静的看着他,少年帝王的刻意做戏在他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

    “陛下何故露出这般姿态?”

    魏婪拉开闻人晔的手,“不敬皇权天威者,斩立决,这不是您的一贯做法吗?”

    “贪污受贿者不惧神佛,却怕头顶落下的刀子,若您担心百年之后殷夏再次陷入困境,那就做的更狠一点。”

    闻人晔苦笑:“贪官是杀不完的。”

    魏婪敛眸:“能得百年安好,已经是百姓们做过最美的梦了。”

    闻人晔听出了什么,他望进魏婪眼底,在迷蒙的黑瞳中寻找一闪而逝的情愫。

    魏婪有秘密,闻人晔确信,魏婪的过去,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闻人晔没有在这时候追问,他俯下身,将头侧压在魏婪的膝上,“魏师以为,暴君与昏君,哪个更遭人唾骂?”

    魏婪反问:“被百姓骂,还是被百官骂?”

    见闻人晔不答,魏婪合上眼说:“百姓不骂你,足矣。”

    闻人晔听后放声大笑,他撑起上半身,虽有醉容,双眸黑亮:“科举舞弊之事,魏师知道什么,朕也想要知道!”

    “何不问问镇北王?”

    魏婪弯腰伏在闻人晔肩上,手指勾住他的衣领,附耳道:“丈八胡同深处,有一户废弃人家,院子里种了兰花,陛下猜猜,那院子是谁的?”

    “此事与镇北王也有牵连?”

    闻人晔一惊,随即笑起来:“也好,能一举把镇北王拉下马,省得我心烦。”

    若是明君,哪怕看在镇北王打仗的本领上,也不会对他太过厌恶,但闻人晔不是明君,他多疑,记仇,杀伐果断,眼里容不得沙子。

    “不过,”闻人晔皱眉:“镇北王不至于糊涂到帮助科举舞弊。”

    “他不蠢,但他养了一个蠢人二十年。”

    闻人晔挑眉:“闻人流?”

    “现在该叫秦流了。”魏婪提醒。

    闻人晔看他的眼神变了变:“魏师知道的可真多。”

    魏婪“嗯”了声,“也就比陛下知道的多一点儿吧。”

    被他讽刺了,闻人晔并不在意,问清楚秦流做了什么,立刻派人将葛岱秘密下狱,不准任何人透露消息。

    葛岱被带走的时候大声哭号,侍卫不得不把他打晕了拖走,葛老爷老泪纵横,侍卫警告了声:“此时不得声张,若是坏了圣上的事,葛老爷,你也要进大狱陪你儿子了。”

    葛老爷只能点头。

    阴暗的大狱之中,葛岱哭天喊地,从爹到娘到老祖宗全喊了一遍,确实喊来了人,但喊来的不是自己人。

    “皇、皇上,”葛岱吓得当场跪下了,再一看,闻人晔身后还有一人,锦衣华服,风姿绰约。

    葛岱眨了眨眼,倒吸一口气:“是你!”

    魏婪笑笑:“又见面了,葛公子。”

    葛岱就算再笨,此时也想明白了,不用闻人晔问,他立刻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每一句话都在推卸责任,“草民是鬼迷心窍了,但卖我考题的那人才是真的乱臣贼子,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考卷,陷害于我,真真可恶!”

    闻人晔不在意他是不是被陷害的,只问:“你能不能把他叫出来?”

    “应该可以。”

    葛岱道:“他很缺钱,我只要说考中了,要给他送钱作为答谢,他一定会出来。”

    第二日,贡士名单新鲜出炉。

    秦流再次全副武装出了门,左脚刚踏进院子里,两侧就扑上来四名侍卫,将他狠狠地压在地上。

    “什么人!放开我!我可是镇北王世子!小心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秦流一边尖叫一边试图挣扎,然而他的体格在四名侍卫面前毫无威胁力,只能绝望的被人扛进马车里。

    “秦公子想要谁的脑袋?”魏婪笑着问。

    秦流的斗笠掉在了地上,他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大惊失色。

    “魏道长,您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魏婪手中握着折扇,轻轻敲了敲秦流的脸:“陛下谴我调查科举舞弊一案,怎么抓到秦公子了?”

    听到“科举舞弊”四个字,秦流脸都白了。

    “误会、误会…”秦流眼珠子四处乱转:“我只是路过。”

    “葛岱在牢里。”

    魏婪轻描淡写的说:“你想去见他吗?”

    秦流立刻摇头,他也算是聪明了一回,谄媚地笑起来:“魏道长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还望道长网开一面。”

    魏婪展开扇子,只露出一双鬼气森森的眼:“你从哪儿弄来的考题?”

    “从父王的书房偷的。”

    秦流老老实实的说:“父王一直很溺爱我,虽然知道我不是亲生儿子,但并没有苛待我,书房依然随我出入。”

    幸好不是亲生的,不然魏婪都要担心镇北王是不是基因有问题了。

    “既然喜欢偷,那就再偷一次。”

    “啊?”

    秦流张大了嘴:“偷什么?”

    红衣仙人低眸,画一般的面容自扇子后方露出些许,“听说镇北王养了一批私兵,你能不能偷来他们的驻扎地点?”

    魏婪刚听闻人晔说的。

    秦流虎躯一震,“这、这恐怕……”

    魏婪觉得好笑:“你已经背过国了,还怕背一次父吗?”

    “或者,我现在带你会圣上面前交差,秦公子,你已经不是镇北王世子了,斩首也好,流放也罢,没人会替你求情。”

    更何况,魏婪勾唇:“以你的纨绔名声,若是处刑,恐怕会有不少人叫好。”

    秦流咽了口唾沫,眸光恐惧:“我知道了,我偷,我今晚就偷!”

    与此同时,科举舞弊的消息传了出去,没考上的书生们立刻大笔一挥开始写诗批判乱象,这些轻飘飘的字、轻飘飘的纸,戳不破簪缨世家的百年辉煌,撕不烂贪官污吏厚实的脸皮。

    如果说有什么用,那就要问卖笔墨纸砚的书店老板了。

    舞弊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少官员被抓了起来,等候发落,与惴惴不安的朝臣不同,闻人晔可谓春风得意。

    拿秦流偷来的图纸之后,他更高兴了,立刻让人召镇北王进宫。

    这一次,魏婪又遇到了他。

    镇北王脚步一停,眸光幽深:“听说魏道长有神仙手段,科举舞弊之事,您可有算出是何人所为?”

    一想到是谁魏婪就想笑。

    他压住嘴角,淡声说:“此人身份特殊,我不便告知。”

    镇北王冷笑:“我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所有骗子都喜欢拿这句话唬人,魏道长究竟是不能说,还是说不出来?”

    【系统:我快要开始同情他了。】

    【魏婪:先同情我,我要抽金卡。】

    【系统:爱莫能助。】

    “镇北王真想知道,可以去问陛下,”魏婪低笑:“此人不但身份特殊,而且不宜外扬。”

    镇北王的眉毛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不再与这说话不清不楚的妖道多言,径直入殿。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脸色恍惚地走了出来。

    “王爷,还满意您听到的答案吗?”魏婪双手抱臂,倚在廊下,言笑晏晏。

    镇北王依然恍惚,陛下不但告诉了他秦流所做之事,还要借此事收了他的权,叫他做一个和中山王差不多的闲散王爷。

    可他不甘心。

    现在圣上压着这事,外界还不知道他教子无方,圣上愿意给他时间考虑清楚,是要安享晚年,还是要背上骂名。

    镇北王侧过脸,牙龈咬出了血,他近乎怨恨地瞪着魏婪,但很快,怨气散去,隐在平静之下。

    他快步靠近,行动如风,明明没动手,却给魏婪一种有刀架在脖子上的错觉。

    魏婪歪头,对他满身的煞气视若无睹:“王爷有何指教?”

    “圣上心狠,前有清河郡太守,今天轮到我,魏婪,你以为他能信任你多久?”

    镇北王苍老却不显疲态的双眸迸射出利光:“先帝的死,你敢说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修道之人能说谎吗?魏婪,我问你,你敢直视先帝那双忧郁的眼睛吗?”

    那我问你。

    哪里忧郁?

    雨落无声。

    丝丝缕缕的水线垂在檐下,魏婪拢了拢披风,视线落在镇北王脸部的伤疤上,“镇北王心中有怨,为何不问问先帝,你们兄弟情深,他怎么不把皇位传给你?”

    镇北王这辈子最恨的事,其一,他为兄长征战沙场,先帝眼里却没有他,整日念着修道成仙。

    其二,比起他这个忠心不二、为他征服山河的弟弟,先帝临死前,却将皇位传给了年少的闻人晔。

    他惨然一笑:“天家无情。”

    魏婪眼尾挑起,倚着柱子笑,唇色绯然,红衣似燎原烈火,要将廊外的雨水蒸干。

    “王爷,你也是天家。”

    魏婪绕过他,向殿内走去,镇北王喉结滚动了一下,常年居于臣位,他竟然快忘了,年少时,他也曾是皇位候选人之一。

    当夜,镇北王的心腹齐聚一堂。

    镇北王目露悲色:“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召你们共饮了,陛下长大了,不需要皇叔了。”

    “我也该卸甲,过过普通日子了。”

    幕僚愣住,“可王爷您才四十多,还能再为殷夏洒热血三十年啊!”

    早就安排好的手下哽咽着哭喊:“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先帝的亲弟弟,也是今上的长辈,论资格,您最有资格!”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话里话外就两个字:谋反。

    黄袍已加身,镇北王故作无奈的推辞了几句,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先生们说得有理,我不能看着圣上毁掉殷夏的江山社稷。”

    在窗外听了全程的郡主捂住嘴,轻手轻脚地跑远了。

    她是平民百姓教养大的,不知道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祖宗基业,只知道若是发动叛乱,死的最多的还是百姓。

    因为科举舞弊之事,镇北王下令,不许郡主和两个男妾出府,闻人毓没办法,只能去找秦流。

    秦流正照着镜子忧心自己的小命,听到郡主来了,立刻前去迎接。

    “别行礼了,”闻人毓抓住他的双手,心急如焚:“你有没有办法出府?”

    秦流狂喜:“郡主要和我出游?”

    “不是,我自己出去,”闻人毓拍了他一下,“别说旁的,快告诉我,你有没有办法避开仆役出府?”

    秦流以往做了不少纨绔事,镇北王时不时禁他的足,但人类对自由的向往无比强大,他“嘘”了一声,拉着闻人毓往内殿走。

    闻人毓恼火,“你这时候还想着榻上一亩三分地的事?”

    “冤枉啊郡主。”秦流拉着床柱向下一掰,墙壁发出了极轻的闷响,黑黝黝的密道露了出来。

    闻人毓眼前一亮,拉着秦流的手告诫:“父王要是找我,你就把门关上,躺床上叫知道吗?反正别让他进来。”

    “哦,好。”

    秦流刚答应下来,闻人毓就跑进了密道,眨眼没影了。

    宫中并不太平。

    闻人晔虽然得到了镇北王私兵隐蔽驻扎地的图纸,但皇城禁军数量有限,要是镇北王突然发作,禁军未必能及时救驾。

    “陛下要调兵?”

    杜庚不赞同:“路途遥远不说,若是消息走漏,刺激到镇北王,他恐怕会提前动手。”

    魏婪拈了颗葡萄,不明白他们俩在担心什么。

    这里有一位仙师,仙师!

    【系统:你有卡能用吗?】

    【魏婪:我不是有头衔?汝之砒霜,吾之蜜糖不能用来搞鸿门宴毒他吗?】

    【系统:镇北王以前打仗时中过剧毒,这点毒伤不了他,而且他年纪大了,正常来说,肛-门松弛了,不会便秘。】

    魏婪默默捂住了耳朵,这个他不想知道。

    【魏婪:那送子观音?】

    好吧,魏婪心虚的低下了脸。

    送子观音需要的前置条件很难达成,比起用头衔,他还是抽卡来得快些。

    这时,林公公弓着腰走进来,“陛下,昌平郡主求见。”

    烛火烧短了一截,闻人晔的脸被光影分割成两半,藏在阴影中的眸黝黑,“朕倒是没想到,皇叔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闻人毓第一次面见天子,紧张之余又感到担忧,她与镇北王并无多少父女之情,但镇北王确实给了她一段时间优渥的生活。

    闻人毓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俯下身,“陛下,臣妹斗胆,可否求您一件事?”

    “何事?”

    “父王有谋逆之心,其罪当诛,但望陛下念及他劳苦功高,为殷夏抛头颅洒热血,饶他一命。”

    闻人毓捏紧了手指:“臣妹会时时刻刻管束,定不让他再与逆党来往。”

    殿内鸦雀无声,谁也没说话,一双双眼睛像长矛般盯在女子的背上,空气压抑到无法呼吸。

    直到魏婪开口:“陛下,郡主说得有理。”

    闻人晔叹气:“罢了,朕可以饶他不死,但皇叔以后再也不能离开京城。”

    闻人毓惊喜万分:“谢陛下恩典。”

    动乱爆发之时,已是五更。

    有闻人毓告密,又有秦流偷来的分布图,闻人晔直接派禁军提前埋伏好,一旦镇北王私兵有异动,立刻动手镇压。

    皇城之内火光冲天,魏婪站在求仙台向下看,只能看到厮杀的士兵,他们快速的向着皇宫的方向移动,路上一具具尸体倒下,一层叠着一层,血流如河。

    皇家争权素来如此。

    魏婪摸了摸眉心的朱砂,脚底碾碎一地月光,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从不染尘埃的求仙台走进腥风血雨的皇城。

    【系统:你要救他们?】

    魏婪没回答,他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士兵,捡起掉在地上的刀,用衣角擦干净。

    刀尖刺入掌心,血丝滑落,滴到了士兵的脸上、唇上、下巴上。

    士兵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全身上下疼得厉害,竭尽全力才看清面前的青年。

    月华笼罩的仙人轻声说:“喝下我的血。”

    士兵耳朵嗡嗡的,他听不清仙人说什么,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一股血腥气在口腔内涌动。

    “菩萨菩萨睁开眼,善男信女乐开颜……”

    魏婪掩住士兵的双眼,不让他看到自己陡然涨圆的腹部,“没事的,睡一觉吧,你会活下来。”

    【系统:你想做什么?】

    【魏婪:我记得你说过,在游戏中,不能出现任何杀害孕妇和婴童的画面,所以,孕妇有免死机制,孕夫应该也有。】

    【系统:你想钻空子?】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同乡死去。”

    是的,魏婪认出来了,这个士兵曾和他一起逃难过。

    他好不容易逃到京城,找到了能够吃饱饭的工作,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成为皇帝的亲兵,魏婪不希望他止步于一场叔侄内讧。

    而且,魏婪也想知道,使用这个头衔后,会生出什么东西。

    【系统:随机生物,或许是一只狗,或许是一只鸟。】

    或许是一个人。

    谁知道呢?

    天明之时,一切终结。

    镇北王想要自刎,被闻人晔以剑挡下,“皇叔急什么,你现在死,难道有脸面对先帝?”

    镇北王冷笑:“陛下难道打算留我的命?不怕我再来一次吗?”

    “呲——”

    闻人晔箭尖一挑,逼得他松开了剑,居高临下望着半跪在地的镇北王,“你的命不属于你,属于整个殷夏,皇叔,我让你死的时候,你才能死。”

    镇北王先是惊愕,紧接着是警惕,他了解闻人晔,闻人晔不杀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但他得不到答案,四名禁军给他戴上镣铐,将镇北王带去大狱。

    在大狱门口,他遇到了等候已久的魏婪。

    仙师的手心扎了白布,眉眼灼灼,笑靥似春光照雪,“王爷还记得这里吗?”

    镇北王冷笑:“你又要还我一箭?”

    “错了。”

    魏婪走近,“我是来恭喜王爷的。”

    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魏婪将昨日廊下的话还给了他:“陛下不够心狠,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若说心狠,先帝才是首屈一指。

    说完,魏婪让开一步,目送禁军将镇北王及其余党押进大狱。

    魏婪没急着回宫,他在山里走了一会儿,穿过清晨的薄雾,走进了一片竹林,雨后的新竹节节攀高,外皮透出翠色,生机勃勃。

    林中有个凉亭,魏婪刚坐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叮”。

    他不解地打开系统界面,卡池上方冒出了一个不断跳动的红点。

    魏婪点开一看。

    限定卡池“披麻戴孝”旁边居然出现了一团彩色的光球,像是新生的鸟儿一样颤颤巍巍地张开翅膀。

    由于七日稻草人体验,魏婪现在看到鸟就想跑。

    幸好,那彩色的鸟儿只是在空中飞了一圈,就化作淡淡的光点向四周飞散,又像是突然被一鼓力拉了回来,凝聚成了新卡池。

    【卡池:乱臣贼子

    卡池介绍:某个王爷发动叛乱,遭到强行镇压,叛乱失败后,等待他的是死还是生不如死,犹未可知……】

    卡池正中央飘着一张金卡,名叫“鹰视狼顾”。

    直觉告诉魏婪,这张卡的效果定然不一般,他伸手点了点,金卡旁边浮起了一行字。

    【金卡鹰视狼顾

    详情:玩家使用此卡,将拥有一条灵活的脖子,扭成麻花也没关系。】

    【系统:怎么样,还满意这张卡吗?】

    魏婪无言。

    【系统:不喜欢?】

    “我要那么灵活的脖子干什么?”魏婪轻哂。

    他暂时不想动自己攒的抽卡次数,关掉系统界面道:“我之前忘了问你,披麻戴孝限定多久?”

    魏婪眼馋“驾鹤西去”很久了,盼望着赶在卡池消失之前抽到手。

    【系统:披麻戴孝卡池是为祭奠先帝设立的,按规矩,要守孝三年。】

    “三年?”

    魏婪扯了扯唇:“你对限定的理解真特别。”

    以刺客袭击的频率,魏婪都不保证闻人晔能安稳活过三年。

    大狱之中,已人满为患。

    “进去!都进去!”锁链晃动的声响惊动了沉闷的大狱。

    有新人来了,无聊到长蘑菇的葛岱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在他期盼的视线中,狱卒将新人关进了葛岱隔壁和对面的牢房。

    葛岱不认识镇北王,他以为这人也是科举舞弊进来的,看他年纪这么大,估计考了半辈子都没考上。

    “哎,老爷子,你考了几次啊?”

    镇北王不理他。

    葛岱明白,他一定是太伤心了,于是和对面的牢房的年轻文人说:“我是买了镇北王世子卖的考题进来的,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面的文人是镇北王的幕僚,他长叹一口气:“我是因为支持镇北王叛乱进来的。”

    “我也是。”

    “我也是。”

    葛岱吓了一跳:“叛乱?镇北王叛乱了?”

    就在这时,葛岱听到隔壁牢房的老爷子阴恻恻的说:“没错,镇北王叛乱了,我就是镇北王。”

    第16章

    细思恐极,粗思也极。

    葛岱手忙脚乱爬到牢房另一侧,双手紧紧抱着栏杆,“救命啊!来人啊!我要换牢房!我要见陛下!”

    “见什么见,陛下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理会你!”狱卒走进来,对着门踹了一脚,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葛岱委屈巴巴的坐在角落里,“那我要见陛下身边那位眉心抹朱砂的公子,我有钱,你帮我通报一下呗。”

    狱卒翻了个白眼,从鼻腔喷出一股气,“那可是魏道长,有钱也见不到的神仙人物。”

    这个也不让见,那个也不能见,葛岱都快哭出来了,“那镇北王世子呢?他没被抓吗?”

    狱卒冷眼:“秦流早已是昌平郡主的男妾,与镇北王再无瓜葛。”

    葛岱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被关进来几天而已,怎么世界都变了样?

    镇北王冷哼出声,“你认识魏婪?”

    葛岱全身抖了一下,用背抵着墙壁,双目紧紧盯着地上的茅草,不敢看镇北王:“不算认识、就、一面之缘而已。”

    哪怕成了阶下囚,镇北王依然端着王爷的架子,探究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仔细说说。”

    葛岱踌躇了几秒,将那天的事全盘托出,说着说着,对面镇北王的脸色越来越沉,像是化开的墨水。

    葛岱不敢说了。

    他颤着声音问:“您莫非也认识魏道长?”

    镇北王阴冷地望着他,面无表情:“一箭之缘。”

    原来如此。

    他算是知道,闻人晔从哪里得知秦流私自贩卖考卷的事了,果然是魏婪。

    “此次能平定叛乱,魏师功不可没,”闻人晔轻轻握住魏婪的手,笑问:“魏师想要什么?”

    魏婪低头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不明白闻人晔犯了哪门子的病。

    最近几日,他出现在求仙台的频率高了不少,像只开屏的孔雀。

    闻人晔该不会想对他用美男计吧?

    【系统:可能性约等于先帝复活。】

    魏婪眼珠动了动,心中发笑,抽回手,慢悠悠地扬起唇,“上次游船,我心中忧虑科举舞弊之事,没能多看看景色,陛下陪我再去一次吧?”

    闻人晔垂眸,也收回了自己悬空的手,“魏师想去,朕便派人清除闲杂人等。”

    “陛下难道真的要做昏君不成?”魏婪撇了他一眼:“与百姓同游,没什么不好。”

    闻人晔敛眉,镇北王刚下狱,现在皇城里人人自危,百姓们缩在家里避风头,谁敢出来游船?

    他不是派人赶客,是派人围湖,免得又遇上刺客。

    这些,闻人晔不会对魏婪说,他只摆了摆手,让禁军退出殿外,这才问:“魏师此番可要带些酒食?”

    魏婪轻轻扬眉,“陛下又想灌我?”

    闻人晔摇头叹息,“魏师误会朕了,朕只是担心日头太盛,魏师耐不住腹中空空,喉中干渴。”

    他说得冠冕堂皇,魏婪心中并不信,他退后一步,撩开帘子瞧了眼窗外。

    虽然还未入夏,但天上的太阳已经早早挤走了浓云,慷慨地播撒光辉。

    看了一会儿,魏婪回眸:“陛下可信,今日会下雨?”

    闻人晔好奇:“魏师还会看天象?”

    魏婪半倚着窗,闻言眉目得意起来:“我嘛,什么都会一点儿。”

    “那依魏师看,今日何时会下雨?”闻人晔问。

    魏婪慵懒地歪了歪头,沉吟片刻,道:“约莫是酉时。”

    林公公暗自腹诽,若是酉时真下雨,一会儿他得叫干儿子去浣衣局提个醒。

    闻人晔了然地点点头,反问:“若是酉时没有下雨,魏师当如何?”

    魏婪会装死。

    “若是没下雨,陛下便当我胡说八道,”魏婪无所谓地笑道:“您要将我送进地牢陪镇北王?”

    闻人晔想得可不是这么简单,地牢苦寒,不适合魏婪,那里也关不住他,世上能困住仙人的,只有仙人。

    他要魏婪心甘情愿留下来。

    或者——

    闻人晔思忖,魏婪手中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说不定也有话本子里的“捆仙绳”。

    想明白了一切,闻人晔爽朗地笑了声,“若是没下雨,魏师便送我一件礼物,如何?”

    每次闻人晔把自称换成“我”,魏婪就知道有猫腻。

    没骨头的青年伸出一只手,白净的掌上什么也没有,他眨眨眼问:“陛下想要什么?”

    闻人晔还没想好。

    非要说,他要魏婪的忠心。

    “等朕赢了,魏师便知道了。”

    闻人晔抬手盖在魏婪的掌心,微微用力,与他十指相扣,“只盼魏师到时候愿赌服输。”

    魏婪抽了抽手,没成功,干脆向前跨了一步,闻人晔下意识要退,大脑在和身体的博弈中占据了上风,硬生生控制住了双腿。

    魏婪勾唇:“陛下不躲?”

    闻人晔强自镇定:“朕是天子,有什么可躲?”

    魏婪一眼就看穿了他在装蒜,又逼近了一寸,两人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一人眉目含笑,一人绷紧了脸。

    “陛下,”魏婪眼尾带钩:“您紧张什么?”

    木头人嘴硬:“…朕不紧张。”

    闻人晔清楚的知道,魏婪在戏弄他,可悲的是,他根本敌不过魏婪。

    关键时刻,林公公摸了摸嗓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陛下,魏道长,已经备好车马了。”

    湖面波光粼粼,前一夜的厮杀仿佛从未发生过,碧空白云,一派祥和。

    船上只有他们二人,远处的亭子上站着太监和近卫,另有三两条小船在附近来回划着。

    魏婪说看景,是真的看景,一字不与闻人晔说,闻人晔耐着性子陪了他一会儿,摊开了案上的奏折。

    魏婪发着呆,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闻人晔居然在办公。

    魏婪失笑,“陛下,哪个昏君像你这般?”

    闻人晔习以为常,“我只带了二十封折子出来,很快就批完了。”

    魏婪摇摇头,起身走到闻人晔对面,手指按住折子,笑道:“陛下既然与我出来,便不该被这些车轱辘话分了心神。”

    若是真的重要的折子,闻人晔不可能带出金銮殿。

    闻人晔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倏地身体前倾,“魏师要如何?”

    有点近。

    但魏婪不慌。

    将闻人晔的折子拿走,魏婪无聊地支着脸,“陛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能想个解闷的法子吗?”

    想起上次游湖的事,闻人晔微微拧眉,当日隔壁船的学子们在玩飞花令,对不上来便要自罚一杯,他倒是能和魏婪玩这个——

    只不过,魏婪似乎不曾读过书?

    闻人晔正想着自己这算不算欺负人,胜之不武,余光忽然买到魏婪头上戴着的金饰,思绪一顿。

    他真是糊涂了,魏婪说自己没读过书他就信,以后魏婪把他卖了,他还要给魏婪数钱。

    不能轻信骗子。

    闻人晔在心中告诫自己。

    “魏师可知道飞花令?”闻人晔淡声问。

    魏婪眨眨眼,“陛下要同我玩这个?”

    “魏师不会?”

    “不会。”

    魏婪扔开折子,姿态散漫地侧倚在桌案上,“我是俗人,不懂风雅。”

    闻人晔没理折子,握住他的手说:“魏师莫要谦虚,你上次说不会射箭,一箭便扎穿了靶子,魏师可还记得?”

    魏婪:“……”

    好嘛。

    “就我们俩玩,是不是太无趣了?”魏婪偏过头,掩盖自己的心虚。

    闻人晔微微一笑,把自己的三个心腹叫到了船上,分别是杜庚、蒙面黑衣男子和一名老人家。

    那老人家对着魏婪拱手,“魏道长,久仰大名,我乃明辰山下青菊散人,不知魏道长可有道号?”

    魏婪回以一笑,“散人唤我一声“清衍”即可。”

    行走江湖,魏婪给自己准备了多个道号轮着用。

    这三个人,早些时候都在背后骂过魏婪,如今坐在这里,只觉得身上有蝎子在爬。

    闻人晔干咳了声,“既然出来游湖,第一轮便以江字为令,。”

    魏婪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已经淡淡的去世了。

    【系统:需要帮助吗亲?充钱包赢哦亲。】

    魏婪不理它,绞尽脑汁想了个不伦不类的诗句,席间安静了片刻,青菊散人突然大喝一声,“好啊!我等都是借前人之诗,清衍道长竟然如此不凡,亲自作诗!”

    魏婪被他夸得头皮发麻。

    【系统:别紧张,是你的头衔生效了。】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这三人里,能被称作大儒的,除了青菊散人,还有杜庚。

    杜庚仔细回味了一遍魏婪的诗,连连叹息,“如此才学,却不曾参加科举,可惜,可惜。”

    魏婪听不下去了,他拿起茶杯想要压压惊,却忘了杯子里是酒不是茶,一口下肚,热意腾升。

    闻人晔没受到头衔影响,只当他们两个在拍魏婪的马屁,摆摆手说:“就你们俩会说话。”

    两人笑了笑,各自闭上了嘴。

    “陛下,”魏婪用手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道不妙,低语:“我去吹吹风,你们玩儿。”

    话落,不等闻人晔同意,魏婪已经向着甲板走去。

    不胜酒力是真的,魏婪双手握着栏杆,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双眸眯了眯。

    这个天气,很适合午睡。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上,闻人晔侧目:“原来魏师真的不善诗文。”

    “陛下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敢。”闻人晔道。

    “人间天子,有何不敢?”魏婪扭过身,与他面对面。

    树叶从枝头落下,轻轻浅浅地漂在水面上,一路打着旋撞上船底。

    闻人晔看了魏婪好一会儿,用近乎叹息的声音说:“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最后一个贼字不曾念出来,被闻人晔咽进了肚里。

    “什么意思?”魏婪问。

    闻人晔答:“没什么意思。”

    “陛下这话有意思。”

    魏婪笑着推开他,“我且去问问散人,陛下是什么意思。”

    闻人晔拉住他腰间的玉珏,道:“魏师莫要拿我寻开心。”

    “分明是陛下先来瞧我的乐子,”魏婪盖住他的手,眼尾挑起:“如今可信了我不曾读过书?”

    “朕本就没疑心过你。”闻人晔睁眼说瞎话。

    魏婪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他不说话,闻人晔倒是坐立不安起来。

    他思来想去,找到了话题:“清衍二字,由何而来?”

    魏婪垂眸,低笑了声,“陛下不知,我的家乡是清河郡。”

    多灾多难的清河郡。

    民不聊生的清河郡。

    闻人晔怔了怔,“原来如此。”

    怪不得魏婪对清河郡太守意见那么大,闻人晔心中沉了沉,想要收回握着玉珏的手,却被魏婪按住了手腕。

    闻人晔抬头:“魏师这是何意?”

    魏婪歪头:“陛下从我这里要去了佛珠,怎么不戴?”

    闻人晔不敢说因为他怕自己一戴,日月就换了,眨眼成了第二天,只说:“仙人所赠,珍之重之。”

    【系统:他骗你。】

    【魏婪:我听得出来。】

    作为行骗的行家,魏婪还能不清楚吗?

    忽然刮起一阵风,晴空骤暗,雨倏然落下,张牙舞爪地对着甲板上的二人扑来。

    雨声哗啦,天色暗沉,皇城像是被笼罩在巨大的灰布下,温度降了下去,卷起一股冷意。

    闻人晔下意识抬起手替魏婪遮了遮,但他忘了,为了方便出游,宽大的锦袍换成了劲装,不但什么都遮不住,反而自己也被淋了一身雨。

    魏婪笑得前仰后合,闻人晔窘迫不已,眼见着魏婪要进船舱,连忙拉住他的手。

    魏婪拨开脸侧的湿发,无奈道:“陛下自己爱淋雨就算了,怎么非要拉着我一起?”

    “魏师算得这么准,朕自然要好好欣赏雨景。”闻人晔眼前全是水,根本睁不开眼,但他的嘴一如既往的倔强。

    魏婪又想笑了,雨势太大,他一张嘴免不了吃到雨水,只能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掩住唇说:“陛下跟我较什么劲,要是被淋出病来,就是我的罪过了。”

    闻人晔没看出他哪里觉得自己有罪。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魏婪感受到了寒意,伸手拢了一下罩衫,抱怨道:“我们要在这里站多久?”

    闻人晔握着他的手,发现了什么似的,眉头轻轻拧起:“魏师掌心怎么多了道疤?”

    很浅,不严重,应当是最近留下的。

    闻人晔眼神一凝,看着魏婪的目光审视起来,昨夜皇城大乱,难道魏婪做了什么?

    潮湿的雾气中,魏婪笑吟吟转移话题:“陛下可知道,夏侯公子今日就要启程去西北了。”

    他不想说,闻人晔追问也没用,捏紧了魏婪的手,闻人晔只能顺他的意,道:“朕竟然忙忘了,不如魏师和我一起送他一程?”

    魏婪低眸:“夏侯公子深感皇恩,一定会全力以赴,守护边境百姓。”

    皇恩。

    皇恩。

    闻人晔嚼着这两个字,心口湿漉漉地,“魏师以为,朕待你如何?”

    魏婪记仇,偏头道:“陛下一日想关我进大牢,一日想饿死我,陛下以为,您待我如何?”

    闻人晔无言以对。

    他确实多疑,也确实在最开始时抱有试探之心,但闻人晔不认为自己有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轰——!”电流在云层中翻滚,一道白光劈开天际,魏婪的脸被分成了两半,一面隐匿在阴影之中,一面映着刺目的光。

    闻人晔的眼睛似乎真的被刺痛了,他心虚地别开眼,第一次对“天家恩典”有了抵触之情。

    低下头,闻人晔拉住魏婪另一只手,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姿势将魏婪的双手拢在一起,轻声问:“魏师是在怪罪朕?”

    雨声嘈杂,魏婪眨了眨眼:“什么?”

    “朕问,魏师可是在怪罪朕?”

    魏婪反应了一会儿,失笑:“陛下问这个,是怕我报复您?”

    他的野心比清河郡的雨还大,但他的心眼儿比针眼还小,谁得罪过他,魏婪都记着。

    闻人晔深吸一口气,道:“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谁值得天子害怕?”

    装蒜。

    魏婪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陛下还问什么?”

    闻人晔也不知道。

    他就是想问。

    天子素来是任性的,所以他执拗地又问了一遍:“魏师可怨朕?”

    “怨啊。”

    魏婪毫不掩饰,他抽回手,双手抱臂,微微抬起下巴,“您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吗?”

    雨大浪起,船身在湖心晃动起来,闻人晔顺着推力靠近,伸手压住船沿,将魏婪困在双臂之间。

    “朕不愿听这个。”

    闻人晔双眸黝黑,里面凝聚着更大的风浪,“魏师,你该说不怨,你该哄骗朕,你之前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偏偏今日要说真心话?”

    魏婪笑意全无,他伸手抵住闻人晔的心口,轻挑地上移,停在男人的喉结处。

    闻人晔通体生寒,以魏婪之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说不定能直接用手指扎穿他的喉咙。

    他会死在这里吗?

    死在平定叛乱的第二天?

    指腹下方是鼓动的脉搏,魏婪若有所思地点了两下,问道:“陛下觉得,我以前都是在骗您?”

    【系统:对啊。】

    【系统:你不就是在骗他吗?】

    闻人晔和系统观点一致,但他没承认,“魏师的话,我分不清真假。”

    魏婪偏头低笑了声,拉着闻人晔的手摸自己的脸,“人是真的,不就够了?”

    闻人晔垂眸,魏婪的唇上也沾了水珠,这张嘴里吐不出几句真话,满是毒液和剜心的刀子。

    他又想说了,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魏师说得有理。”

    闻人晔抿唇,瞳色沉沉:“只要魏师是真的,足矣。”

    只要你的仙术是真的。

    只要你愿意留在殷夏。

    只要你能为我所用。

    魏婪,朕可以纵容你所有谎言,尽管骗我吧,尽情戏弄我吧,你会用千千万万年偿还我。

    我也会纠缠你千千万万年。

    **

    季时钦奉命出征,但季太尉并没有来送他,季时兴倒是来了,他不善言辞,支支吾吾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愿兄长平安归来。”

    季时钦知道他的性子,点了点头问:“宋丞相如何了?”

    “听说最近能下床了,”季时兴提起这事,心有余悸:“那妖道当真歹毒,居然让年近六十的老人家怀孕。”

    论歹毒,宋丞相不遑多让。

    季时钦隐晦地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多说,道:“我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既然中了贡士,就少做些荒唐事,不要让爹娘操心。”

    季时兴颔首。

    他偷瞄了眼另一侧的夏侯玄,抿了抿唇说:“兄长,你当心姓夏侯的,他这么主动,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

    “无碍。”

    季时钦不放在心上,“兵部尚书想送他来镀金罢了。”

    大雨磅礴,夏侯泉穿着蓑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已经跟着部队出了城,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回首一瞥,城墙上站着抱在一起落泪的爹娘和年仅八岁的幼妹。

    再远些的酒楼上,两人并肩而立。

    雨幕影响了视线,夏侯泉眯起眼,朦胧地烟雨中,白衣人在看他,黑衣人在看白衣人。

    【系统:你的恶名加善名超过十了,开启限定副本:七日远游,玩家可在这七日里选择任意一个职业,每赚到十两白银即可获得特殊道具月光币一枚,一枚月光币可以兑换一块卡池碎片,集齐六十碎片即可兑换道具卡,注意:每张道具卡仅可兑换一次。】

    魏婪默默无言。

    说是加起来超过十,实际上恶名十,善名零。

    回到马车上,闻人晔用内力替魏婪烘干了衣服。

    手里捧着袖炉,魏婪阖眼:“我要闭关几日,陛下最近莫要让人叨扰我。”

    闻人晔不语,一只手抵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的马车内飘着淡淡的熏香,两人难得这样平和的相处,魏婪渐渐犯了困。

    恰在此时,闻人晔从锦盒里拿出了一个瓷瓶,“虽然不知道魏师因何受伤,但我不能坐视不理,这药乃是宫中秘药,只需少许,不留疤痕。”

    魏婪抬眸,接了过来:“谢过陛下。”

    再次陷入沉默。

    闻人晔坐立难安,终于熬到马车停下了,药童举着伞跑了出来,掀开马车帘子,另一只手想要扶魏婪。

    “不必,给我吧。”

    魏婪接过伞,向求仙台内走去。

    已经将魏婪送来了,闻人晔本该回去处理公务,但他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知犯了什么病,夺过林公公递来的伞,快步追了上去。

    “魏师,且慢!”

    魏婪闻声驻足,背对着他,面露不解。

    闻人晔又想干什么?

    捏紧了伞把,闻人晔黑瞳晦涩不明,哑声问:“魏师何时再与朕出游?”

    雨打桃花,落了一地。

    魏婪回眸,顾盼生辉:“陛下若是想,就再等一场雨。”

    人已经走了,瑟瑟寒风吹动衣袂,闻人晔蹲下身,捡起一片桃花,花瓣变成了黄褐色,早已毁在了风吹雨打中。

    “小林子。”

    闻人晔垂眸问:“朕之前带回来的桃枝如何了?”

    林公公弯腰:“回陛下,奴婢每日命人好生养护着,又长了新的花苞。”

    无人爱护的桃花只能烂在泥泞里,有人养护的桃花哪怕在不合适的季节照旧开得艳丽。

    闻人晔碾碎了变色的花瓣,心中不是滋味。

    魏婪是清河郡人,以他的年岁,幼时正赶上清河郡闹灾,恐怕过得不容易。

    他是怎么从清河郡走到这里来的?

    是否也有人护着他?

    有谁能护着魏婪?他那从没听说过的师傅吗?

    闻人晔越想心里越堵,他丢开花瓣,起身上了马车,林公公在车外随行,他是闻人晔身边的老人了,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更加谨言慎行。

    走了没几米,闻人晔撩开帘子,吩咐道:“命人把金銮殿外的几棵松树移走,改种桃树和梅树。”

    林公公一惊,“陛下,松树是先帝命人种的……”

    “砍了!”

    闻人晔微恼:“砍了送去皇陵给先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闻人晔一怒,只有先帝受罪。

    第17章

    七日远游,顾名思义,离开皇城远游七日。

    魏婪只需要点一下“七日远游”四个字,面前就会展开一张地图,除了殷夏,地图四角还写着其他国家的名字。

    蛮族和南疆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

    【系统:喜欢吗?点到哪里去哪里。】

    “哪有能去的地方?”

    魏婪双手抱臂,眉尾慵懒:“西北在准备打仗,西南巫蛊之术盛行,东边要办武林盟主大会,我去哪儿都会被捅成筛子。”

    魏婪的名声不好,外界都说皇上最听他的话,抓了他就可以威胁当今圣上,蛮族和南疆虎视眈眈,武林嘛……他们倒是不打算架空皇帝,但是他们想要刺杀暴君。

    魏婪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一人一统沉默半晌。

    【系统:要不你去魔教发展发展?我觉得那里适合你。】

    魏婪假笑一声:“那更是要被细细地切成臊子。”

    殷夏与南疆接壤的地方有个郡,名叫南壁郡,魏婪思来想去,选择了这里。

    三日后,闻人晔听闻南壁郡出了个水莲教,教主身份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晓他的来路。

    水莲教发展迅猛,短短几日,连南壁太守都成了忠实信徒。

    南壁巡抚呈上奏折,怒斥那水莲教教主是个祸害,水莲教说得好听,其实是个邪教!

    闻人晔看着奏折,轻声念道:“教众只知教主,不知今上……意图谋反。”

    将奏折扔在案上,闻人晔眸色阴沉,“冯洲,说说你查到的东西。”

    黑衣蒙面男子屈膝跪地,“禀告陛下,臣已经派一名暗卫打入其中,据他所说,水莲教教主三日前忽然出现在南壁城,戴着斗笠,从不在公开场合露出面容,他初来第一日就揭露了当地白虎教的敛财骗局,改白虎教为水莲教,所有白虎教教众纷纷弃白虎而信水莲,称这位教主为送子观音。”

    闻人晔眉心一跳,“莫非,水莲的意思是…?”

    黑衣蒙面男子沉声道:“乃是观音座下的莲花。”

    闻人晔气笑了:“除了魏师,世上还有其他人有如此神通?”

    黑衣蒙面男子头压得更低:“魏道长有真本事,依臣看,这水莲教教主恐怕只是个敛财的骗子。”

    闻人晔斜了他一眼:“你安插的探子告诉你的?”

    男人沉默地摇摇头。

    一入教门深似海,探子的信还没送出来呢。

    闻人晔思忖了一会儿,突然问:“魏师闭关这几日,求仙台可有什么动静?”

    林公公上前一步:“回陛下,求仙台一如往常。”

    闻人晔不太信,“魏师没要什么东西?炼丹了吗?有没有异象?祥瑞呢?殷夏境内出祥瑞了吗?”

    林公公为难地笑了笑:“陛下,奴婢不知。”

    闻人晔没再追问,但看他的表情,多半是不悦的。

    南壁郡,水莲教

    谭资亦步亦趋跟在护法身后,双眼牢牢盯着脚尖,不敢多看,穿过青碧色的纱幔,护法将他领到一处内殿,道:“小兄弟,你先在这里等等,今晨太守府上递了帖子请教主过去,约莫未时就回来了。”

    谭资拱手,笑曰:“谢护法引荐。”

    “哎,都是老乡,不用这么客气,”护法笑得眼尾皱起几道纹,“你娘都跟我说了,你此番科举被小人所害,遗憾落榜,想找个吃饭的活计,我们水莲教正好缺人,尤其缺你这样的读书人!”

    谭资笑了笑,“不知世叔需要我做什么?”

    护法神秘兮兮,对他招了招手,低下头用袖子遮住嘴,发出气音:“做账。”

    “贤侄,你知道的,我们教里有许多豪绅大员,他们时不时送些礼物,表达对教主的爱戴之情……不收,是不给人家面子。”

    谭资哑然。

    什么缺人手,原来是要他帮忙蹲大牢!

    幸好,幸好,谭资心想,要不是他背后有人,只怕真的要去牢里哭了。

    “我明白的,你不必多说,”谭资眼神坚毅,摆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说:“教主有需要,小辈义不容辞!”

    “好!”护法重重地拍了拍谭资的肩膀:“我就知道没看错你小子!”

    两人相谈甚欢,太守府里却不安宁。

    巡抚和太守就“水莲教教主究竟是不是良民”展开了争论。

    一个说:“百姓所爱,民心所向,怎会有错?”

    一个说:“我已禀报朝堂,待督查使来,自有定夺。”

    巡抚直接把朝廷搬出来,太守立时噤了声。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不相让,凝固的空气中,魏婪轻笑了声,引来两人注目。

    他带着斗笠,垂下黑色的纱帘遮住了脸,一只手搭在案上,另一只手支着脸,哪怕看不见脸,通身气质也不一般。

    南壁巡抚一甩袖子,冷声道:“妖人,你还敢笑,待我禀明圣上,定要将你依法处置!”

    南壁太守双手向下压了压,劝道:“巡抚大人,您这是何必呢,一点儿小事,闹到圣上面前,坏了圣上的心情。”

    “小事?”

    南壁巡抚恼怒道:“水莲教才几天,就已经发展到这个规模,百姓晚上不睡觉跑去拜妖人,这叫小事?”

    “巡抚大人,这我就冤枉了,”魏婪站起身,绕到南壁巡抚身前,“百姓拜的是观音,求的是子嗣,不是我。”

    【系统:所以拜你有用吗?】

    【魏婪:没有。】

    巡抚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别想蛊惑我,我这条命早在十五年前就卖给朝廷了!”

    【魏婪:朝廷居然搞人口-拐-卖。】

    【系统:明明是卖身契。】

    自从先帝迷上修仙之后,巡抚已经遇上无数打着“造福民众”旗号的骗子了,依他看,水莲教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

    想到当今圣上与妖道魏婪的流言蜚语,巡抚喉中一哽,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水莲教教主,不敢以真容示人,难道是怕被人认出来?

    “你一个江湖人,见到朝廷命官,为何不摘下斗笠?”

    “莫非,”巡抚双手背在身后,绕着魏婪走了一圈,“你其实是逃犯?”

    差不多吧。

    魏婪暗自腹诽,他确实是从皇城里偷跑出来的。

    “巡抚大人多虑了,我自知相貌平平,不堪入大人的眼。”

    戴着斗笠的青年微微侧身,手指勾起黑纱的下摆略略抬起,一眨眼就放下了,从巡抚的角度,只看见了一截颈。

    太守伸长了脖子,什么也没瞧见,他悻悻地坐回原位,猜测魏婪的身份。

    刚开始听说这人的时候,太守和巡抚一样,也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但几次接触下来,太守心里就打起了鼓。

    这人,不像是一般的江湖道人。

    钱财美色,一个不图,身份未知,来头神秘,最重要的是,他在朝廷命官面前居然丝毫不惧。

    该不会是京城来的?

    太守怎么想不重要,巡抚已经耍了脸子,蹙眉道:“不管你长什么样,本官命令你现在就将斗笠摘了!”

    太守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没插话,他也很好奇,这位突然出现在南壁地界的奇人究竟长什么样。

    魏婪黑纱下的眼轻轻弯起,“巡抚大人是要用强权压我?”

    巡抚义正言辞:“前几日皇城动乱,随镇北王谋反者悉数被抓,但当时鱼多水浑,说不准就有漏网之鱼,本大人担忧镇北王残党再起事端,教主让我们看一眼,又有何妨?”

    看倒是能看,只不过魏婪不想。

    挥了挥袖子,一条长蛇从魏婪的袖口中钻了出来,黑紫色的分叉信子在空气中探了两下。

    漆黑的鳞片幽幽地反着光,浅金色的蛇瞳动了动,上半身抬起,露出腹部。

    只听那蛇说:“四日之后,我教将在城中举办庆典,巡抚大人那日来,我便摘下斗笠。”

    话落,魏婪施施然走了出去,家丁不敢上前拦他,眼睁睁看着蓝衣人消失在门口。

    巡抚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那蛇竟然会人语!”

    太守也慌了,“这这这、我也不知道,莫非他其实是南疆来的?”

    “你不知道他的底细,还敢加入劳什子水莲教?”巡抚大惊失色:“周暮达,你吃官饷把脑子吃堵了吗!”

    太守被他一骂,脸色也不好看了,“巡抚大人,一条蛇而已,南壁和南疆靠这么近,遍地蛇虫鼠蚁,这么多条蛇里修炼出一条会说话的蛇,有什么稀奇?”

    巡抚都被他气笑了,“那你说说,这水莲教教主,会不会是条修成人形的蛇妖?”

    此话一出,太守哽住了,他捏紧了桌案一角,倒吸一口气,“这怎么可能?”

    “哼,有什么不可能。”

    巡抚甩了下袖子,背手离去,临走前道:“近日,我府上来了几位得道高人,四日后的庆典,我会请高人同往,若他真是妖物所化,定然叫他后悔来了南壁!”

    另一边,魏婪出了府,转身走进一个胡同,将小蛇从袖子里扯了出来。

    “这卡还挺唬人。”魏婪感叹。

    【系统:花了六十月光币兑换的,物有所值。】

    魏婪刚才用的卡是“乱臣贼子”卡池中的铜卡“蛇口蜂针”,只要有人听到蛇开口说话,蜂针就会悄无声息地扎进那人的体内。

    时间久了,蜂毒潜移默化改变对方的思维方式,最后成为一名拥有自主意识的“工蜂”,用系统的话说,这叫“精神污染”。

    而魏婪,就是工蜂们效命的“蜂王”。

    以南壁为起点,魏婪要把握住殷夏整个西南地界。

    免得再来一个“谋害先帝”的帽子扣下来,他却只能盼望闻人晔站在他这边。

    闻人晔可信,但不能全信。

    魏婪前半生的经历血淋淋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回到水莲教,护法立刻带着谭资走了过来,三言两语介绍完,他用力一推,将谭资推到魏婪面前。

    “举人?”

    魏婪饶有兴趣:“你是梁护法的亲戚,水莲教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我想知道,以你的才华,何必屈居于此?”

    谭资长叹一口气:“教主有所不知,我家境贫寒,去京城这些天,处处遭人排挤,倒不如回乡陪伴老母,也能为父老乡亲尽份力。”

    他说得情真意切,梁护法听了眼含热泪,几名淳朴的教众也连连叹息。

    魏婪笑了。

    我懂你,因为我也是骗子。

    “好孩子,”魏婪拍拍他的手背,“你留在水莲教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谢教主。”

    入了夜,宫中灯火通明。

    闻人晔莫名心烦,他才几天不见魏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抬头看了眼天色,乌云笼罩,遮住了大半个月亮,唯余几点星辉。

    这么厚的云,明天是不是该下雨了?

    “小林子,叫钦天监监正入宫。”

    林公公躬身走了出去,半柱香后钦天监监正走了进来。

    “陛下万安。”

    “不必多礼,”闻人晔一边批奏折一边问:“朕看天中黑云密布,明日可是要下雨?”

    钦天监监正不明白闻人晔怎么突然对天象感兴趣了答道:“回陛下,依臣之见,明日皇城恐怕不会下雨。”

    闻人晔点点头,“你退下吧,明日朕再问一遍。”

    钦天监监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闻人晔抬眸:“监正还有什么事?”

    一把老骨头的钦天监监正行了一礼,“臣昨夜观天象,西北出了一颗妖星,陛下,不得不防。”

    西北?

    闻人晔放下朱笔,眉目冷淡:“监正先退下吧,此事不得对外透露。”

    “是。”

    殿内恢复了安静。

    闻人晔拿起盒子里的古朴佛珠,在掌心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戴上。

    耳边烛火烧地噼啪作响,天空中依然黑蒙蒙一片,太阳没有出来,时辰也没有变。

    果然。

    闻人晔垂眸看向佛珠,扭转天地的不是死物,是魏婪。

    林公公十分识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出殿,遇上了宋丞相之子宋轻侯。

    宋轻侯一袭墨色锦袍,身长如玉,双眸同年轻时的宋丞相一样细长,唇角勾起,像是不怀好意的恶狐狸。

    “林公公好。”

    林公公笑着:“宋大人,陛下正忙,您先回去吧。”

    宋轻侯已经来过三次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他不恼,只叹息:“家父身体抱恙,即便如此,依然没忘了为魏道长写颂,我今日是替家父送信来的。”

    林公公接过信,回道:“宋公子请回,我会替您转交给陛下。”

    “有劳林公公了。”宋轻侯行了礼,这才随宫人离开。

    宫外的马车上,季时兴冷笑:“你又没能见到圣上?”

    “没办法,圣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我这种小人物?”

    宋轻侯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再将手上的粉擦在季时兴的衣角上,揶揄道:“你哥去边境立功了,你还在死磕科举,考明白了吗?”

    “少废话,”季时兴恼羞成怒:“总比你多年在外游手好闲强。”

    宋轻侯不痛不痒,“小屁孩懂个屁,伴君如伴虎,一朝失足,满盘皆输,我在外过得潇洒,何必回来找罪受?”

    季时兴抿唇,“你就不怕宋丞相此番没熬过去,从此宋家一落千丈?”

    宋轻侯闷笑了声,“那我就拖家带口回乡种田去,只是苦了昕娘,要跟我一起受罪。”

    “她甩你一封和离书,大可回去过小姐日子。”季时兴嘲讽道。

    殷夏婚姻法宽松,只要双方愿意,和离也好,休夫也好,都不影响日后再嫁娶。

    宋轻侯摇摇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反问道:“季太尉之前说的江湖神医,可请来了?”

    “明日便到京城。”

    “那便好。”

    宋轻侯点点头:“京城稳婆嘴不严实,还是找外人方便,事后灭口也省心。”

    京城外二十里,一简陋牛车慢悠悠地走着,牛车上坐了五个孩童,孩童中间坐着个鹤发童颜的青年人。

    “师傅,我们要去给谁看病呀?”一小童叽叽喳喳地问。

    青年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少问,到了就知道了。”

    “那师傅,武林大会我们还去吗?我想去看热闹。”

    青年摸了摸胡子,“武林大会还早,不着急。”

    **

    求仙台

    十五位道长挤在年画道长的屋子里。

    王道长问:“魏道长闭关了,咱们要不要给魏道长准备出关礼?”

    赵道长“呸了”声,“俗气,魏道长这般神仙人物,看得上世俗之物吗?”

    李道长做和事老:“别吵,别吵,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那你说,老李,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李道长笑呵呵:“做肯定是要做的,但不能我们来做。”

    王道长疑惑地看着他。

    李道长解释:“咱们入狱的时候,左右家财都被充了国库,手头上的银钱勉强够吃饭,哪怕我们十五人将钱攒在一起,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不如去请示陛下,让陛下办一场庆典,恭贺魏道长修为更上一层楼。”

    他这话说进所有道长的心坎里了,他们不是不感恩魏婪的救命之恩,问题是他们没钱。

    “李道长此话有理,”田道长第一个附和:“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去金銮殿请示陛下,如何?”

    “好好好,”年画道长哈哈大笑:“了却一桩心事,我今晚能好好睡一觉了。”

    他们能睡了,半路驻扎休息的夏侯泉却睡不着了,还有半个月的路程才能到边境,他恨不得长出翅膀直接飞过去才好。

    季时钦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不用着急,蛮族也不是铁板一块,二王子与三王子不合,对上我们,未必能有胜算。”

    “我听说,大王子是死在圣上手里的?”夏侯泉问。

    “算是吧。”

    季时钦说:“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圣上还是太子,随军出征时正好遇到了埋伏的大王子,当时的主将廉天本想将大王子俘虏,和蛮族谈条件,没想到圣上直接将人杀了,头挂在城墙上暴晒三日。

    夏侯泉略有耳闻:“家父说过,大王子死后,二王子与三王子斗争更加激烈,蛮族内部早已经分裂成了两股势力。”

    “没错。”

    季时钦生了个懒腰,看向天空中的残月,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你来得巧,我原先计划要赶在冬至之前将蛮族赶回老巢,既然你来了,说不定今年能早早回京,还能赶得上中秋团圆。”

    若是两位王子联手,或许值得头疼,但他们俩自相残杀,就不能怪季时钦渔翁得利了。

    夏侯泉和季时钦想得差不多,但他更激进些,比起将他们赶回去,他更想挂颗王子的人头玩玩。

    “咕咕咕!”猫头鹰在枝丫上发出阵阵鸣叫。

    夜深人静,夏侯泉从营地里走了出来,找到一处无人的林子练剑。

    剑气扫过树枝,霎时间卷起无数枯叶。

    夏侯泉得意勾唇,只见空中闪过一道白芒,在浓墨般的天际消散不见。

    夏侯泉怔神,那是什么?

    他追着白芒跑了几百米,什么都没看见。

    “唔、”

    白芒消失,蓝衣男子扶住一棵树,另一只手按住心口,难受地说:“我的头好晕。”

    可惜,系统不是剪秋,不会安慰他。

    【系统:从西南传送到西北,头晕是正常的。】

    刚开始解锁“七日远游”副本时,魏婪以为点一下地图就会直接出现在目的地,没想到过程如此颠簸。

    当日他突然出现在南壁郡时也是这样,三魂没了七魄,全身要散架了一样。

    【系统:感谢玩家反馈体验,我不会改的。】

    魏婪翻了个白眼。

    说了跟没说一样。

    缓了一会儿,魏婪左右看了看,这里是一片树林,地上有少许兽类的脚印,空气中还有一股焦味。

    有人在这里烤过火。

    初步下了判断,魏婪点开地图,地图西北角有一处椭圆形的蓝色小点,那就是他自己,距离他不远处是一个银灰色的三角形图案。

    系统之前介绍过,红色是已经与魏婪交恶的阵营,绿色是友善阵营,银灰色是暂时未知。

    【系统:这么晚了,你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魏婪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问:“住树上还是山洞?”

    【系统:…找人。】

    魏婪顺着银灰色三角所在的方向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处亮堂的火光。

    那边有人。

    又走了几米,景色清晰起来,原来是一处营帐,帐顶飘着一面暗红色的大旗,上面用金线绣出了一个大字:怿,两边各有一条赤蛇纹样围绕。

    蛮族认为蛇是死神的使者,能够引渡亡灵去往冥界,尤其是毒蛇,越毒他们越喜欢。

    蛮族二王子,阿提怿。

    好嘛。

    跑敌人大本营来了。

    魏婪连忙转身,“咔擦”踩到了一片枯叶。

    守在树林外的蛮族人齐刷刷扭头看了过来,领头的小将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这蛮族怎么会说中原话?

    魏婪定睛一看,那小将相貌特殊,原来是中原人和蛮族的混血,更要命的是,他已经举着长矛走了过来。

    急急急。

    【魏婪:不是说急中生智吗?我的智呢?】

    【系统:说明还是不够急。】

    小将目光警惕,微微屈膝,像是一头猎豹:“刀剑无眼,你若再不快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在他的身后,一排蛮族士兵搭弓拉箭,蓄势待发。

    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

    魏婪气定神闲,反正他死不了,正要走出树林,系统的机械音残酷地响起。

    【系统:忘记提醒玩家了,由于您一直不愿意充钱,仅剩三次免费死亡机会,请谨慎使用哦亲。】

    【系统:三次机会使用完毕后,您将彻底死去。】

    这一刻,系统的话比外面的刀林剑雨还扎人。

    斗笠下,魏婪无声地笑了。

    这样的游戏才有意思。

    第18章

    夜色渐深,水莲教教众纷纷歇息了,只有谭资还留在账房里清点财物。

    熬夜对账对得他头重脚轻,谭资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活动了两下,这才没当场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烛光摇曳,谭资合上账本,做贼似地左右看了看,从太守大人送来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金杯,过几日的水莲教庆典上,教主将用这个金杯饮下第一杯酒。

    谭资从怀中拿出一个装着粉末的药包撒了进去,哈了几口气,粉末竟然融化成了透明的液体,很快凝成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膜,黏在杯壁上。

    风吹动了门楣,发出轻轻的碰撞声,谭资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猛然回头,全身肌肉僵硬地跟石头似的。

    他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动静,终于放松下来,轻手轻脚地将药包收起,再将金杯放回箱子中。

    一切做完时,谭资浑身浸满了汗,热气腾腾,两颊到耳后全都泛起番茄色,像是刚从火炉里捞出来的。

    熄了烛火,谭资推门而出,月光下,一道人影快步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居然是梁护法。

    谭资立刻拱手:“护法大人。”

    梁护法面色焦急,只对着他点点头,赶忙推开门冲进账房,谭资心中咯噔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梁护法,发生何事了?”

    梁护法看到桌上垒地整整齐齐的账本,神色缓了缓,道:“衙门来了人,要检查我教的帐本。”

    谭资一愣,“现在?”

    梁护法点点头,“就是现在,一会儿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该说的不要说,明白吗?”

    谭资连连点头称是。

    院子外面,一名留着八字胡的衙役双手抱臂,不客气地问:“你们教主呢?为何不出来?”

    教众们互相看看,推出了一锦袍男子,那人回答:“教主向来行踪神秘,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衙役瞧见他,似乎认识,脸上立刻挂起了笑容,“不在也没事,谁是负责管账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谭资刚来就听见这话,他还没开口,所有教徒齐刷刷扭头看了过来,身前的梁护法更是大喊一声:“官爷,就是他!”

    话音刚落,衙役们快步围了上来,不给谭资任何说话的机会,拽着人就往院外走。

    谭资神色大变,“官爷,我今儿才来第一天,我什么都不知道唔唔!唔!”

    将白布塞进他嘴里的衙役轻蔑地哼了一声,“每一个被抓的都这么说!”

    谭资欲哭无泪,不是说查账本吗?怎么直接抓人啊?

    眼见着谭资被带走,先前那名锦袍男子摇了摇扇子问:“他不是你的同乡吗?你就这么对待他?”

    梁护法块头大,皮肤黑,相貌方正,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任谁见了他,都要夸一句可靠。

    但就是这样的人笑着摇摇头说:“关几天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碍,等庆典当日就会放他出来了。”

    谭资自认为伪装地好,却不知从他找上梁护法起就已经暴露了。

    正经读书人谁来水莲教啊?

    教众各自散去后,梁护法和锦袍男子一同进了屋。

    “教主,”梁护法单膝下跪,对着锦袍男子露出愧疚之色:“是属下无能,只能与那妖人虚与委蛇。”

    锦袍男子不甚在意,给自己倒了杯茶说:“不怪你,我也敌不过那人。”

    锦袍男子正是原先的白虎教教主,而梁护法则是白虎教曾经的左护法。

    三日前,天上忽然出现一道白芒,引来无数南壁郡百姓围观,那白芒有眼睛似的,精准的砸在了白虎教教主的屋顶。

    不明真相的教众们欣喜若狂,各个以为天将祥瑞,白虎教教主果真是观音座下童子转世。

    白虎教教主彼时还在睡觉,被巨大的动静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紧被子,只见房内白烟缭绕,屋顶被砸出了一个窟窿,此时正细细碎碎的向下掉瓦渣。

    白虎教教主伸手抓了件外套披上,紧张地盯着那团白烟,约莫几个呼吸过后,白烟渐渐散去,一道人影显露。

    日光从屋顶上的洞里倾泻而下,戴着斗笠的青年丝毫不见外,坐在他的八仙椅上,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晃着。

    其实是魏婪传送的时候头晕,不坐下就要倒地上了。

    但白虎教教主不知情,见他悠悠哉哉的姿态,心中打起了鼓。

    “你是何人?”白虎教教主问。

    魏婪抬起头,“你不认得我?”

    白虎教教主糊涂了,“你不露脸,我怎么知道认不认识你?”

    魏婪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按住床柱,垂头轻笑道:“你不是观音座下的童子吗?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系统:你是观音?】

    【魏婪:我是观音座下的莲花。】

    但白虎教教主显然误会了,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魏婪一眼,语气惊愕:“你是观音?”

    魏婪拿起他放在床沿的折扇,对着白虎教教主的脸扇了过去,声音带笑,“再猜。”

    白虎教教主“嘶”了一口气,只觉得右脸隐隐作痛,怒目而视:“你敢打我?”

    “啪!”

    折扇抽在了他的另一边脸上,魏婪黑纱下的眸微微眯起:“你有口臭,别对着我大声说话。”

    白虎教教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想指着魏婪的鼻子骂,又怕魏婪把他的手指折断,忍了又忍,牙龈都快咬碎了。

    “啪!”

    第三下落了下来。

    白虎教教主委屈的捂着脸大喊:“我没骂你,你怎么又打我!”

    魏婪直起腰,倚着床柱转了转扇子说:“我不喜欢说话的时候对方一直沉默。”

    你有病吧?

    白虎教教主目露绝望,他偷偷瞥了眼窗外,期盼教众能够冲进来救他。

    很遗憾,教众还在感慨教主果然是天选之人。

    “算了,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我不为难你,”魏婪叹了口气,一手叉腰,一手将扇子扔到了床上,宣布道:“从今天起,我就是新教主了。”

    白虎教教主:“……”

    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子?

    来路不明的疯子不但扇了他三个巴掌,还把他骗人的伎俩全部公之于众,又在愤怒的教众想要将他扔进万虫窟的时候出言救了他。

    他的假名被戳破了,他不叫白虎,他叫王一。

    黄昏的太阳摇晃着金红色的光,王一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双目恍惚地望着天,被日光刺到泪水横流。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光。

    王一痛苦地眨了眨眼,眼前模糊的画面清晰起来。

    魏婪站在他的脸边,微微俯身,黑纱垂了下来,从王一的角度能够看到一片光洁的颈和弯起弧度的唇。

    他在笑。

    莫大的愤怒在胸腔升腾,王一的眼白爬上越来越多的血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水,他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有多么不堪入目。

    这个该死的疯子——

    你在嘲笑我吗?

    你以为救了我,我就会忠心于你吗?

    王一恨恨地咬紧牙关,双目灼灼地瞪着魏婪,起风了,黑纱在风中动了动,王一怔神,对上了一双鬼气森森的眸子。

    王一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这双眼睛不该安在桃花面上。

    “啊。”魏婪发出短促的、没什么情绪的音节,按住黑纱,向旁边挪了一步,避开王一的视线。

    被人看到没关系,别遇到熟人就好。

    “你想好了就来找我,我没时间管理这么多人,你要是愿意,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副教主。”

    剩下的话王一不记得了,他像个搁浅的鲨鱼一样等着被太阳烘干,日光蒸发了脸上的汗与泪,男人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一直躺到月上中天。

    看着圆盘似的明月,王一呆呆地想,原来他真是观音。

    “教主?教主?”

    耳边的呼唤将王一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晃了晃脑袋,问道:“怎么了?”

    梁护法眼神坚毅:“教主,我有一个计策,若是能在庆典之日将那妖人扳倒,您就能夺回曾经的一切!”

    王一捏着扇子的手发紧,他想了很久,久到梁护法看他的表情古怪起来,这才问:“什么计策?”

    梁护法附耳低语,两人的影子映在窗上,逐渐拉长,形似站着的狼。

    **

    殷夏西北

    阿提怿的帐营内,一名拿着羽扇的中年人摇头晃脑地说:“二王子,您不必担心,我夜观天象,明日之战必大捷!”

    阿提怿一条腿屈起踩在榻上,皮肤比中原人深些许,透出健康的麦色,他轻蔑地勾起薄唇,轻轻擦拭手中的弯刀。

    他只穿了一身黑色的内衫,肩上搭了件狼皮,右眼眼下用不知什么石头磨出来的颜料画了几道狼牙形的图案。

    阿提怿学过中原话,但说起来依然有明显的口音:“刘先生,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我囤粮草的仓库差点被廉天带骑兵放火烧了。”

    中年男人摸了摸鬓角的一缕发,厚着脸皮说:“二王子误会了,上次我的意思是不出意外,必然大获全胜,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已经派重兵守卫粮仓,别说廉天将军,就算季时钦也不敢自投罗网!”

    话音刚落,一只游隼从帐外飞了进来,在帐顶盘旋了两圈,爪中丢下了一个卷筒。

    旁边的侍卫捡起,恭恭敬敬呈给阿提怿。

    阿提怿打开一看,眸中升腾起戾气。

    “刘先生,你自己看吧。”阿提怿嗤笑了声,将信纸扔了过去。

    刘先生铺平看了眼,差点没当场晕过去,粮仓居然又被人袭击了!

    “走,”阿提怿拿起弯刀别在腰上,“我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刘先生跟在他身后,手指点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又算错了,阿提怿不会要拿他的头祭天吧?

    要不今晚偷偷逃跑算了,正好这里离城门近,到时候就说他是被蛮族迫害的俘虏。

    帐营数百米外的另一处营地,魏婪背倚着树干,在他面前是一排严阵以待的士兵,和紧张的他们相比,魏婪像回家一样舒适。

    小将心中思量,此人自付武功高强,单枪匹马敢来袭击粮仓,想必不是等闲之辈,武林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

    仔细打量魏婪的装束,小将发觉了奇怪之处,腰上的束带黝黑发亮,细看之下,花纹怎么像是蛇鳞?

    肩上的银饰形状也十分奇怪,仔细看看,有点像蛇尾,再一看,又像蛇信子。

    他捏紧了手中的长矛,视线下移,落到了魏婪的衣角,在那里是一处莲花花瓣的图案,但在小将眼里,那是蛮族文化中冥界的往生莲。

    魏婪的衣服是水莲教教众送的,南壁郡与南疆接壤,衣着设计杂糅了不少南疆特色,比如蛇尾、蝎尾一类,至于莲花,所有水莲教的忠实教众都会在衣服上绣莲花图案。

    小将不知道这些,灵活的脑子转了一圈,最终断定魏婪一定是南疆来的!

    “你是何人?”他高声质问道。

    魏婪笑起来:“你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这条路只能你们走,我不能走?”

    黑纱在风中晃动,魏婪略略扬起下巴,“我来见阿提怿,让你们二王子出来。”

    【系统:?】

    【系统:找死不必这么麻烦。】

    魏婪不理会系统,双手抱臂,指尖故意在袖口摸了一下,那小将眸光一凝,瞬间屏住呼吸,以手掩鼻,生怕魏婪洒出一包毒粉出来。

    幸好,什么也没发生。

    小将讪讪地放下手,偏头和手下说了几句,人传人,没多久,所有蛮族士兵都知道魏婪是南疆毒师了。

    若是问起这位毒师的战绩,魏婪只能告诉他们:一个不小心,失手毒死了殷夏皇帝。

    遗憾的是没人问他。

    小将吐出一口气,再次道:“二王子身份贵重,你若是不告知身份,我只能将你拿下了!”

    要是今天守粮仓的将领是个彻头彻尾的蛮族,哪里会跟魏婪废话,撸起袖子就干上去了。

    魏婪权当没听见,施施然向前迈了一步。

    “噌!!”剑刃微微出鞘,外围的士兵们神色严峻,手心已然出了汗。

    魏婪斗笠下的眼偷偷瞥了一下迈出的左脚,不解地迈出右脚。

    又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原来是全体士兵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魏婪听到了马蹄声,小将也听到了,他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明快起来。

    阿提怿在数十米外勒马停住,两名蛮族士兵闻声跑了过来。

    “对方有多少人?”

    “一人。”

    “什么?”说话的不是阿提怿,而是刘先生。

    士兵重复了一遍:“对方只来了一个人,被发现时距离粮仓不到十五米远。”

    阿提怿哈哈大笑几声,右耳坠着的鹰羽晃动,“只派一个人过来,廉天难道没人可用了吗?”

    刘先生又低头掐了掐手指,虽然他什么也没掐出来,但还是配合地说:“想必是廉将军畏惧二王子威名,城中粮草紧缺,只能负隅顽抗。”

    阿提怿心情好,哼了两声蛮族的歌谣,道:“人抓住了吗?带过来我看看。”

    “回二王子,还没抓到。”

    阿提怿:“?”

    他饶有兴趣地挑眉:“你们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了?”

    士兵头埋低,声音越来越小:“他没跑,他说他要见您。”

    刘先生夸张的吸了一口气,“二王子,这一定是陷阱!”

    阿提怿翻身下马,笑吟吟地握着马鞭,“那更好,我正愁无聊。”

    阿提怿靠近,士兵如摩西分海般退到两边,魏婪以为是给自己让出的路,直接走了过去。

    “等…”小将欲提醒,被人拦了下来。

    不只是他,有蛮族士兵左顾右盼,见其他人没动,只好老老实实站着,任由魏婪考校三军似的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顺带点评其中几位的站姿。

    “脊柱侧弯,六分,下一个。”

    “高低肩,七分,下一个。”

    “眼睛睁大点,要睡着了吗?”

    那士兵咬牙切齿:“我天生眼睛就这么大。”

    魏婪歉意地笑了下,可惜斗笠遮着,士兵看不到。

    走着走着,魏婪走到了阿提怿的面前。

    他上下扫了眼阿提怿,摇摇头,遗憾的说:“肌肉不错,可惜站姿太差了,训练的时候不够认真,以后上了战场恐怕也不能服从命令,八分吧。”

    阿提怿失笑,手握住了腰间的弯刀,眼神阴鸷:“就是你想见我?”

    魏婪茫然。

    两侧的蛮族们纷纷低下头行李,气沉丹田,声音震耳欲聋:“二王子殿下!”

    两排墙一样高壮的男人弯下腰后,中间的魏婪显得更加突出了。

    【系统:哦吼。】

    【系统:你现在喊一声二王子万岁还有救。】

    【魏婪:上一个听我说万岁的已经死了。】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其中一片非常没有眼力见,飘到了魏婪的面前。

    “锃!”

    弯刀出鞘,一道白芒闪过,刀风擦着魏婪衣领而过,将那片树叶切成两半。

    魏婪不语,只是一味的想逃。

    阿提怿施施然收回刀,得意地抬眸问道:“如何?”

    魏婪抚掌:“十分。”

    【系统:满分多少?】

    【魏婪:反正不是十分。】

    二王子还要练。

    阿提怿方才是为了试探魏婪可会武功,见他改口谄媚,心中感到无趣,挥了挥手说:“拿下。”

    众人欲动,魏婪伸出手:“等等。”

    众人皆停。

    现在轮到阿提怿茫然了,他们怎么这么听魏婪的话?

    想归想,阿提怿挑眉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二王子,我是来帮您的,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阿提怿嗤了声,“你?”

    他正要嘲讽几句,忽然想到手下说魏婪孤身一人闯粮仓,眼珠动了动问:“我怎么知道你真是来帮我的,而不是廉天派来的探子?”

    风送来一声低笑。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魏婪掀起黑纱望向刘先生,眼尾翘起,面色狡黠:“刘叔叔,我来投靠你了。”

    刘先生愕然:“清衍?”

    阿提怿看看刘先生,又看看魏婪,单从外貌上看,两人长得不说天差地别,也算是五湖四海。

    莫非刘先生年轻时还是个风流美公子?

    刘先生捂着脸咳嗽了几声,他和魏婪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不过以前有过几面之缘,一起探讨过骗人之术。

    魏婪轻挑地眨眨眼:“您不记得我了吗?”

    你敢不记得吗?

    刘先生心中拔凉拔凉的,要是魏婪鱼死网破,对阿提怿捅破他的骗术,那明晚的军粮就是他了。

    “记得,记得,”刘先生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握住魏婪的双手,老戏骨入戏就是快,眼眶霎时间红了:“清衍,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在京城受了委屈?”

    魏婪回握住他的手,眼泪倏然落下,“我原先想要在京城发扬家学,没想到先帝突然去世,新帝厌恶道士,我的铺子开不下去,只能离开京城寻找出路。”

    “可惜啊,”刘先生感叹:“你这身术法,哪怕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厉害。”

    魏婪垂眸:“幸好,娘说你来西北了,让我来投靠你。”

    哪来的娘?

    刘先生暗自腹诽,面上一派心痛:“你娘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娘病重过世了,”魏婪抿唇:“或许是娘在天之灵保佑,我才能误打误撞找到您。”

    两个人抱头痛哭。

    阿提怿觉得有趣,十算九不准的刘先生难道能有料事如神的侄子吗?

    哭着哭着,或许是受他激动的情绪影响,或许是因为这里活人味道太重,总之,魏婪袖子里的黑蛇摇头晃脑的爬了出来。

    细细的一条缠在魏婪的腕骨上,头颅抬起,对着刘先生吐信子。

    “嘶嘶——”

    两个人都不哭了。

    沉默像是会传染,所有人都不说话,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婪手上的黑蛇,小蛇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有多么受欢迎,身体越抬越高,冰冷的竖瞳与阿提怿四目相对。

    阿提怿无声地笑了。

    “刘先生,有这么厉害的侄子,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刘先生被蛇吓得脸都白了,解释道:“我背弃殷夏,为蛮族效力,本就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自然不敢提起家人,以免他们受牵连。”

    “是吗?”

    阿提怿颔首,视线从刘先生身上移到了魏婪身上。

    【系统:蛮族二王子阿提怿对玩家产生怀疑,嫌疑值开启。】

    机械音消散后,魏婪看到自己的头顶冒出了一连串的红色小字:嫌疑值+1、嫌疑值+1、嫌疑值+1……

    【系统:嫌疑值过半会被阿提怿判断为间谍。】

    魏婪已经不是当初一惊一乍的假道士了,他现在是爱新觉罗魏婪,根本不会被吓到。

    【魏婪:满值是999?】

    【系统:……是的。】

    没事了。

    一直刷到日出也死不了。

    阿提怿笑问:“清衍道长是吧,敢问你的蛇是哪来的?”

    好问题。

    沉默还在追魏婪。

    第19章

    蛮族和南疆的关系很微妙,殷夏势强之时,他们就是牢不可破的联盟,殷夏衰弱之时,两只豺狼为了能多撕下几口肉,斗得头破血流。

    阿提怿看着魏婪那身衣服,拿不准他究竟是哪边来的。

    魏婪按住蛇头,将它塞回了袖子,假笑道:“哪里有蛇,二王子莫不是看错了。”

    阿提怿挑眉,举起马鞭:“你袖子里那条难道是假的不成?”

    刘先生也装傻,“二王子,我没看到蛇啊,真是奇了怪了。”

    阿提怿:“?”

    这两人是不是把他当傻子?

    “夜鹭,”阿提怿高声道:“去检查检查他的袖子。”

    被唤作夜鹭的男人就是那名拿着长矛的小将,他小跑过来,看了眼魏婪,清了清嗓子说:“清衍道长,麻烦您伸出手。”

    魏婪不但不伸,反而斜眸望着阿提怿:“若是早知道二王子不好相与,今日我便不来了。”

    刘先生心中狂喜,不来好啊,赶紧走。

    谁知下一刻,魏婪话锋一转,问道:“二王子近些日子,可曾觉得心悸?”

    阿提怿身形高大,半个肩膀露在狼皮外面,肌肉线条流畅而坚硬,像是一头吐着鼻气的汗血宝马,能直接把魏婪撞死。

    这样健壮的体格,徒手打牛都够了。

    “心悸?”阿提怿笑了,他装开双臂,展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材,“你觉得可能吗?”

    反问,但不否认。

    魏婪暗自发笑,这不就是承认了吗?

    “行了,不要废话了,”阿提怿已经失去了耐心,“夜鹭,动手。”

    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魏婪微恼,摸了摸手腕上的翠珠,眼尾眯起:“我观二王子面相,印堂发黑,不日便有血光之灾,二王子可信我?”

    刘先生听了此话,也好奇地去看二王子的印堂,确实发黑,不但印堂黑,二王子常年生活在草原,全身都比中原人黑。

    阿提怿摸了摸额头,不甚在意:“行军打仗,受伤是家常便饭。”

    【魏婪:他怎么软硬不吃?】

    【系统:他不信你那套,拿张卡给他见见世面。】

    你说的轻松,哪有卡啊?

    【系统:你领新手大礼包了吗?】

    【魏婪:什么?】

    【系统:等我操作一下,你先应付他。】

    系统沉默了下去,魏婪抬眸环顾四周,嗤笑了声:“二王子既然不在乎,那就当我没说过吧,只是可惜了大王子……”

    阿提怿眼神蓦地变了,“你认识我王兄?”

    魏婪摇摇头,“二王子不信我,又何必追问。”

    阿提怿气笑了,他发现殷夏人真难沟通,说一句回十句,冷声威胁道:“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今晚就把你扔进山里!”

    刘先生慌了,“二王子,不可啊!”

    阿提怿阴冷地斜了他一眼:“闭嘴,刘先生。”

    被魏婪这么一绕,阿提怿已经忘了蛇的事情,伸手拽住魏婪的衣领向上一提,深棕色的瞳闪烁着危险的光:“说清楚,你和王兄什么关系?”

    阿提怿和大王子的关系算不上好,自从大王子死后,他的党羽基本被阿提怿和三王子瓜分了。

    从他们口中,阿提怿听说了一件事:大王子与殷夏太子作战时,天有异象,雷声滚滚而不落雨,风声呼啸而叶不动,据说是殷夏皇帝请来的道士们在做法。

    七日之后,大王子就死了。

    蛮族保留了很多古文化,比如人祭,比如诅咒,大王子死后,军心大乱,将领们十之八九都相信这是神鬼作乱,此战必败。

    也是因为这个,阿提怿才招了从殷夏来的刘先生做幕僚。

    不过据他观察,刘先生的能力全用在吹嘘和拍马屁上了。

    魏婪垂眸看了眼阿提怿的手,不悦地勾唇:“您的王兄都没这么对待过我。”

    因为魏婪根本不认识大王子。

    但阿提怿不知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放开了手,“现在你总能说了。”

    魏婪张口就来:“当年我好心提醒过大王子,与太子之战凶多吉少,可惜,他太过自傲,不愿听我多说几句,最终送了命。”

    “等一下。”

    阿提怿狐疑地问:“以大哥的性子,你说这种话,他居然没杀了你?”

    “二王子以为,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道人,能靠双腿从京城走到这里?”

    魏婪忽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阿提怿腰间的弯刀。

    阿提怿一惊,猛地向后一跃,却见魏婪气定神闲,笑吟吟道:“二王子怕什么,这里都是您的人,我难道能杀了您吗?”

    阿提怿刚要开口,只见魏婪刀锋一横,对着旁边的夜鹭砍去,男人下意识举起长矛格挡,却被直接劈成两段。

    “咔!”

    断开的长矛掉在地上,矛尖凿进泥地。

    魏婪没有伤人性命,转了转刀柄低声夸赞道:“确实是把好刀。”

    “二王子将它赠予我,我就告诉你,那条蛇的来处。”

    魏婪冲他眨眨眼,长身玉立,唇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小蛇听到他叫自己,从袖口探出了半个脑袋。

    阿提怿冷着脸,心中恼火,从来只有他威逼利诱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道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刘先生虽然算得不准,好歹会说话,这人嘴里的话没一句好听,不如直接杀了了事。

    阿提怿眼珠子一转,打定主意,等他问到了想知道的事,就直接把清衍吊死,再把刀拿回来。

    “好啊。”

    阿提怿爽朗地大笑了几声,“你是刘先生的侄子,我确实该送你一件见面礼。”

    说得好像阿提怿是他的长辈一样。

    魏婪不计较他占便宜的事,将袖子里的蛇捞了出来,“二王子请看,这蛇乃是大王子的亡魂所化。我能在森林中准确找到您的帐营,全靠有它引路。”

    什么?

    “咳咳、咳呕!”刘先生扶着树干剧烈的咳嗽,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把内脏一起咳出来。

    娘呀,清衍疯了不成!

    骗人也不能这么骗,阿提怿能信吗?

    “…你在耍我吗?”

    阿提怿怒极反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魏婪面不改色:“您不信我?”

    “来,大王子,你说句话。”

    小蛇吐了一下信子,小小的嘴巴里传出了沙哑的男声:“王弟,是我啊。”

    这并不是大王子的声音,但蛇口吐人言已经足以吓到蛮族了。

    “天哪!”小将大喊一声,“彭!”以他为首,众蛮族士兵当场跪在地上,膝盖重重地撞上干土,听得人牙酸。

    他们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魏婪听不懂的蛮族话,看夜鹭诚惶诚恐的表情,多半是在告罪。

    刘先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用袖子掩面,胃袋一阵抽搐,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冲上去拉着魏婪的领口大喊,大家都是骗子,你怎么偷偷摸摸学了真本事?

    阿提怿的脸色十分精彩。

    魏婪听不懂,但他听得懂,地上的士兵们有的在喊蛇神,有的在喊亡灵之主,有的在喊大王子。

    传说居然是真的吗?死去的亡灵会以蛇的模样回来?

    “王弟,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蛇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我可想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

    阿提怿一阵恶寒。

    他憋了一会儿气,最终对着那条细细长长的小蛇喊了声:“王兄。”

    小蛇摇头晃脑,似乎在回应他。

    无人瞧见,细如针尖的毒刺埋入了阿提怿的后颈。

    每张卡牌只能使用一次,但蛇口蜂针不同,它真的召唤出了一条蛇和一只毒蜂,活物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

    众所周知,毒蜂的刺离体后就会死亡。

    所以——

    魏婪给毒蜂配种了。

    新的劳动力将源源不断的诞生!

    赞美蜂王!

    【系统:我回来了,恭喜玩家获得新手大礼包x1,包含:春日樱景背景图一张,夏阳荷塘背景图一张,金秋送爽背景图一张,凛冬之怒背景图一张,银卡口蜜腹剑一张。】

    魏婪看不懂,这些是什么东西?

    【系统:是游戏待机背景图,凑数用的,这样玩家会觉得大礼包很丰厚。】

    除了那张银卡,其他四个送人都嫌占背包格子。

    魏婪好奇地用了其中一张,只听一声巨响,天空像是裂开了一个大洞,白雪不要钱地撒了下来,像是大片大片的纸钱。

    “呼呼——”

    刀子一样的风割上了人们的脸,魏婪身后狂风大作,雪花纷飞,一行人如坠冰窖。

    只有魏婪不受影响。

    这是他的角色背景,顾名思义,魏婪走到哪,雪就下到哪。

    阿提怿赤裸了半个身体,首当其冲,他偏头打了个喷嚏,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麦色的皮肤短短几秒就被冻出了深红色。

    哪怕是头铁如他也屈服于寒冷。

    将衣服拉好,阿提怿惊讶地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天降大雪,似乎更加佐证了魏婪所言非虚。

    魏婪心虚地移开眼:“兄弟重逢,可能是亡灵之主被感动哭了。”

    阿提怿半信半疑:“我哥呢?”

    魏婪隔着袖子摸了摸刚刚突然窜进去的小蛇,尴尬地笑了下:“它冬眠了。”

    “……”

    阿提怿感到一阵无助,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这一晚过得像做梦一样。

    是噩梦。

    远在数千米外的凉荆城守城将领收到来朝廷的信。

    廉天拧眉:“季时钦就算了,夏侯泉来凑什么热闹?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对夏侯尚书交代?”

    许存接过信扫了眼,无奈地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夏侯泉的性子,他想来,他老子拦得住吗?”

    廉天年纪大了,对小年轻们寄予众望,也担心他们受了打击坚持不下去,叹了口气说:“等他来了,你亲自带他练练。”

    许存应了下来,忽然感觉手臂凉嗖嗖的,奇怪地看向窗外,只见远处的山峦居然布满了积雪,窗户一开,寒风刺骨,他连忙将窗户合上,对着手掌呼了一口热气。

    “不是要入夏了吗,怎么突然下起了雪?”

    虽然都说西北寒苦,但也不是四季如冬,许存面露异色:“粮草本来就不够,若是雪下大了,将士们可怎么办?”

    廉天攥紧了信纸,季时钦说粮草在他们之前出发,约莫再有十五日就能到,但凉荆城现存的粮食恐怕撑不住十五日。

    许存看出了他的忧虑,“将军不必担忧,明日我带人去河里捞些鱼虾,再派几队将士去城外打猎,足以果腹。”

    城外野物丰富,但极有可能遇到蛮族,廉天摇摇头:“明天我亲自带队去打猎,若是遇上不长眼的,就地诛杀。”

    他们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许存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雪似乎只在一方天地里飘散,凉荆城内虽然感受到了寒意,但一粒雪都见不到。

    廉天是跟着先帝的老臣,见多识广,立刻给出了解释:“是祥瑞。”

    许存:“?”

    廉天斩钉截铁:“一定是祥瑞,先帝曾说过,天有异象,必然是上天赐福,庇佑殷夏江山社稷!”

    许存欲言又止。

    不想影响廉天的心情,许存换了个话题:“我听闻蛮族二王子身边有个道人为他出谋划策,将军,我们可要着重提防?”

    廉天嗤之以鼻:“战场之事,岂是一人能扭转的?”

    摆摆手,廉天长叹一声,“京城有消息,宋丞相重病卧床,不见外客,宋党怕是危险了,太尉大人被他压了一辈子,总算要熬出头了。”

    许存惊讶抬眸:“宋丞相病了?是什么病?”

    “不知道。”

    廉天摸了摸唇边的胡子:“连宋轻侯都回京了,应该是真的要不行了。”

    许存唏嘘不已,“哪怕是位高权重如丞相,也逃不过死之一字。”

    季党和宋党素来不睦,但听到这个消息,许存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今上似乎不打算继续维持两党对立的局面,宋党倒了,季党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烛火噼啪作响,廉天伸了个懒腰:“行了,别想东想西的,先想想怎么应对阿提怿,我看那小子最近不安分。”

    被骂不安分的二王子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不然亡灵之主怎么会派清衍过来惩罚他。

    帐篷内烛火通明,阿提怿喝了杯热酒暖胃,指着刘先生的鼻子问:“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先生也不知道,苦着脸说:“这孩子打小就不一般,上算天命下算民生这几年不见,居然连亡灵之主都对他格外优待,后生可畏啊。”

    阿提怿一脚踢翻了桌案,金银碗筷砸了一地,透明的酒液在地面上流淌,发出呛人的气味。

    “少糊弄我,刘先生,他真是你的侄子?”

    阿提怿一挥手,两名侍从立刻拔刀,一左一右压住了刘先生的肩,刘先生全身僵硬,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二王子,您这是做什么?我难道会骗您不成?”

    阿提怿冷哼一声,走到刘先生面前,“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

    刘先生提心吊胆,但他深知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撒了谎,咬着牙说:“二王子要杀要剐都随意,刘某从未骗过您。”

    阿提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恶意在眸中凝聚:“是我看错刘先生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硬的骨头。”

    “我原先计划明日去凉荆城前叫阵,”阿提怿蹲下身,接过侍从手中的刀,用力刺进刘先生的手背,冷声道:“你去。”

    “你和清衍,你们俩一起去,若是廉天放箭把你们射死了,就说明什么神明眷顾都是假的,你们两个骗子,死不足惜。”

    “若是没死……”

    阿提怿拔出刀,看着刃面倒映出的双眸,笑容残忍:“我就奉你们为最尊敬的客人,整个蛮族以礼相待。”

    刘先生全身发寒,他甚至感觉不到手背上的痛处,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被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砸开了。

    完蛋了。

    刘先生心如死灰,明天就是他的死期。

    血从手背滴落,有仆人过来为他包扎,刘先生像是被吓懵了似的,没什么反应。

    阿提怿眼神轻蔑,他已经预见了明天的结局。

    刘先生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就算被逼急了,也只会跪下来求施暴者放他一马,只要施暴者停手,他愿意全心全意奉上一切。

    奴性太重。

    倒是那个清衍……阿提怿一想到他就心烦。

    要是真如他所说,之前在京城摆摊算卦,那阿提怿就要怀疑一下殷夏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传闻殷夏皇帝被道士架空了,”阿提怿与亲信说:“真可笑,堂堂皇帝,连个道士都站在他的头上。”

    亲信附和了几句,“是啊,还是二王子您更加威武霸气,一点儿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阿提怿听着心情舒畅,越说越激动,气氛正好时,一条黑蛇慢悠悠从帐顶爬了下来。

    “嘶嘶——”

    “王弟,说什么这么开心呢?让我也听听。”

    “哈哈…”阿提怿干巴巴的收起了笑。

    “王兄,你不是冬眠去了吗?”

    黑蛇晃了晃上半身,“帐营里炭火很足,我睡醒了出来活动一下。”

    实在没话说,阿提怿只能回了句:“这样啊。”

    一人一蛇的对话听得旁边的亲信都觉得尴尬,他摸了摸鼻尖,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黑蛇又说了什么,阿提怿没仔细听,他只恨出征时没带雄黄酒。

    **

    刘先生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帐营,进去前突然脚尖一转,向着阿提怿临时让人收拾出来的帐篷走去。

    清衍在那里。

    只有清衍能救他。

    帐篷内的仆人被魏婪清了出去,他将背景关掉,钻进被子里,做贼一样打开了系统界面。

    【系统:怕什么,他们又看不到。】

    【魏婪:你不懂。】

    这多刺激啊。

    原本只有殷夏人的好感度界面刷新出了一个新的分类框。

    【环殷夏交友圈】

    第一行就是阿提怿。

    【好感度:-1(活着挺能添堵)】

    魏婪鼓起脸,这是除了宋丞相之外第二个对他好感度为负数的人。

    【系统:你值得。】

    魏婪完全不理会系统的阴阳怪气,他好奇地点开刚刚拿到的银卡,一阵白光亮起,一把匕首的虚影缓缓浮现,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化作无数银点散去。

    【银卡口蜜腹剑

    详情:使用此卡,玩家可以锁定某一目标角色,拔剑必中,无法躲避。

    生效前提:先把他哄成胚胎。

    注意:若目标本来就是胚胎则无效。】

    魏婪狂喜。

    终于有一个能打的了。

    正高兴着,帐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是刘先生,他给几名侍卫塞了钱,将他们打发走了。

    刘先生缓步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像是一夜老了十岁。

    他颤颤巍巍举起包着白纱的右手,在魏婪榻边跪了下来,“清衍,你救救我,我只能来求你了。”

    “阿提怿要我们俩明日去凉荆城前叫阵,他是要我们的命啊,清衍,”刘先生用左手握住魏婪的手,眼中盛满了恐惧:“你想想办法,要不、要不我们逃吧!”

    魏婪拉开他的手,语气淡淡:“这里是蛮族大本营,你能逃得出去?”

    当然不能。

    刘先生早就想好了,他先在清衍面前装可怜,如果清衍有办法自然好,如果没办法,就只能赌一把了,两个人一起跑的话,阿提怿一定会优先捉拿清衍,到时候他说不定能趁机逃出去。

    心思百转千回,刘先生越哭越小声,一边抽噎一边偷瞄魏婪。

    魏婪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先生憋不住了,小声喊道:“清衍,你想想办法吧。”

    魏婪发挥了热爱被诛九族的特性,提议道:“不如我们今晚去刺杀阿提怿?”

    刘先生脸色煞白,“这、这不合适。”

    “二王子武功高强,帐外还有侍卫守着,我们俩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魏婪耸肩:“逃不行,杀也不行,你想怎么样?”

    刘先生眼神闪烁,“之前廉将军安插了几名细作,被二王子抓出来了,现在就关在南边最小的帐篷里,我们可以把他们放回去,让他们告诉廉将军,我们对殷夏忠心耿耿,这样明日他们就不会放箭了。”

    魏婪听明白了,刘先生是想让他去冒这个险。

    阿提怿送的弯刀派上了用场。

    轻轻勾起唇,魏婪俯身看向跪着的刘先生,忽然拔出床头挂着的弯刀,用冰冷的刀刃抵住刘先生的喉咙。

    “刘先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的胆子很大。”

    魏婪的手很白,像是融化的雪一样,若是被财主看到,多半会想要砍下来纳入内库,但当这双手摸上来时,雪的冷也分明了。

    魏婪掐住他的双颊,将男人的嘴挤成河豚,不客气地说:“先闭嘴,听我说。”

    刘先生眸光惊恐,脊背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像是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秧苗。

    脖子上的刀隐隐用力,越压越中,刘先生恍惚间以为自己的皮肉已经裂开了天堑,腥臭的血在胸膛流淌。

    但他没有。

    眼前的人像是幻觉,颈间的痛楚并不清晰,但切实的恐惧在血管里爬动,沿着这具身体无声哭嚎。

    刘先生不想死。

    他绝对不能死!

    “你去转告阿提怿,还有探子没抓到,他的计划已经被探子泄露给了廉天,明日廉天会先下手为强,袭击帐营,让他早做准备。”

    魏婪垂眸,黑瞳冰冷:“听明白了吗?”

    刘先生神色依然恍惚着,凭着直觉上下点头。

    魏婪这才松开手。

    身体重新得到了自由,刘先生终于可以弯下腰捂着脸咳嗽,他每次受到刺激都会忍不住干呕,这次也不例外。

    “呕——哇!”

    撕心裂肺的呕吐声过后,刘先生回过神,忧心忡忡地问:“可是、根本没有探子啊?”

    魏婪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刘先生遍体生寒。

    “从现在起,你就是了。”

    刘先生跪坐在地上,面色仓皇,与此同时,魏婪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系统:恭喜玩家,恶名+1。】

    第20章

    没有多余的探子,那就制造探子。

    在魏婪没有利诱只有威逼的推动下,刘先生被迫顶上了“殷夏间谍”的头衔。

    夜色苍茫,刘先生小心翼翼地从营帐了钻出来,双眸看天看地找不到焦点。

    “你真要这么做?”刘先生用气音说:“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魏婪偏头笑了声,看向悬在空中的圆月,“别担心,亡灵之主会庇佑我们。”

    刘先生不信什么亡灵之主,要是真有用,当年大王子就不会死了。

    他咬咬牙,一脸视死如归:“我信你,你别害我,要是我被抓了,你也跑不了。”

    魏婪没接话。

    要是刘先生真被抓了,魏婪会抢在阿提怿下手之前杀了他。

    【系统:你不是轻易不杀生?】

    【魏婪: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说到这个,他忍不住抱怨系统,他明明选择的降落地点是凉荆城,为什么飞到阿提怿的帐营来了?

    “咔擦”

    鞋底压过草地,抬起脚时,枯黄的草再次昂起了头。

    魏婪和刘先生一前一后走向帐营最南面,他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视线,天空中的游隼发出尖细的叫声。

    每过两米就有一名值守的士兵,他们的双眼像是黏在了魏婪身上,脑袋失去了自主意识,魏婪走到哪就跟着转到哪。

    刘先生背后泌出了冷汗,将里衣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说他胆子小吧,他敢骗阿提怿,说他胆子大吧,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向前再走了几米,燃烧的木桩明显变少了,魏婪在一名眼珠子快瞪掉出来的守卫旁停住。

    这一刻,风也停了,所有守卫大气不敢出一声,黑黝黝的眸子融进夜色之中,从四面八方戳向魏婪。

    他要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距离魏婪最近的那名守卫咽了口唾沫,手指攥紧,双臂的肌肉鼓了起来,看着就不好惹。

    魏婪狭长的眸略略弯起,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像是一只橘红色的狐狸。

    “你训练只练上半身,不练腿?”

    守卫一愣,没反应过来,魏婪已经点评完了。

    “六分半,头重脚轻,继续努力。”

    安慰似的拍了拍守卫的肩,魏婪带着刘先生继续向前走,徒留身后的守卫面色铁青,像一只憋气的绿皮乌龟。

    刘先生小声说:“你老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

    魏婪斜晲了他一眼:“你拍阿提怿的马屁,他就给你好脸色了?”

    “那怎么能一样,”刘先生急了:“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阿提怿还会信我一段时间。”

    “那时间过了呢?”

    魏婪挑唇:“时间过了,你打算怎么死?”

    刘先生不说话了,他们俩已经走到了关押探子的帐营前,面带刀疤的守卫上前一步,长矛拦在魏婪身前,叽里咕噜冒出几个魏婪听不懂的音节。

    刘先生解释道:“他说没有二王子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你还学了蛮族语?”魏婪语气意外。

    “生活所迫,多学点总能用得上。”刘先生干笑了声。

    进不去也没关系,魏婪本来就是来踩点的。

    折返的时候,刘先生松了一口气,他真怕魏婪强闯进去,刚放下心来,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

    “你去放把火,把那个帐篷烧了。”

    刘先生“啊”了一声,满眼不可思议。

    “我不能,不能,我就是个道士,我哪会这个?”刘先生都快给魏婪跪下了。

    魏婪仁慈地给了他选择的机会,“好啊,这个烧不了,那你去烧阿提怿的帐篷。”

    选择做起来并不困难。

    刘先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说话也疼,不说话也疼。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在昨晚收拾行李跑路,绝对不要再遇到清衍。

    当夜,火光冲天。

    魏婪躺在床上,整理了一下系统背包,技能类道具卡使用一次就会消失,特殊武器每日子时刷新,铜卡连续使用三次就会损坏,银卡五次,金卡十次。

    至于系统口中那张有副面效果的铜卡“鬼斧神工”,魏婪将它放在了背包最下面。

    虽然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但不到特殊情况,他不会用这种把握不住的东西。

    在所有卡中最为显眼的就是“枭心鹤貌”了,它不是技能类卡牌,也不是武器类卡牌,而是能够影响人类思维、改变行为处事的“混沌类”。

    同样“混沌类”的另一张卡就是“蛇口蜂针”。

    【系统:虽然只是银卡,但是我建议你把它当金卡攒着,枭心鹤貌一但使用,你会做出什么,谁也说不准。】

    魏婪笑了声,“生效时长多久?”

    【系统:七日。】

    火光从帐篷外透了进来,听着帐外来来回回奔跑的脚步声,魏婪将“枭心鹤貌”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直到声音渐低,才终于睡过去。

    阿提怿就睡不着了,他将刘先生叫了过来,阴恻恻地问:“先生今晚去过一次着火点,可是提前算到了会有此祸?”

    还是说,就是你放的?

    阿提怿没说后半句话,但两边拿着武器的蛮族士兵们已经体现出了他的态度。

    刘先生如坐针毡,嘴巴简直不像自己的,一张嘴就背出了事先打好的腹稿。

    “二王子有所不知,我夜观天象,见南面有妖星现世,忧心营地防守,这才走了一遭。”

    “至于起火之事,”刘先生左手掐了几下,闭上眼摇头晃脑,哼哼了几声后,神色变了变,严肃的说:“二王子,您身边有祸患哪!”

    阿提怿指了指他,“你?”

    刘先生立刻拔高了声音:“您身边有殷夏派来的细作!今晚这把火也是他放的,就是为了给被囚禁起来的探子制造逃跑机会!”

    阿提怿挑眉,“这是你算出来的,还是你胡诌的?”

    依照刘先生以往的准确率,算出来的还不如胡诌的准。

    刘先生神色哀痛:“二王子即便不信我,也该警惕廉将军,他向来喜欢主动出击,不可能坐以待毙。”

    这话说得还算有道理。

    “你说这些,是为了躲开明日的死劫?”

    阿提怿站起身,绕着刘先生走了一圈,手指在他背后一摸,忍不住笑出声来:“刘先生,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我的帐篷里这么热?”

    刘先生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在心里骂阿提怿,在心里骂清衍,在心里骂廉天,所有能想起来的人全骂了个遍。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清衍交代的事。

    刘先生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二王子,天机不可泄露,但您当年看重我,愿意给我活下去的机会,我刘茂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呕!”

    刘先生干呕了一声,紧接着没事人一样继续说:“我已经算到,明日会有大灾。”

    “您多加小心。”

    阿提怿本来听得挺有兴致,刘先生一吐破坏了气氛,后面说的话也化作清汤寡水了。

    “该小心的是你。”

    阿提怿揪着他的领子,不耐烦地咧开唇角:“尽说些扰乱军心的话,要是明日什么都没发生,我就摘了你的脑袋去喂狗。”

    刘先生嘴巴发白,等阿提怿放开他时,整个人软的像根煮熟的面条。

    走出阿提怿的帐篷时,他感觉脚下轻飘飘的,站都站不稳,拎着水桶的士兵从他面前跑过,神色焦急。

    刘先生抬头望去,南面的火势暂时被控制住了,一股黑烟直冲天空,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他的眼前浮现起一个时辰前的场景。

    在蛮族大本营放火哪有那么容易,但偏偏魏婪和刘先生以前都是招摇撞骗的主,什么口吐火焰,长剑入胃,街头表演的那些骗术他们都烂熟于心。

    两人绕了一圈,趁着夜色绕到了帐篷后方,这才没被守卫发现。

    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刘先生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手心和膝盖满是湿泥。

    他的心也和这些泥一样软烂。

    “怕什么?”

    魏婪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俯身,“火已经放了,你现在才害怕,晚了。”

    刘先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是跳动的火焰,一下一下往上蹿,恍惚间似乎要把他一起吞进去。

    他诚惶诚恐地抓住魏婪的衣角,声音沙哑地问:“我们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火星子飞了出来,在魏婪脚边熄灭。

    刘先生竭尽全力伸长脖子,或许是火引起了烟,或许是头晕,他眼中的魏婪模糊不清,像是一团雾气。

    他真的存在吗?

    这真的不是他的臆想吗?

    刘先生将手中的布料攥地更紧,他可怜的抬起头,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毛都没长齐的幼鸟,渴望魏婪施舍它一点活下去的食物。

    “真可怜。”

    魏婪低下头,细细端详刘先生的表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害怕又有什么用?”

    手按住了刘先生的眼皮,魏婪笑着说:“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现在,你只能相信我,明白吗?”

    是了。

    刘先生绝望地意识到,他别无选择。

    “或者。”

    魏婪忽然笑出了声,手指下移,他虚虚地扣住刘先生的脖子,眼尾翘起:“你可以去阿提怿面前告发我,说我威胁你,说这把火是我放的,说你愿意里应外合,配合阿提怿挖出我的底牌。”

    “刘茂学,你会这么做吗?”

    浓烟熏眼,刘先生眼眶一红,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有泪水冲刷,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魏婪的脸。

    漂亮的青年像是吐信的蛇,毒液从他的毛孔中渗了出来,越来越多,黑泥一样将他包裹。

    魏婪慢斯条理地收回手,又问了一遍:“回答呢?”

    刘先生不敢回答。

    他怕一开口,妖怪就要吸了他的精魄。

    **

    翌日一早,牛车在丞相府门口停下。

    稳公来了。

    门口的小厮早早候着了,一见牛车上坐着为仙风道骨的白衣人,立刻跑进去通报。

    “神医来了。”

    宋轻侯面露笑容,将他和一众孩子请了进去,孩子们被仆从带去后院,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宋轻侯这才收起表情,郑重地行了一礼,“家父重病,还望您出手相救。”

    季时兴也在宋家,这位神医是他父亲的老友,据说曾经为武林盟主疗过伤,因此遭遇了魔教追杀。

    他好奇地躲在屏风后偷看,没想到那一头白发的青年人居然发现了他。

    但神医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点破。

    “在下羊非白,宋公子不必着急,太尉大人没在信里明说,不知丞相大人害了何病?有何症状?”

    宋轻侯摸了摸鼻尖,“我也说不清,不如羊大夫先进去瞧瞧?”

    羊非白眉毛一紧,“莫非是瘟疫?”

    宋轻侯连连否认,“您多虑了,家父的病比较特殊,您且随我来。”

    羊非白疑惑地跟在宋轻侯身后,知道看见躺在床上的宋丞相,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宋轻侯闪烁其词了。

    宋丞相的肚子已经没有最开始那几日大了,但依然影响行动,不能下床。

    宋轻侯走到床边,对父亲说:“这位是太尉大人请来的羊神医,父亲,有神医出手,您不用再遭罪了。”

    被他捧杀,羊非白立刻道:“此病古怪,闻所未闻,哪怕是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

    “无碍,”宋丞相叹了口气:“若实在不行,我生便生了,磋磨磋磨这把老骨头,左右死不了。”

    宋轻侯狂喜,“爹,您终于想通了吗?堵不如疏,确实生下来比较好。”

    宋丞相瞪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

    羊非白无言,默默伸手探了下宋丞相的脉搏。

    宋轻侯问:“怎么说?”

    羊非白摇摇头。

    宋轻侯立刻死了爹一样的表情,整张脸都没了生气。

    羊非白推开他,“宋公子先让让,我要听一下胎心。”

    宋丞相一愣,“什么意思?”

    羊非白掀开被子,指了指宋丞相的肚子,“就是这里,我要听一下才能确定。”

    “可家父怀胎不足一月,怕是听不出来。”

    季时兴听到这话,咬着牙才没笑出来。

    羊非白颔首:“没错,怪就怪在这里,孩子分明尚不足月,但宋丞相的脉象却像是身怀六甲之人,其中必有蹊跷。”

    宋丞相忍不住插了一句:“不是孩子。”

    虽然不知道肚子里是个什么东西,但宋丞相拒不承认这是他的孩子。

    羊非白知道怀孕之人情绪方面容易不稳定,并没有和他争,点点头道:“嗯,胚胎尚不足月。”

    宋轻侯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爹的肚子,“会不会其实早就怀上了,只不过这个月才显怀?”

    宋丞相皮笑肉不笑:“闭嘴,逆子。”

    宋轻侯耸了下肩,退到一边去,将位置让给了羊非白,羊非白先轻柔地摸了两下腹部的最高点,安抚完毕,这才侧头倾听。

    几个呼吸过后,他拧眉道:“没有胎心。”

    “什么?”宋轻侯比宋丞相还要激动,“难道是个死胎?”

    羊非白摇摇头,“应该是假孕现象,我早年听说,长年累月想要怀孕之人的身体会受到情绪影响,出现疑似怀孕的症状,丞相不必担心,最多两个月您的肚子就会恢复原样。”

    宋轻侯咋舌:“我就知道,爹一直嫌弃我,早就想要再生一个了。”

    季时兴忍不住道:“那也不是他自己生啊。”

    “许是丞相心疼夫人年事已高,怀孕风险太大,所以才想自己来。”羊非白感慨。

    宋丞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不方便动,现在已经追着宋轻侯家法处置了。

    宋轻侯对季时兴使了个眼色,引着羊非白出去,道:“谢过羊医师,不过家父毕竟肚子还没消下来,辛苦医师这段时间暂住丞相府。”

    羊非白并不意外:“我本就是江湖人,住哪里都无所谓,只不过,宋公子有所不知,我身上背着魔教的逮捕令,若是牵连您……”

    宋轻侯笑了笑,“天子脚下,他们不敢生事。”

    哪怕是江湖上为非作歹的魔教,遇到官府,一样得伏低做小。

    羊非白轻轻颔首,不再多言。

    “另外,我还有一事劳烦您。”

    宋轻侯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与发妻多年无子嗣,前些天太医来为父亲诊脉,我也厚着脸皮求了一帖药,每日早晚一副。”

    羊非白了然,“您是要我看看药方是否有用?”

    “并非如此,”宋轻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是想问您,我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像父亲一样?”

    羊非白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丞相大人的情况十分罕见,您不必担忧。”

    宋轻侯遗憾地叹息:“果然如此。”

    在遗憾什么呢你。

    羊非白接触的都是江湖人,想不明白深宅大院公子哥的心思。

    他不知道,就在他踏入丞相府的那一刻,消息已经到了闻人晔的桌上。

    黑衣蒙面男子,也就是冯洲单膝跪地,禀报道:“跟着羊非白进城的还有几名魔教子弟,属下已经派人跟着他们了。”

    闻人晔没精神,随口应了一声。

    冯洲觉得奇怪,但还是兢兢业业的汇报工作,“属下安插进南壁郡的探子尚未传信回来。”

    “魏师呢?”

    冯洲抬起头,不解地问:“陛下?”

    闻人晔低眸:“魏师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吗?”

    “回陛下,魏师闭关,宫人不敢叨扰。”

    闻人晔也清楚,魏婪现在说不定正在提升仙力的关键时刻,但是他们已经四天没见了。

    万一魏婪又骗了他,已经离开皇宫了呢?

    万一魏婪闭关失败,死在里面了呢?

    不对,闻人晔想,魏婪说过,仙人是不会死的。

    可万一,这也是魏婪骗他的呢?

    想得头疼,闻人晔看奏折也看不进去,将朱笔一扔,没好气地说:“把宋党呈上来的奏折搬去丞相府,让丞相自己看。”

    全是废话,没一个有用的。

    林公公在心中默念:摆驾求仙台。

    果然,闻人晔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摆驾求仙台,朕要见魏师。”

    如今的求仙台比以往热闹多了,十五位仙师每日探讨仙术,一聊就能聊上几个时辰,聊到兴头上,还要画几道符,比试比试。

    闻人晔习惯了不让人通报,进来时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黄色。

    “啪”的一声。

    画着朱砂的黄符稳稳当当贴在他的额头上。

    欢声笑语蓦地消失了,道长们目瞪口呆,亲手贴上去的赵道长更是差点当场晕过去。

    林公公声音发颤,“陛下…?”

    闻人晔面无表情地将符咒揭了下来,翻过来仔细看了眼,“这是什么符?”

    “回陛下,此符可驱邪避灾,百鬼不侵。”

    闻人晔将符咒揉成一团扔了回去,“皇城有龙气庇佑,又有魏师坐镇,鬼神皆不敢来犯。”

    道长们连连陪笑,“陛下说得有理,是我等糊涂了。”

    闻人晔没和他们多说什么,大步向着魏婪的住处走去。

    与此同时,身在蛮营心在夏的魏婪正跟着阿提怿的部队前往凉荆城下。

    高头大马之上,魏婪嘴角噙着笑,将出兵当成了出游,走走停停,看到开得正艳的花还要停下来夸上两句。

    刘先生骑着马跟在他的身后,他昨夜完全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看到魏婪拉着他的手,叫他将帐营变成火海。

    昨晚救火及时,没有伤亡,只是让探子们逃了出去,今日一早,阿提怿告诉了所有士兵,他们之中藏了一个殷夏人的走狗,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那个劳什子清衍来之前没事,他一来就着火了,谁有问题还用说吗?说不定廉天已经准备带人伏击我们了。”肩上挂着灰狼皮毛的健壮男人毫不压低声音,说完故意撇了魏婪一眼。

    魏婪认得,他是阿提怿的心腹之一。

    阿提怿也听到了,不过他并没有出言训斥,倒不如说,这是他刻意推动的结果。

    马蹄声作响,魏婪忽然侧身拽住缰绳,手中的马鞭抽了出去,“啪”地一声正中那人面门。

    这还不够,魏婪反手又是一鞭,直接将高壮的男人抽得落下马去。

    “啊啊啊!”

    男人痛叫一声,双手捂着脸,五官痛地错了位,像是一团变形的棉花,深红色的痕迹从左眼横穿整张脸,一直蔓延到了右耳处。

    魏婪居高临下看着他,面上笑吟吟地问:“二王子,依照军令,扰乱军心,是不是该处死?”

    男人脸色瞬间变了。

    阿提怿眸色沉沉,他看都没看地上的男人,视线从魏婪头顶的斗笠向下,在他拿着马鞭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终,阿提怿嗤笑了声:“随你处置。”

    魏婪眸光流转,手中的马鞭再次扬起,男人下意识抱头闭上眼,几个呼吸后,他没感觉到痛楚,疑惑地睁开眼,却见魏婪已经驱马走远了。

    他又看到了一株值得夸赞的狗尾巴草。

    日上中天,凉荆城下,两军对垒。

    【魏婪:到我出场了吗?】

    【系统:先别急,你收到了一条消息提醒。】

    魏婪眨了眨眼,点开系统界面扫了眼,一条红色消息映入眼帘。

    【一级警报,皇帝闻人晔即将进入求仙台,请玩家尽快回去。】?

    不是说了不要打扰他吗?

    【系统:如果被闻人晔发现你又骗他,镇北王隔壁风水宝地欢迎你。】

    【魏婪:你的意思是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飞回皇宫,搞定闻人晔后再飞回来吗?】

    【系统:飞回来之后你还要躲开凉荆城守军的箭雨和阿提怿的背刺。】

    魏婪气笑了。

    他环顾四周,手上的马鞭蠢蠢欲动,每一个和他对视的蛮族人都移开了目光,只有阿提怿对他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他笑,魏婪也笑。

    不爽,想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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