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五的小床被两人挤满, 她们背靠背侧躺,共睡一床羽绒被。
是沈一逸先翻了身。
秦落留给沈一逸的空间很大,她只盖到了被子的边角, 给两人之间留下一枚黑洞。
沈一逸有些怀疑, 秦落的脚是不是还露在外面。
“你过来一点吧, 中间被子有缝隙会钻风的, 你不冷吗?”沈一逸极为轻缓的说出诉求。
秦落听闻, 挪动了下身。
但她挪动只是假意, 腰臀根本没抬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未有改变,仍留一道楚河汉界。
沈一逸不好意思再挤秦落, 用指尖轻戳她的后背,“你再过来点, 我穿着短裤, 风都往我腿上吹。”
沈一逸从小就不喜热,一到夏天午睡必然满头大汗。
之前因为胃不好,沈钦文带沈一逸去看了中医。
中医说她肝旺脾虚。
沈钦文不准沈一逸冬天在家穿短裤睡觉,半夜蹬了被露膝盖,会对关节不好。
但沈一逸从来不听, 当着她爸的面穿着保暖居家服,躲进被窝后就立马换上她最爱的短裤。
沈钦文进她房间总会敲门, 这些年她在房间里哭过的泪,撒过的谎, 锤过的枕头,她爸一直都没察觉。
但现在,秦落是她谎言的见证者。她爱穿短裤终究得到了报应, 膝盖冷的发僵发麻。
秦落听她说冷,轻语道:“那你往里一些。”
沈一逸捏着被子一同挪身, 顺势发力把秦落也给拽了进来。
房间的窗帘透光,街道的路灯还没熄灭。
黑夜会发酵苦闷,人总在闭眼前细数今日的伤痕,以便更好的维护明日的新生。
可惜冬天不适合做梦。
冬天只适合凋谢。
身后的热潮让秦落攥紧被角,她摘了眼镜,眼前模糊一片,只好盯着大白墙发呆。
就在她以为沈一逸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提问。
“你几岁分的床?”
秦落原本想装睡的,却没忍住回答了她。
“三岁?有点忘了。”
“分床那么痛苦的事你怎么会忘。”沈一逸平躺着问。
“没痛苦。”秦落回答的轻易,平淡地用一句话概括,“他们在我还没多少记忆的时候就离开了,没感受过,所以就不怎么痛苦了。”
幸福是苦悲的前置位,所以没快乐,就没有遗憾。
没有哪个小孩子是不怕黑的,秦落也怕过,但她却回答不了沈一逸的问题。
她只是害怕黑夜,并不害怕分床。
更何况沈一逸用的词是「痛苦」,甚至都不是她心里所想的「害怕」。
秦落从小就不怎么爱哭,她对「痛苦」的承受能力很高。
不论是打疫苗、生病抽血、被欺负,还是小学被外婆安置在托所吃了一年晚饭。秦落总会找一堆理由来说服自己去接受这种失望。
失望是她生活之中永远摸不到的甜苹果,所以她没什么好奇和探索欲。仅凭忽大忽小的情绪,被动等待缺角自动回填。
自我回填是一道复杂的工序,一旦遇到父母大量灌溉,会立马决堤而溃,所以秦落反而认为「重聚」要比「分离」更令她感到痛苦。
“你呢?”秦落对沈一逸的提问也感到好奇,“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沈一逸道:“就是想起小时候自己分床时的恐惧。”
沈一逸紧闭着眼,清晰可辨的恐惧感跗骨而生,仿佛黑影正穿透她的身体,掏噬她的内脏。
“我记得是上幼儿园小班。”沈一逸翻了身,背对着秦落,蜷缩半身用膝盖抵着墙,“妈妈说我都上学了,得和她分床睡。”
沈一逸声线冷颤,音量窸窸窣窣。
秦落听不清楚,只好转身面朝她的背。
“那天我好恐惧。”
关于分床的秘密沈一逸从未和别人提及,就连徐梦和沈钦文都没听过她说过。
“她好狠心锁了卧室门,任凭我在房外怎么哭怎么喊就是不肯理我,周围都是黑的,我特别害怕的跑回床上用被蒙住头,躲起来哭了半夜,后来哭的太累了就睡着了。”
对沈一逸来说,那段分床的记忆充满苦涩味。
四岁的她不懂什么叫分离。
她只知道黑夜里到处都是危险物品,就连飘动的窗帘都像幽灵。
没妈妈的守护的夜晚,脑袋里幻想出的妖魔鬼怪会把她拉入地狱,她会被黑山老妖吃掉,砍断双腿,最后被抛弃在荒山野林。
沈一逸说:“第二天醒来她表扬了我,妈妈说只要我坚持一周自己睡,周六她就会陪我睡一晚。你知道吗?为了那一晚,我天天晚上都是哭着睡的。”
秦落难以理解,但她共情能力好,她听出沈一逸语调里的难过,和她一起体验了遍分离的痛苦。
但她不敢追问。
秦落不敢继续追问妈妈的故事,因为沈钦文在她住进沈家提醒过她,沈一逸的母亲因为意外去世了,沈一逸为此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他希望秦落不要和沈一逸提及妈妈的事,以免触及伤心事。
秦落的手在被子里贴近她的背,掌心隔着T恤,顺贴着沈一逸的脊背,轻滑地抚摸、轻拍。
这是秦落最喜欢的哄睡方式。
她记得貌似是小学被传染了水痘,三四天一直在低烧昏迷,外婆吓得把姜妍从省城叫回来。
那几天晚上,姜妍就是这么哄她睡觉的。
秦落边抚拍,边安慰道:“没事,害怕一个人睡很正常。”
她帮沈一逸把背后的被子掖好,随后转移了话题,“困不困,明天不是早起去江边散步吗?要不睡吧。”
沈一逸没再说话。
她用双腿夹住手,感受着背后毫无间隔的抚.摸,秦落不是凉的,她既滚烫又蒸腾,正用熨烫这片泥沼,使她立马落入昏沉。
沈一逸醒来的时候秦落已经做买好早饭了。
桌子上放着豆浆、锅贴以及热腾腾的豆腐脑。
洗漱好的她双手没拿英语词典和错题本,她怔愣地嘬了口豆浆,抬头问秦落昨晚睡的好不好。
秦落低头咬着锅贴,说了一句还行。
一直争做优等生的沈一逸得到了秦落中肯的评价,她不知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沈一逸问:“我抢被了?”
秦落摇头,“没有。”
沈一逸又问:“那是不是被子盖太薄了,你还觉得冷?”
“昨晚不冷,挺热的……你都出汗了。”
“那就是我蹬被了?”沈一逸后悔昨晚开了电热毯,“给你蹬醒了?”
秦落不说话,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锅贴。
完了。
一定是她蹬被的时候把秦落给蹬醒了。
沈一逸羞愧难当,“那今晚我们不要开电热毯了,这样我就不会蹬被了。”
….
说完她又补充道:“我….平常不蹬被子。”
甚至她都不会睡的这么熟-
秦落也以为沈一逸没了电热毯就能老老实实的睡觉,可又经历了几次同床共枕后,她便不再相信沈一逸的荒唐保证。
沈一逸蹬被子、蹬人的睡品,对秦落睡眠深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她半夜蹬人的时候秦落都在熟睡中,况且她隔着被子被蹬,踹在身上也不算太疼。
只要沈一逸动作不剧烈,秦落一般不会醒。
但偏偏沈一逸还喜欢挤着秦落睡。
沈一逸穿着短裤,蹬了被子不久后会被冷醒,她会趁着睡意朦胧地盖回被子,随后为了取暖往秦落背后挤。
挤睡也就罢了。
沈一逸还喜欢把头靠着自己的背,半蜷缩状,用膝盖顶着她的腰臀,后又觉得热,胳膊伸在被外,半揽她的腰。
一晚上冷热交替,秦落能被弄醒好几次。
明明之前沈一逸睡在地上像块石头,硬邦邦地纹丝不动,怎么一睡在床上动作就千奇百怪?!
最令秦落尴尬的是清晨醒来。
沈一逸会恢复成死掉的兔子,面朝秦落乖顺地侧躺,脚要么搭在她小腿上,要么锸进她腿缝之间。
有天夜里秦落实在受不住,转身将人锁在怀里。她用胳膊牢牢圈固住沈一逸的身体,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逼破沈一逸老实睡在自己怀中。
那晚秦落抱着抱着,人就醒了。
枕着秦落胳膊的沈一逸像块沉乏的木头,身上恬淡又干净的味道被升高的温度引燃。
怀中人在睡梦中轻缓的呼吸声,像被烤枯的沉茶带着涩甜的尾韵,七拐八绕地钻进秦落的梦里。
梦里秦落没控制好自己贪恋的手,她诡异地将手伸进睡衣,随后脱掉了害她又冷又热的短裤。
她分不清虚实,心跳开始突然加速,生涩又拧巴的抚.摸,放大了青春期里的触感。
秦落摸到一半,又觉得淡淡的味道闻起来不过瘾,于是开始破格俯身,她将人彻底埋进怀里,随后轻咬她的后颈窝。
….
秦落对自己的动作感到陌生和慌张,她害怕沈一逸会突然醒来戳破自己,会骂她疯子,会让她滚出去。
紧张令秦落浑身刺痛。
她被吓醒了,毫无防备地吓醒了。
秦落醒来时沈一逸正躺在她怀里安静如兔,她急忙松开揽在沈一逸腰上的手,掀开被子下去洗了脸。
凌晨五点,秦落坐在沙发上告诫自己:她只是被梦境引诱。
秦落在沈一逸家住了一周后,外婆开始催促她回家,离过年还有三天,家里上下要打扫,年货夜没买,急着喊她回去帮忙。
沈一逸不愿接受秦落要离开的消息,下午做题时问了秦落三次:难道学习比过年重要?那你过完年什么时候过来?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怎么办?
沈一逸把幼稚怪给了戒断困难,她没办法想象秦落走后,她要如何再接受浅眠。
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秦落的存在。
习惯秦落要问她数学题,习惯秦落为她切水果,习惯两个人去菜场买菜,习惯饭菜的口味,以及习惯了消失好久的影子。
现在秦落要走该怎么办?
那种骤然消失引起的痛觉让沈一逸感到惊慌,她讨厌找不到解题思路的感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下午没看进去一道题。
沈一逸没能拦下秦落,她破防把电话打给沈钦文。
她告诉爸爸秦落就要回家了,希望他今晚能回家陪自己,她实在无法接受空荡荡的客厅,分离的戒断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钦文在电话里听到女儿求助的语气,心尖发沉。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沈一逸用这种口吻与自己说话。对他重新展露出无助,以及强烈的需求和依赖,她又缩变成掌上明珠,他会尽全力的爱护她、保护她,没人能够拆散父女俩紧紧相依的链条,更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如此珍贵的珠宝。
沈一逸在成长中停滞不前的爱父,在那天又向前进了一步。
沈钦文挂了电话带着行李,马不停蹄的赶回沈家,在秦落的交接中捡到了快要抑郁的沈一逸。
沈一逸垮着脸问了他个哲学问题。
“爸,为什么人团圆有节日庆祝,分别却没有节日庆祝?”
“爸,人为什么总要分离。”
….
“爸,我今天不想学习了,我们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
秦落被春节搞得晕头转向,她以前虽是留守儿童,但好歹过年爸妈会回家,打扫卫生和操办年货的事根本不用她费心。
但今年爸妈回了老家,外婆年纪又大,偌大的两层小楼靠她一个人打扫,年货也得靠她跑腿置办。
秦落累到给刘佳打电话吐槽:“小时候我总盼着快点过年,因为过年能见到爸妈,现在我是盼着快点高中毕业,考个外省让我能快点逃离。“
刘佳却八卦起别的,“我还没问呢,你在沈一逸家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秦落心虚。
“就她那冷傲的臭脾气,你是怎么忍受的?”刘佳说话带着醋意,“你不会和她呆时间久了,要给我摆脸色吧。”
秦落笑笑,“嗯,我学了不少摆臭脸的技巧,到时候给你展示一下。”
刘佳委屈道:“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放假两周我一面都没见到,你…你可不准有了沈一逸就不要我了。”
有了沈一逸….
这话让秦落听着心颤,急忙转移话题,“外婆让我给你奶奶准备了山货,明天你过来拿。”
刘佳笑道:“行,我妈买了点外国巧克力正好明天给你。”
秦落挂了电话躺在床上,过年街坊串门,大黄狗一直在院子里乱吠。她被狗叫吵的心烦,用枕头蒙住脑袋在床上翻滚。
她和刘佳是好朋友,可她怎么就没做过对刘佳动手动脚的梦呢?
秦落甚至对着天花板想象了一下。
要是让她把手伸进刘佳的衣服里,脱下刘佳的裙子。
啊啊啊啊!!!!会天打雷劈的呀。
秦落拿起枕头对着床铺一阵狂拍,她想拍散脑袋里诡异的画面,可她动作也是激烈,眼前的画面就越真实,甚至她还能回忆起沈一逸腰间的触感、温度,以及清晨软绵绵的哼声。
秦落虽不堪忍受浮想带来的燥闷,但她也不愿抛下这篇美梦。
她宁愿在深夜里将被褥卷成一团夹于腿中,模仿锁沈一逸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景象,任凭心潮起伏,任凭激梦再续,任凭她在梦里跌落又跌落,一再延宕。
沈一逸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趁着全家热热闹闹,一个人跑到书城,凭借记忆买了五种秦落曾看过杂志报刊,一页页仔细研究。
她皱着眉头读完了其中大部分爱情故事,随后又学习了部分励志鸡汤,最后在扉页的数独游戏上停留,最后没忍住寂寞给秦落打了个电话。
一个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说话的还不是她期待听到的声音。
秦落的外婆用方言问道:“谁啊?”
沈一逸是普通话政策推进中深受影响的新一代,她听到懂方言,但她不会说。
她的方言听起来绕口又蹩脚,“阿婆新年快乐,我是秦落同学。”
“哦!你找秦落啊?她不在家,她去找刘佳了,刘佳你认识吗?”
「她去找别人玩了」
「那个吵闹的刘佳」
「她们关系特别好」
沈一逸礼貌的和外婆说了再见,挂了电话倒在床上,除夕夜的下午,她除了翻动两下杂志,一句话都没和家里人说,就连表妹约她去巷子里走两圈,她都懒得应。
没学习,没看电视,没应付表妹,甚至不愿意和影子生气。
沈一逸觉得秦落入侵性太迅速,仅凭同床共枕一个周,就带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除夕夜,肝火旺盛的沈一逸一口热菜都没吃,夹了两口凉菜,撇了两眼春节联欢晚会,在她打响第一个哈欠后,立马对沈钦文开口:“回家吧,我困了。”
“外婆都没困,你就困了?”沈钦文安抚道:“今天过年再坚持一下。”
“困了就赶紧回去睡,咱们又没守岁的规矩。”舅舅也心疼一逸,催促着父女俩早点开车回去。
父女俩这才开车离开。
一路上沈一逸垮脸寡言,把手机搁在膝盖上,两手抱在胸前盯着它看。
她像是在等对方的电话,又像在说服自己要忍耐,不要再贸然地打过去。
难道秦落和刘佳在一起过年吗?
像是中秋节在自己家过节一样。
她不是说要回家陪外婆过春节吗?怎么会整晚都不回家?还是说外婆记性太差,忘记告诉秦落自己下午打过一通电话。
戒断过程是需要奖励的,秦落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又不是死了,她还活着,为什么能对自己置之不理,为什么让她产生这种奇怪的依恋,为什么被打断的童年在她身上出现回响,为什么她能看到母亲的影子,为什么那种分床焦虑缠绕着自己。
患得患失的感觉接近于隐.毒,沈一逸在情绪推搡之下变成了不倒翁。
没什么比消除影子、梦见到妈妈更重要,哪怕是死皮赖脸的给秦落打电话,或者半夜登门。
沈一逸把手机揣进兜里,侧目对沈钦文道:
“爸,我想去找秦落。”
第42章 最后一个暑假
沈钦文不允许女儿深夜打扰秦落, 拒绝了她的请求,当天晚上沈一逸都没接到秦落的回电。
大年初一,沈一逸躺在被窝里仰望天花板, 磨磨蹭蹭的将短裤换成长裤, 而门外沈钦文接着各种拜年电话。
“秦落啊, 哈哈, 好, 也祝你新年快乐, 我听沈一逸说——”
秦落?!
沈一逸眉头紧皱,弹跳下床, 拉开门站在客厅瞪着接电话的爸爸。
沈钦文咧嘴笑,“唉, 正好一逸起床了, 我把电话给她。”
沈一逸快步走上前,不情愿地拿过手机。
她单发了嗯的音节。
“沈一逸新年快乐!”
沈一逸捂着电话转身往房间走,慢吞吞道:“嗯,你也是。”
“新一年….”秦落挂在嘴边的祝福语半天也说不出来,她怕祝福学业太假, 祝福健康又太客气,最后说了句:“心想事成。”
沈一逸坐在床上, 摸了下枕头。昨天凌晨三点街道就开始放鞭炮,她房间窗口正好对着街角, 震得她整晚都没睡好。
她本来就疲惫。
听到秦落的声音后开始犯困。
“你也是,心想事成。”沈一逸懒洋洋的侧躺在床上,把手机紧紧贴附在耳旁, “昨天我给你家打过电话的,你没在。”
“嗯, 我当时出门了。”
“那你为什么没给我回电话?”沈一逸不解。
“太晚了,我怕打扰你。”
“哦,这样啊。”沈一逸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秦落听到沈一逸语气里的低落的小情绪,立马开始找补救措施,她犹豫道:“我下午和刘佳去江边看龙灯,你想一起吗?”
“不去了,你们看吧,我下午还有事。”
秦落预料到她会拒绝,没感到意外,“嗯好,我挂了。”
“等等。”沈一逸没想到秦落挂的这么快,她没赖够,心底一怵,“你….明天有时间?”
“我暂时还不确定明天有没有时间。”
“明天晚上要不要去江边散步?”
……
刚刚不是不要去江边散步吗?
秦落眉目微凝,“那我明晚有时间给你电话。”
“散完步顺便在我家吃饭。”沈一逸像是通知,“你想吃什么?我爸说给你做。”
秦落在圈套里栽了跟头,“我吃什么都行,不用麻烦叔叔特意做的。”-
已经和刘佳看过龙灯的秦落,和沈一逸又看了一次。
冬天江边风大,尤其是傍晚余温散尽,湿冷显著。
秦落裹着外套和沈一逸一前一后在步行栈道上走着,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诡异。
沈一逸先找了话题。
她和秦落细说了除夕夜吵闹的鞭炮声,又说了青年文摘里值得用来当作文素材的文章。
以及她问秦落和刘佳来看龙灯时,有没有觉得这些龙灯很无聊,不如在家看会电视。
在冬天,秦落可以光明正大的缩起肩膀,用围巾挡住不想说话的嘴。
她听着沈一逸这几日未见的感慨,一路附和点头,却在对方提到刘佳时突然扭头。
秦落还记得沈一逸说过刘佳吵闹,昨天提议和刘佳看龙她也不来,如今两人走在江边,又要说两人昨日来看龙灯的行为无聊。
秦落顿住脚步,直言不讳道:“刘佳人很好。”
沈一逸比秦落多走出去两步,绷着脸回头沉道:“我没说她不好。”
“嗯。”
秦落怕气氛尴尬,跨了大步与沈一逸齐肩,转移话题道:“你冷不冷,龙灯不好看我们就回去吧。”
沈一逸没接话,闷头从栈道拐了出去,掉身朝家的方向走。她走的飞快,连过马路也不仔细瞧了,只沿着街道埋头苦走,像要把秦落甩开,
但秦落个高步大,一步抵沈一逸两步。
她跟在旁边偷觑,瞧沈一逸眉头深皱,咬牙不语,表情比江边的冷风都要锋利。
她生气了。
“你走慢点,前面车多。”秦落伸手想要拉拽,却被沈一逸歪身躲开,经她劝阻后步伐变得更快。
江边很多摊贩沿街摆卖果篮,走亲访友的车都堵在路上,电动车和小孩子在路边乱窜,视线内一片槽乱。
秦落跑着追过去,直接截停在沈一逸面前,两手隔着羽绒服揽住双臂,“沈一逸,干嘛走这么快?!”
沈一逸仍旧绷着脸,强调道:“我刚刚没说刘佳不好。”
“嗯,是我理解错你的意思了。”秦落在羽绒服上来回搓抚,眼尾都聚在那张赌气的脸上,但往下再撇一眼,沈一逸的羽绒服敞开怀,白毛衣衬得人满脸傲意。
“别生气了。”
秦落替沈一逸把外套拉严实,柔声问:“要吃萝卜丝饼吗?附近有家很好吃,我给你买。”
沈一逸烦躁被哄没了,但她嘴巴依然倔道:“我刚问你和刘佳看龙灯无不无聊,不是针对刘佳,而是问好奇你为什么肯陪我看第两遍,重复体验同一件事很浪费时间。”
秦落被这个问题噎喉,一时间回答不出。
沈一逸见秦落不语,独自往前走,“算了,我们去吃萝卜丝饼吧。”-
那天秦落在沈家吃完了晚饭后,寒假里就再也没接到过沈一逸的电话。甚至连沈一逸给她布置的课外试卷,她也没再过问。
观察和处理其他人的情绪算得上秦落的拿手绝活,不管是对方生气还是失落,是真心还是假意,秦落都能在表情显露时,作出最精准的判断。
但她现在越来越拿不准沈一逸的心思。搞不懂她小情绪的来源,搞不懂她话意里的占有,以及她的消失。
秦落觉得疲惫。
每每与沈一逸接触,秦落都觉得的精神力像跑了场马拉松。她生怕对方某个细枝末节的情绪自己没观察到,又或者…是她过了界限给多了自己情绪让人感觉到厌烦。
秦落除了刘佳以外,不愿意跟其他人展露情绪,她宁愿在人群中幻化成透明色,以减少感受到别人的敷衍、厌恶以及远离。
比起热情腻歪的互动,她更喜欢两手空空的等待。
秦落不知该如何对待沈一逸。
于是她选择隔离,选择用挤牙膏的方式推进两人的友谊。
寒假过完文理分班,秦落和沈一逸在开学当天连面都没见上。
还是放学的时候刘佳眼尖,半路看见走路的沈学霸,连戳好几下秦落的胳膊提醒她。
而秦落撇见后装作没看见,立马骑车子逃之夭夭。
配了眼镜的秦落在寒假狂补数学,在开学测试中成绩显眼,数学老师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问话,正巧碰上了来拿试卷的沈一逸。
两个人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打了照面,主动的开口的是秦落。
“谢谢你帮我补课,我这次考的很好。”
沈一逸寡淡又陌生道:“刚在办公室看到你成绩了,那是你学的好,和我没什么关系。”
“还是要谢的。”秦落觉得尴尬,只能挤笑,“那我先去找老师。”
沈一逸点点头,抱着卷子走了。
秦落听着老师的夸奖却心神不定,她想不透沈一逸到底生她什么气,怎么连眼神都冰冰冷冷。
她出了办公室后,趁大课间还有时间跑去了理科班,把沈一逸从教室了觉了出来。
两人在走廊相对而站。
秦落从兜里掏出一包苏打饼干,“给你补充能量。”
沈一逸不接,“不用。”
秦落鼓起勇气,“为什么不理我。”
“明明是你不理我,为什么反问我?”
“我哪里不理你?”
沈一逸两手插口袋,眼睛盯着苏打饼干看,“你寒假没给电话,也没有来我家补课,放学路上也不和我打招呼,这叫理我?”
她抱怨的语气可爱,秦落伸手把苏打饼干塞进沈一逸的校服口袋里,“那今晚一起回家可以吗?我有几道题想请教你。”
“哦”
秦落借着问题和沈一逸重新有了联系,而刘佳作为二人的陪读,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时不时讲点八卦,分享几则趣事来减轻学业上的负担。
秦落走在两个人的中间,左边应付一句,右边跟着点头,偶尔左右两端的人有语言上的交流,她会立马安静,给两人让出交流空间。
三个人和谐地走了整整一学期后,刘佳期末的数学成绩也跟着涨了十几分。
开完家长会,刘佳被妈妈接走,沈钦文要回学校,姜妍赶着去上班,回家的路上只有秦落和沈一逸两个人。
沈一逸见秦落最近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期末成绩虽然前进,但进步微弱,不免关心道:“你怎么了?考了理想的成绩看起来不开心。”
“我这点成绩算什么理想,马上高三了。”
“你现在十几名,再努力一下就前十了。”沈一逸不以为然,她伸出手给秦落计算,“你们班在文班排第一,所以你的综合成绩可以碾压隔壁班第十一名,在级部总体排名也不低,在市里就是前三百名…”
沈一逸斜睨,见到秦落沉眸,小心翼翼的问:“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秦落知道定是刘佳给沈一逸透露的消息,她苦笑,“嗯,我爸妈最近在闹离婚,天天吵架呢。”
“啊….”
沈一逸两手插进口袋,“假期结束就高三了,高考改变的是你的人生,被父母影响是件可惜的事。”
说完又道:“你暑假要不要来我家学习,像上次寒假一样住过来,这样就不用怕被打扰了。”
第43章 关于前奏
那个暑假对秦落来说, 除了和沈一逸拥有了毫无象征性的、蜻蜓点水式、朦朦胧胧的擦边吻之外,是个不值得其怀恋的夏天。
夏天人类不用取暖,不需要黏腻的搂抱, 更不用担心睡在地上会着凉。
不管是从外表着装, 还是从赤躁内芯来看, 这个季节里的人都足够赤.裸。
除了爱在闹市的烧烤摊上赤背人士、还有被大人们制裁的冰镇胃、以及南方城市的阵雨、暴雨、雷雨, 集结了天气预警中所有能看到的各种雨况。
秦落不喜欢下雨天。
她听到蝉鸣会感到困倦, 对高曝光的夏令时感到烦闷。
外婆为了省钱不开空调, 散热的门窗对外敞开,而家里要离婚的爸妈高声喧哗, 嚷嚷得秦落在百米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夏日的愉快会给人一种偷窃感。
秦落站在厨房里,往西红柿里撒了好几勺白糖, 随后放进了冰箱。
等她走出厨房, 客厅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哆嗦,沈一逸按照的自己的日程安排,在看电视新闻放松。
秦落看了眼头顶的表,距离做晚饭还有两个小时,今天早上沈父给她打过电话让她不要出去买菜, 晚上他过来送。
但不知道沈父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到现在都没送菜来。
所以秦落只好先搞了个白糖西红柿, 不至于等沈一逸饿了,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
“你过来看电视。”沈一逸用手捧着雪糕碗, 碗地下还垫着两张纸巾,头探出沙发,下巴正下方是垃圾桶。
秦落坐了过去, 但却没什么心情看电视。
省台里播放着民生新闻,提醒市民天气干燥炎热要小心用电, 防火,甚至还播报因为偷电而引发的社区暴力事件,两个成年男子因为用电问题大打出手,彼此头破血流,被公安以危害社会治安将其拘留。
秦落把头撇开,喉咙里呕上一股血腥味。
昨天她回家正好遇上爸妈吵架,她妈被他爸打了个乌青眼,她爸背上和胸口有两道棍痕,院子内满地狼藉,大黄狗躲在树后面看起来像几天没吃过饭,秦落还没见到外婆,就被姜妍急匆匆地轰走。
离婚。
这两个字感觉像悬在头顶的乌云,散不开,看不清。
秦落并不清除爸妈离婚对她意味着什么。
或许和小时候一样,她会自此后见不到爸,或者见不到妈,又或许是像其他离婚的同学似的,当即失去双亲。
秦落不恐惧失去家庭信念,她只恐爸妈惧离婚后,他们压倒式的共生感、不稳定的暴力结构。
秦落已经不想听到外婆的怨怼,在她耳边嗡嗡响言说父亲年轻时犯下的恶事,她也不想听姜妍诉苦说当年生下自己遭受了婆家多少白眼,所以要她一定要争气,到了社会上翻身才能让他们正眼相看。
秦落觉得自己像砝码,只要在离婚的天秤上□□右斜,就能给爸妈二十年的婚姻审判出一场对错。
可她明明是颗不足轻重的砝码、随风飘荡的墙头草。
快到晚饭点了沈父还没来送菜,他甚至也没有电话告知,这让秦落有些担心。但没胃口的沈一逸却和没事人似的,紧盯物理试卷上的一道难。
就在秦落要给沈钦文打电话的时候,家里门响了,秦落小心谨慎地从猫眼里探看,辨认半天才给徐涛开了门。
徐涛是沈一逸的舅舅,这个暑假她见过三次了。
徐涛没买菜,而是提了很多熟食,他望房间里瞄了一圈没见到泡泡,小声问沈一逸人在哪。
秦落指了指房间,“学习。”
徐涛提着熟食进了屋,把熟食放下后看向秦落,犹豫半天小声嘀咕道:“她爸出车祸了。”
….
秦落瞪大眼睛,身体怔愣,瞬时间后背发凉,一股灼人的气体从胸口漫涌至鼻尖,憋得她喘不上气。
一种非抽象,特别真实的感触鱼贯而来。
秦落认为在那个瞬间里,她理解了什么叫真正的失去。
是真正的失去,而并非是争吵或是离婚那种不足挂齿的离别。
秦落溶解在沈一逸的身体里,替代她感受有可能遭到的毁灭性打击,彻底变成被抛弃与世界角落的孤儿。
还好徐涛及时补道:“沈叔叔没生命危险,就是得住院。”
秦落用手捂着胸口,感受刚才停止的心跳恢复跳动,她深吐一口气,惊恐未愈道:“叔叔是哪里受伤了要住院?”
“尾椎骨断了。”徐涛压低声音又问,“我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和沈一逸说这事。”
秦落回头看了眼沈一逸紧闭的卧室门,她其实很想回答,但却自知不是沈家人发表不了意见,只好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就先不说了。”徐涛叹口气,看了眼桌上的熟食,“还好有你这个同学在。”
说完他摆摆手,嘱咐了一下安全问题,又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玄关上,说是沈父要他送来的买菜钱。
秦落把钱用雨伞压住,犹豫道:“那沈一逸这边您不通知她,叔叔那边谁去照顾?”
徐涛道:“这不用你们小孩子操心。”
舅舅关门走了,秦落的烦心事自此又多了一条。
她看向玄关处的三百块钱,走过去折叠起来,拉开抽屉小心放好。
保守秘密对秦落来说是个简单事,但对于沈一逸这种太过聪明的人,看穿秘密也是个容易事。
沈一逸在当天晚上吃到熟食后,就察觉到了异样。
按理说沈钦文是不会让她们在夏天吃摊位上的熟食,甚至也不会特意让舅舅买熟食来送,更没理由拒绝她的电话。
沈一逸对她爸的了解足够多,多到这种反常行为只会把她脑袋里的揣测越想越坏。
秦落不忍心看沈一逸提心吊胆,惶恐的脸色让秦落觉得煎熬,最终和沈一逸说了实情。
那天深夜,沈一逸站在床边和秦落说睡不着。
于是秦落侧身挪动,给床的原主人腾出空位。
这是距离上次寒假怪梦后秦落再次和沈一逸同床共枕,她的肢体逐渐开始僵化,停滞,甚至她为了防止怪梦后遗症,特意背身侧睡,拉开与沈一逸距离。
可沈一逸却说:“我很害怕。”
秦落心软了,她不得不转回身安慰,“没事,不怕,明早我们就去看他。”
但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沈一逸又重说了一遍她很害怕,随后给出了秦落一个新的安慰方法。
“我想让你抱我。”
她对秦落发出了肢体紧密贴合的邀请。
如果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刘佳,秦落会真诚地共享自己的拥抱,用身体温度去给予对方力量。
可对面不是刘佳。
秦落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她在下手的位置犹豫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手是该落在腰上,还是落在手臂处。
好像这两个地方都曾出现在她的想象里。
那个冬天,她曾把被子塞于怀中,幻象箍紧她的腰,毫无缝隙地填充她身前的空荡,她甚至会用腿夹紧被子,把头也埋进去,在黑幕中想象出沈一逸的味道后满意的睡去。
此刻不是冬天的幻象,夏天比冬天更没有遮挡,秦落小心翼翼的落手,轻贴在手臂上,隔开距离敷衍地搂抱。
沈一逸的慌张没有得到缓解,她向后挪靠,牵着秦落的手将她向前拉拽,直到后背感受不到凉风的入侵。
秦落被暧昧的姿势搞得动弹不得。
她的两条胳膊,一条被脑袋枕着,一条在腋下夹着,鼻尖靠在头发上,小腹被迫与沈一逸的腰臀相贴。
身体器官是人类情绪发泄的第一道关卡,比如:胃痛、手脚发凉,以及想刺穿皮肤。幻想开始具象,她曾在梦里脱掉的衣服充满诱惑性。
秦落想咬她。
秦落脱胎变成了糊状物,内脏被关在身体里,随着焦灼的温度开始蒸腾、发酵,最后酿成了类似酒精的液体,令她后脊发痒,腹中生火。
她就这样发酵了整夜。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恐惧退却,醒来的两人对夜里的深拥只字未提,像是昨晚未曾共眠。
秦落做了早饭,两人打车去了医院。
沈钦文没什么事,躺在床上挂着吊瓶,被子外链着导尿管,见到两个女孩走进病房,还微红了眼眶。
秦落假借上厕所,给父女留下相处的空间,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
没过一会,她见到徐涛提着早饭赶来。
医院地址是徐涛给的,只是他讶异两个人来这么早,他只买了妹夫一个人早饭。
他顺着窗口望了一眼病床,见到父女俩正在说话,于是转身在秦落身边的位置坐下。
两个陌生人也没话说,各自沉默,等着病房里的人出来。
过了几分钟后沈一逸急匆匆从病房里冲出来,推门声吓了秦落和徐涛一跳,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秦落,你外婆刚刚来电话,说你爸受伤了让你快点回家。”
…
沈一逸焦急的神情,让秦落感受到了急迫性,仿佛秦明辉比断了尾椎骨的沈父更需要躺进医院里。
“什么伤?”
“外婆没具体说,就说是头破血流了。”
秦落站起身,“那他不用来医院吗?”
沈一逸摇头,“外婆就说让你快点回去看看。”
秦落觉得沈一逸在某种程度上替自己保留了面子,毕竟从外婆是不会用「头破血流」这种成语来描述伤况的。
外婆为了达到目的使用的过量叙述,是秦落司空见惯的手段。
外婆肯定说了很多鸡飞狗跳、带有夸张成分的场景,比如她会威胁沈一逸说:秦落再不回家看看,秦明辉就会流血过多而亡。
这是一种诅咒。
来自东方长辈组织的神秘的诅咒。
秦落慌了神,“我这就回去。”
沈一逸不放心,撇下病房里的爸爸不管了,跟在秦落身后道:“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秦落独自往前走。
徐涛缓过神,急忙拽住两个女孩,“我开车送你们。”
第44章 狼来了有走了的片刻安静
说头破血流确实夸张了, 但满地玻璃碎渣也昭示着这里发生过血腥之战。
秦明辉坐在沙发上,血从眉骨流过眼周,在侧脸上留下两条风干的血柱, 热汗夹杂着血, 落在衣领上晕染一片淡红色。
而姜妍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哭。
秦明辉嫌吵, 用拳头锤了下茶几, “被你打惨的是我, 你有脸哭?”
姜妍立马收起了眼泪, 把手里的纸巾团扔他脸上扔去,正中靶心砸在伤口上, “要不是秦落在,我真的恨不得把你杀了。”
秦落站在客厅门口, 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
他们像是悬浮于画作之中的主角, 而非她的父母。她脚下出现了正在不断分裂的缝隙,沙发上的爸妈像坐在浮冰,旋转着,越飘越远。直至秦落被分割到另外的图层里,直到她看不清爸妈的模样。
“你们怎么还不离婚啊?”秦落好奇的问,
姜妍和秦明辉齐刷刷地瞪向女儿。
“既然每天都喊打喊杀的干脆离婚好了,各过各的不行吗?要不你们就离开外婆家, 回省城,不要让她这么大岁数不得安宁。”
家庭是人丑陋面貌的发源地,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向这条婚姻的纽带,它仿佛摇摇欲坠。
“我巴不得你们快点离婚。”秦落推了下眼镜, 似乎想要聚焦看清地上的玻璃渣,以防扎到自己的脚, “不要拿我当借口,我谁也不想跟。”
沈一逸没见过这种鸡飞狗跳的阵仗。
院子里大黄狗正冲着院外的徐涛狂吠不止,花盆碎片就在鞋旁,阿姨的哭声以及狼狈不堪的叔叔。
她委身在秦落背后,观察不到秦落的表情,但她被秦落的话吓到了,伸手轻拉了一下衣角,试图让她不要掺合其中。
“这种生活真的很烦。”
秦落用手指向秦明辉,“你一年到头神龙不见蛇尾,要么出去钓鱼,要么出去喝酒,所以你和我妈离婚对我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非说有改变,那就是我不用替你买烟,不再闻二手烟了而已。”
不是仅此而已。
秦落甚至可以松上口气。
她不用再听姜妍唠叨他,不用忍受再收拾马桶外的尿渍,不需要为了给鱼竿腾地方而搬走自行车,不用把他的袜子捡出来扔进盆里,甚至也不需要听他抱怨外婆饭做的有多难吃。
她只是会少拿一些零用钱。
零用钱换不回她缺失的口欲期,更赶不走阴冷混乱的高中生活。
她如今只想快刀斩乱麻。
秦落也没放过姜妍,“妈,如果你们不离婚,以后家里再发生这样的场面就不要让外婆喊我回来了。”
“这特别像狼来了。
“我每天至少听你说好几遍恨他,恨他你为什么要做饭等他回来?恨他为什么让我把水果端到他眼前?想杀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是很希望我替你杀了他吗?”
这让沈一逸满脸惊诧,缩回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知道他的一生。”
秦落音量不大,算不上喧嚷,算不上怨怼,在沸腾的临界点以下,麻木地涌动。
“不想知道他年轻时的血泪史,不想知道他偷腥的故事,他生意失败的故事,他的空口承诺以及如何虚伪…我听的好烦。”
“所以你们离婚吧。”
秦落甚至双手合十,真切道:“我求你们离婚。”
秦明辉没想到自己在女儿眼里如此不堪,甚至他听女儿细数这些无能、丑陋、令他颜面扫地。
于是他抄起桌面上的茶杯,朝着秦落摔去。
陶瓷碎片在门口飞溅,沈一逸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吓得跳了起来,拉着秦落想往外站。
秦落站着没动,“所以你们最好离婚,不然这些摔碎的东西你还要再买一套。”
姜妍也被秦明辉吓到,茶杯就摔在秦落脚边,意味着他的目标就是秦落,她当即起身,在秦落说话的空隙直接给了秦明辉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要干嘛?”
被人连番羞辱,秦明辉也不甘示弱,他抓住姜妍的手将人拽进沙发,阻拦她的第二个耳光。
徐涛站在门口抽烟,听见屋内摔茶杯的声音探头看了眼。
先是见到沈一逸原地蹦跳,随后又听耳光和斥骂声,最后又见秦落冲进屋内,然后沈一逸目瞪口呆地发出傻叫。
这都什么破事….
徐涛扔掉烟头踩灭,急忙往院子里冲。
大黄狗见到男人进家门,窜到他裤腿旁示威。
徐涛看都没看,当即给了狗一脚,大黄嗷了一声,灰头土脸地缩回狗窝
他三两步冲到门口,只见沙发上夫妻二人扭打成一团。
男人正掐着女人的脖子,而女的也不敢示弱,一拳拳砸向男人头上的伤口,血开始不停向外涌出。
沈一逸在旁不敢动。
她甚至背转过身,用手压敷着喉咙来抑制呕吐感。
秦明辉掐姜妍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那个灾难片,安全感随着画面浮现,顷刻轰塌,让她深陷火浴。
秦落那么瘦根本拉动父亲,她甚至被秦明辉推了一把,指着她鼻子骂:“滚远点。”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徐涛是个陌生人。
他不好意思直接对陌生夫妻动手,刚开始劝说还算礼貌,拍着秦明辉的肩膀,捏着他胳膊,享用用力量制衡男人的攻击。
但秦明辉不认识徐涛,对着他下了道逐客令:
“滚。”
徐涛轻笑着撸起袖子,二话没说直接攥紧秦明辉的衣领,两个拳头抵在喉结处,用压力顶迫他挺直身子。
徐涛长得矮,还没秦落高。但他以前是个运动员,相当于练家子,“当着女儿的面打老婆的人我头一次见,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带你去警局。”
说完,他还扭头道:“秦落,这里没你们小孩什么事,你带沈一逸去车里等着。”
秦落听这话,看了眼门外的沈一逸。
沈一逸正蜷缩着身蹲在地上。
而她一扭头,差点被掐死的姜妍正趴在沙发上边咳嗽边干呕,满脸涨得紫红。
狼狈不堪的家庭被彻底撕成了碎片,尖锐地朝秦落撞去。
她被撞的一阵头晕目眩。
那天中午徐涛送秦明辉去了医院,沈一逸坐在院子的地上沉默,外婆扫着满地玻璃渣,而姜妍靠着秦落的肩膀落泪。
秦落听着姜妍的道歉,在眼泪中忏悔的道歉。
秦落觉得自己悬浮于空中,知觉断裂,四肢瘫痪,她强悍的共情力在自家领地被屏蔽,她对母亲的谅解永远冷冻在被抛弃的童年里无法化解。妈妈的眼泪对她而言充满了戏剧性,又或许带上某种阴谋的意味——是俘获、是寄生、是剜不掉血肉。
秦落累了,找了个借口离开,“妈,我去看一眼同学。”
沈一逸坐在凉台的凳子上,她用手捂着脸,似乎惊魂未定,秦落挨着她身旁坐下,两人在热风中无言。
秦明辉的头缝了三针,由于身上没带足够的钱,还是徐涛给他垫付的医疗费。在就医的过程中秦明辉从徐涛嘴里得知沈钦文出了车祸。
尽管他从未插手过秦落的学习生活,但他经常能从母女俩嘴里听到的沈家的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和老婆那点破事还惊动了外人。
秦明辉过意不去,特意在医院外取了钱,还了徐涛垫付的费用后,还买了水果去病房里探望沈钦文。
他在沈父病房聊了一下午,听沈父侃侃而谈秦落的学业,说起自己女儿的未来,包括未来国内的发展以及家庭关系的维护。
秦明辉没关注过秦落,所以和沈父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虽插不上话,也没什么耐心听,但他能得出半天空闲时间逃避妻女,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
三个男人聊了一下午,徐涛在送秦明辉回去的路上,问他到底想不想离婚,如果想离婚就别拖着,不想离婚就和老婆好好过日子。
秦明辉只是笑笑。
他这种男人怎么敢离婚的嘛。
他曾经是村里引以为傲的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城国企,做了药厂蓝领,货真价实的劳动人才。一个月大几百块工资,让他娶了江南水乡的漂亮老婆,丈母娘给了他一套房,还肯帮他带女儿,活脱脱潇洒自如,做了二十年的甩手掌柜,就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无忧无虑的千禧年,药厂突然开始技术革命,生产线投入了作业器械,人力被大大缩减。他的工作经验在大机器面前分毫不值,彻底变成一颗生锈、可被替代的螺栓。成了妻女嘴里窝囊废。
他怎么敢离婚,他到现在都没自主能力,洗衣做饭样样不会。一想到离婚后如果找老婆,但凡比姜妍条件好的女人定是看不上他的。
“当然不想离,我们都二十多年夫妻了。”秦明辉怎么敢离婚嘛。
“那你就把日子过好,对老婆温柔点,对女儿耐心点,男人活着就是为了家庭,把家庭顾好比什么都强。”徐涛劝说道。
那天傍晚秦明辉到家,院子已经恢复如初,姜妍已经做好了晚饭,秦落和沈一逸在院子里乘凉,徐涛没留下吃完饭,接上两个孩子回了沈家。
丰江的夜晚又恢复了安静。
狼来了又走了的片刻安静。
第45章 消失与吻
沈钦文出院当天, 正好赶上秦落生日,姜妍借着生日饭局邀请了沈家人一起来吃饭。
说好是给秦落过生日,但从选饭店到点菜, 姜妍都没问过秦落的意见。
秦落习惯于这种支配, 反正命都是爸妈给的, 生日吃饭是花他们的钱,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沈一逸坐在左侧玩手机, 刘佳坐在她右侧讲八卦, 说到重头戏沈一逸会稍稍凑身去听。
刘佳大多数的八卦都围绕校园十八禁展开的。
要么是:“你们知不知道那谁和那谁恋爱了。”
要不是:“就那个刺头在逃补习班打游戏被学校巡查队给抓了。”
还有就是:“我昨天在公园看到谁和谁接吻了。”
今天让沈一逸抬头的重头戏,是刘佳口中那个和别的女孩接吻的男孩, 曾经还追过秦落。
刘佳眉飞色舞的说着,讲到激动还会压低身板, 特意凑向沈一逸, 试图给她补课关于秦落高一的故事,以炫耀她在三人友谊中的主导权。
“就那男生高一原来我们初中的,高一追过秦落,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那个女孩了。啧啧,那女孩哪有秦落好看, 真是没眼光。”
秦落把刘佳往旁边推,“别瞎讲了。”
“哪里瞎讲?!”刘佳又凑到中间, 越过秦落和沈一逸建起对话渠道,“他给你写的情书我到现在还留着呢。”
沈一逸双手抱在胸前, “你干嘛留着这种东西?”
“秦落又不要,我自然是要替她保管情书喽,万一又是韩城那种倒打一耙的男生怎么办。”
“哦。”
沈钦文尾椎骨还没好, 不宜久坐,大中午他也吃不下什么, 差不多准备先走。
秦明辉在散局之前向秦落招手,“秦落,叔叔要走了,你要不要和叔叔碰个杯。”
秦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得去完成敬酒的工作,完成作为家庭成员的一项任务。
她变成了一个被使用者。
好像自从她开始有了性成熟现象,就被自动代入到了成年人的身份里去,她的「社会年纪」和「卫生巾的使用」划上了等号,秦落觉得自己被迫戴上了新的镣铐——从给爸妈展示成绩和奖状,转变成为家庭获取更多的资源。
但这种资源可能不是实际性的物质交换,而是仅仅满足虚荣心。
虚荣心也是资源,情绪上的资源。
姜妍没阻拦,但她说:“喝饮料就好了。”
秦明辉坐在那个主人位观望,秦落听话的起身,往玻璃杯里倒了一点葡萄汁,“谢谢叔叔和一逸在寒暑假里的照顾了,希望您早日身体健康。”
沈钦文也起身,举起酒杯摆出应酬状道:“谢谢,那我就祝秦落学业进步。”
等沈钦文快坐下的时,才忽地想起什么,撑着桌子又举起酒杯,“对不起,叔叔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
秦落已经坐下了,然后又站起来,“谢谢叔叔。”
两人隔着圆桌一来一回给沈一逸看懵了,她皱眉观察爸爸的作派,鄙夷他高高在上的祝福。
秦落喝完去了洗手间,沈一逸跟了出去,在走廊拦下了秦落。
沈一逸从兜里掏出一张贺卡,递给秦落,“生日快乐。”
秦落接过,低头去看,不是普通文具店能买到的贺卡。
她道:“谢谢。”
沈一逸指向贺卡,“打开看看。”
秦落翻开贺卡,沈一逸亲手写的生日快乐祝福,字体清秀简洁,另一边的卡壁上贴张新华书店的充值卡。
“我不想用自己的喜好来帮你挑礼物。”沈一逸见秦落把贺卡合上,急忙把头撇向一旁,生怕对方把礼物退回,“所以送你一张卡,这样你就能挑自己喜欢的书看了。”
秦落拘谨又道:“谢谢。”
沈一逸把头转回来,“希望你喜欢。”
秦落笑笑,“喜欢。”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快点高考。”
沈一逸问秦落,“你想考去哪里?”
“你呢?”秦落反问。
“本省。”沈一逸回答。
“你成绩那么好…”秦落不敢置信,“就考本省院校?”
“我不看院校,我看专业,我想考的专业院校本省就是最好的。”沈一逸两手插在兜里。
考省内学校对秦落现有成绩来说不算困难,她心底多了一层希望,“嗯,那我也考本省。”
秦落说完往厕所走去,她走了两步驻足,回头鼓起勇气道:“那你填志愿的时候和我说,我和你考一个城市。”
“好。”
希望是一种投资,只要往渴望的念头里稍加投入,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倾心努力。
沈一逸的那声好,是秦落十七岁最最最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她本以为考上名牌大学就是二十岁前最备受瞩目的日子,可以让爸妈感到骄傲,可以逃离家庭,可以成为社会人享受自由和孤独。
可她现在看到了一条更具象的幸福道路。
路的尽头是属于自己的,是充满戏剧性的、大胆妄为的。
不再是探寻他人的期待、逃离,以及为了幸福而幸福去选择放弃自己的道路。
“那我们说好了考一个城市。”秦落开心溢于言表,她主动拉住沈一逸胳膊,“这样我们周末可以见面,假期出去旅游……”
沈一逸被秦落拽着往前走,一时间脑袋忘了看英语周报,忘记明天还有物理补课,她甚至开始对考哪个学校感到模糊。
她只记得自己答应了秦落,要和她考一个城市-
饭局结束的早,刘佳向往年一样,在家为秦落攥了庆生局,只不过今年比往年多加塞了位大学霸。
沈一逸对这种闹哄哄的场面不感兴趣。
但秦落生日,她不想让寿星为难,于是只好在的人群背后边看书边听她们玩扑克牌。
但秦落刚输了两把,沈一逸就点坐不住了。
她把书撇到一旁,凑身在秦落耳旁看牌,观察场面局势。
刘佳见到哇哇大叫:“你怎么还帮秦落作弊,你都看到我的牌了。”
“你那破牌还用看啊?”
“你!!!”刘佳扔下一副炸弹,“谁说我牌破的。”
沈一逸数牌能力好,在秦落身后充当起了军事,有时候指挥还嫌不够,还会抽秦落的牌往牌桌上扔,嘴里还得念叨:“你牌这么好,干嘛别怕她们,你扔牌先走,管他们干什么。”
于是在沈一逸的指挥下,秦落把把都赢,赢到大家纷纷叫停游戏比赛。
刘佳翻了沈一逸白眼,“你这么想参与,干嘛不直接加入。”
“打牌很无聊。”
“无聊你还替秦落打。”
沈一逸把书拿起来遮住脸,懒得回答她。
刘佳揪着她衣服,“那我们玩点刺激的,过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要。”沈一逸挣脱道。
“你刚刚破坏我的游戏体验了,你现在必须参与。”刘佳纠缠着,拖拽着沈一逸的衣服将她拉到人群中。
七八个人围成一团,沈一逸无奈在秦落身旁落座,刘佳把矿泉水瓶交给秦落,由寿星率先开局。
沈一逸盘着腿,不耐烦地看着瓶子转啊转,听她们讲自己的秘密,以及做出些怪异的行为。
真心话大冒险的最佳体验年龄是二十岁之前,这个阶段的人类还不能很好的掌握社交技能,他们试图通过一场猜测与冒险来制造紧张感,从而将自我暴露在人群之中,来提高亲密度、服从性、以及满足私欲。
直到瓶口转到了秦落,而对方问出的问题恰好是: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沈一逸抬起了头。
秦落愣了几秒,“我还是选大冒险吧。”
秦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让沈一逸起了疑心,思维逻辑让她不得已去猜测秦落为什么会逃避回答,甚至不惜用喝两口酒来抵消这个问题。
于是沈一逸对转瓶子产生了兴趣,她眼巴巴等着转瓶子的机会。
终于绕了一圈到她手里,沈一逸算好角度和力度,轻松地转出去,心底已经准备好了提问,随时等瓶口朝向秦落。
可惜….她有点激动。
瓶子转向了刘佳。
沈一逸惋惜地捏住衣角,敷衍地问着刘佳:“你最喜欢哪个老师的课。”
“触霉头!!!”
刘佳不满意,“哪有玩游戏问这种真心话的!”
“真心话就是随便问啊。”沈一逸摊手。
刘佳不想搭理沈一逸,“你重新转,重新问。”
沈一逸听到可以重新转,立马把瓶子拿到手里,两眼盯着瓶子,“好,我重新问。”
她新调整角度,在上次的经验里减少力度,如愿以偿地转到了秦落。
沈一逸立马道:“你是不是有暗恋对象了。”
“啊?”
秦落被吓坏了,她没想到暗恋两个字能从沈一逸嘴里蹦出来,她闪躲着去找酒瓶,“我刚可没选真心话,我选大冒险!”
说完她仰头喝了一口,“好了,到我了。”
整个下午,沈一逸都没从秦落口里套出话来,反到是大冒险的秦落,喝了几口就脸色微红,语气微醺。
沈一逸见秦落靠着墙,神色落寞,心里不安道:“别玩了,我要和秦落回去学习了。”
刘佳阻止不了学霸的学习计划,只好作罢,早早收摊。
沈一逸怕自己搀扶不住秦落,一出门就打了辆车,几分钟的路,秦落闭眼靠在后排座椅上,连气息都没有。
到站下车,两人进了家门。
沈钦文躺在床上养尾椎骨,沈一逸打了声招呼就搀扶着秦落进了自己房间。
秦落全程都没说话,只剩沈一逸悄声的唠叨。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你干嘛要选大冒险。”
“你等着,我给你倒水。”
“你坐在椅子上别动。”
等沈一逸端着蜂蜜水进来,秦落杵愣地坐在椅子上,视线追随着她,连眼都不眨。
沈一逸走到跟前,举起杯子喂她喝水。
透明玻璃杯挡住侧脸,沈一逸透过镜片看到秦落微颤的睫毛,她目光不自觉游移,从鼻梁打量到她含住杯沿的唇,以及红透的耳朵。沈一逸咽了喉,窗外热风撩扑在颈后,氧气浓度便开始升高。
秦落红的像颗蛇果。
沈一逸放下杯子,担忧地去摸秦落的脖子,谁知挪去检查热度的手,刚碰到皮肤就被秦落一把捏住。
秦落力气比她想象的大,温度覆盖她的手腕。
“你答应我的,要考一个城市的。”
秦落仰着头看她,目光落在她鼻尖处,呼吸诡异地急促起来。沈一逸想抽手,却被人往前硬拽,直接拉到眼前。
沈一逸快被对视烤熟,迫不得已地说:“嗯,行。”
她刚说完,身下的人便挺身凑近。
随后温热的唇角悄悄光临,沾覆在了她的下唇。呛烈的鼻息化成呼吸,烫得沈一逸胸口有些痉挛。
昨夜暴雨刚走,橙霞被窗口折叠,一阵悉悉簌簌的气泡声在耳边蒸酵,浑身都被酸涩浸透,僵硬又麻木。
沈一逸脑袋发懵。
那天没有下雨。
但她脑袋却响起一道惊天巨雷,没有面容的影子被当场斩首,除了唇边滚烫的温度,周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甚至连鼻息都不剩。
啊
她和秦落接吻了。
还有,原来影子会消失。
第46章 单纯是她而已
探索并完成好奇心本该是人的本能。
但秦落现在更喜欢说这是女性主义者的天赋。
对秦落的青春期来说, 有些声音会让她感到害怕。
比如大排档的酒瓶、台球厅外的打火机,吹口哨以及荤段子。再比如父亲的指教、以及必须让她服从的社会规则。
这些声音并未消散。
但秦落都在不同的阶段完成了对这些声音的探索。
抽烟确实对身体不好,但她还是抱着好奇心去尝试了, 甚至模仿ktv醉酒的男人, 随地扔下一枚的烟头。
喝酒的技能是秦落在大学时发掘的, 不含任何特殊的触发点, 例如:失恋、排解压力、为二十岁表演一场醉酒。
她只是好奇。
好奇那些专属于某种性别的行为, 可不可以在自己身上发生。
在秦落尝试之后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
比起男人戒不掉的尼古丁、无法控制酒精而带来烂醉外, 秦落可以自如的控制这些变量,让它们成为社交的点缀, 而非生活必需,或某种代属。
她在对谈节目当中也说过:
“当你质疑并希望探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时, 你就自动加入了女性主义阵营。当别人开始批评你自私、荒诞、异类, 那么恭喜你又往选择池里加入了更多变量。选择变量让人生的结果不再是唯一、固定的,任何幸福都不再有绝对指南。”
虽然这些话秦落曾对着镜头信誓旦旦的说。
但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言行一致。
就比如坐在眼前质问她的沈一逸。
秦落曾将沈一逸划进了人生脚本,视她为某种胜利的解放。
这种符号烙印在心上,不管她现在捏有多少变量,在高梯上站了多久, 依旧改变不了她十七岁所设定好的幸福。
沈一逸依旧是道成褪不去的疤,是固定的、传统守旧且不可撼动的旗帜。
“我听说你酒量很好。”沈一逸盯着秦落。
秦落胸口闷堵, “听谁说的?”
“你的同事们。”
沈一逸眼睛盯着餐盘里的米饭,语速缓慢, “她们说今晚要灌醉你,然后住进你的江景房。”
….
“希望你今晚应酬时小心点。”
秦落倒是希望沈一逸能在提醒里参杂些个人占有欲,可她语气平静, 像自己今晚带人回家,她也不会介意。
秦落客气道:“嗯, 谢谢提醒。”
沈一逸埋头吃自己的,秦落夹了两筷后问道:“徐叔现在住在哪呢?”
“医院附近的酒店。”沈一逸冷静的回答。
秦落探问:“他们在沪城租房了嘛?”
沈一逸不想多说家里的事,咽下口中的饭菜,“还没决定,我也不知道。”
秦落拿过手中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递过去,等沈一逸接过,她才又道:“公司里有员工离职去新加坡了,房子要转租,徐叔要是需要你就和我说,房子的租金公司是补贴了一半的,所以租金不贵。”
沈一逸摇头,“不用。”
“为什么不用?”秦落着急这种疏远,“我们既然是朋友,那我帮徐叔也不行?”
沈一逸抬眸,“他还没有到需要帮忙的地步。”
秦落在沈一逸的话里,听出被折断的自尊心。
但秦落顾不上沈一逸的感受,她为此感到失落。
她为自己积攒的权利、金钱得不到用武之地感到挫败。她十七岁时的自卑、胆怯、一地鸡毛都曾在沈一逸面前剖腹见肠,但如今的成功却施展不起来。
眼前饭菜食之乏味,如同嚼蜡,秦落放下筷子,“那就等徐叔有需要再说吧。”
“嗯。”
秦落没胃口,等着沈一逸细嚼慢咽吃完午饭,两人往会议室走。
沈一逸随口问道:“你们剧组什么时候正式开拍。”
秦落道:“拍摄日程是下月开机。”
“拍多久。”
“三四个月吧。”
沈一逸走在树荫底下,“你跟这个组多久了?要一直在剧组待着吗?”
“这个组前期剧本磨了五个月,算上今天已经快八个月了,马上开拍我就走了。”
沈一逸又问:“你们剧组那个头发被剃光的女孩,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摄影导演。”
沈一逸哦了声,“你们剧组怎么都是女的。”
“嗯,全女剧组。”
沈一逸疑惑道:“这是噱头,还是?”
秦落眨眨眼,两手抱在胸前反问:“什么叫噱头。”
“全女剧组是从哪个维度定义的,比如说全部的工作人员都是女的,还是主要岗位参与者是女的?”沈一逸较真问道。
“百分之七十。”
秦落走在沈一逸外侧,抱在胸前的手敲在肘关节,“主要工作岗位大多数都是招兵买马来的。单说摄制组就需要二百多号人,其中负责影视DIT的技术员在业界就很少能看到女性,所以我们只能聘用男工程师。再说grip部门里的best boy。尽管我们组里机械臂大助都是女的,但在技术统筹名单上,她们仍然叫best boy,还有搭台工、滑道轨工,这个需要靠体力反复工作的岗位很难做到百分之百都是女的。”
沈一逸又一次发问:“那你们凭什么叫全女剧组,这涉及到某些工种歧视。”
秦落摊手,“可要是放在十年前,我们剧组恐怕连百分之十的女性都凑不出来。”
“哦,在数量上进步了。”沈一逸点头,过了片刻又疑惑道:“那你们剧组都是弯的?”
“大部分领导层是。”秦落实话实说。
“那个摄影导演比你小好几岁吧。”沈一逸手插进口袋。
秦落笑道:“她有女朋友,你记错了,想睡进我家的人是副导演,那个穿黑衬衣的。”
描述的如此具体,证明秦落观察过对方….
沈一逸笑了。
但她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提着电脑包安静的走。
等两人走进电梯,到了会议室楼层,秦落准备要和她分离,她才站定缓缓开口,“晚上少喝点。”
“嗯,知道了。”秦落指指会议室的门,“那我进去了。”
一道门隔绝了秦落继续追问的可能。
比如她即将脱口的:下班要不要一起走,今晚要不要去她家吃饭。
她想知道沈一逸还会不会阻拦她。
可等到门关合,她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完了置景会,沈一逸也没再多说一句。
隔壁今日的演培结束了,秦落坐在椅子上搭着腿,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十六点还不到落日时间,她只能看着云发呆。
“走吧。”宥柠推开门,特意绕来找秦落,“我开车。”
秦落扭头看她。
宥柠长的不错,圈子里典型的玩票型富三代,时尚圈和艺术圈都涉猎,私生活算是检点。
按理说….她凡是去追个网红都能十拿九稳,偏偏却把注意力投在她身上。
秦落朝她招招手,“你来。”
宥柠两眼放光,一阵小跑到眼前,拉过板凳坐在秦落面前,“怎么?”
“干嘛追我?”秦落好奇道。
突如其来的提问给宥柠脑袋过了电,她摆正姿态尴笑道:“秦姐你好直接啊…”
秦落反问:“直接点不好吗?想谈恋爱的人不应该直接一些?”
“哈哈。”宥柠被秦落盯着看,生硬地挤出笑容,“但有时候太直接了也会让人害怕。”
“所以为什么追我?”
“因为觉得自己能追到你。”
这是秦落未预料到的答案,她原以为宥柠会说些肤浅的理由,在各个维度上讲述自己择偶标准。
她没想到宥柠会比她还直接。
秦落对这个回答充满兴趣,她调整了坐姿,原先托下巴的手插进了口袋里,靠着椅背重新审视起宥柠。
“我哪里好追。”
“彼此价值对等吧。”宥柠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表现渠道,比起利用捷径住进江景房,不如抓住这样的机会。
“你很有趣、温柔、长得好看,职业也不错。”宥柠认真观察秦落的脸色,“你还有一家发展不错的公司。”
“所以配得上你?”秦落开玩笑。
宥柠摆摆手,“我没这么自恋。”
“我对你来说,我是个可以提供事业资源的人,我们社交圈有交集,再说我长得也不丑,事业虽然没多好,但说出去也是个导演。跟组的这几个月里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我对你的分享欲多的,所以比起其他人,我觉得自己的胜算可能更大一些。”
秦落被逗笑了,点头肯定道:“确实,选择倾向更大一些。”
“真的?”宥柠眨眨眼。
“人是利己的嘛。”秦落抬手看了一眼表, “在个人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总喜欢选择性价比更高的。”
距离沈一逸下课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秦落站起身,“但这个前提是….我们已经把关系当成了一笔交易,我能带给你的,你能带给我的,我在关系上的投资会不会得到回报,以及….未来会不会大失所望。”
宥柠跟着起身。
“明码实价的感情死的很快的。”秦落在自己喉咙上比划割喉,后又在副导演的肩上轻拍,“今晚我还有事,就不去喝酒了。”
宥柠慌道:“啊?不去了?”
“今晚谢谢你,改天请你喝酒!!!”秦落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往门口走去。
宥柠苦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真诚~”
以及谢谢她提供的选择,让自己在有限的二选一里,清晰地分辨出想要的东西。
不是旗帜、不是交易、也不关乎性价比。
就单纯是沈一逸而已。
第47章 失去愤怒
能追到吗?
秦落回家思考了一路, 把电脑包扔在沙发,蜷缩进躺椅,江面上货船驶过, 紫霞覆盖在头顶, 包裹着整面落地窗。
她掏出手机, 扫了眼微信, 除了公司业务群外, 没有沈一逸的动静。
能追到吗?
想起那天在书房里的对峙, 她观察过沈一逸的双眼,看向自己时应该也有动心。不然她干嘛要会躲在自己怀里哭?睡觉往自己身体里钻?可她为什么又只想做朋友?
【刘佳:明天直播流程看了吗?】
微信弹出对话框, 秦落回神。
【秦落:嗯,大体看了一遍, 有些莫名其妙的互动环节, 我让商务对接和品牌商议取消。】
【刘佳:SD在业内口碑一直很好,你明天加油,我还有事不去了,我让展骆去接你。】
【秦落:上次读书会他处理的很好,别老让人家当司机了。】
【刘佳:这次不让他当司机, 当让他给你当保镖。】
保镖兼司机的展骆,第二天十点半就到秦落家楼下等待了。
刘佳参加的别的活动, 秦落的日程就安排格外满,先去了罗格斯签了和书店的分享会合同, 又和媒体部对接了广告文案,后被拉去妆造。
化妆师的刷子在脸上扫,秦落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打开和沈一逸的对话框,上拉下翻一顿操作后没打下两个字又退出去。
她没寻到好理由联系沈一逸, 焦躁地叹气。
“秦姐最近叹气好多,难不成真谈恋爱了?”罗格斯工作氛围好,只要按时完成牛马任务,哪头牛都能和农场主开上两句玩笑。
尤其是秦落,在公司出了名的接地气,属于哄着骗着让人信服她的大饼。
秦落将手机扔在化妆台上,仰身闭眼道:“恋爱遥遥无期。”
“就您这样的还追不到啊??”化妆师惊叹,公司能见到的几个领导层都是左搂右抱,尤其是刘总换对象的速度,赶上她换刷头的速度了。
秦落自嘲式反问:“我也想知道….怎么我这样的还追不到她呢?”
她话音刚落,化妆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秦姐,咖啡,三明治。”展骆在旁边道。
“辛苦!”
秦落闻声眯起眼,见到桌子上只有一份午餐,而展骆两手空空,“你怎么不给自己买?我不是说过报销的嘛。”
展骆摇头,“我吃过了。”
“周六还要你来加班开车,真的辛苦了。”
展骆摆手,“不辛苦,值得。”
“是不是这场活动有内衣展示啊,我要不要帮你把锁骨打一圈高光。”化妆师解开秦落衬衣。
秦落把视线从展骆上移开,移到自己的锁骨上,“不用,直播美颜一开,你打掉整盒高光都无济于事,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追求自然吧。”
“说的也是。”化妆师点头-
SD是国际轻奢运动品牌。
在国内主打品类从几年前的男性休闲转移到了女性运动。而内衣系列算是这两年的爆品。
SD品牌营销很久之前就看中了罗格斯的女性成长赛道,在罗格斯投了不少资金。
其中包括旗下艺人的广告,学者外景拍摄赞助,读书会主题合作,以及罗格斯的直播渠道。
罗格斯在赛道里无人能敌,垂直度极高,潜在客户源优质,品牌方投放成效卓著,因此合作密切,且逐年增加。
“秦姐。”
SD公关部策划主要负责人叫Demi,主要与艺人对接,负责安排活动以及协调直播。
秦落握手问候,“Demi。”
两人进入工作状态也比较快,闲聊了下近况,随后便转入直播流程。
直播大纲秦落看过了。
内容大概由主持人引导,从秦落分享《她杀》幕后创作故事,转入对社会的观察,最后讨论运动如何帮助女性面对社会压力,再到对身体的自我发现和自我救赎。
整个对谈过程两个小时,提高深度为主、带货为辅。
直播预热已经开始了,SD投了平台的开屏广告,外加上秦落在社交媒体活跃,输出观点的关注度比较高,距离开播还有半小时,已经有几万人等候。
这对品牌方官博开播是个不错的开端。
Demi的团队趁着秦落带麦,又强调了众多直播规则,予以告知审核标准,以免秦落在直播中出错。
“秦老师一定要谨记,避免争议性话题,防止流量对立。”秦落人真的听着,不停的点头。
灯光组准备就绪,技术支持也到位,主持人正盯着提词板进行开场白,社交媒体管理在场下不停的投放直播渠道,秦落看了一眼Demi手机转播,人数正在不断上涨。
“下面有请秦落老师!”
秦落听见名字,走到镜头前坐下,像无数次分享会、签售会一样,她在属于她的位置里坐下,勉强笑着,唤起十分精神力来完成每项工作。
可今天刘佳不在,助理王打炮也走了,只有对面直播部同事冲她竖起了拇指。
三个照明灯在前方笼罩着秦落。
秦落感觉自己被照得过于透明,安全感在身上泄漏,她盯着屏幕晃神,直到主持人又叫了她的名字,她才笑着把皮囊捡起来穿好。
“秦老师,《她杀》这本书已经面世五年之久,一直被列入女性读物榜单之首,先后拿下7个奖项及提名,甚至还是机场书店销冠,您创作之前有没有想到它会这么火?”
“销冠?哈哈。”秦落对于这样的彩虹屁很谨慎,“你们这是哪里来的数据?”
主持人查看手稿回答:“在某经济周刊中一篇关于文创产业特辑里。”
“啊~如果数据准确的话我还挺开心的。”秦落两手规矩的搭在膝盖上,认真与主持人对视。
“《她杀》既作为女性读物首选,又能称霸机场销冠,说明在某种层面我们女性在社会职场的经济独立性与影响在不断提升,文化消费上也很给力~我创作初也没能想到它能在机场卖的这么火。”
主持人翻动手稿,“那您当时是怎么想写下这些故事的?”
这个问题自《她杀》出版以来,秦落回答过媒体无数遍,答案也大同小异,几乎都汇总了她在序章里所写下的创作初衷,她的灵感来源,她的愤怒及思考。
但她这几天被沈一逸缠身,跟着尘封的记忆重新追溯了一遍罗格斯创办的初衷。
初衷。
这个中文词汇,代表了人在做某件事情时所抱有的纯粹动机、热情的起源,以及美好理想。
秦落脑袋里突然闪过了几个提问。
自己写作是为了拯救嘛?
自己创作是为了揭示嘛?
笔下人物是为了投射嘛?
好像自己的文字也披上了腐掉皮囊,看似构造出华丽的提问,但恰恰重新构造了一桩新的监狱。
明明她的创作都是偶然。
她偶然透过月亮想起中秋,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欣赏节目里的大团圆,她恨的咬牙切齿,于是在电脑里立下了一位人形。她想着戳破它,撕裂它,然后缝缝补补送它去向崭新大陆,于是它就合理变成了角色。
同样也是偶然。
她看到手机屏幕里的凶杀案,回国的飞机上颠沛流离,她都坐进商务舱却仍旧能被顽皮的小孩子吵到。她侧身观察,带着孩子的母亲一脸焦躁地伸手安抚,而孩子的父亲在旁呼呼大睡。
她当时只是想一刀捅死那些吵耳的声响,想割断耳边母亲的唠叨,想将糟糕的家庭大卸八块。
于是她把名字从《躲在暗处的杀机》改成了《躲在暗处的她杀》
秦落看向摄影机,“因为我想质问叙述体系里的伦理价值是否合理。”
这是原先脚本里没有的答案,主持人愣了一秒。
“我写这本书时是创作最疲惫的时候。”秦落语气平静,她看不见直播评论,也忽略了这是一场直播。
她像是在忏悔,又或者是表明真心,“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快三十岁了,我没有从成功的事业或者社会地位里体验到一丝快乐,我每天都搞到无比沉重,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
主持人是品牌方邀请来的,人文类节目主持人,文化素养和随机应变能力都有,她放弃了原有的主持稿,认真思考起秦落的回答。
“处置,这个词用在人身上听起来很痛苦。”
“我觉得很多人的精神都挺悬空的。”秦落说完抬起头,远处自家团队正对自己比手势,让她赶紧在内容上回到正规。
但她的思维正在高速飞转,嘴边的话跟不上控制力,脱口而出,“从小我就觉得自己身体里生长了两套语言织体,像两种性别,一男一女在体内交织。”
救命!!!
罗格斯直播团队疯狂在下面比划,甚至他们开始大力挥手,希望秦落能瞧见然后停下。
今晚这些没有经过风险评估的回答,他们无法预估舆论效力。
秦落眨眨眼,“我感觉自己用哪一套语言体系都无法质问自己,我失去了幸福的权利。”
“小时候我以为是自己没有经济能力,没有社会身份,但快到了三十岁了,我发现自己拥有一切,却仍旧无法追问自己。”
因此她察觉到了那股愤怒。
那股不知道被谁隐藏掉的愤怒。
第48章 信任危机
“我对幸福产生了信任危机。”
主持人在提词板里看到场务的提醒, 要求她把话题带回到主题里去。
没办法,主持人只好拉住秦落的话题,以防她继续向外延伸。
“这可能就是我们三十岁左右的女性都会面临的压力, 需要在工作和家庭之间找到平衡。“
她用起承转合的话术, ”想必秦老师通过创作也找到了平衡的方式吧。”
对面提词器上巨大的四个字:「回到主题」, 让秦落收回了思路。
她挤笑, “创作是提问, 生活是回答, 我目前还在积极努力追寻这种平衡。”
对谈暂时性回到正轨上,秦落按照脚本分享了《她杀》签售会上发生的趣事, 也算给电影铺点热度。
随后主持人把话题聊到了运动上。
“看秦老师社交媒体经常会发布一些运动的照片,爬山、健身、划船什么的。”
哈哈。
秦落尴尬笑着, 她大眼官方社交媒体账号都是公司统一管理, 上面发布的都是她参加公益项目的照片,比如环保节碳马拉松、提倡全□□动,以及参加学者之旅的摆拍。
秦落大学毕业那几年还喜欢运动,可这几年根本挤不出时间运动。她除了罗格斯事物外,还有读书会和公益要照料, 剩下的时间还得留给写作、吃饭和睡觉。
对秦落来说,健身只有早上短短半小时冥想。
但精神健身也算健身。
秦落知道自己正在直播, 她总不能对着镜头对观众实话实说,说自己回家只想摆烂根本懒得动。
她点头附和道:“创作之余肯定是要运动的, 不然颈椎也受不住的。”
“既然说到颈椎不舒服….”主持人看着流程提示,“不如秦老师来和我们运动体验官来做一些有助于拉伸的运动,咱们也在这坐半天了, 正好放松一下。”
由于一小时前关于创作的对谈时长被压缩,直播策划团队只能用原本被取消的互动环节来凑时救场。
秦落勉为其难的起身,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休闲装。
这是SD当季的高尔夫休闲装。
休闲服版型是修身剪裁,为了保证运动中的舒适灵活,并不会过于紧身,挥挥胳膊没问题。
但从台下走过来的是位专业运动主播,额头绑着束发带、上半身只有运动内衣。
秦落看了眼直播反馈,在镜头对比之下,视觉冲击有些过于强烈。
秦落冲着主播笑笑,“看你穿的这么好看,要不我也下去换一件吧,感觉我这套衣服会阻碍我的手脚。”
“不用的秦老师,我们一会要做的是颈椎操,是针对像您这种需要电脑办公的低头族,我们是希望手机屏幕前的朋友们,能在休息时让身体轻松。”
就在秦落感到有些拘谨时,又从台下走上来几位运动主播。
分别是不同年龄段,不同身材的女性体验官,品牌方为了避免引起身材舆论,特意增添了身材变量。
秦落观察了一下。
被邀请来的体验官身材都属于「符合要求」的变量,看起来稍微偏壮的女生,也属于健身房常驻型女生,身上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很明显,很硬朗。
嗯
主持人见到主播团队到齐便退场,领队的是专业主播,她调试好收音麦,对着秦落笑笑,“秦老师,那我们现在开始热身吧。”
秦落配合的撸起袖子,有模有样的跟着拉伸。
运动音乐响起,灯光配合,主播自信大方的对着镜头介绍起了颈椎操,边演示边数次数。
秦落站在第二排,认真配合,十几分钟活动下来,生了锈的颈椎确实的到了有效缓解。
结束时她给领队比了个大拇指,“嗯….这种颈椎操很适合办公室人群,运动没有噪音,而且还很舒服!”
“秦老师喜欢,可以打开我们官方小程序的运动模块,里面有很多静音运动,都特别适合办公室人群。”
说到这….运动主播顺势拿起手机,对着镜头开始教学如何下滑找到官方小程序。
就在前方运动系美女卖力宣传,秦落听见台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导播在场外举着大牌子。
上面写着:“2号模特下台。”
发生什么事了?
好奇的秦落下意识撇眼去瞧,身材健硕的模特有些尴尬的站在台上。
秦落扫了一下,品牌内衣本身倒也没有多大问题,体验官身材也是正常的身材,只是在不适配的两者关系下,挤出了副.乳。
嗯,这是夏天罗格斯健身房内经常会看见的身体部位,尤其是刘佳掀起了一波背心潮后,罗格斯幕后播客还专门出过一期《公司里五花八门且遮挡不住的副.乳》
这对秦落来说没什么,但对运动内衣品牌来说影响就比较大了。
导播趁着镜头前介绍官方程序的空隙,催促这帮“变量”体验官下台。
秦落尴尬地两手插在口袋里,微笑看镜头,随后主持人及时出场,临阵救场。
但直播就是直播,它接受公域的窥视,任何细节都逃不开呗监督的命运,其中包括各色观众,以及对家的水军。
弹幕很快就被覆盖。
直播团队先是让主持人引领了一波抽奖活动,但区区十件内衣套装是无法盖住藏在暗处的舆论。
舆论也是杀机。
【那个体验官穿什么码啊的啊?勒的那么紧?】
【大几百的运动内衣,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感觉防震效果也一般啊】
【退货】
当然也包含一部分冲着秦落来的粉丝群体。
【大妹砸,fr不是正常现象吗?男的也有呢,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这和体重有什么关系?我A还有fr呢】
【弹幕真是好家伙,正r解放还在努力呢,这就搞起副r审判了?】
【能不能先去看人体构造科普再来秀智商啊?那哪是fr,那就是内衣不合身。】
本来没成聚焦的话题,在观念分水岭下,形成了一道沟通鸿沟。
你说你有理。
我说我有理。
秦落眼前的直播反馈屏幕很大,她能看清自己延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能看到放大版的弹幕。
导播要求主持人不予回应。
于是主持人只能避开弹幕上的议题讨论,对秦落进行了第二次提问,“秦老师感觉怎么样?”
秦落确实无法忽视弹幕的讨论,但她也不能不顾的品牌方死活。
她勉强地拍拍颈椎,“运动确实舒缓了关节上的压力。”
“那您日常生活中有没有一些值得分享的运动趣事呢?”主持人问道。
秦落转动手指间的配戒,“运动是长期主义的最佳实践方式,我觉得最不辜负付出的当属运动了。”
主持人点点头,“秦老师说的真好,运动确实是需要坚持的事。”
秦落摇摇头,“长期主义和坚持没关系,而是我们当下的决策对未来所影响的范围。”
“就比如运动和艺术创作,其实在实践的过程中都是痛苦的,不管是有氧还是无氧,不管是创作瓶颈还是创作误解,都是持续不断会身体带来实质性的痛觉。”
“但你知道自己这项决策是正确的,并坚信在未来会得到回报,要不断在脑袋里灌输长期主义的观点,才能沉重地、痛苦履行实践,从而达到坚持,是长期主义在身体里驻足,才促成了坚持。”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身体里有两套语言织体,纵横交织,其中一套它命令我必须去执行长期主义。为了将来达成某项幸福,我必须长期服从于它的道德指令。”
秦落安静的说着,弹幕里议论没有停下,似乎没人想听她说什么。
主持人也难换话题,干脆点头,“您说的我感同身受,尤其是是运动特别累的时候,身体想放弃,但大脑会有个声音来制约你,催促你。”
秦落点头,
“是,当我创作出不同的角色,观察了多样的人生后,渐渐发觉……现实人类比文学人物更加糟糕。暴力是人天生自带的社交属性,习惯性的侵入、占有。
语言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呼朋唤友,更多是为了化解矛盾。
比起互相依赖,人其实更容易被激怒,甚至乐此不疲地制造出麻烦。
所以社会才会建立法制来约束暴力,而这套道德体系从一出生就附着在我们身上,它只是用来维持秩序。而在这套秩序里,我们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
秦落看着纷争不断的反馈屏,笑道:“就比如我们必须要遮挡起来的副乳。”
主持人笑容僵硬,疯狂在脑袋里想如何挽救,又听见秦落自己找补道:
“当然扮演什么角色是我们用生活经验去恒定的,每个人都有一套私人化的道德观。”
“有人觉得副乳存在即合理,有人觉得美丽至上,有人觉得这无关痛痒。”
秦落说到这里,轻轻推了下眼镜。
弹幕上的话频繁跳动着,她在那些评论里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她甚至能从弹幕的用词和标点里,洞见到他们的人生。
“刻薄是道德剥离过程中常见一种情绪。”
“我写《她杀》的时候,身体就处于非常刻薄的又沉重的状态里,因此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的幸福与未来。”
第49章 深陷
晚上九点, 正是牛马休息时间,沈一逸坐在办公室前,她在等林普平出具鉴定报告。
她手头上没活, 也不值班。
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 沈一逸会跑去刑科院里盯数据, 或者去解决科研项目的算法模型问题。
但最近她想犯懒。
沈一逸仰靠着椅背, 掏出手机打开社交媒体。
秦落。
心里想着, 她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搜索起来。
手机屏幕上跳出秦落的账号, 看了一眼,粉丝关注量有426万。
粉丝体量不算少….
沈一逸顺着头像点进去, 秦落最新一条动态发表于19:30,提醒粉丝们自己在直播间。
秦落在直播?
沈一逸摸索着点开了直播间。
手机里, 秦落正坐在沙发上笑着和主持人聊天。
“审美是有框架的, 所以我通常会在时尚和功能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主持人点头,“是的,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秦落接话,“每位女性都有权选择适合自己的风格,无论是追求流行还是个人舒适, 不应该受任何第三方干涉,品牌也应该看到现在市场的呼声, 努力去适应女性消费者的变化和需求,就像是内衣, 不再把适用的内衣当成一个私密事,大家会分享…”
秦落被聚光灯围绕,一身休闲装坐在沙发上, 搭着腿,带着眼镜侃侃而谈。
沈一逸视线在屏幕里陷落, 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普平拿着文档进了办公室。
“主任,报告弄好了。”
沈一逸回神,伸手将音量降到最低,抬手指向桌面,“放这儿就行。”
“那我下班了啊。”
“好。”沈一逸没挪开视线,敷衍的摆手,“早点回去吧。”
主任这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
林普平隔着办公桌垫脚眺望。
但主任手机贴了防窥膜,他什么都没看到,“您别忘了科信这周后台系统要维护的通知。”
沈一逸摆手,“知道了,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
林普平走了,办公室立刻恢复安静。
沈一逸调高声音,将手机架在桌面上,她拿过鉴定报告随手翻了两页,随后思绪被直播打断,不得不合上文件。
她仰靠着椅子,静静地望向手机。
沈一逸无法从电子屏幕中那位健谈、优雅的陌生人身上找到关于秦落的影子。
比起昨天和自己吃午饭的秦落,此刻荧幕里的女人更像个…雕塑。
像横插在显眼地标上的巨物。人们只能隔着距离观赏她冰冷的真身,却没人有资格雕刻她。
这个视角显得彼此之间好遥远。
自从高考后,沈一逸就没主动关注过秦落的动向。她没关心过秦落考上哪所大学,在哪所城市,她读了什么专业,包括毕业后什么就业。
沈一逸清扫了人生系统,刻意将秦落二字拉入黑名单。
她和秦落算得上彻底断联,彼此渺无音讯。
秦落在文坛拿获奖的那年,是她刚进省公安厅在职读研那年。
沈一逸还记得那段时间,她白天跟着前辈去现场,晚上陪老师搜集数据,剖尸到清晨累的两眼发黑。
要不是沈钦文给沈一逸发信息转贺秦落获奖的信息,她恐怕都要忘了秦落是谁。
再后来,朋友圈里经常会冒出秦落的消息。
比如秦落上了丰江新闻头条,获得了荣誉校友,再比如曾经的高中班主任在同学群里祝贺新书大卖,又或者是陌生的同学发了一张和秦落的合照,以及几百字的贺词。
沈一逸没有秦落的联系方式,无法替父亲表示祝贺,更没那个勇气和她说上句恭喜。
恭喜她成为了作家,恭喜她一步登天,恭喜她脱离了丰江烦闷暑热,不再被嘈杂的巷院缠绕。
恭喜她的人生实现了向前跨跳。
这样的秦落挺好的。
这样的秦落会和往事划清界限,会忘记破旧高中里十七岁的同学。
起码这样的秦落,如果再次见到自己会是骄傲的,她不会恨怨自己,不会质问自己。
二十五岁的沈一逸没不舍,也没畅想,她只是觉得失落。
三十四岁的沈一逸,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弹幕在眼前疯狂跳动,她向前翻了下。
网友:【罗格斯自己的直播都没整顿好,跑品牌方直播间说教来】
路人:【这怎么叫说教了?这叫分享!】
路人:【卖货就卖货,别上价值行吗?】
粉丝:【再响的铃都要喊不起沉睡的猪】
品牌粉丝:【还卖不卖内衣了?优惠券在哪领?】
黑子:【有谁还不知道秦落实际上是在消费女性群体吗?】
黑子:【捧资本臭脚,对品牌方问题,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粉丝:【嗯嗯嗯,好赖话全让您打字说了,但实事您是一点不干】
网友对吵看起来好无聊….
沈一逸切出应用,熄屏,随后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她打开电脑,点开虚拟尸检系统,准备拆解案例中的数据。但鼠标在转了两圈又停下。
沈一逸托着下巴发愣。
那些陌生人都不了解秦落,凭什么能对她指手画脚?
想到这儿,沈一逸忍不住点开网页,在键盘上敲下三个字:罗格斯。
回车,搜索。
随后满屏都是罗格斯的相关结果。
沈一逸又对搜索内容进行了详细加工,通配符*填补模糊的空白出,“”用来精确词组。
【“罗格斯*秦落 ”-编剧-电影】
作为鉴定中心的科研领头人,搜索操作自然猛如虎。
沈一逸下拉提取信息,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秦落的发家史,以及罗格斯涉列的业务领域。
搜索结果里有两个关键词,出现频率最高的,分别是「公益」和「读书会」。
她随机点开了两个新闻报道,在不同的报道批次里,提取到了关键时间点。
随后又沿着罗格斯的新闻报道,比对着追踪下去。
嗯,罗格斯的公益一直不断在落实,地方zf的政策甚至也给了她们倾斜的资源。但由于罗格斯的业务分配不协调,导致帮扶数据零零散散,看起来不怎么漂亮。
可公益不能只看眼前。
而是要关注它所影响的可持续效益。
那群网友都不经过数据考证,凭什么轻易地否定秦落的努力?
沈一逸愤愤地拿起手机,想点开直播间看看那群网友还能说出什么疯言癫语。
结果点进才发现直播结束了。
嗯,十点半了。
结束了好,这样秦落能早点下班,早点休息。
沈一逸侧身面向电脑,重新打开虚拟操控系统,看秦落直播只是工作中的插曲,她尽量把自己看成一位沉默了十六年的老朋友。
周一清早。
林普平的车开近了艺术园区,沈一逸从副驾下车,打开后备箱拎起的工作箱。
林普平今天本来调休放假,但听说沈主任来剧组上课缺个助手,立马毛遂自荐跟来了。
“我来拿吧。”
沈一逸朝警车后备厢里的大家伙努嘴,那箱子得有二十公斤重,全都是勘尸的重量级嘉宾,“你还得搬那个大的。”
林普平将手里的鸡蛋饼塞进嘴巴里,扛起箱子,眼神四处打量。
一想到待会能见明星,他就紧张….
沈一逸关了后备厢,带着他望培训教室走。
“我之前看过这本小说。”林普平两手提着箱子,走了几步便累得哼哧出声,但他还是忍不住和主任分享,“我当时刚上大一觉得这小说写的太扯淡了,后来大二上了几节精神病学课程,我人都要傻了。后来我们班好多女生看了这书,都去选修犯罪心理学了。”
“听说这书可火了,火遍整个东南亚。”林普平忍不住笑道:“韩女都说它是什么女性真理。”
“主任您不上网不知道,这两天这本书作者可真是倒霉,各种瓜各种塌,被网友那是一顿臭骂。”
“搬不动的话….”沈一逸顿足,指向箱子底端,“你可以拉着它走,箱子下面有小滑轮。”
…
咚——
林普平把箱子搁置在地上,向后退了半步,观察箱子底部….有很不起眼的四个钝角滑轮。
林普平挠头道:“我这搬了半天,您才说….”
沈一逸不以为然道:“我以为你知道。”
林普平这才蹲在旁观察起箱体,成功在侧盖扣出伸缩的拉杆,“这么沉搬起来确实不合理。”
“那刚开始让你搬,你怎么没觉得不合理?”沈一逸领着箱子往前走去,“做解剖、勘验不就是追求不合理?你以后凡事要多观察,多质疑,这世界没什么真理,只有数据才是真理。”
林普平老实点头,“嗯,主任说的对。”
沈一逸带着林普平进了剧组大楼,上了三楼后,在走廊上给他指路。
“走廊尽头那个会议室就是培教室,你先去把箱子拆了,在地上铺一张无菌布,把工具摆出来。”
“您呢?“
沈一逸垂眸道:“洗个手就来。”
林普平接到任务立马拉着箱子走了,沈一逸拐进厕所后,听到脚步声走远,又立马从侧所拐了出来。
她站在走廊窗沿边,望了眼楼下停车场。
秦落的车不在,她今天不来剧组?又仔细扫了一圈,刘佳的跑车也不在…
沈一逸从兜里掏出手机,立刻打开了社交媒体。
甚至她都不用搜秦落…
秦落这俩大字正屏幕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呢。
第50章 掀开一丝缝隙
沈一逸作为法医, 也经历过不少热议风波。
经手的大学抛尸案、旅游景区坠崖案、恐怖无头碎尸案都曾作为猎奇凶杀案被网上的营销号炒作过。
新闻娱乐的制作者和上瘾药物供应商一样,制作适用群体的特殊故事版本,通过散布模糊的信息, 诱导民众观望。
文明约束力越薄弱的地方, 暴力就越凸显。
信息爆炸是当代失秩的乐园, 真相是什么对人们来说不重要。
沈一逸就曾亲眼见过导师因查案, 深陷于阴谋论之中, 整个公安团队被媒体牵着鼻子走, 最用不得已用自证清白的方式,才得以平息。所以如何部署舆论信息战略, 也是公安近几年的重要议题。
她盯着屏幕认真数着,有关于秦落和罗格斯的热搜有六个。….算下来这属于舆论致死量。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一逸顺着热搜点进去。
先是娱乐体量较大的几个营销号相继发文, 后有经济周刊的官媒发文, 再是严肃新闻的长文,以及吃瓜群众的详细帖子。
营销号写的是:
“从崇拜到质疑,市场塑造起来的大女主将如何反转?”
“千万粉丝量级的媒体机构是如何运转起来的?”
“这些博主竟然都是罗格斯旗下的,一个博主广收就高达400万。”
经济周刊标题写的是:
“直播引发的舆论漩涡:罗格斯该如何逆转公众形象?”
“罗格斯事件反映的性别经济与市场定位。”
“品牌的女性主义的挑战:舆论与品牌价值间寻求市场自救?”
从众多标题的含“秦”量来说,直播事件只不过是导火索。舆论不是针对秦落个人的, 而是冲着罗格斯去的。
沈一逸看着屏幕,手机恰时响了。
是林普平打来提醒她上课的, 沈一逸将手机塞进口袋,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上午, 教室里。
沈一逸心不在焉地看向林普平,“你来穿戴演示。”
林普平按照规章,一步步演示穿戴。
沈一逸则是站在旁边, “法医勘验时防护穿戴步骤是很严格的,它并不是为了防止警察在现场遗留痕迹, 而是防止自身受到尸体腐败后所产生的细菌感染。”
“尸臭是难以忍受的气味,如果现场是密闭空间又恰好是夏日,那味道所产生的冲击力,会让人在短时间内产生眩晕感,经验再多的法医都会被尸臭熏吐。”
“所以饰演一名合格的法医。”沈一逸淡淡然道:“首先就是要演出如克制自己的干呕的动作。”
她在台上讲着,台下演员笑着,一上午很快就结束了。
中午,沈一逸带着林普平去食堂打饭,特意绕去停车场搜查了一圈,秦落的车依旧不在。
“主任您找什么?”林普平看沈一逸搜查目的太强,忍不住问。
“没事。”沈一逸扫完最后一辆车,侧目看他,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对了,你早上说网上八卦是怎么回事?”
“八卦?”
林普平忘性大,脑子转了两圈才想起,“啊,你说那个女作家的事是吗?”
沈一逸点头,“嗯。”
林普平不以为然道:“就被网友骂了。”
“为什么被骂。”
“原因一大堆呢。”
林普平左手拿着电脑包,右手提着工具箱,呼哧带喘道:“好像是直播的时候言论不恰当,被人拿出来恶意营销了。”
“后有牵扯到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但被骂的最凶的是她背后的公司,说她的公司以公益方式压榨贫困地区的女性劳动力,借用她们直播捞金….最扯的是她不是有个公众号专门抨击男性嘛,现在被扒出来她公司背后是盛投机构控股,所以说公司领导层都是男的。哎,这也不怪网上声音叫的响,那女作家经常输出一大堆观点。”
沈一逸在前面带路走着,脚步飞快。
林普平跟在后面追,“现在这些自媒体只为了流量,你看现在社会上的女孩这么恨嫁,都是这些博主喊的,社会矛盾哪有那么尖锐。”
“我有几个女性朋友很喜欢看秦落小说,说她具有新时代批判目光,就比如这本大火的《她杀》,通篇小说都在描写男性如何压迫女人,写女人为了反抗把男人杀了,这….这在我看来就是纯粹为了爽点而美化了犯罪。”
“她写的其他悬疑小说我也看过,写的很多糟糕。”
沈一逸回头瞪了眼林普平。
林普平被主任瞪的心里发毛,“您别曲解我的意思,我觉得女性追求理想和事业是正确的,也需要有人在性别议题上发声,但是有些人就是单纯为了流量而挑起对立,圈住粉丝然后带货赚钱,目的就是为了盈利而已,这世上哪有什么正义人士。”
“你如果自身没有女性体验,就不要妄图让女性拥有男性体验。”沈一逸冷笑着,“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搞清楚了嘛?你就这么肯定她是为了赚钱而已?你通过什么判断的,有什么数据依托吗?今早我没跟你说过做法医要有理有据?”
林普平今早因为滑轮已经被骂过一次,挠挠头不敢回答。
沈一逸懒得搭理她,指向食堂,“你去打饭吧,我待会就过来。”
林普平走后。
沈一逸捏着手机站在树荫底下,想了半天从手提电脑包外层找出上周刘佳塞给她的名片。
直接问秦落不太好,还是先打听点情报再说。
沈一逸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将电话拨了出去。
“您拨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不巧….对方占线。
嗯,估计刘佳正在处理公司事务。
要不直接给秦落发条信息问问?
正在沈一逸犹豫之时,她余光扫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是前天想灌醉秦落的摄影师。
“不好意思,打扰。”
沈一逸走下台阶,伸手拦住要去食堂吃饭的鹿希,“我是秦落的同学,我想问下秦编剧今天有来剧组吗?”
大摄影师今天没带帽子,但带了墨镜,被人拦下后,抬手将墨镜摘了,搁置在光头上。
对方长的嘛….确实不错,就是看起来冷冷淡淡。
鹿希听刘佳说,这法医是秦编的白月光,两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学。前几天秦落为了这法医,把宥柠都给拒绝了。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法医跟秦落好像不熟,秦落出那么大的事,她还要跟自己打听对方来没来上班,一副互不联系的样子。
鹿希摇摇头,“秦编剧有事没来。”
“好的,谢谢。”沈一逸问到想要的答案,立马给人侧身让步,“麻烦你了。”
鹿希又把墨镜戴回去,“她最近忙着处理别的事,剧组不怎么过来。”
沈一逸皱眉在手机里翻弄,“好,谢谢。”
鹿希好奇地往她手机上瞧,那法医竟然在上周的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中,一串一串号码的找寻。
我夹?!
这电话都不给秦落备注的?
她忍不住问沈法医,“你有秦编剧的电话吧?”
“有的。”
沈一逸又往旁边挪步,对着一长串号码按了下去。
鹿希在惊讶中离去,随后也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副导演发去了信息。
林普平已经打好了饭,隔着玻璃窗户看向沈主任。
他们主任今天没穿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也没穿警服,也不是没图案的白T恤…而是穿了件黑色翻领plo衫。
虽说这是他们鉴定中心最常见的look,处级老干部同款要素,但主任却穿出了青春气质,很清爽可爱。
尤其是主任干净的马尾,远处看像个大学牲。
要是主任别那么凶就好了,不凶的话就特别像自己的学妹。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秦落手机也占线….
沈一逸没打通电话,正烦躁呢,一转头瞧见林普平隔着玻璃盯着自己看。
她皱起眉,指着地上的工具箱,用口型警告助理:“工具箱别放过道!!”
林普平快被主任瞪应激了,心底大惊,立马低头调整。
沈一逸没电话,心里烦躁的很,吃饭速度特别快,吃完她也不管林普平,端着盘子起身走了。
下午上完课,秦落没回她电话。
傍晚值完班,秦落没回她电话。
直到晚上九点半,沈一逸回宿舍洗完澡,秦落才给她回了条微信。
【不好意思,中午太忙了,我刚看到。】
沈一逸给她回:
【你和刘佳还好吗?】
过了两分钟,对方才回复:【还好,你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沈一逸:【嗯。】
秦落半天没回复。
沈一逸望着没有下文的聊天对话框。
对方肯定忙于公司业务,她想安慰两句又怕影响对方情绪,想做点什么又发觉自己没能力帮忙。
她只能打字:【你记得吃饭,别熬夜】
过了几十分钟,还是没人回。
沈一逸忍不住又发:【现在刘佳在你身边吗?】
过了两分钟,秦落给她回了好几条:
【一一,我这儿信号不好,回复可能有点慢。】
【好,会吃的。】
【她在的。】
沈一逸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舒缓。
刘佳在就好,刘佳在起码不用担心秦落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