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已经在审讯室坐了大半天, 硬板凳久坐会腰痛,秦落用手揉着后背,听一旁的刑侦警察盘问。
警察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严肃道:“五年前, 你辞职前往寺庙居住了一年, 是因为你杀了你的父亲。”
展骆无言地笑着。
他不信神佛, 不信因果。
但父亲死后, 他求人介绍住进了寺庙。
寺庙不问前尘, 只安排他做些简单活:扫地、修空调,晾晒衣物。寺庙不大, 修在景区山顶上,加上展骆总共十二个人, 下山采买要开四十几分钟山路。整整一年间, 他不关心世间起落,无欲无求,像个被剥皮剔骨的动物,精神悬吊。他常常坐在寺庙门口的青石墩上发呆,观察那些求仙指路的人们进进出出。
刚开始, 他也惧怕那些高大的神塑,就连走进大殿都显得迟疑。
但日子久了, 他意识到神像不过是木雕泥塑,既不言语, 也不判决。
他开始大胆走入大殿,在旁看着人们跪拜,他盯着菩萨的脸看——没有怒意, 没有慈悲,没有悲悯, 甚至没有回应。
一种极端的静默。
空无一物。
他忽然明白,一座座神塑是人类投射出的想象,是需要它们时,它们才会存在。
、
审讯室墙上的电子表跳动,没得到答案的警察有些不耐烦。他敲敲桌子,提醒展骆抬起头来。
这次换秦落开口询问:
“我有些好奇,你到底为什么加入读书会?”
展骆耸肩,“感觉读书会的理念与我志同道合。”
秦落忍住没骂脏话,仅使用轻量级地词语予以回击,“你放狗屁。”
这次,警察换成了拍桌子。
——啪。
警察道:“说说你和彦莉是怎么计划的,她父亲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展骆歪着头思考。
在寺庙闲来无事展骆没有停止阅读,偶尔听读书会的线上讲座,尽管他没有时间去参加志愿者活动,也会尽所能捐赠。
也是偶然,展骆在捐赠页面看到了秦落的新书。
《她杀》
这个书名引起了展骆的好奇。
他特意请假下山去参加了秦落的新书见面会,抢到了还没上市的新书。
他带着书回了山里,每次读都有不一祥的感受,他将被压榨、被训斥的自己放进情节的对白中,将父亲的声音剥离出来,安插在压迫者的灵魂里,他听得见他们每寸呼吸声,也感同身受女人遭遇的噤声与耻辱。
秦落写:是先有了法,才有了罪。
他也如此理解。
直到展骆将故事情节熟记于心后,他和庙里的主持提出了告别计划。
离开前主持问他在寺庙过的是否静心安心。
他笑着点头。
主持又问他这一年来修到什么。
他说世间无神,神的职能可以由理解痛苦结构的人来承担。
展骆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打包好了行李,下山后他直奔读书会,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迈出这步,他不能永远做默念空心的木偶,秦落是他认可的伙伴,他要用后半生来拥护他的伙伴。
因为是志愿者,展骆顺利重新入职,又因为他无业车队缺人看管,读书会的人事问他是否愿意做全职,工资水平虽然没有销售高,但对于单身人士来说完全能自给自足。展骆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合同。
读书会工作很繁杂,活动多职工少,展骆不仅要忙后勤,有时也会负责带训新成员,对新同事,展骆显得尤其耐心,他会在志愿者打算放弃时鼓舞对方,在会员发言中情绪哽咽时安慰,由于他情绪很稳定,工作积极,渐渐成为读书会的核心职工。
彦莉是他第一位“救助”的成员之一。
彦莉加入志愿者比他晚几个月,两人在阅读日活动见过几次面,在他住进寺庙那段时日,彦莉经过考核成为了全职员工。
他和彦莉刚开始有些不对付,彦莉讨厌男人到了极致。每当他提出活动意见对方就会冷笑,她性格直接,不懂得回避冲突,在小组会议上经常升级性别议题。展骆一度觉得她刻薄,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和自己有过受害情结。
为了友好共事,展骆四处留意她的故事,知道她从小被父母抛弃,成年后整容失败,工作失利,以至于患上了焦虑症,在情绪障碍自救后进入读书会。
展骆理解她的锋利,比任何人都敏感于她身上的压迫痕迹。她不轻易信任谁,就连展骆这样看起来理性、温和的男人都难以被她接受。好几次展骆想和她展开心扉聊聊,都被彦莉用玩笑敷衍过去,甚至还对他说:“你看起来像动物园里表演温顺的猴子。”
两人交流变多是因为监狱的圆桌活动。
秦落为了感谢帮助她写书的监狱长,特意安排了读书会的资源活动,他们作为圆桌志愿者得携手组织策划。
也是因为这次圆桌活动,展骆听她亲口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她详细描述中,展骆得知她是如何被整形医院的金牌销售欺骗,花言巧语诱导她贷款整容,又在术后失败后反复推诿、威胁不许发声,尽管她选择打工养官司,可几年过去,法律的惩罚对她的痛苦而言不值一提,她怨恨抛弃她的父亲,抱怨没有带走她母亲,更没有办法接受她是孤独的。
那天结束,展骆偷偷在社交平台上关注了她的写作账号。
「真想把他杀了」她在每个帖子结尾都这样写。
展骆这样默默观察着她,翻完了她所有发过的字。那些带着仇恨的、混乱的字句,让他联想到夜里照镜子的自己。
他们像是彼此映照的镜面裂缝。
“是,我帮她解决了那个男的。”那是他赠予她的礼物作品,自然不会回避,展骆傲慢地点头,嘴角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警察对这种罪犯挑衅屡见不鲜,冷声呛问:“解决了谁?你说的男的名字叫什么?”
“彦华。”
“彦莉的父亲。”
展骆点头,随后挑眉看着秦落,面对她眼神里的疑惑,“我说了,我是在保护她。”
“你怎么解决的?”
和解决父亲的手段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更容易。
彦莉的情绪障碍在他们第二年复发,在各种工作场合中会应激到发抖,偶尔还会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展骆不仅担心工作进度,也担心她的身体。
偶然一次,活动结束展骆开车送她回家,恰好在楼下遇见她的父亲。
老男人的出现吓得彦莉在副驾干呕,展骆从未见她这样胆怯、紧张,在他印象里,彦莉很大方、勇毅,是敢直面挑战强权的女生,可眼前那干瘪、萎缩的彦莉让展骆一时间难以与之对比。
展骆没有放彦莉下车,而是独自下车与老男人对话。
男人之间对话火药味十足,年轻的展骆腰板更挺,拳头更硬,因此略胜一筹,展骆勇警告的语气通知男人不许再骚扰彦莉,没想到彦华却以为展骆是的女儿的男友,因此用女儿整容勾引男人却失败的事情来羞辱展骆。
展骆没有动气。
而是觉得平静的生活被再一次搅乱了,闹钟不断浮现父亲当年吞药的镜头,一阵眩晕、神经仿佛做了次拉皮手术,紧致地让人想要再次靠近,再次走进那些杀戮中,他看着对方红彤彤的醉态,身上散发出的酒精味让他感觉到兴奋。
“再纠缠她我让你死。”
他说话的语气像个帝王,男人管用的威胁语言,仿佛伸手就能轻轻拗断对方的脖颈,但他从不说谎,面部呈现着高人一等的线条,是规则,他是秩序,他重新回到了能掌握一切轨道里去。
能缓释诱惑的神塑终于坐落在他的身体里。
“是他主动请我杀的,我怎么能忍住不杀他呢?”
秦落觉得荒唐,“你哪来的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展骆却激动地反驳道:“是这些贱物把我和他们从中区分,他们才不是人。”
朴峥隔着玻璃观望,在这头气得直拍大腿。
沈一逸在一旁端坐着,将资料叠放整齐,眼神和朴峥的方向一致,可她的心思却不在展骆身上。
朴峥说得确实没错,展骆分明是个变态。
展骆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不用通过扬声器,就能从玻璃外听到他的呐喊,他手铐撞击在桌面上,“秦落,秦落,秦落。”
他用声音来掩盖快要爆炸心态,放缓了语调,带着劝诫的意味:
“要取得胜利,你就得建立新的道德。”
“我所谓的道德是指可以扩展、替换的东西。”
“而你的读书会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手铐束缚了他,可能下一秒就能挥动起来,“语言、文本、新的思维,比那些老套的暴力结构更高级的替代品。”
“你曾经是这样说的。”
他见秦落毫无反应,开始激动地指责,“你说当一个原本被牺牲的受害者,开始用自己的语言反击,并去再去清算牺牲体系,那她就不再是受害者了,她会成为反结构者。”
他指向自己,意义中心的自己。
“你肯定理解我为什么要做那场直播?”
“即使这种新体系也需要一定的牺牲。”
“我可以去做牺牲者,哪怕我用残忍的方式处置了他们,可我们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公开地——”
展骆话还没说完,秦落愤然起身。
“我受够了。”
她看着身旁的警察,“我到底还得和这个疯子待多久。”
第152章 找到自己了吗
看来今早出门在包里携带香烟是正确的选择。
秦落站在院子里抽烟, 这是沈一逸向朴峥申请来的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她知道再待下去秦落会疯掉。
沈一逸扇掉鼻尖前的烟味,“别思考他说的话。””恶心。“
秦落灭了手里的烟蒂, 又重新了根燃新的, “我只是恶心他对我作品的解读。”
秦落脸上是沈一逸很少见的憎恶, 一种很冷血的表情, 随后她沉默下去, 似乎是连分享感受都是痛苦。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沈一逸很后悔让秦落来见他, 她道:“此刻。”
终止秦落继续审问是沈一逸的决定,尽管朴峥认为秦落有些过于敏感了, 展骆说话声音确实大了些,但没到会伤人的地步。
但既然秦落不想参与下去, 只能换成他和沈一逸亲自上阵。
还没进门沈一逸便提醒他:“待会不论我说什么, 你都不要惊讶。”
朴峥是审讯的老手,端着茶杯点点头。而沈一逸则显得拘谨,她以前参与过几次审讯,但每次都是为了确认物证细节,很少和犯罪者玩这种心理博弈。
展骆见沈一逸走进来意外地笑了。
尽管是女人将他逮捕, 他还是为能在此见到沈一逸而感到兴奋。
沈一逸比较直接,她将鉴定中心送来的文件铺在桌面上, 比朴峥早开口,“你用钢尺给欣伍正割了喉。”
展骆知道自己总归难逃死刑, 承不承认对他量刑来说没区别,因此他只是笑笑,却始终不给答案。
“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警方调查过欣伍正死亡当天的行程, 结合对厂房附近视频监控搜索,发现展骆对他的谋杀也有预谋。
沈一逸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今天就算秦落不来,你不承认这些罪行,我们依然可以给你定罪,不过流程漫长一些。”
展骆问道:“秦落走了?”
沈一逸垂眸道:“没有,她在玻璃外看着你呢。”
展骆笑着问,“她怎么不愿面对我?”
沈一逸没有顺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岔回案子,“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毒杀欣伍正。”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她问出质疑的口气,紧接着沈一逸又道:“我认真看了报告。”
她手指在纸张上随着字体移动,「于颈前方见一条水平环形索沟,位于甲状软骨上缘,深度不一,伴有皮下出血…疑为柔性索具环绕施加压力所致,生前损伤。」
“躲在暗处,先用电线勒住他。”
沈一逸看报告上小王用词模棱两可,便得知主检也对先勒晕再割喉所形成动脉喷溅这一点心存疑虑。仅从尸体解剖来看,展骆手劲儿并不重,勒颈处皮下出血轻微,连软组织裂伤都没有,显然不是为了制服,而更像是在消耗对方的反抗力,等对方挣扎疲惫后出其不意给了一刀。
她一字一句挑明,“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刀致命,所以选择用勒颈降低他的反应能力,再选择动手。”
展骆抿唇不语,淡然地看着她。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朴峥感到恼火,他重力地拍响桌面,“是不是?!”
沈一逸无语,转头瞪了朴峥一眼,明明进门时他答应过,为什么会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展骆原本蔫然的表情被朴峥逗笑了,“用蛮力只会伤到自己。”
“你——”
朴峥猛地起身,屁股还没离椅子就被沈一逸按住。她平静地截断了他可能爆出口的脏话,
“但你却在现场制造出了混乱的喷血痕迹。”
她声音缓慢又逼人:“你知道这在我们法医眼里叫什么吗?”
——拟态性暴力。
案发前后,园区的录像里曾多次出现秦落的商务车,证明展骆跟随而来能多次勘探剧组环境。他趁着剧组副团队交接的复杂时机,恰好十一假期剧组放假电轨路在改造,杂乱的配电间成为他儿时的小土堆。趁欣伍正饮酒后将其约到配电间谈话,趁其不备用电缆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敢直接下手,却想制造一个亲手割喉的现场,于是将偷来的血浆泼在墙上。
沈一逸看了报告上的血迹照片,如果墙面上不是真血迹,那展骆一定反复钻研、想象过,亦或是他曾亲眼见过喷溅血迹场景,不然效果不会如此逼真,就比如那道地面与墙面形成拱状纹路,就连在现场的法医都曾被“艺术性”的血迹骗到。
“你需要一个看起来很宏大、很血腥的视觉画面。”
看到的人都会被血淋淋的暴力场面折服,看到的人都会携带着对他的恐惧发出尖叫。
“它不是为了遮掩,而是为了表达你幻想中反复上演的…正义复仇场面。”
她清楚,展骆的杀意建立在漫长的幻想与自我鼓动上。那一刀,不仅是泄愤,更是某种角色扮演,
沈一逸又翻了一页,神色略显无奈道:
“在我们法医学里,特别的尸体现场会格外放大犯罪者的心态,所以…每个看过报告的法医都知道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等受害者快要昏迷,或者放弃抵抗才用最小的风险完成谋杀,你不敢承担哪怕一丝他死不掉的风险。”
“剧组道具血恰巧是场面里最滑稽的部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朴峥听到这里,已经不再插话,他悄悄看了一眼展骆。男人的手指开始轻颤,像是努力压制某种即将浮上来的东西。
沈一逸都不看他,“我们取了墙上的颜料做了分析,我们知道你提前试过配比浓度,让它喷得更逼真。”
“就连计划都只是计划善后部分,恰好证明你的恐惧。”
她不屑的语气,“还当审判者…”
这是沈一逸替秦落给予的回击。
虽然她不善于安慰,但她理解秦落,不管是读书会还是作品,还是她曾表达过的观点,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些是从秦落身伤流淌出去的灵魂,如今展骆用着他的嘴、眼来泄愤,让她变成他荒谬的共谋。
所有故事都是作者的脐带血,经人阅读后变成了幻想的输血袋。
那不是理解,那是剥夺,对作家来说是钻心的痛。
秦落写下的那些故事,是她们正经历的痛苦,是从压迫分割出的线条,是不可被置换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那些故事是她的骄傲。
她写下的那些故事,是为了描摹裂缝,而不是制造枪口。
每一处会撕裂她们的规则:家庭、亲密关系、权力….她们都曾切身感受过,哪怕她们没有杀过人,她们也想弄清楚女人是怎么被社会切开的,又怎么被安静地掩埋,怎么在巨大缝隙用奇怪的姿势被观赏着。
可阅读者并不关心那些裂口里流出的血。
女神、缪斯、美杜莎这些被艺术与宗教两千年来物化的形象,在叙事里仍然是会“燃尽、融化、堕落”的女性,仍久是情妇、受害者、疯子,哪怕她们的方式左右社会秩序,哪怕只是家庭或工作上取得了成绩,她们仍是提线木偶。
他们只是投射到猎奇的故事背景里,看一群女人利用反抗获得权利,仿佛在看斗牛场里已经筋疲力尽的困兽,
在这些阅读者的眼睛里角中,女人被迫杀人往往是男性衰败、社会崩坏的现象。
可偏偏死亡让她们的魅力又变得神圣起来。
“想扮演救世主,模仿电影、小说里的角色,可惜你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就是借着别人的道具、照着剧本幻想杀人的、软弱可笑的罪犯,仅此而已。”
这些话扎在展骆的双肩,他突然抖动起来,脸色骤变,“可他还是死在我手上了不是吗?”
“你可能不知道吧。“沈一逸后靠,双手抱肘,字字用力,“你以为你杀人是为了保护,但其实…”
朴峥歪头看向沈一逸,表情意外。
展骆和朴峥一样。
“其实你只是工具而已。”
沈一逸隔着展骆的肩头看向模糊的玻璃,秦落没坐在里面,但却让她一阵爽快,或许这是相爱的同感,她本可以不管这个死囚犯,但此刻却控制不住想要击垮他的精神。比起秦落,她才更像赌徒,那天她赌展骆不敢捅向自己的刀,今天赌这把刀会深深扎碎他的躯壳。
“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找了一大堆的借口,却不小心掉入别人盘算的杀人计划里。”沈一逸说话突然文绉绉的,给朴峥弄得很不适应,“或者说是被骗上台的小丑、仍久不能自主的傀儡也不为过。”
啪——
“可他死在我手里了!!”
展骆用力地捶打铁桌面,可手铐纹丝不动,除了他臂膀上暴起的青筋及声响,房间内再无其他动静。
沈一逸朝他的手腕努嘴,“用蛮力手会痛。”
听到这句话,朴峥深低下头憋住笑声,随后调整好表情又重新抬起头,“谁死在你手里了?”
“商毅、欣伍正是我杀的。”
如果不是双手被拷,动作有所限制,朴峥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拍向自己的胸脯,说一句那是他的杰作。
沈一逸只是轻点着头,“你父亲也是你杀的,可那也不是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和姐姐。”
展骆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可是死死钉在原地,他咬着牙挣扎,竭尽全力却发现桌椅纹丝不动,对面电子表倒影出的人,是浑身冒汗、满脸狰狞的自己。
沈一逸毫不在乎他的激动。
她道:“法医心理学里说弑父常伴随性化冲动,这种暴力释放可以帮助犯罪者找到主体,或者成为主体的快感机制。”
如果父亲是压抑秩序的象征,那么弑父不仅是对旧权力的破坏,也是对无权力世界的恐惧。
真正让男人恐惧的弑父,不是父亲的死,而是女人的自由。
杀了父亲,母亲即可自由。在他们心里没有主人的女人,不再被男性权力结构定义的女性,是可怕的,所以不会为了家暴母亲而弑父,不会为了性.侵姐妹而弑父,不会为了同盟利益的而弑父,他只是为了自己。等到父亲年岁已老,不再是伟岸,而是变成孩子与可笑男人的结合体,不再是幻想中唯一的对手,便是时机成熟,他完成自我叙事的成立,杀掉他,便终于可以说话。
沈一逸重新与他对视,“所以你现在找到自己了吗?”
第153章 后悔的那天开始
“你是不是通过网络购买的心脏病药、保健品等?”
“你认识这个吗?”
朴峥趁热打铁, 将物证图片一个个摆在他面前。
“我才不是工具。”
展骆嘴里不停地挣扎,对于朴峥的问询置之不理。
朴峥没有沈一逸有耐心,索性直接梳理案子过程。
“我们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从去年7月开始, 你不断在网上搜索了凝血障碍、整容的相关的资料。”
警方在展骆家搜查到的线索很多, 不仅是网页浏览记录, 还有购买平台记录。警方发现展骆从七月份开始不断购买各种心脏病类处方药, 由于网上购买监管不严, 展骆通过伪造病历的方式购买了与毒测成分相同成分的药品。
展骆只是不断重复, “我才不是工具。”
沈一逸见他不想面对,开口道:“7月份由于秦落的前助理离职, 你作为接替岗进入罗格斯工作,在对接工作时碰到了李培培。”
李培培这些年变化之大, 展骆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一件剪裁极简的黑衬衫, 头发利落地扎起,五官瘦削雅淡,看起来十分干净的女人。她会跟在商毅身边,替他翻文件、整理领带夹、总结会议,像冷静的执行人, 哪怕面对商毅的负面情绪,她也不动声色。
后来罗格斯直播出事, 他和李培培因公互加了微信。
李培培的微信头像是张职业照,展骆对着照片放大又缩小, 总感觉似曾相识,但他翻了翻李培培的朋友圈,却又没想起是在哪见过。
直到展骆按照秦落的要求, 给李培培发送了项目终止协商通知,两人借此聊了几句。
他知道李培培对接读书会线上资源时间很长, 不少媒体流业务都是商毅倾斜来的对谈之中展骆表示对项目终止的不满,甚至还侧问秦总是否有能力停止读书会项目。
李培培说话十分有分寸,谈话时先说了这些年她见证了读书会的成长,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她告诉展骆秦总有权利终止项目的,并表示对合作结束的遗憾。展骆能从对谈之中感受到对方的惋惜,那绝不是为了假客气而演出来的,甚至李培培还与他分享了不少在读书会分享中受益的书,其中有一本格外亮眼——《死屋笔记》
看到书名的一瞬,展骆像是找回了记忆。
那可是他来读书会当全职后第一次策划活动,几百本《死屋笔记》可是他一箱箱扛进监狱运输车的。
展骆以极快地速度回忆起了李培培所有的故事。
包括她曾在聊天室里讲述的痛苦与绝境。
但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走出绝境,仍然在那个男人身边工作,替他整理领带夹,陪着他说笑…
“你现在不要装傻充愣。”朴峥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检索出几张证据图片,冷声道:“你是不是从李培培那里得知商毅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沈一逸也能看到证据图片,上面是李培培提供的两人聊天记录,在聊天过程中,展骆曾多次询问过商毅的个人健康问题,但每次李培培都会拒绝回答他。
“是不是李培培帮你更换了商毅随身携带的药瓶?”
展骆不答,只是迟疑地看向沈一逸。
沈一逸淡淡地问:“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回答他不是工具,可他现在毅然醒悟过来自己被人当成了复仇的工具。他自诩为清醒者、不公结构的执行人,社会的审判者,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站在边缘、代人赴死的杀手。他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保护一个聪明女人的低风险、零代价的脱身计划,自己竟然付出了后半生。
“既然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题好了。”沈一逸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杀欣伍正?”
为什么杀欣伍正?
展骆仰头,思绪混沌的他在思考。
“既然想不出来,我帮你想。”
沈一逸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她将电脑屏幕里的聊天记录放大,翻转推至在展骆眼前,逼着他回忆。
“尽管李培培已经不再用当年聊天室里的头像和名字,但你记起了她,她曾在监狱里讲述了自己故事,出狱后成为了读书会的会员,于是你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李培培是商毅的情妇。”
“你事后去翻过读书会的会员系统,发现她在三年前就停止参与读书会活动,于是你询问了刘佳的秘书李媛,从她那里得知五年前商毅开始
投资
罗格斯,在三年前加大了投资并参与读书会事物决议,每个时间节点和你预想的都很符合。”
“你认为李培培是因为怕工作暴露所以选择不继续参与读书会,当时读书会解散在即,你着急地想让李培培帮忙劝说商毅,因为你知道她也是读书会的受益人。”
“但没想到直播事故后,商毅和秦落因为理念不合发生口角,你被商毅当场侮辱,你对此怀恨在心,认为这种人不适合持股读书会。”
“恰好这时你从李培培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她被逼怀孕了。”
和看不起他的那些人一样,贬低性的口吻令他想起不被认可的身份,那种人怎么适合当父亲,于是想杀人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试图拯救她。
“你开始不停搜索有关于商毅的信息。”
沈一逸将电脑翻转到自己眼前,在搜索栏里打下几行字,随后又将屏幕对准展骆,密密麻麻长达几百条搜索记录,全都被技术人员复原了出来。
“搜索他的家庭、行程,甚至你还会半夜看他的采访与访谈,甚至你连他老婆的家庭成员都搜查了一遍。”
最令人好笑的是,当天的搜索记录里不仅有商毅,还有宥柠和自己,沈一逸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你发现他回国不长但资源很多,有很多资源领域不仅不是娱乐业,甚至和梁家也没瓜葛,于是你怀疑他有不法手段。恰好这时罗格斯旗下有名主播背叛出走,而你又刚好认识这名主播的朋友齐英俊。”
警方在搜查展骆移动设备时发现,展骆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关注了齐某的账号,最长关注可达六百多天,时间追溯到齐英俊刚开始做自媒体的时间,甚至展骆还关注了他的助理、老婆的私人社交账号。
“你因为彦莉整容失败的案例关注到了齐某,你发现他不仅家暴助理,甚至还涉嫌虐待女友,于是你利用读书会志愿者账号向齐某的老婆唐某发送心理工作室的援助链接,试图接近对方,但由于唐某认为心理咨询价格太高,放弃了心理援助,你又注册了多个社交账号,伪装成陌生网友与对方聊天,甚至你还伪装广告商务加到了齐英俊的微信。”
正如当初沈一逸设想,展骆原本想杀的目标是齐英俊,只不过商毅的出现,令这趟杀戮快车不断被提速。
由于关注齐英俊时间够久,因此他敏锐地发现大地花通过齐英俊的关系接触到了李燃,并在齐英俊的朋友圈刷到了聚会照片,照片中有个身影他很熟悉,那就是刚刚显怀的李培培。他带着疑虑和不解想去质问李培培,却没成想收到了她意外流产的消息。
“李培培意外流产让你感到开心。”
沈一逸口吻笃定,“你在去医院探望她时,恰好遇见了同样来看李培培的王路,于是你更加疑惑她们之间的关系。待王路走后,你便追问李培培关于大地花的事。”
“李培培流产后本就惊恐未定,在你追问下显得措手不及。”
“她怕商毅知道后对你下手,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坚决不说,可你以向秦落、刘佳揭发的手段逼迫她告诉你实情。”
“于是她将一部分实情告知了你,并将王路朋友的死一同讲给你听。”
沈一逸还没说完,突然展骆没来由地大笑起来。他笑声很怪异,没人能受得了变态如此狂妄的笑声,吵得朴峥皱紧了眉头。
他边笑边说:“他有那么多该死的理由,我杀他不应该吗?”
砰——
沈一逸用力地拍响了桌面,“我现在问你的是李培培到底告知你聚会的时间和给你齐英俊直播策划案。”
平常没见沈主任发过脾气,突然吼了几声,音量这么大,给朴峥吓得两手放回腿上,老老实实地端坐着。
“被替换的保健品的药是不是经了李培培的手!”
“直播间带货的美妆品类目录是不是李培培泄露给你的!”
“欣伍正的的死是不是和李培培有关!!”
沈一逸怒斥三连问令审讯室鸦雀无声,展骆嘴角依然上扬着,但却没了笑声。
“我就是单纯想杀他、他们。”
沈一逸又拍了桌面,“那刘佳呢!!”
“刘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之上?”沈一逸眉目锐利,像面镜子照着展骆贪婪的样子,“她的顺序是不是本应该在欣伍正之前?就在读书会解散那天,你按耐不住那颗想杀人的心,迫不及待地想杀了她。”
就在读书会解散那天。
沈一逸的后悔就是从那天开始。
她原本想偷看几眼秦落,却又怕见面尴尬,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起身去洗手间,这样可以通过窗户望到楼下和宾客说话的秦落。
就这样一次两次的经过,她和展骆在洗手间门口擦肩了几次。
展骆虽然戴着口罩,但沈一逸仍久能精准识别出他的身份,不过那时展骆只是个助理,因此她并没有留意他的动向。
同时她还记得,那天宥柠和刘佳在隔壁的会议室聊了很久。
第154章 故事要结束了
“结束了?”
接近晚上十点, 沈一逸开着车,在单位附近的餐厅接到了秦落。虽然开门能闻得到很浓的酒味,但毕竟秦落酒量好, 四平八稳地自己落座。
“喝到现在?”
秦落结束了审讯后便被宣传科的领导喊走了, 沈一逸今天原本不用加班, 为了等秦落吃饭才这么晚走。
秦落放缓了座椅, 躺靠着, “这不是为了剧组早点开工嘛。”
“那今天就别去看刘佳了吧。”沈一逸拐弯掉头, 奔着云顶的方向开,嘴上不忘询问工作, “剧组什么时候能复工?”
“过两个月吧。”
一顿饭吃了五六个小时,秦落喝得有些撑, 过于紧致衬衣勒得他喘不过气, 于是伸手松了两颗扣,不经意道:“我顺便讲了罗格斯要推流你母亲案子的事。”
“….”
秦落知道沈一逸在等答复,“正好你们单位明年也有法治宣教的任务,他们也省得找人去学习运营,也算是替他们完成任务了。”
警互工作本就敏感, 网络舆情会对程序正义会造成挑战,沈一逸没想到领导会如此大方同意了秦落的企划。
“你是不是害怕过于高调的警务形象会不利于日常公务。”秦落见她不答, 又安慰道:“别考虑那么多,现在好多警察ip呢, 高公信力IP账户辟谣速度可快了,新闻发布会都没博主一条视频传播速度快,你放心好了, 你们领导巴不得让我们帮忙做账号呢。”
沈一逸半信半疑,“你别是喝多了和我们领导赌了什么绩效吧。”
在两人斗嘴中车程已经过半, 秦落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展骆审讯结果,反倒是沈一逸主动告知:
“今天你加入后,审讯突破的很快,朴科长让我谢谢你,他说改天请我们吃饭。”
“有突破就好。”
秦落头撇到窗外,十一月的上海仍能看到葱郁,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只能见树叶晃动。
她突然发问:“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喜欢。”
没有犹豫,沈一逸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没有厌恶过吗?”
“当然厌恶过。”
“比如呢?”秦落好奇。
沈一逸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比如商毅的案子头顶急于结案催报告,导致实验室压缩毒理检测周期,质谱分析误差上升了百分之三十,于是又打回去重做。一来一回填表单量就是双倍份,光这些文书工作就得占用我2小时,导致天天加班。”
秦落不免更好奇,“你们结了婚的同事也天天加班?”
“加啊。”
沈一逸打哈欠,“所以说不能和法医结婚,属于丧偶式、地狱级别婚姻。”
"…"秦落安慰道,“没事,刘佳好起来之前我也得天天加班。”
沈一逸还穿着警裤,白线衣袖子被她撸了半截,扶着方向盘的小臂能隐隐看见清肌肉线条。
今晚饭局上,秦落听几个领导说起沈一逸,说像她这样年轻破格提拔上来的女性很少见,除了自身优秀外,最关键是她没有要成家的打算。
秦落闭上眼,她缓缓说道:“要么我们在你们警服附近买套房子吧。”
“为什么?”
“离得近啊。”秦落道:“这样晚上有急事,你不至于开车一个多小时,我反正上班时间很随意,通勤比你自由度高。”
沈一逸很诚恳,“我买不起。”
秦落扑哧笑出声,“我暂时也买不起。”
罗格斯这一年赔了不少钱,商毅死后很多账务都在冻结审查,直播间停工,商务虽然陆续恢复但客户流失不少,合同违约也需要钱赔,更别提还有剧组尾款没支付,眼看马上要年底了,行政为了节省开支连往年预定的会场都取消了。
但秦落却觉得日子不算苦,比起刘佳身体健康,这些都不算压力。
“明年努力赚钱。”秦落笑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日子来到十二月底。
刘佳身体机能恢复不错,虽然她语言系统仍久在康复,但手指灵活的能发信息,偶尔旁听一次会议,开完会给秦落来个短信轰炸。
粱薇去了几次罗格斯,但秦落忙着去北京出差回回都扑空,她又托宥柠约了几次秦落见面,但秦落忙到没空给宥柠回信息。
逼得梁薇只好去见刘佳,这才在病房外偶遇了大忙人。
秦落不想让刘佳见到粱微,还没等人进门看望,直接给人劝去了茶楼说公事,留下宥柠和沈一逸两人和刘佳作陪。
刘佳躺在床上,左瞅瞅宥柠,右瞄眼沈一逸,一个小时三人愣是没说过几句话。
病人受不了,急忙给秦落发信息,沈一逸都要看完新闻联播了,秦落才给刘佳回了句:【再等会】
新闻联播即将结束时,宥柠暖了场,“我看了你的账号。”
看了账号意味着宥柠知道了自己的故事,沈一逸有些尴尬地点头,表示谢谢。
“很感人。”宥柠真诚道:“给我都看哭了。”
沈一逸更尴尬了,“不至于。”
宥柠轻轻摇头,但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她以前跟过拐卖儿童题材的剧组,了解一个家庭寻找孩子的痛苦,那是漫长的煎熬,人生除了仇恨什么都挤不下。沈一逸寻找杀人犯比寻子的父母困难程度更大,所以她难以想象这些年对方是怎么坚持下来。
她没想到秦落会帮沈一逸做账号,短短半个月涨粉飞快,期期内容都是爆款不管是团队运营、从人设、题材的选择,还是内容意义,沈一逸身上的可塑性很强,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韧劲,会让人听完后被她的力量鼓舞。
“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宥柠现在能坦然接受秦落选择沈一逸的事实,如果她是秦落,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这样的白月光。
她再次真诚道:“不管是拍摄问题,还是你未来想尝试更多内容。”
沈一逸摆手,“未来没什么的打算,我可不想做什么网红。”
“你粉丝都小十万了,你再不想也已经是网红了。”宥柠笑道:“下次让秦落多拍点解剖的题材,我可喜欢看这种猎奇的了。”
沈一逸想到就摇头,“拍解剖有点恐怖了吧,到处血肉模糊谁看啊。”
“就是血肉模糊才下饭呢。”
“…好神经啊。”
刘佳看客厅聊得不亦乐乎的俩人,又给秦落发了一条,【你放心谈事吧,旧情人和情人相处很愉快。】
这条消息秦落是到医院楼底下才看见的,但她没上楼,只给沈一逸发了信息让她到停车场。
等沈一逸来了,见秦落坐在主驾上紧绷着脸。
等她系好安全带,手搭在秦落的胳膊上轻轻安抚,“怎么了?聊得不顺利?”
秦落晃神地看向沈一逸,随后摇摇头,没说话将车开出了医院。
“你们是聊剧组的事了嘛?”秦落的表情过于僵冷,沈一逸担心,“还是…… ”
秦落摇头,“没什么事。”
一路上不管沈一逸怎么侧面询问,秦落都表示两人见面为了公事,不涉及违法交易。
直到两人到家,秦落进门连酒精都没让沈一逸喷,转身进了更衣室,待沈一逸洗完手推门进去,见秦落手上拿着睡衣迟迟未换。
沈一逸有些介意。
准确的是谈了一个月恋爱,今晚又见到了宥柠,此刻秦落明明心事却不想与自己提,显得格外隔阂,这种不够紧密让沈一逸介意。
她从前是怕腻的人,讨厌后背贴贴,讨厌一天十几条信息轰炸,讨厌没正事的闲聊,讨厌被渗透。
如今她却介意这种距离。
“对着镜子发呆?”
沈一逸轻轻从背后抱住秦落,侧脸贴在窄背上,最近秦落饭局很多到了冬天也不爱动,腰上都能勒出薄肉了,沈一逸很喜欢这种手感,于是用力抱住。
“我发呆了吗?”秦落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睡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我在想新书的故事脉络。”
“是吗?”沈一逸很显然不信,“你讲给我听。”
她让秦落讲,秦落还真能讲。
秦落连衣服也懒得穿了,只穿着内衣,“我的新书想写一个女人。”
沈一逸完全听不进故事,秦落的幻想一天到晚停不下来,故事不重样能天天讲个没完,但她也不是不喜欢秦落讲故事,只是她们已经一周没见到面,原本约会已经被粱微和宥柠搅黄,现在饭没吃,衣服没换就讲起故事。
“meta文学你听说过吗?”
“没有。”
秦落解释道:“就是作品主角意识到自己是作品,这种作品文本的自我意识极强,它不仅讲故事,还会不断告诉读者和自我这都是虚构的。”
沈一逸眼睛里都是秦落挥舞胳膊时,那个会扭动的疤,她根本听不进什么meta文学,她脑袋里只有:秦落竟然是疤痕性皮肤。
甚至沈一逸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沿着腰线上游,轻抚那条疤痕,甚至她像猫试探地凑近那疤痕,鼻息灼热,还想咬一口,于是….
这次换秦落介意了,她转身将沈一逸逮捕进臂弯里,"我给你讲脑洞灵感呢,你能别咬我吗?"
就咬,就不想听。
沈一逸垫脚,用吻堵住了对方所谓的灵感。
十二月秦落见沈一逸的次数屈指可数,很久没接吻,温吞细水的吻覆盖不了焦渴,于是她反向攀住肩膀,指尖扣得发紧,两人像被潮水拉进深海的浮木,在吻里飘飘荡荡。吻住她的下唇、鼻尖,直到沈一逸满意地低哑出声:“好了,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这还说个屁啊。
第155章 爱你有多顺口
距离上次热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身体前所未有的机敏,如今这副赤身装扮,恰好可以继续下去, 可偏偏沈一逸不干了。
整个十二月, 秦落在北京和厦门两地频繁周转, 行李箱几乎没空过, 她见了不少投资人和客户, 每天到酒店都是深夜, 若是沈一逸在值班会给她打个电话,两人会在电话里互相安慰, 但仅仅是说说话,对秦落来说都是慰藉。
或许是从小父母离开小镇, 撑不满的童年只剩下她自己, 这让秦落并不习惯依赖别人。
在熙熙攘攘的会议室、在航班起落的摇晃中、在酒店窗外的夜景里,只要想起沈一逸在等她回家、当沈一逸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她总能安静上几秒,脑袋那一根被拉得紧绷的弦会重新校准,即使沈一逸在忙工作不说话, 她也能感到平静。
秦落说不出那种感觉:像藏在身体里迷失、虚无的碎片被拼凑完整,倦怠的灵魂被人轻轻抚摸。她终于没有裂缝, 意志也不再薄弱,这算不算有了后盾, 这个月她总时常这样问自己。
哪怕现在热吻已经结束,她仍能感受到哪股平静。
“继续说啊。”
沈一逸的手在秦落的腰带边缘,她西裤还没脱。
秦落在坏坏的小猫面前只能擎起白旗, 她脑袋已经装不下故事,只有她的眼她的手指她的坏心思她的不满以及她有些发干的嘴唇。
要统统消灭。
秦落不知道要消灭什么, 但总觉得肚子里装了火,任凭谁都降不下的烦燥,她将人圈回怀中,用毫无遮掩的皮肤紧紧贴着,重新热吻。
两人在衣帽间里吻着。
唇边湿了,一阵酒溺感席卷而来,随后她们跌宕着推开藏在衣帽间里的门。
秦落不在家的这一个月,沈一逸都住在鉴定中心的宿舍,周末会抽空来打扫卫生,哪怕没有人睡,她也会更换四件套,也包括这个客房。
手腕被人缚住又推举,沈一逸不喜欢这种投降动作,尤其是她怕痒,秦落呼吸扫过肩颈,仿佛下一秒不用举手就能能屈打成招。她刚想说话,月桼盖就被人抬起,很自然娴熟的动作让沈一逸心生不满,她在接吻间隙中问:“为什么?”
“嗯?”
秦落吻的迷迷朦朦,不明所以,“什么?”
“脱得好快。”
如此娴熟顶开了她的月退间,动作轻到让人没有防备,却极有目标感。她还没脱完衣服,裤子却被人褪到膝弯,“专门练过?”
她很不满意,怎么秦落比她一个法医还会给尸体脱衣服。
沈一逸开始还有些别扭被人摆布,小月复紧绷着往后躲,却躲不过覆盖上的温热,她像一条被推入暖流的鱼,直到秦落轻轻坐上去,贴着她的小月复,她才本能地张开双月退,迎接对方。
动作随着呼气起伏、绵蛮。沈一逸在昏暗的灯光里注视她的眉目,十几岁时做过的奇怪梦境在眼前重现,她缓慢蝶动不再是性启蒙时的幻想,而是实打实让人呼吸发困。她们的动作慢,但在交错和磨合间,心跳被一层层拧紧揉,慢慢磨出微小的颤意。
沈一逸很少享受自己的身体。
她小学时还很热衷于体育课,喜欢敏捷性高的球类运动,爱听脉搏在耳后突突地跳动,哪怕和玩伴撞倒在地上,野蛮地较劲,她也不怕受伤。但自从母亲走后她就很少激烈活动,一是她不喜欢和人接触,二是她不希望自己发生意外,于是她做任何事物都谨小慎微,就连情绪表达也始终保持平静。
她一向不信情感这东西有什么必然,一切剧烈的命运都像未打蜡的地板,会令人光滑易摔。
但现在她得承认恋爱很好。
秦落像是从母亲手里接过了她的生命。
沈一逸想起出差前的那个周末,上海暴雨温度骤降,她蜷缩在沙发上看新闻,脚搁到秦落膝盖上,秦落低着头认真地修剪她的指甲,目光所及就只有她脚。沈一逸倒也没有难为情,理所当然地接受秦落的溺爱。
有时她半夜醒来,秦落熬夜加班还没睡,原本难熬的后半夜竟然让她有些窃喜:秦落还在这,她还能再睡一会。她开始喜欢起更细小瞬间,比如秦落没睡醒时卡壳的鼻音。
“喜欢?”秦落突然问她。
“喜欢。”
她对喜欢有了更丰富的维度,暂且称之为不想和秦落分开。
秦落话很密,喋喋不休地问:“喜欢什么?”
“喜欢一起高。”
她不喜欢被动惊慌失措,尤其是秦落总爱观察她的样子,冷不丁地还要来上几句,但现在秦落在她身上蝶动,看起来也享受其中,说话的间隙也会发出轻哼。
秦落原本没想这么大动干戈的,毕竟这些天工作日夜兼程,体力有些更不上,但做完的间隙她问沈一逸怎么样,结果对方嘴硬的来了句还行,彻底给秦落钓住了。一起高了还行,单独高了也是还行,秦落觉得自己要得到一次夸赞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只好铆足了劲,在浴室间,一只手揽住腰臀帮助她翘好,另外的手用来努力,直到淋浴也浇不灭因摩擦升起烈火,知道沈一逸受不了往复、深抵的冲击,圈着秦落脖子夸了好一阵才结束。
“我故事还没讲完。”
沈一逸蜷缩侧躺着,两手捂住小腹,浑身上下酸酸涨涨的,意识有些昏迷,只听见秦落平躺着,语气相当精神饱满地说:“我给你讲完你再睡。”
“说吧。”
尽管沈一逸已经走进混乱的梦里,秦落的絮语在黑幕中像是给梦境空间里安置了一台功放喇叭,场景滴滴答答地往外蹦,每个镜头都凌乱不已。
梦里。
女人站在茶水间,通过缝隙中观察到会议室的男人,正从的玻璃窗户内看向自己,他目光灼灼,似乎确定已经认出了自己。
认出了她,就认出了她的过往,藏匿在阴影里生活。
女人似乎习惯了这种注视,从头到脚包括器官,她身体任何部位都会被不同角色的人注视,如今被人认出了身份,那便是连她最深处的盔甲上扎出了一道裂缝。女人很显然是尴尬的,她想难以和男人解释自己的处境,为什么她还没有离开漩涡,哪怕她曾经多么憎恨、绝望,仍久在这座牢笼里停留——她没有为自己的悲惨负责。
可她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知道除非男人把下半身剁了,然后在下、体凿出一个和她相同的通道,每个月去忍受经痛,日夜感受这种注视,不然彼此之间不会有共情,哪怕他流露出百分之百理解,他也绝不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想把惹人痛苦的腹部割掉。——而他只会崇拜自己的身体。
越是崇拜,越会变成服务的僵尸,这些年女人在其他男人身上看透了这点。
梦里。
女人做了一笔交易。
她要的是自由、金钱、权利,为了这些她连肚子里的生命也可以成为砝码。这些不是她和父母、课本、社会学的,而是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这些人教会她决定生命留存的不应该是爱,而是生存。只要割掉母性,她就能变成一个人,而不是“母亲”。当然,也没人能说她恶毒。毕竟播种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她用一个本就不该出生的胎儿,换取了信任,更加完美的信任,甚至是多个人的信任。
是不是秦落讲的过于逼真,沈一逸能感受到那份痛苦,她在梦里紧皱眉头,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女人的世界。
还是在梦里。
女人在给合作人打电话,说这计划执行的不错,并决定尽早去处理掉腹中的孩子,说着说着她拐了个弯,却在转身时看到了熟悉的男人面孔。
“这个面孔她很熟悉。”
“很多难缠的客户都是他解决的,娱乐圈的黑官司、私下调解他最拿手,因此她们彼此之间交集还很多。她不确定自己和合伙人的对话男人听到了没有,只能按部就班朝着计划进行。”
“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流产之后男人找上了她。”
沈一逸觉得秦落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趴伏在耳边,让她根本睡不下去,只是她下半身酸麻,翻身很费劲,慢慢地睁开眼睛。
可当她刚清醒起来,秦落的声音却戛然而至。
沈一逸问:“怎么不说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
秦落从平躺变成侧躺,贴在沈一逸的背后,手臂勒抱住软糯温热的小猫,缓缓将脸蹭着她的背,过了好久她才道:“我想知道结局。”
沈一逸眨眼,她知道秦落在问什么。
“粱微和你说了什么?”
秦落磨蹭了半天,只抛下半句没说什么。
沈一逸有些生气,她推开秦落的胳膊,扭动身体想脱离她的怀抱,“那就别想了,赶紧睡吧。”
非常细微的挑音,秦落听得出语气中的差别,她重新揽住对方的腰,身体贴得更紧密,“怎么突然生气了?”
啪——
沈一逸在被窝里给了秦落小臂一巴掌,但却没说话。
秦落连忙解释道:“我和粱微说了罗格斯的近况,并告知了她刘佳的个人决策不代表罗格斯,如果她想利用商毅的案子影响公司发展,我可以奉陪到底。”
说到这里秦落声音萎靡着,“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沈一逸:“然后呢。”
“她貌似遇到了些麻烦,准备和家里人彻底移民去的国外了。”秦落也没打听具体,只是听粱微这样说起,“她问我能不能等程序走完,让我接手她的那部分股份,她想和国内彻底断干净。”
这事对秦落来说还挺突然的,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和她保证《她杀》不会撤资,罗格斯也绝不干涉,现如今想套现跑路。但秦落不感到意外,生意本来一天一个样。
“我想和刘佳商量,等她再好点,就让她想办法把粱微手里那部分股份吃了,这样她在公司话语权也多….”
沈一逸打断她:“你俩的公司你俩自己决定。”
“这不是怕你不开心嘛。”
沈一逸撑着身体坐起来,“我不开心是因为这事?”
秦落也跟着坐起来,顺便抬手开了灯,“我这不是怕无中生有嘛,再说你一个警察,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了,我…我……”
说到一半,秦落磕绊道:“警民之间有隔阂不是很正常吗?”
“呵呵呵。”沈一逸冷笑着,隔着被子蹬了秦落一脚,“在浴室里说我爱你说得有多顺口,这个警民隔阂就显得有多可笑。”
“爱你是真的。”
秦落围拢在她眼前,举起一小时前做艾用的两根手指,对灯发誓,“但你这个身份确实也很尴尬。”
沈一逸没有掩盖自己的不爽,推开秦落往卧室外走。
“你去哪?”
“我刚刚说的故事真的是灵感,你可不能多想。”
“你饿了?”
“你不要吃冰的东西呀。”
秦落跟在屁股后面,看着沈一逸端着凉粥往嘴里塞,吓得急忙抢过碗筷,“阑尾炎手术你忘记了?不要你的胃了?”
半夜两点,厨房灯亮起,秦落不知怎么突然戴上了围裙,将冷粥倒回煲锅,抬头时沈一逸半死不活地躺在沙发上发呆,她拿着刀切着葱花,突然只听见沙发上的人平静道:
“meta小说的角色虽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们始终无法确知自己是否拥有选择的权力,文字是作者创作的,缝隙中处处都是他人的影子,是故事讲述者的引导、是结构安排的算计,最精妙的不是她决议要这样做,而是她刚好是故事的一环,不管是出于自我还是受意志所指,最终少不了执行者的贪婪。”
“偏差是命运的一部分。”
“有的偏差可以救人。”
秦落将切好的葱花倒入锅中,看着沸腾冒泡的热粥,她笑笑:
“粱微今晚还告诉我,宥柠帮李培培找了律师。”
“呵。”
沈一逸又是冷哼,“说起她我就生气。”
气饱了。
沈一逸觉得胃撑得饱饱的。
“你凭什么让我和她单独待在一起?”
第156章 甜蜜小日常
元旦过完, 即将春节。
罗格斯解决了部分积压的商务,直播间客单也开始回流,秦落接过了刘佳手里的直播部的搬迁工作, 从早到晚脚不沾地。
倒是沈一逸经历了大案, 上头给了嘉奖, 除了去刑科院负责课题, 偶尔上次庭, 其他时间都坐在办公室闲来无事。
“沈一刀!”
朴峥拿了厚厚一沓文件, 路过食堂和沈一逸打招呼。
他现在已经不叫沈主任了,现在沈一逸在他们公安大楼有个新的称呼叫:沈一刀。
原因是沈大法医现在是大网红, 她总爱在科普视频里说:「首先我们要给xx处来一刀。」,法医科普视频火了以后, 粉丝总爱叫她沈一刀, 不知道院里是谁先叫的,叫着叫着大家都不叫沈主任了。
沈一逸有点无语,“你手里拿着什么?”
朴峥把餐盘和文件堆放在桌子上,拉开板凳在沈一逸对面坐下,“展骆移送案件材料的目录。”
“光是目录这么多?”
朴峥冷呵两声, “头顶上那么多人命可不多嘛。”
沈一逸嚼着米饭问:“联合组走了?”
展骆的案子是案件社会影响极大,又涉及直播作案手法, 公检法三方组了联合专案组推进,确保案子纠察到位, 以免存在未查清的共犯或模仿者。案子涉及的人员也多,不仅有展骆的案子,包括商毅死亡当天吃下的毒物来源肃清, 也一并囊括其中,朴峥忙了两个月人都忙瘦了。
“没呢。”朴峥笑眯眯的, “但快了。”
联合组快走了,代表案子进展已经可以到移交日期了,这对于重大案件来说速度极快,是个好事。
沈一逸点头,“他人怎么样?”
“疯疯癫癫的,但我们找第三方鉴定过他的精神情况,没精神病。”朴峥说到这噎住了,喝了口水顺下食物,又道:“哪怕他有精神病,责任能力评估对法院判决来说也不适用,这种人渣只有枪毙这一种可能。”
“家里人来看过他?”
朴峥摇摇头,“没。”
沈一逸不方便继续打听下去,她和办案部毕竟有隔阂,再说案件还牵扯着秦落,明眼人都知道她俩关系好,自然也不会交底,因此干脆不问了。
朴峥吃了口葱油面,也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这大网红当的很开心,过两天带薪出差。”
“谁跟你说的?”
“小鹏啊。”
“哪个小鹏?”
“你让小徒弟策反的那个!”朴峥翻了个白眼,把满口葱油面咽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这儿安插了眼线。”
…
沈一逸低头扒拉米饭,心里暗骂林普平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玩意。
“去北京呆几天?”
沈一逸更无语了,“这你徒弟都打听出来了?”
“这还用徒弟打听啊?”
朴峥抽了沈一逸眼前的纸巾,擦了擦手才发现是酒精湿巾,给他难受得又往废文件纸上擦了几下。
他掏出手机,把沈一逸的社交账号摆出来,指着粉丝群里的置顶公告,“这不是粉丝群里有公告的嘛?”
“你加什么粉丝群?你神经啊?”
“我是粉丝啊。”
“…”
这次换沈一逸翻白眼,她收拾好桌子擦干手,逃离这尴尬的社交,结果她刚起身就碰到了刑技的几个熟面孔,还没等她招呼,对方就先喊了沈一刀的爱称。
…-
“明天参加活动紧张吗?”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沈一逸靠在副驾驶,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秦落来接她时买了红薯碗,说是下班太晚可以体力充能。
虽然沈一逸买了车,但秦落不舍她独自通勤,只要她人在上海待着,就保持每天接送的习惯,每天还会带办公室的零食,今天带酸奶,明天带蛋白棒,生怕沈一逸路上饿着。冬天穿的厚看不出胖瘦,但沈一逸脱了衣服,能明显自己小腹鼓了好多。
“这不是还得接受采访呢,采访通稿你们办公室审核过了吗?”
“哦,过了。”
沈一逸倒是不怕面对镜头,但她对这个沈一刀名字耿耿于怀,她想起老朴卧底在粉丝群里就满心不爽,这不是能被同事凝视了嘛?
“为什么要弄粉丝群?我不喜欢粉丝群。”
秦落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沈一逸表情,有些愁眉苦脸的,似乎是真不喜欢这种形式社群,但没办法,粉丝群有它存在必要。
“为了更好的优化内容。”秦落给她解释道,“社群具有凝聚力可以帮助账号更好的发展,单最重要的是,粉丝群是为了有组织地寻找线索。”
寻找线索…
沈一逸垂眸,将红薯碗搁置在腿上,“哪有线索了?”
“才刚刚两个月。”
账号才起了两个月,账号的流量热度确实不错,但大多数都是冲着看猎奇视频来的。在这两个月里,账号后台收到了不下万条私信,有的是对沈一逸表示同情,有的是来祝福,但能给上线索的寥寥无几,秦落甚至专门招聘了筛选人员每天监控各个社交平台的后台,以确保不会有信息疏漏。
秦落不想让沈一逸失望,但这确实是需要时间等待。
“不着急。”
能用两个月把默默无闻的法医送上大型公益活动,也算是秦落成就之一。
这次春节致敬守护者是平台的年度公益项目,大大小小草根网红都会出席活动,而沈一逸代表公安基层干部出席,自然也要有很多准备。
就比如警服
“这常服几年不穿一回,还得熨。”
沈一逸看着秦落蹲在地上给她打包,制式衬衣、领带、警帽,旁边摆放的是秦落的西裤、风衣,她暗自不爽,“你穿得倒是好看…….穿那么好看给谁看。”
两个人四个行李箱,除了换洗衣物,秦落还装了沈一逸要用的一次性床单、沙发罩,一切能够隔绝脏乱差的卫生用品,以及纯私心想带的成人用品。
毕竟这次领导给沈一逸批了一周假期,除了活动期的三天,她们还剩余些旅行时间。秦落想起上次在北京酒店里两人天雷地火,想必换个环境更能激发潜力,她自然要整理好装备。
到北京是下午三点。
活动在第二天举行,秦落团队大大小小十几人,一同住进了主办方定的酒店。
但王溪很照顾老板的需求,毕竟是带伴侣出行,住在连锁酒店肯定不够舒适,因此她提前在附近集团酒店订好了套房。
这让秦落心情大好,当晚请团队出去吃了烤鸭。
这两个月大家都和老板娘混熟了,沈一逸性格慢热,饭桌上大家玩笑话一个接一个,她也不着急。尤其是看到秦落给沈一逸包烤鸭卷,王溪带头跟着起哄,沈一逸悠哉地吃着,倒是秦落红了耳朵。
临走时,沈一逸被大堂经理认了出来,沈一刀,沈一刀这么喊着。随后她便被人群围住,又是合照又是打折。
沈一逸身为淡人,遇事波澜不惊,但她的脸皮厚度还足以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逐一拍照。
她绝望地看向秦落。
秦落修长的腿那么一伸,胳膊肘这么一拐,直接将人群和女友隔开。她也不避嫌,直接用手揽住她的腰,顺力将人带出了人堆。
“差点吓死我。”
沈一逸还不适应这种网红生活,尤其爱看热闹的人总爱往她身前挤,什么汗臭、油腥味都扑面而来,搞得洁癖患者快自闭了。
秦落还用手揽着她,不肯松手,她冷脸不语,脚步快得像在赶驴。
沈一逸被迫只能疾步跟着,扭头瞧她半死不活的表情,“你干嘛冷着脸。”
“不喜欢他们碰到你。”
一想到刚刚大堂经理手机都快杵到沈一逸锁骨上了,秦落心生不满。比起沈一逸经历的这些,她所遭受的注视或许会更多,从举止到言行,任何细节都会被无限放大。那种被消费的感觉,是秦落最熟悉的。她一向把自己当成挡风板,但现在换成沈一逸站在聚光灯下,明晃晃地成了谈资,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比沈一逸松弛些,可随账号粉丝体量越来越大,秦落越来越感到抵触。
“不仅是触碰。”秦落还在意其他,“还有偷看你,偷拍你,对你评头论足,一想到这些我就心里就不舒服。”
王溪隔着几米远,眼睛紧盯老板的方向。
她只见沈法医把秦总的手从腰上移开,改成牵住秦总的手腕,走着走着竟然还晃起来,像是在玩手臂秋千,原本面色阴郁的秦总,忽然又傻呵呵地笑。
王溪对秦总的川剧变脸习以为常,这段时间时常能见到这诡异的画面,尤其是前一秒在会议室里板脸,下一秒捧着手机傻笑。
秦落被主动牵手,嘴角憋不住笑意,“干嘛突然这样,你现在可是网红,让人家拍到可不好。”
“哦。”
沈一逸嘴上哦着,胳膊格外使劲甩,“饭后甩甩手,活到九十九。”
“那也活太久了。”
“长寿一点可以多拿退休金。”
“那饭后做——”
沈一逸这次真的甩开她的手了,“今晚不行。”
秦落不理解,“为什么?”
“很累。”
“那就一次。”
“你信自己说的话吗?”
诶?!王溪皱眉看着前方越走越快的俩人,这怎么又换成沈法医摆臭脸了?
第157章 夹紧体温表
活动结束的沈一逸觉得自己仿佛在解剖台翻了两具 230斤的尸体。
“你平常日程都这么赶吗?”她瘫坐在保姆车上, 开口说话都嫌累。
王溪替老板回答,“这都算休闲日程了,我们秦总还总熬夜写书呢, 这都没猝死很了不起。”
也是, 秦落来北京除了参加活动外, 还有其它行程, 这几天只有晚上九点过后才能见到她人影。
“辛苦。”沈一逸理解地拍拍秦落胳膊, “赚那么多钱是你该得的。”
临近春节, 北京大街到处都是红色,北方格外有春节氛围, 这是南方体会不到的,只是天有些阴, 灰蒙、光秃, 和初秋来时天壤地别。
王溪把车拐了个弯,说明天首都会有大暴雪,她询问秦总要不要定个故宫的门票,说是在故宫里看初雪极美,难得有机会不要错过。
沈一逸摇头, 她累极了,管它什么宫, 她只在酒店被打入冷宫。秦落自然听她的,但依然让王溪给团队订了票, 让她们替自己看看,就当是团建了。
路上,沈钦文来了电话。
“活动参加完了?”
“累不累?好不好玩?”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沈父和从前一样, 说话密不透风,沈一逸愣是没插进去一句话, “秦落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呢?“
问到这句,沈钦文才停顿。
沈一逸和父亲没什么好遮掩的,干脆嗯了声,“在回酒店的路上。”
沈父道:“舅舅说今年过年要留在医院治病不回来了,你要是工作忙也不回来,爸爸过去陪你们好了。”
…
一听到父亲要来上海过年,沈一逸紧皱眉头,“你不陪外婆了?”
“老太太说要一个人清净,索性我也就不过去了,提前给她准备点食材,保姆会做的。”沈钦文早有准备,“总归女儿更重要。”
鉴定中心能值班的法医拢共四个人,两个要陪老婆孩子出去旅游,沈一逸这次出来活动领导能给假,就是为了平衡她过年要值班。
沈一逸知道她爸的脾性,就算不让他来,他肯定也会偷偷来。到时候不仅唠唠叨叨,还破坏父女感情。
她看了眼秦落,“我……我现在和秦落…住一起。”
电话那头顿了一会。
他有些失望道:“那我住舅舅那里好了。”
尽管电话没开外,但车内距离近,秦落在旁听得一清二楚。沈一逸舅舅租的那套房子她清楚,是医院旁边一居室,平常就够家属睡睡觉,哪来什么空间给沈父睡。
秦落凑上前,客气道:“我家有客房的,叔叔不要去舅舅那里了。”
还没等沈一逸拒绝,电话那头:“那好呀,到时候让沈一逸给我个地址,我自己过去好了。”
…
酒店按照秦落的要求,每天都用蒸汽机消毒沙发,但洁癖的人才不管什么高温蒸汽,没有一次性垫子是绝不落座。
“你干嘛答应他来。”
沈一逸还在苦恼沈父要住进秦落家的事,虽然上次因为秦落和父亲陡然出柜,但她们和好的事还没讲给父亲听。沈父也是从展骆案子里慢慢了解两人重新有了联系,他偶尔会问近况,可沈一逸大多数敷衍了事,现在倒好,干脆直接进家门…
“总不能让他挤在出租屋过年吧。”
好歹以后也是一家人,大过年躲着不见面未来得多尴尬,“他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不会把我撕了的。”
沈一逸见秦落铺好的沙发,缓缓坐下,“这可不一定。”
“怎么说?”秦落已经脱去了风衣,只剩干净的衬衣,她盘腿而坐将人搂进臂弯里,“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出柜呢?怎么就突然出柜了?”
沈一逸正烦着,见秦落嘻嘻哈哈,朝着胸口杵了一肘。
她没用力秦落不疼,反倒更来劲的,“那时候就想和我在一起了?”
沈一逸觉得秦落缠人的本事太强了,不回答到她满意就得一直问,有时候真像只蚊子,“是是是,你别再问了。”
她说这从秦落怀中滑落,沈一逸枕在她的腿,慢慢阖眼-
王溪预报的没错,第二天果真下雪了。
沈一逸前一天睡得早,不到五点就睁了眼。
她挤在秦落怀里,身后是一大片空位。
秦落修长一条人就在床沿上睡着。
也不怪自己睡品不好,主要是空调太干,她又爱蹬被,觉得冷只好往秦落身上钻。沈一逸暗自发誓会改掉蹬被的坏毛病,别到时候真的把秦落蹬下床。
虽然醒了,沈一逸却依然抱着秦落。
她喜欢秦落的味道。
衣料、体温和香氛混合的味道。
她轻拱这鼻尖擦着秦落鬓角几缕头发,秦落还没醒,眉眼放松,睫毛在昏暗中有点发金,她如此安静,像是睡在很安全的梦里。
这几天在北京出差的生活特别浮躁,周遭充斥着不同声响,和她平淡的三十几年生活大相径庭,对她而言,生活是排得整整齐齐的法医报告,是能敲定的物证,是寻找线索。她习惯寂静,也依赖秩序。
而如今,她被秦落拽进立体盒子里,身边不断有人靠近、他们投来猎奇的目光,四面都是镜头。镜头的介入让人不得不端着,言说的是有意或无意展露的人生「局部」。
她望着秦落的侧脸。
她知道秦落自小并不是爱喧闹的人,比起冒险精神,她更偏爱独处。或许是她不得不这样生存着,于是学会适应新的语境、新的风险、新的失落。在作家和老板之间切换,精神可以很轻易地被撕开,就像糖纸那样。
沈一逸很享受这样的宁静。
她不知道秦落是否享受。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为选择秦落而感到后悔,比起原来身体里的火焰和毒、以及自欺欺人的希望,现在的她再度复活了求索的热情,比起得到什么真相,她更希望人生是滚滚向前。
于是她用手搂的更紧,下巴抵在她锁骨上,耳朵去听她的心跳。
秦落被沈一逸蹭醒了。
直白来说是她一晚上反复这样被弄醒,她低头看了眼怀里,想确认沈一逸是不是又把被子踹了,却没成想对方正摩挲着她侧腰,不知道在闻什么。
“这么早醒了?”
秦落嗓子有些哑,用胳膊回抱着,“是不是饿醒了。”
沈一逸判断她的声音里还夹着鼻音,听起来明显不对,“你感冒了?”
“嗓子确实有点疼。”
但嗓子疼也不妨碍清晨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上运动,秦落翻身亲亲沈一逸的额头,手已经从睡衣里滑向了顶端。
窗外的雪还没停,但城市醒了。
沈一逸想阻止秦落的动作,她倒不是怕传染,而是怕秦落出汗会加重感冒,但她伸出去推阻的手被举过肩膀,指节轻轻捏住了细腕,随后月退就被轻松抬起。
早上确实…身体也比较诚实….
秦落那双手正摸着她的脸。
摸索除了人的轮廓之外更深的存在,坐拥在躯体之上的希望,是她曾希望用不会断裂的锚点。一切都昏昏沉沉的,但秦落能感受到这是真实的爱。
秦落的手纤长,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线条感,可能是遗传的骨架偏长,又或是天生为了掌控什么而生的结构。
房间干燥,她的手也跟着干燥起来。不柔软,是有温度、有细节、有摩擦力的手。
沈一逸知道她保有书写的习惯,不管是签售,还是写信,写备忘录,秦落总会写一手好看的字。因此在她的指节上有小小的微茧,摸在脸上有轻纱感。
沈一逸察觉到了秦落升高的体温,“你体温很高,你唔——”
她的嘴被捂住了。
可能秦落也怕自己中招,因此没有亲吻,但其它能用嘴口及的部位,她都一个没落。她就选了最普通的滋势,用她最喜欢的频率,直到声音从手掌缝隙中溜出来,干燥的空气被打湿,秦落也没松开汗浸浸的手。
就这样,海浪被闷进了乌云里。
沈一逸感觉自己像被静了音,耳边是雪落窗棂的声响,而脑内确实漫天飞舞的樱花,秦落的掌心就成了她和世界的缓冲器,她被秦落摩擦成了细沙,脸上还烫印着一道深痕。
“能不能送一只体温表。”
行政客房接到电话,听到客人要用体温表吓了一跳。于是值班经理带着医疗箱和热姜汤,亲自来敲了门。
秦落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开会,沈一逸应付了好半天,才把人送走。
“新场地的甲醛一定要检测好,找专业检测上门确定安全性再搬办公室,还有…”
会议视频里,秦落戴着耳机一脸严肃地正说着,行政点头附和着,只见秦总突然被人拽出了屏幕外,旁边是沈法医更严肃、更冷冰的声音。
“没有体温枪,这个凑合用吧。”
“脱衣服,抬胳膊,夹住。”
随后屏幕一阵晃动,秦总再出现时衬衣少扣了一颗纽扣,随后行政又听见渐行渐远一句,“活该。”
秦总撇了眼的远处,咳嗽一声,夹紧体温表。
“刚刚我说到哪了?”
第158章 这是我感到失落的地方
秦落的感冒过于严重, 当天晚上就失了声。
春假在即,连酒店客流量都在激增,前几天活动里不少人得了流感, 沈一逸害怕秦落是被传染了病毒, 于是决定提前返沪。
团队整体改签费用超标, 因此只有她们二人改了行程。
没有了王溪在旁照顾, 沈一逸只能独身拖着四个行李, 外加一个特大病号。
秦落生了病就像棉花糖, 软绵绵挂靠在沈一逸肩上。
车上要靠着,候机得靠着, 就连回家开门都得靠着,靠久了眼镜会起雾, 会在鼻梁留下压痕。
“躺好。”
换上家居服的秦落气色并没有好转, 反而是咳嗽加重,沈一逸没收了她的手机,并叫预约了上门检测的医疗服务。
她坐在床边看着秦落,抢来的手机不停弹出信息,比鉴定中心的群信息都要震手。
“不要再管工作了。”
沈一逸替秦落摘下了眼镜, 认真擦拭好,随后摆放在床头, “身体最重要。”
测试结果不是病毒传染,单纯是北京太冷, 秦落穿的少给她冻感冒了,外加上前天早上出了场大汗导致感冒加速。
夜里,秦落又烧起来了。
沈一逸刚贴上去就被烫醒, 连忙起来放冰袋给她物理降温,只是她手刚挪开, 秦落就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角。
嘴里含糊地说着话,动作却轻得像怕惊动什么梦境。
沈一逸低头看她,隔了半晌,还是俯下身,用脸贴着额头想听清她说什么。可能是秦落烧的迷糊,磕磕绊绊老半天也没说清完整的一句话。
最后,沈一逸轻轻亲了她的额头。
发烧延续了两天,随后便是漫长的恢复期,直到沈父到家,秦落的感冒还没好全。
“我听一逸说你生病了,她过年很忙,所以提前两天来照顾你。”
一进门,沈父没换拖鞋就蹲在地上给自己的行李箱消毒,语气也很客气,明显是被这个房子给震撼到了。
“叔叔,你不用消毒的。”秦落嗓子还哑着,一句话得咳三声,“没那么多讲究,你先穿上拖鞋吧。”
“我看你们没有男士拖鞋,我自己带了一次性的。”沈父正消毒呢,随手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双拖鞋,“不消毒沈一逸会恼火的,可不能惹恼了她。”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小事都会的以沈一逸的感受为先。
“你吃饭了吗?”说话间,沈父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了几盒饼干,“给沈一逸买的养胃饼干,你们平常作息不严谨,一定要按时吃饭。”
….
秦落还不适应这种突入其来的长辈关怀,她端着饼干盒,嘴上答应着,但身体却连连后退。
沈父终于踩着拖鞋进了家门,一抬头就被客厅的江景给吸引了,嘴巴微张,目不转睛,“这是你自己买的房子啊?”
“对。”秦落回答着,“没有贷款。”
“这地段房子很贵吧,这对面可是黄浦江。”沈钦文也有些拘谨,两手摩擦着随后插进口袋,当年意气风发的教授,如今在秦落面前也只是佝偻的小老头。
“买的时候挺便宜的,现在涨了。”秦落说完,尴尬地笑了两声,”运气好,这两年也没跌。”
“不容易,不容易。”小老头摇头晃脑,碎碎念道:“年轻人在外打拼能走到你这个高度,肯定经历过大风大浪,我听妈妈说这几年都没怎么回过家,实在是辛苦。”
…
秦落更尴尬了,她低头偷偷用手机给女友打字,表示沈父已经到了,让沈一逸晚上不要加班。
她解释不回家的原因,“前些年确实挺忙的,这几年会多回去的。”-
林普平刚拿着文件在走廊朝办公室走去,他刚整理好即将出庭要用的材料,准备和沈法医请一小时的假去和老师吃饭,但还没等他敲门,只见沈法医穿着执勤棉衣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沈主——”
主任电梯都没坐,顺着楼梯跑了。
等他反应过来往楼下一瞧,他们主任刚钻进车里,就一脚油门踩出了公安大院。
幸好过年前后上海不堵车,沈一逸仅用半小时就赶回了家,等她气喘吁吁站在玄关处喷酒精时,沈钦文刚炒好了第一道菜。
呼——
士兵突击不过如此。
“你怎么提前来了?不是晚上到吗?”
沈父倒是一脸从容,举着锅铲满脸得意,“这不是你说秦落生病了,你又在加班,我想提前过来看看你们。”
“你问过秦落了嘛?”沈一逸颇为无奈,她将秦落挡在身后,“这样突然袭击真的很没有礼貌。”
妈耶…
态度太犀利,秦落有些害怕。
她站在身后,用极其轻微的动作拉扯着沈一逸的衬衣角,想要让她停下。
但沈父却对女儿毒嘴习以为常,“我给秦落发过信息了,她同意了。”
“是吗?”
沈一逸转头问秦落,“他问过你了?”
秦落害怕极了,猛点头,“叔叔给我发信息了。”
不过发信息的时候,秦落正在睡懒觉根本没有看到,等到她醒来时,沈叔已经快进上海了。
沈一逸语气这才缓和下来,“下次不要这样,这是秦落家,又不是你家。”
一句话,让气氛更增一份凉意。
沈钦文沉默地走回厨房,闷头捣鼓起他的锅碗,而一旁的秦落面色无措,转身走回了书房。
沈一逸见秦落有工作要忙,自然是要先照顾父亲的情绪,只是她没观察到藏在秦落眼里平静的失落。
“我刚刚不是有意给您难堪的。”沈一逸背对着爸爸,手忙着择菜,“成年人需要距离感,您有时候太过热情别人不一定喜欢。”
“知道。”沈父掂了两下锅,“要有距离感。”
“您真不愧是文化人。”
沈一逸将洗好的菜搁刀面板上,但切菜有强迫症,切段得长度一致,因此备菜十分磨蹭,沈爸的锅都热好了,见此状况立马夺过了刀,让女儿一边呆着。
沈一逸杵在原地,两手背在身后,看着爸爸切菜。
“爸爸知道秦落是个好孩子,很优秀,但是太优秀的人毛病的也会很多。”再开口,沈父语重心长道:“什么都见过,心就不会轻易落在哪件事上。”
“…….”
“企业做大了肩膀上的责任也大,你看前段时间出事,到处都是秦落的新闻,爸爸看的揪心死了。”
“你呢,这么多年努力才做上主任,爸爸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放下事业。但感情呢,是需彼此让步才能不断维护下去的事。”
“未来你们怎么平衡生活和工作有讨论过吗?”
沈一逸站得笔直,手指在背后绞着,“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事,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非得分个主内主外的事。”
沈钦文放下了刀,“爸爸的意思不是谁主内外,是你要提前适应人和人之间相处总要于有取舍。”
沈一逸把手插进兜里,认真的聆听。
她从未听父亲讲过这样的话,比起说教意味,他更像是在传授与母亲的相爱之道,父女之间很少聊起这些关于爱的,有关于死的话题。
“我说的取舍不在于她今天能呵护你多少,而是在于矛盾出现时她能退让几分,人啊,热恋时觉得能为了彼此放弃全世界,可等时间久了激情退去,一点点生活的琐事就能把心态磨光。”
“爸爸现在就问你,未来一旦意见不合,争执不下,言语顶撞时,你是那种会收敛棱角的人吗?你又有没有那个肯低一次头的心气?”
…
尽管沈父做了很多女儿爱吃的,可沈一逸吃得心不在焉,她还在反思父亲的话。
晚饭后,沈父提出要去江边散步看看夜景,秦落想陪同却被沈父拒绝。
沈父出门,家里剩下情侣二人,一人刷碗,一人收拾冰箱,谁也没说话,家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是沈一逸先察觉出了异样。
“你不开心了?”
秦落摇头,她笑得很轻,似乎很怕被沈一逸误解。
“可你表情很明显是不开心的样子。”
与其说是不开心,不如说是情绪淤堵、不通畅,沈一逸现在能很轻松地从秦落表情中将这种情绪分辨出来。
秦落倒了杯水,“我只是小病初愈,有些疲惫。”
沈一逸深究道:“是他在这儿让你不舒服了吗?”
“没有。”
“那是什么?”沈一逸也着急,语调忍不住高了些,“我知道他毕竟是外人,外人入侵到私人的空间确实会令人不舒服,可你明知道他的性格,既然你”
秦落打断了她,“我没有因为爸爸来而难过。”
沈一逸停下了手中的活,认真看着她, “那你你讲清楚些,不然我会心理不安,焦虑的滋味并不好受。”
秦落笑着却反问,“为什么会不安?”
“因为我怕他打扰到你。”
秦落摇摇头,她替对方直接挑明道:“因为在你心里,这个空间的是我家,不是的你家,不是你可以长期安稳的地方,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家,不能随心所欲,得有分寸感,有距离感。”
她看着沈一逸,轻轻地回答:
“这就是我感到失落的地方。”
第159章 秦落你来,我有话说
沈一逸愣住, 她无法理解秦落字里行间的意思。
秦落也察觉到她表情里的惊诧,“是我太贪心了。”
她贪心得到一份毫无顾忌的爱,希望沈一逸能全身心地信任她不会离去, 能对着她撒娇、怄气, 能不遮掩贪婪, 甚至能随意发疯。如果有一个选项能让两人紧紧捆绑, 相互寄生, 秦落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可沈一逸总是表现的很理智。
“我希望你不光是字面意义上的爱我。”秦落压住喉咙的痒感, 坚持要把话说完,哪怕她音量很低, 也能听得出语气里的严肃,“是百分之百信任我。”
不会有猜忌, 不会有余地。
“而不是彼此之间留有一条缝, 认为只要彼此背过身,过段时间就能从中抽离。”
秦落仍久对那次她的没回头耿耿于怀,只不过沈一逸的平安归来压住了她的恐惧,让她在热恋期忽略掉了这些不安。
沈一逸擦干了手,胳膊垂在腿侧, 两人静静地对望。
“我承认有段时间我心理确实不平衡。”秦落垂眸,她将珍贵的人锁在视野里, 每天都想如此看她,哪怕时间会让容颜变老, “你说的对,我确实为当初的错过而感到不甘,想和你复合有弥补遗憾的原因, 可我现在想要更多….”
她不甘于只是做故事的旁白,像标点符号, 在句意完成时自动停止。
秦落问:“是我给你的信任不够吗?”
沈一逸听出她温柔声音里的着急,伸手安抚在胳膊上, “没有。”
“你怕我会因为人身安危阻止你的工作吗?”秦落停顿,轻抓沈一逸的手腕,“怕我会每天要求你,限制你的自由?所以每次在外都和我保持距离,从来不准我在公司提及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及….那天如何叫你都不回头看我。”
沈一逸嘴笨,解释不来,但她知道此刻秦落情绪急转直下。
可她心里也堵,和人关系慢热是她性格使然,对秦落保持分寸是家教使然,怎么被秦落用可怜失落的眼神一看,就轻易在她心上燎出洞来。
她忍不住抱住秦落的腰,尽管她刚洗了碗手上沾着水,“你不要气了。”
“我没有气。”
秦落没有回抱她,而是单手撑住中岛台维持身体平衡,“我只是讨厌这种距离。”
她讨厌隔在两人轮廓外,浅浅的一道薄膜。
“你要给我点时间适应。”沈一逸为此感到委屈,抱人的手轻颤着,“我已经尽力在适应有你的生活了。”
甚至她的洁癖都为秦落做了很多妥协。
封闭了十几年的壳被人敲碎,她确实没法一下变得热烈起来,她不擅长回馈那些日常里的亲昵,可她又不是闷不熟的冷冻人,只是现在她还不习惯依赖和共享,不习惯下班后要热情回应等她回家的人。
秦落见她头埋得深,似乎委屈死了,她不想一会沈爸回家看到自己把他女儿弄哭,终于伸手搂住沈一逸,“我们进房间说吧,待会爸爸回来看见要担心了。”
“你怕他做什么?”
沈一逸倔强地不肯离开,“有什么不满你全都说出来。”
“这不叫不满。”秦落纠正她的用词。
沈一逸也很配合的换了词,“那你还有什么难过的地方。”
其实秦落的情绪已经恢复,甚至在被女友用胳膊紧搂着问哪里难过时,她情绪显然已经向上发展。
她抬手,指腹抚在温热的脸颊上,“不愿意暴露脆弱算不算?”
自从知道沈一逸母亲案子的事,秦落从不敢多问,但越是不问,沈一逸越不会主动提及,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就连那道影子沈一逸也总含糊其辞。
秦落很少听到沈一逸抱怨工作累,哪怕她加班到凌晨才回家,哪怕一个电话就得回到岗位上,哪怕冷着一张脸不爽,沈一逸也很少与她说过情绪不好的原因。
秦落轻轻地说道:“我也想承担一些你的负能量。”
“负能量哪有那么好承担的。”沈一逸想起今晚父亲的话,不是说人热恋期间都渴望正能量吗?她不懂秦落为何有这种癖好…
想到这,沈一逸烦闷道:“况且我性格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秦落又纠正,“你这个例子有点歪了。”
“哪里歪?”沈一逸推开她,“要我每天和你发泄情绪就算满意的话,万一时间长了你烦了怎么办?”
…
秦落还不知道未来会如如何,但她依然愿意保证,“我不会烦的。”
沈一逸道:“反正热情期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
“你看。”秦落急了,手用力地掐了下腰,“你分明不相信我可以长久对你保持耐心,怎么?你认为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沈一逸被掐痛了,一把推开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你不是和我闹别扭之后就和….唔….”
秦落羞愤地低头吻住她的唇,“不要再说她了行吗?”
吻得急躁,秦落发现自己被人绕进坑里,再不制止马上可能会有正常,她不希望这点失落延伸成大火,她讨厌和沈一逸出现分歧。秦落一手捧着脸,一双缚紧她的腰,力气几乎要把沈一逸抱到餐桌上。
只是刚吻上,沈一逸就撇头躲开。
她甚至还用手擦干净唇边的痕迹,“那不是你自己做的吗?你怎么这么霸道,只能自己说难过的事,不让别人说?”
秦落见沈一逸眼尾也红了,她辩驳不了,于是道歉。
“确实是我的错。”
对当时失去沈一逸的自己来说,心底空荡,她只觉得自己被折断成两半,一半给了前程,一半留在过去,但她总是凑不完整想要的自己。不管是作家、编剧、企业家、还是慈善家,哪个身份都给不了她安定,她总担心会变形、变质。
只有沈一逸。
沈一逸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中秋,想起被掰成三瓣的月饼。
哪怕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满足遗憾留下的虚荣心,可褪去无数层外衣仍久能在她身上感到温暖和安定。
秦落摸着沈一逸的头发,注视她的双眸。
“我当时觉得生活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过,那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爱一个人时,人世间的排序会自动重组。
如果没有沈一逸,生活如一滩化不开的泥水,依旧浑浊着,她仍久能从中淌行而过,独立前向,但她能看见可怖的孤独。在命运的轨道中,沈一逸的存在成为赋予意义的那个“偶然中的必然”,与其说她选择了爱,不如说她在爱的决定中选择了承担那条特定的生命路径。
她不希望是别人。
“对不起。”
秦落将沈一逸抱紧,将她的脸按在心口,想让她听见自己真诚的心跳。
江对岸楼宇暗影熄了大半,但头顶的飞机却没有因为春节而停止航行,自从读了大学,两个人似乎都对春节有抵触情绪,秦落是不愿回家面对众多家族杂事,而沈一逸则是厌倦阖家欢乐的团圆。
“今年我们能在一起。”秦落顿了句,“一起过了圣诞、元旦,甚至还能一起过春节,好像是在…”
秦落只觉得从前的节日是空的,漫无目的地流动,仿佛一扇又一扇重复开合的门,人来人往,跟着风穿堂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她缓缓地低头,靠在沈一逸肩上,“在人生里打了颗小结,提醒有段新的人生要开始了,充满了乐趣、动力。”
一段线,在两个名字之间打了个结,她有了抵抗风浪的重量,也有了回头时能认得出的褶皱。这颗结结实地抓住了她。
沈一逸也软下了身,望着窗外江水粼粼,忽然想起小时候沈父教她系绳结说:好的绳结不是打得多复杂,而是能越拉越紧,却越绑越稳。
沈一逸回靠着,轻声道:“过完年我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
“初三回丰江吗?”
“先去看你妈妈,再去看我妈,我听爸爸说你妈对你不回家多有怨言,人记得大声电话问问她。”沈一逸说着担心起来,“上次新闻闹的大,你妈电话一个接一个的给我打,每次都是我帮你敷衍过去。”
两个人悄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沈父回来了。
沈父隔着老远看着她俩靠着中岛台搂抱着,自己女儿两手紧紧搂着秦落的腰,就像小时候害怕狗狗扑来躲进他怀中的样子。
…
就不应该让秦落告诉他密码的。
…
他怎么就不能多看一会外滩呢?
…
心里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父咳得比秦落都响,突然给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吓坏了,沈一逸弹射着把秦落推开,差点撞折她的腰。
沈一逸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反倒质问起父亲,“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完她还看了眼秦落,“你把密码都告诉他?”
“啊。”秦落无辜地看了眼叔叔,“这不是应该的嘛。”
明着说完,她又暗悄悄地给沈一逸解释,“我下午开会,叔叔要出去买菜,我怕他进不来就说了。”
沈叔两手背在身后,瞪了眼沈一逸,随后朝秦落招手,
“你和我来,叔叔有话要和你说。”
第160章 初三送你回去。
沈一逸本想拦着父亲, 但谁成想秦落乖乖跟着沈父去了阳台。
啪嗒——
阳台门还被上了锁。
落地玻璃门成了一道透明的墙,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上海冬天很冷。”他将手里的衣服递给秦落, 语气平静, 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别冻着。”
秦落很熟悉沈父关怀, 仿佛回到了梅雨季, 沈父总会放学时问她带雨伞了没有, 偶尔见她故意淋雨,还会将沈一逸的伞借给她。
尽管沈钦文不是她的父亲, 可从某种角度,她认识到父亲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从沈父开始的。
秦落接过衣服, 道了谢。
沈钦文站在风口, 他望到户外桌上的烟灰缸笑笑,终于开口:
“转眼间你都会抽烟了。”
成年后被抓包的尴尬秦落不太常有,可能是经济自由后很少有人能用这种目光对待她。
秦落低头没否认,只是慢慢把手缩进外套口袋,躲避冷风, 也像是躲避那种带着微妙关切的审视,“只是偶尔。”
沈父摆摆手, “她妈年轻的时候也抽烟,后来怀孕前戒掉了。”
秦落没想到叔叔会同她提起阿姨, 一时间语塞。
“如果她还在。”沈父深深吸了一冷风,目光眺望着江面尽头,“大概会很喜欢你, 你们都是文艺工作者,说不定还有话题聊。”
他望不尽, 也等不来。
迟迟顿顿地说了下一句,“沈一逸和妈妈性格很像,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谁都改变不了,一旦她认准你,哪怕是我不同意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秦落没说话,眼神沉着等待叔叔的下一句话。
“她母亲离世后…”
沈钦文双手掐腰,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照顾她。”
有好多次他想打开煤气罐,带着痛苦的女儿一同去陪妻子好了。
可他不敢。
沈一逸是妻子拼命从犯人手里救下的宝贝,是夫妻二人相爱的痕迹,是老天给他留下的希望。
“叔叔一直都记得那个中秋。”
沈一逸位陌生同学的闯入感到惊奇,表情上不耐,但行为却是等待自己被秦落接纳。
“当时你们相处融洽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相信她会好起来,跨过道坎,会接受自己的命运,会遗忘….”
秦落和叔叔并排站在栏杆前,沉默不语。
沈钦文说到这里,像是有些力竭,手撑在栏杆上微微佝偻,“谁知道高考以后你们分道扬镳,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沈父是不是落泪,秦落只听到他吸鼻颤抖的声音。
“她刚念书那会,对自己的职业没有荣誉感,对升迁不敏感,哪怕研究有了成果也不炫耀。没来上海之前,她一直在省市来回调动,我知道她不是在追求事业,而是要证明什么,她想通过工作……掩盖她心里的恐惧。”
“为了证明她还在努力,她还没放弃,沈一逸真的用了很多年。”
秦落眼眶泛红。
她知道沈一逸在生活中是多么极致的人,对卫生秩序极度偏执,像一台高效运转的仪器。对她来说时间、任务、流程要精准。
沈父回忆着,眼睛酸涩地眨动,
“我记得她刚工作前三年过年都不回家,我没办法只好去宿舍看她,见她睡觉都不脱衣服,就坐在板凳上那么挺着腰…”
说到着,沈父声音哑噎,濒临崩溃道:“满桌都是文件啊,凌晨三点她不睡觉在翻和她妈妈相似的案卷,怎么劝都不肯去床上睡。”
“打开宿舍冰箱,几乎都是冷冻速食,要么干脆忙过点就不吃了,她的胃就是那时候加重的。”
“我那时候就在想,那个会和你散步,会偷看小说的女儿……又不见了。”
“再后来我就不去看她了。”
沈钦文摆摆手,眼泪终于落下,“我就当看不见,这样我也不心疼,她也不会愧疚。”
秦落心跟着坠痛,坚定道:“叔叔你放心,以后我会监督她好好吃饭,照顾好她的生活。”
两人站在风口,江面涌动,沈钦文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停顿一阵。
等他抹干侧脸的泪,才缓缓道:“我不担心你们关系合不合法、外人会怎么看你们,我更担心的是你们自己的未来。”
秦落认真聆听长辈的话。
“你们俩一个做法医,一个搞创作,工作都很辛苦、孤独,脑子要消化的东西别人未必懂。” 他长叹一口气,“能不能容下对方的个性,能不能陪对方一起沉默。”
沈钦文说完,侧身面对着秦落。
“叔叔从小就很喜欢你。”他用手比划着,带着秦落回忆,“受了伤也不抱怨,面对困难很勇敢,不会在困境里停留,一个人从咱们小城镇闯荡到现在,除了有本事外,个性一定占大头。”
秦落摇头,“挣扎而已。”
“这不叫挣扎。”他拍拍秦落的肩。“这叫勇往。”
沈一逸受不了了,她在光影里看见爸爸一个劲儿地开口,秦落垂着脑袋似乎很委屈,想到刚刚两人搂抱被她爸看见,心想不会是她爸腐朽脑袋连这也要批评教育。
她头趴在玻璃窗上,用力地拍拍,提醒两个人不要再聊了。
可阳台上的两人却对此置之不理。
“你不容易,她也是。”
沈钦文永远奉行鼓励教育,“我不指望你照顾她一辈子,也不会把她交给你,她永远是我的女儿,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她的后盾。”
这句话听起来像界限,像父亲的保护本能。
但秦落却忽然觉得喉咙发涩。
她想起自己的病逝的父亲,那个一生都在缺席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坚定、温和地站在她身后说过这样的话。
她顿时也觉得委屈,眼眶不自觉地泛酸。
“叔叔也知道'彼此做彼此的避风港'这样话太理想主义,叔叔只希望,你们愿意一起淋雨,一起勇往。”
秦落抬头望向他,半晌点了点头:“会的。”
沈钦文从裤子口袋掏出纸巾,这是他照顾女儿保持的习惯,他抽出一张递出去,“你们既然相爱着,那未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你也是我的女儿,我也会是你的后盾,不要怕家里的人说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们的生活重要。”
城市安静,只有冷风咝咝响着。
秦落拿着纸巾,看向已经年老的沈父。
如今的沈父,和当年她在小门诊遇见的男人相差太大,岁月在她们身上停留,遗憾占用了太多太多时间。她未曾料到,年少不敢拥有的伴侣,无法拥有的家庭,竟在多年后来到她的身边,这和安顿余生不同,她似乎不再惧怕疾病、死亡,及突然消失。
脱离向死而生后,便是每日都是自由。
她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记忆里从未有长辈这样对她说,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父亲嘴里都只有恨意。他们好像一直生活在自我尊严和谎言里。
他们滔滔不绝的愤怒、急速涌动的狂浪思绪、为争夺是非不断燃起的火焰,烧掉了她成年后本该丰饶的草原,那些大火让她变得荒凉又单调。
直到今夜,风口尚存的火苗终于熄灭。
秦落不敢抬头怕吓到沈钦文。
但尽管她在极力克制,还是把沈钦文吓了一跳
“别哭啊。”沈父慌张地把纸巾都抽出来,一张张递过去,“这是突然怎么了…叔叔也没说什么为难你的话啊?”
砰——
砰砰——
窗户被敲得更响了。
沈钦文一边拍着秦落的肩膀,小心安抚,一边无辜地看向玻璃内的女儿,他耸肩摇头,努力和眼泪撇清关系。
“开门!”沈一逸转了转门把手,“你把门先打开。”
“秦落,叔叔让一逸来陪你啊。”沈父低着头,说完赶紧给女儿开门。
只见沈一逸推开父亲,三两步冲到秦落面前一把抱住,用肩托住对方的脸。
随后沈一逸瞪着父亲,“你说什么了把她弄成这样?”
“我只是说让你们好好生活啊。”沈钦文也着急,跺跺脚,“我连你都不骂,怎么可能说秦落呢?”
秦落也急,抽噎着解释,“不是叔叔的问题,是我情绪没控制住。”
沈钦文见外面风大,秦落穿得倒是厚,自己女儿只穿了件薄线衣就跑出来,如今还抱着人替人抗风…
孩子大了胳膊肘是要往外拐的。
“外面冷死了,你们俩进来说。”
沈一逸烦着呢,对着父亲摆摆手,“你不要讲了,你先进去吧。”
秦落刚刚答应沈爸照顾好对方的身体,可不能给沈一逸冻感冒,她用纸巾捂着脸,鼻音闷闷,“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沈一逸陪秦落回了卧室,秦落还没止住情绪,坐在床上又是反复上涌的第二轮。
秦落家很大,沈父在客厅看电视正好能掩盖住哭泣声,情侣和长辈在彼此的世界里互不干扰。
秦落还怕哭太丑,用被子捂着脑袋哭。
前段时间的事业崩溃,工作压力,好友生病等等,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正疯狂泄洪。只是她哭得彻底,又是大病初愈,没一会就有些身心透支。
沈一逸就站在床边叉着腰看她哭,看了一会心里窝火,两三步又冲回客厅,“好端端把人弄哭,你知不知道回来之前我刚哄好啊。”
沈爸可太无辜了,举着遥控器辩解,“我真没说什么啊。”
沈一逸不信。
沈一逸摆手。
沈一逸生气。
“初三你不要去舅舅那里了,我干脆把送你回去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