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时空局, 虽然叫时空局。
但其实并不是一个穿越时空的组织,而是通过智能运算,虚构出一个又一个逻辑真实的世界。
这里收纳了各种各样的人, 需要治疗的精神病人, 需要演绎的科学家,也有像毕诺这样,身份特殊,不能收监,但可以利用时空局的特性,进行精神放逐的人。
专属房间里,虚拟仓上显示的任务完成度, 缓缓走到了100%。
感应器发出断开连接的提示声。
特意来接人的陆蔓本来昏昏欲睡, 听到这声音后,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她看向虚拟仓。
仓门渐渐打开,露出一张闭着眼的脸。
这张脸曾多次出现在圣佩德联邦的军事新闻上,在与菲尔纳的战役中,她曾一度成为圣佩德人民的骄傲。
这样一个出生微末,又凭一己之力, 站在时代巅峰的人。
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却是在国际军事法庭上。
菲尔纳这个刚刚战败了的国家, 拿出证据, 证明菲尔纳十六军在被歼灭前, 曾发送过投降请求,可毕诺为了战功,不顾国际公约,强行歼灭了十六军。
这样违背人类道义的行为,应该付出代价!
陆蔓回忆到这里, 虚拟仓内那双闭着的双眼,睁开了。
她的眸子里还是熟悉的神采,安静又幽深。
陆蔓趴在仓沿上,感叹道,“你可算醒了。”
毕诺看向她,“辛苦你了。”
陆蔓耸肩,笑的坦然,“谁让我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呢。 ”
毕诺微微一笑。
随后她撑着仓沿,从虚拟仓里走了出来。
在虚拟世界过了近两百年,而现实中其实也就过去了五个月。
毕诺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曾训练出来的过人体质没有退步,只是长期待在营养液里,有些刚从船里上岸的失重感。
她伸展着手脚,起初还有些虚浮,半分钟后,已是越来越平稳了。
陆蔓一边看着她做恢复训练,一边道,“我们找到记录仪了,证明了当时你在战舰上的信号被人拦截了,所以才没收到投降请求。不过菲尔纳又说,十六军不光发送了投降请求,还举了白旗。”
虽然发送投降请求才是国际认可的投降方式,但有时候举白旗,也象征着投降,只是并不正式。
毕诺测试着握力,“他们确实举了白旗,但他们有诈降的前科,我只会承认经过了终端的投降方式。”
陆蔓‘嘶’了一声,明媚的五官皱成一团,“事情麻烦了,这次就算你翻案了,恐怕也逃不过被降职处分的了。”
这些毕诺心中有数,她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段时间,除了我,还有谁进过时空局。”
陆蔓向来消息灵通,想也不想道,“前前后后十几个人吧。”
“有没有一个名字带‘景’的。”
“‘景’?”陆蔓挑眉,本想再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这时,时空局局长却收到了毕诺出仓的提示,带着下属赶来了,一张老脸带着笑容,从表面看来,是很友好的。
“毕少将,恭喜出仓啊。”
他身边的人也附和道,“恭喜恭喜。”
实际大家都心知肚明,出了这个门她就不再是少将了。
眼见毕诺被人围住,没了再说话的机会。
陆蔓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查,就转身溜走了。
但这一查,就是一个月后了。
期间不光是陆蔓,毕诺也动用了别的关系。
但都没听说过一个名‘景’的女人,出入过时空局。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推杯换盏,毕诺忙了一个月,把军区的事情解决了。
信号被拦截的原因也找到了,是出于副官的隐瞒。
副官早做好了被查的准备,见到毕诺时,他说,“对不起,是我害了您,但是我不后悔。”
长久的共事,他了解毕诺的性格。
除非收到正式的投降文书,她不会停手。
而他,就是想要菲尔纳十六军死,为他之前被诈降害死的战友报仇。
这缘由令人唏嘘。
但作为他的长官,毕诺仍然背上了失察的罪名,从少将连降两级,成为上校。且还给她‘放了长假’,什么时候复职却没提。
身边亲近的朋友,怕她闲着无聊,找了个由头,聚在一起给她接风洗尘,虽然这接风洗尘已经迟了一个多月。
酒过三巡,在时空局任职的胖子,过来道,“你的空间编码是绝密级,你知道绝密级都有防入侵的安全网,普通人根本进不去。”
说这话时,陆蔓也在身边,她推测道,“这个‘景’看样子身份不一般,韩局长都愿意给她打掩护。”
时空局的韩局长虽然职位不高,但他却有个在高层议会任职的哥哥,所以能让他买单的人不多。
毕诺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胖子阴谋论道,“这人身份不一般,却私下进入了你的虚拟空间,是想干嘛。”
要知道,在虚拟世界里,精神体是很脆弱的,要是这时候想对人不利……
“她没恶意。”
“那就奇怪了,她怎么不出现呢。”
毕诺按了按眉心,“慢慢找吧。”
这事没头绪,陆蔓转而问起另一件最近很有热度的事,“姐,过几天就是第一学院的校庆了,今年演讲名单有你吗?”
不怪她这么问,如果是以前,每一届的杰出校友演讲,都会对毕诺发出邀请。
但今年……
“有。”
陆蔓这才舒了口气,“还是自家老师心疼孩子啊。”
圣佩德的星网上,也早就在猜测,今年第一军事学院邀请的杰出校友都有哪些人。
【我诺神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来。】
【战争犯凭什么来啊。】
【你才是战争犯呢,官方都通报过了,诺神没收到投降消息,再说了就算杀了菲尔纳的降兵又怎么样!】
【是菲尔纳先发动战争的,咎由自取。】
【三观不正!不光毕诺,连你们这些粉丝也是,我们圣佩德,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
【别理了,这些人也就网上叫的厉害,真到了诺神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
到了校庆那天。
联邦许多知名人士都聚集到第一军事学院,毕竟这里是许多军官的母校。
政界也来了不少人。
第一学院的特殊通道打开,一辆星舰缓缓停了下来。
有路过的学生瞟了一眼,本以为会是什么大人物。
但没想到下车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她是跳下车的,马丁靴包裹着的修长双腿,轻盈落到地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似乎察觉到陌生的目光,她漫不经心看了过来。
及肩的中长发,发尾染着天空的颜色,森绿色宝石在耳垂上熠熠生光。
路人心中感叹了一声,“真漂亮。”但同时也赶紧移开了视线。
这一看就是个家世不一般,且还不安分的主儿。
路人急匆匆走开后,星舰又下来一个颇为威严的中年女人。
这女人穿着一个蓝色星球肩章的制服,如果刚刚那名学生还在的话,就可以认出这是中央委员长的制服!
她唤了一声,“阿景。”
任景站定脚步,回过头来,“怎么了,母亲。”
“你的伤才刚好,去了礼堂,就好好和朋友待着,不要乱跑。”
任景扯了扯唇角。
心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什么乱跑不乱跑的。
但没办法,自从她在战场上受伤退役后,她这个过去满心都是公务的母亲就被吓到了,如今是一腔母爱没处发泄。
她也不好拂她的面子,点头道,“知道了。”
任虹这才放心,与特意来迎接她的学校领导一起离开。
任景目送他们离开,才悠悠迈步朝着礼堂走去。
任景的朋友,和她大多是一个圈子的。
他们提前占了一片地儿。
但按照第一学院的作风,你可以提前占地,但不能搞特殊。
就算占地儿,也在人群中。
想格外一些,搞个包间,观景台的,就只能做梦了。
任景退役后,一直在家里修养,许久没出门了。
今天回母校,重新踏进这稠人广众的礼堂,就觉得——嗨,还真别说,没毕业的时候讨厌这里,结果毕业后再看,还挺怀念的。
朋友隔着人群唤她,“任景,这边。”
她循声走过去。
朋友也是好心,把正对着舞台,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她。
座位背后就是条过道。
任景站在过道片刻,挥手让他们起来。
有朋友奇怪道,“你跳进来不就行了。”
都是军校毕业的,体力也都不错,撑着椅背一翻身,就能坐进来,哪还用别人让路。
任景抱着臂不说话,搞得一排人都要起身。
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萧蒙吐槽道,“得,还是你老人家架子大。”
他们这边说着话,斜刺里却有人嗤笑一声,“她手废了,你们难道不知道?”
任景瞟了一眼,是时家的小儿子时云山。
这一次的菲尔纳战役,就属时家获利最大。
时云山以前被任景整过几次后,消停下来,现在时家起来,他就又跟着蹦跶开了。
任景被母亲关在家里养伤久了,人也佛系了许多,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不与他计较。
时云山却当她孬了,颇为得意,与旁边的人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废人’之类的话。
而这边,萧蒙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道,“你手受伤了?”
任景也没打算隐瞒,毕竟这事儿,要不了多久,圈子里的应该都会知道,“嗯。”
萧蒙骂了一声,赶紧吆喝其他人都站起来,给她让路。
等任景坐下后,萧蒙凑过来还想再问问具体情况。
任景转移了话题,“常月呢?”
“她?你不是不知道,她是毕学姐的骨灰粉,这会儿在外面给她应援呢。”
“应援?她也真够闲的。”任景打了个哈欠,昨晚通宵玩游戏了,有些困。
“学姐也是够惨的,本来是首功,结果出了军事法庭的事儿,反而让时家里捡了大便宜。
时家也是不做人,我爸要是能有学姐那样的下属,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护着,结果你看时家,一听菲尔纳告状了,也不说先内查,拦一拦,直接就把人交出去了,估计早琢磨着分人战功了。”
萧蒙长篇大论控诉着时家,结果没得到任景的什么回应。
他奇怪道,“你以前不挺喜欢学姐的吗,怎么不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谁啊,我就发表看法。再说了——”任景眉梢一挑,“我怎么不记得,我以前喜欢她了?”
任景比毕诺低一届。
在学校时,确实是听着她的事迹毕业的,但就跟局外人听故事一样,没什么个人情感,反正她是不记得的。
萧蒙耸肩,也不深究,“那大概我记错了吧。”
他们聊着天,礼堂的人也来的七七八八了,一些老师也到了。
突然,礼堂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诶!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不明所以的人抬头去看,“谁啊?”
任景他们几个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礼堂门口,有个女人走了进来。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模样。
只是能看到她长身玉立,穿着一身正装,干净利落,肩窄腿长,每一步都沉稳地迈出,哪怕身边围着的迷弟迷妹们越来越多。
她也不疾不徐地一边走,一边与他们打招呼。
任景猜到了是谁。
毕诺。
任景看着她,去了第一排她老师的位置,随后单膝及地,与她老师在说些什么,而那位已经退休了的上将教授,也对她格外亲昵,还替她整理着肩上的勋章。
等她和老师聊完后,却并不从第一排众人眼前走过。
而是绕道,选择了最不打扰别人路径。
萧蒙兴奋道,“诶,她要经过我们这里!”
女人信步,越走越近。任景感觉心跳变得奇怪。
她皱眉。
难不成……她以前真的很崇拜她?
可是……
有什么好崇拜的呢,她已经是个拿不了枪的人了。
想到这里。
任景神情不可察地一黯,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直到那个脚步声停在她身后。
任景回头。
对上了毕诺的目光。
她说,“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任景指尖蜷缩起来,“任景。”
她点了点头,似乎是记下了这个名字,她说,“很高兴认识你,任景。”
随后再次迈步,离开了。
任景松开指尖。
旁边的朋友围过来叽叽喳喳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算不算搭讪?”
萧蒙‘嘶’了一声,“没听说过学姐喜欢女人啊。”
“什么啊,说不定只是想和任景做朋友。”
“朋友?呵。”
时云山讥笑了一声。
“别忘了,毕诺现在还没复职,她倒是眼睛尖,一下就在一群人里,找了个家里势力最大的。”
时云山的话,是真难听啊。
不过……毕诺的突然搭讪也确实奇怪。
常月此时恰巧回来了,作为粉丝,直接骂道,“时老幺,你的嘴是排泄用的吗!学姐是你能诋毁的?”
“不然你说她为什么找任景!”时云山也不甘示弱。
“你管她找谁!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暗恋学姐,我告诉你,你们时家怎么升的职,大家心里都有数!学姐是不可能理你的。”
“你、你胡说些什么!”
两人乱七八糟吵起来。
萧蒙在这空档看向任景,见她若有所思,问道,“你不会信了时老幺的话吧?”
任景微微一笑,“信不信,又怎么样呢。”
现实2 再一次热恋吧
演讲完毕, 回到后台。
毕诺已经收到了任景在明面上可以查到的全部资料。
联邦议会,三大委员长之一任虹的女儿。
大学期间,是毕诺的学妹。
毕业后曾与毕诺在一个地方任职。
但当时并不属一个体系, 毕诺是第三军的, 而她在第四军,所以毕诺并不认识她。
战后,任景因伤退役,没了消息。
再不久,才是毕诺出事,进时空局。
看完这些,毕诺关掉终端。
抬头找到了在后台, 同样发完言不久, 正与学院校长交谈的委员长任虹。
任景能进入她的虚拟空间,母亲任虹肯定是知情的。无论这知情是在她进入前,还是进入后。
任景现在没有了记忆。
她也只能问问这位从身份上来讲,属于她高攀了的女士。
毕诺就在一旁等着,目光看向任委员长的方向。
她这样的青年才俊,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别人当然也看出来,她是想与任委员长攀谈。
校长有意照拂她, 聊完后, 冲毕诺招手, 笑着道,“来,我给委员长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
任虹目光这才移向毕诺,点了点头, “毕上校在菲尔纳战役中,确实不失第一学院风采。”
校长拍了拍毕诺的肩,“毕诺,你可得多向委员长取取经。”随后又对任虹道,“前面还有事,我就不多呆了。”
等校长走后。
毕诺道,“委员长。”
任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用客套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毕诺不再出声。
任虹,“时空局的事,是阿景违反了规定,但好歹她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想帮助你。所以,还请你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毕诺点头,应了这个要求。
“她失忆了?”
“嗯,她不是经过的安全渠道进的虚拟空间。”
任虹眉心紧缩,看样子对自己女儿的行为,是十分不赞同,“幸好退出后,精神没出问题,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毕诺沉默片刻,“无法找回了吗?”
任虹抬眼看向毕诺,“找回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毕诺与她对视,“您知道我和任景在虚拟空间是什么关系吗。”
说到这个,任虹脸色稍有些难看,加重了语气,“无论什么关系,都到此为止。”
毕诺不置可否。
她太平静,也就让人明白,以势压人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
任虹于是又道,“任景进入你的虚拟空间时,是没有记忆的,这样一无所知的她,与你当时少将的认知,是不对等。
所以她会被你吸引,但那都不是她真实的情感!”
毕诺抬眸。
“而且,现在你们的身份不对等。我说的身份,并不是家世背景,还请毕上校不要误会。
而是她受伤退役后,一度接受不了,甚至需要心理医生的疏导……
而你还前程似锦,野心勃勃,现在的她,帮不了你什么了。
不光帮不了你,她还会生活在你的光芒下,永远介意自己……身体的问题。”
任虹语重心长道,“我的女儿,我只盼她平安、健康。
所以到此为止吧,你们并非良配。”
并非良配吗。
“您说我们认知不平等,可您忘了,在进入虚拟空间前,她就已经选择了我。”
“毕上校,你误会了。当时你出事时,很多年轻人为你打抱不平,阿景的一个朋友也很推崇你,她也只是为了帮她朋友而已。”
……
校庆结束后。
任景三人走的后门。
常月还在滔滔不绝,吹嘘着偶像的丰功伟绩,“什么时空局囚禁,这些磨砺都只能让学姐站的更高!”
萧蒙翻着终端,发现上学时爱吃的店,许多都关门了,忍不住打断她,“说点有用的,我们到底去哪儿吃饭?”
“我这会儿没心思想这些,我——”常月说到一半,看着一个方向,哑了声音。
另外两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就看到了不久前,还在舞台上演讲的毕学姐,此时站在一辆星船旁,与人说着话,似乎在做告别。
萧蒙用肩顶了顶常月,打趣道,“诶,这不你偶像吗,你不去找她说两句?交换个终端?”
常月道,“那不行,我又不是私生饭——诶,她看过来了!”
上过战场的人,总是对人的目光很敏感,毕诺偏头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却于人群中,只落在了任景身上。
任景和她对视了两秒后,舌尖轻顶上颚,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常月愣了,“她怎么过去了?”
萧蒙一副看穿的模样,“还说什么不喜欢,骗鬼呢。”
任景距离毕诺两步远时站定,她身姿挺拔,像个军校生,可眉眼总带着股自由的劲儿。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一偏头,露出了耳朵上的宝石耳钉,“学姐,可以加个终端吗?”
毕诺朋友在旁边看好戏,心想,哪家的小朋友,搭讪前也不看看对象,上赶着打脸。
然而一向很有距离感的毕上校,却没有拒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任景靠近,终端便弹出了添加申请。
她弯了弯唇,随后又不经意道,“哦,我朋友很喜欢你,我可以把你的号码给她吗?”
她这样说,倒像是不是她来要号码,而是替朋友来要的一样。
任母说过的话,才在毕诺耳边消失不久。
她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好。”
任景于是收了手腕,颇为潇洒地挥了挥手,“谢谢学姐了,再见。”
毕诺看着她的背影,“再见。”
这条彼此都通过的好友记录。
直到一个月后,也还是维持着,系统自动发送的【你好,我们是朋友了~】
星际时代的酒吧,与几百年前,有了大不同,充满科技感的全息体验,更让人流连忘返,但唯一相同的,是流传千年的酒,依然长存。
配料更加丰富了,成千上万种酒类任君挑选。
喧嚣的环境把氛围拉到最热,一群人玩的忘乎所以。
任景嘴角挂着笑,但这笑多少有些不达眼底。
抽了游戏的间隙,点开通讯,无所事事翻看着,便看到了那条对话框。
原本不高的情绪,突然就更加低谷了些。
不是还没复职吗。
她这样好的登云梯,也不稀罕吗。
新的游戏又开始了,桌上的朋友叠声地唤她,任景却难再提起兴致。
不到凌晨就散了局。
任景回到家时,任虹还没睡,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见她满身的酒味儿,皱眉道,“明天还要去复诊,怎么喝这么多酒。”
任景趴在沙发上,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任虹看了她两眼后,对一旁的管家道,“把她送回房吧,还有,明天的复诊时间给她改到下午。”
管家正要应声。
沙发上的人却打了个哈欠,出声道,“直接取消吧,我不会去的。”
任虹回头,“有一丝希望就不要放弃。”
“你不累,我还累呢,母亲~”
任景从沙发上仰起身,双手垫在头后,注视着任虹,眼眸弯弯道,“您说……我换成机械臂怎么样。”
任虹惊怒道,“你在说什么胡话,能保持身体完整,是多少人都渴望的事!”
任景偏头,“哪怕这完整的身体和废了没两样?”
任虹心中一痛,“哪里废了?它能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你能用它喝酒,能用它吃饭,它就是好的!”
它只是不能再让她做想做的事。
任景默然片刻,随后一笑,起身往楼上走去,挥手道,“我就随便一说,好了,我去睡了,您也早点睡吧,晚安~”
第二天,任景醒来,就已经是下午了。
终端上,有一条萧蒙发来的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星网头条。
#毕上校军转政,不日将于托梅星上任。
托梅星……
这地方任景并不陌生。
当初就是在托梅星发现了能源矿,才有了菲尔纳之战。
但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了,那里除了能源矿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毕诺在年轻人里很有国民度。
她的消息一出,就立马成了时事热点。
普通网民讨论的比较浅,第一军校的论坛里则聊得深一些。
【这是怎么了,又被贬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毕诺要脱离军部的代价。】
【脱离军部,学姐可真舍得啊,这么多年努力都白费了。】
【担心什么,她特意选的托梅星,不还是有野心想往上爬嘛。】
【野心谁没有啊,托梅星换你去,你去不去。】
【不去,穷乡僻壤的,跟发配边疆没什么区别了。】
【好可惜啊,曾经我们第一军校的门面,现在成挖矿的了。】
【树挪死,人挪活呗,毕竟有那种长官……】
大概看到了‘已读’标记,萧蒙直接打了通讯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看?”
任景淡淡道,“整天‘你怎么看’‘你怎么看’的,你怎么不去当记者?”
萧蒙无视她的嘲讽,幸灾乐祸道,“学姐这一转行,可算是把时家脸打的不轻,军部上头都觉得是他们把人逼走的,时强还想进军事委员会,我看这就是现成的把柄。”
萧蒙父亲和时强是竞争关系,知道他这样想无可厚非。
但任景还是听着有些刺耳,毕诺她……
如果知道,她被打压着离开时,还会再一次被人利用,会难受吗。
想到在校门口,她如玉树般站在那里,注视着她靠近。
任景莫名就有些怜意。
哪怕她知道,毕诺那样坚毅向上的人,又哪里需要她这样的泥菩萨来怜呢。
姜悦给她做疏导时就曾说过——任景你是一艘迷航的船,缺失了与现实连接、承载意义的锚。
任景断了通讯,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但她这般的努力,在半个月后,一则天气播报面前,还是分崩离析了。
尽管那则天气播报是那般的平平无奇——今夜,安格鲁有小雨。
安格鲁,是毕诺出生的地方。
一个贫穷,落后,在毕诺成名前,许多帝星人都闻所未闻的地方。
今夜,它下着一场很普通的小雨。
推送的天气页面上,应景的飘落着3D雨滴。
任景却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也随着变得潮湿起来。
【安格鲁,好玩吗?】
这句话替代了一个半月前的那条【你好,我们是朋友了~】
任景坐在窗台上,身后是帝星繁华的灯火,她就坐在那里,安静等待着。
直到半分钟后,毕诺回复了。
她说:【不好玩。】
任景指尖在这三个字上划过。
主动接近别人这件事,在她的人生里很少见,以至于看到这样的答案时,她是茫然的。
不知道要如何让话题继续。
终端页面开开合合,最终她道:【它下小雨了。】
这一次回复的很快:【想去玩吗?】
屏幕的光映在脸上,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任景下意识就给了肯定的答案。
【想。】
几秒钟后。
【等我。】
任景握着终端的手一紧。
她反复地看着这两个字,不确定真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毕诺说,等她。
可是在这之前……分明她理也不理她。
但无论是不是那个意思,任景按下了【好。】
她等便是。
反正夜还很长,她有很多时间用来浪费。
毕诺是从圣佩德版图最边缘的地方——托梅过来的。
她到帝星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就因为任景的两句话。
因为她知道, ‘安格鲁下小雨’意味着,她在想她。
任景依然坐在最初的那个窗台上,她让她等多久,她就坐了多久。
此时她看到了她。
好像一场爱丽丝的梦。
梦里,毕诺突然从托梅出现在她家楼下,然后接住了从窗台跳下来的她,最后驾着星船驶向安格鲁。
在此之前,她们只说过两次话。
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帝星夜色。
任景偏头看向,驾驶座上眉目宁静的毕诺。
她穿着身正装内搭,大概是刚从会议下来,又因为要驾驶星船,制服袖扣解开了,露出小截手臂和手腕上那块价格普通,却被她衬地犹如奢定的终端。
察觉到她的目光,她看了过来。
黑眸像是仙女湖里的水,可以轻松引溺,任何一个对她有企图的人。
任景扣住了掌心。
安格鲁相比较托梅,近了不少,很快就看到了它灯塔的光。
半小时后,星船的速度降了下来,改成了自动驾驶。
毕诺指着窗外的夜景,为她介绍道,“这里是安格鲁的居民区……这里是安格鲁的政府……这里……”
她这样的导游,在星网上一定是不合格的。
可任景趴在窗边,听得津津有味。
安格鲁确实很普通。
相比较帝星来说,她就像一个落后了一百年那么久的地方。
可是任景还是觉得这里是特别的。
“……这里是安格鲁最好的中学。”
任景知道这里,她接了句话,“你以前就是在这里上学。”
毕诺看了她一眼,任景并没察觉。
只听到她‘嗯’了一声。
黑夜里。
星船安静地浏览了整个安格鲁,最后停在了一栋斑驳地居民楼前。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任景问,“可以进去吗。”
“不行,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了。当初接到第一学院的录取通知,我就把它卖了,还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却没想到,多年后,她带着另一个人,又回来了。
毕诺描述的普通,任景却从里面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不会再回来’。
大概安格鲁给她留下的记忆并不好吧。
“你吃了很多苦。”
“还好。”毕诺平淡道。
任景抿唇,看了她一眼。
毕诺解释道,“毕竟都过去了。”
“可你现在去了托梅,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诺一笑,“至少是我自己的选择。”
任景移开视线,不说话了。
气氛安静片刻。
毕诺问道,“你呢,退役后,都在做些什么。”
这算是毕诺第一次把话题引到她的身上。
任景攥了攥掌心,却并不想就着这话题聊下去。
如果说毕诺是顽强不息、逆风翻盘的人,那她就是与她相反,一副好牌,打的稀烂的人。
但此时此刻气氛如此美妙……
她掩眸,用平淡的语气道,“也没干什么,就在家养伤。”
实际她在通宵通宵地打游戏、喝酒,甚至连复诊都不曾去。
毕诺点头,“那也挺好。”
此话过后,就不再多问了。
天际有深蓝色的光出现,大概是要天亮了。
任景突然又有了倾述欲,“你觉得,我换成机械臂怎么样?”
毕诺倒没有她母亲听闻时那般反应大,喝了口水道,“机械臂?你还想回军区?”
“嗯。”任景总觉得自己是很想去那里的。
“但是几十年内,安格鲁都不会再有战争了。”
毕诺一句话,让任景愣住了。
这样说的话,她好像确实没必要再回军区啊。
可她有些不死心,“难道你当初从军,是因为知道会发生战争?”
毕诺摇头,“我是因为军队门槛低。”
“什么门槛?”
“进入联邦政坛的门槛。”
这原因居然如此实在,任景一下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记得你在礼堂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控诉道。
毕诺一笑,看着她的眼睛,“对,我只跟你说真话。”
任景一怔。
不等她作出什么反应,毕诺又道,“介意我看一下手吗。”
自从退役后,‘手’是任景最敏感的话题,更别说给谁看了。
但现在……
她抿唇,把手递了过去。
毕诺也没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后,让她也握紧她。
这就测起了她的握力。
片刻后,她松开了她的手,“虽然不能再回部队,但日常生活没有问题。”
肌肤上还是余留的温度。
任景垂眸,片刻后道 ,“可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没谁规定,你一定要做些什么。”
毕诺平缓的声音,好像可以抚平一切,“就算你一定要做些什么,那也是,要多出去走走。”
任景看她。
已经跳出天际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
好像世界都亮了。
何况她还那么温柔。
“下一次,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再找我,我会陪你去。”
任景轻咬唇瓣,偏开视线,‘嗯’了一声。
星船驶回了帝星,停在了任景家楼下。
毕诺站在星船边送她,“回去吧,你也该休息了。”
任景点头,脚步有些雀跃,走了两步后,又突然回头,“你还要回托梅?”
“嗯。”毕诺答的理所应当。
任景眼中却闪过一丝心疼。
托梅那样远。
一个来回,便是现在的科技,也要四个小时。
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她说了一句,她想去安格鲁。
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任景踏在回家的台阶上,却再迈不出一步。
她发现,她舍不得让她看自己的背影。
她又走了回去,背着手站在毕诺面前。
凤眸很亮,眼睫卷翘分明,她说,“毕诺……可以和我接吻吗?”
毕诺看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她的眼神那么暗,任景觉得她是想的。
任景揽住了她的脖颈,两个人的重量轻轻压在了星船上。
她闻到了她身上的松石香,明明平时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此时却难得踌躇,她看着她,小声问道,“是不是有点快?”她们才第一次约会。
毕诺没有回答,只是倾身,吻在了她的唇上。
在唇瓣分离的间隙,她的呼吸交杂在她的唇间,声音并不如往日那般平静。
她说,“不算快,在礼堂问你名字的时候……我就想吻你了。”
任景笑了。
眼睫弯弯,像是月牙。
她轻盈盈咬住了她的唇瓣。
其实她也是呢。
现实3 我没那么好。巧了,我也是。……
任景出生在一个不平凡的家族里。
大概从有记忆开始, 她见过最多和最了解的人就是政客。
大学选择军校,是她一意孤行,不愿意走和母亲相同的路。
但没想到, 她后来爱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 孤身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披荆斩棘,历经艰难,想做一个政客。
她也没办法因此不爱她。
只是在心中想过,两人确定关系后,相处方式大概不会和普通情侣相同。
因为这些她从小就见最多的人们,往往有个通病, 那就是站的太高, 便下意识把事物都放到一杆秤上,不凭感情只凭理智来给它们分个先后。
任景小的时候,就已经在母亲身上,体会到了这种先后。
她是这样预设的。
可是……
毕诺不同于她的预设。
她会在她睡不着的时候,给她听笔尖摩挲文件的声音。
会在议会时,提醒她去复诊。她告诉她, 结果不重要,但要学会面对。
她会陪她玩‘玩物丧志’的游戏。
会在她想她的时候, 放下工作, 到帝星来见她。
她觉得她明明是一个冷淡的人, 可她的爱却像潮水一样,令人不敢相信,又不容置疑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深深淹没。
任景是欢喜的,但……偶尔又觉得如置梦里, 是不真实的。
她不是一个配得感低的人,但同时,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幸运的人……
可是,她和毕诺的这场感情,犹如干涸之地降临的一场没有征兆的甘霖,除了幸运外,该如何解释。
大概……她还需要多点点的时间,来习惯这来之不易的幸运吧。
托梅升洲那天。
任景最爱玩的游戏也正好做周年庆活动。
萧蒙带着共友找到她时,她正躺在偏僻的屋顶上,看着全息游戏里蔚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她是一个人,萧蒙忍不住打抱不平起来,“你那情缘到底是谁?挂着你女友的牌子,平时不陪你就算了,周年庆也不来?”
任景在游戏主页公开了情侣关系,可萧蒙做为发小,硬是一次也没见过另一位关键人物。
共友搭着他的肩,说了句公道话,“诶,还是有陪的,上周我就见到了那位,不过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玩到一半就掉线了,还是阿景给她守的尸。为了给她守尸,阿景这段时间打的架比从前带我们做任务时的总数还多了!”
共友觉得颇为神奇。
毕竟任景游戏一向都玩的很好。
朋友们往日里求她带个副本,都得提前许诺不少好处,不然请不动这位大神,但现在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友,居然可以这么使唤她。
萧蒙难免有点酸,“任景,你这也太重色轻友了吧!”
任景目光也没朝着他扫一眼,“你懂什么。”
母胎单身的萧蒙不服,“我不懂?你难道没听说过,悲剧各有各的不同,幸福却都相通,你说说,今天周年庆,别人都成双入对,她为什么不来陪你?”
“她在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今天周末,到处都放假。”
圣佩德劳动法很严厉,不放假的除了些特殊职业外,就多是一些游走在生存线边缘异常穷困的人。萧蒙皱眉,难免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你家住海边的?”
任景不回答,萧蒙便越发觉得有问题,兀自担心起来。
毕竟任景最近的情况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来,最低落的时候了,很容易被人乘虚而入。
他们这样的身份,在外人眼里,又跟唐僧肉似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想来啃一口,可不得谨慎些嘛。
“你可别被什么‘好赌的爸、生病的妈、读书的弟、破碎的她’的人设给骗了。”想起任景那‘女友’的一身神装,萧蒙道,“吃软饭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她连时间都不愿意给你花,软饭硬吃可不行啊。”
人在无语的时候,就会发笑。
任景笑了一声,“你内心戏,还挺丰富。”
几人说着话,头顶天空突然多了一条华丽无比的花路。
花路上是一对情侣。
而男方,几人都认识,是任景他们的老对头了,总是跟他们争副本。
这会儿,显然是他在给女朋友送周年庆的惊喜,豪掷着各种浪漫特效,整片天空都热闹起来了。
游戏世界里的人们纷纷驻足,惊呼或羡慕着这场浪漫告白。
老对头也看到了他们。
几个人坐在屋顶上,凑不出来一对儿。
老对头不屑一笑,刻意从他们头顶飞过。
花瓣劈头盖脸落下来,萧蒙蹭地一下站起来,愤怒道,“可恶,风头全让他抢了!”
任景有女友的事,其实早在游戏大神圈子里传遍了。
好事者翻来覆去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就是任景人傻钱多,被一个捞女给骗了。
对于他们的嘲笑,萧蒙打抱不平。
任景却道,“无聊。”
不过等花路上的女主角召出了一只神级坐骑——玄凤时。
漫不经心的任景站起来了。
萧蒙以为她终于要去干架了,忙不迭跟上,走了两步,“等等,这方向反了吧?”
任景跳下屋顶,背影潇洒,“这鸟漂亮,我去给她搞一只来。”
萧蒙一愣。
任景已经走远了。
他睁大眼看向旁边的共友,共友耸耸肩,表示恋爱脑无解。
可惜能爆出凤鸟的副本,除了需要技术外,还很需要些运气。
如果是往日,任景总会把它打通关。
但今天……心中有事,便就没了那个耐性。
玩了几把,退出游戏后,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新闻中心还是没有发布任何消息。
质询会还没有结束。
任景指尖颇为急躁地在桌面上点了点,终是发消息给了内部的人。
帝星,中央会议厅。
厅内坐满了联邦议员,而此时的他们正在质询托梅的最高行政长官——毕诺。
这是一场关于托梅升洲的会议。
托梅这一年来,发展十分迅速,在改良了原本的矿石提取技术上,又发现了另一种珍贵物质SN201。
仅这两样,就使得托梅这个鲜有人烟的星球,经济贡献值达到了升洲的标准。
在此之前,托梅虽然是个星球,却没有独立星球应有的行政待遇。
而此次托梅若能升洲成功,毕诺就将成为联邦27洲中最年轻的洲长,也将有资格坐进议员席位。
这样的晋升速度,实在可怕。
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绝对要阻止的事。
于是议会厅里,各种质询接踵而至-
托梅的经济增长是否属实?-
毕诺是否早在菲尔纳战役时就发现了SN201,却刻意瞒报,想要留做政绩?
……
毕诺独身站在议会桌后,清癯玉立,她的四周是持续拔高的弧形阶梯,阶梯上坐着神色冷漠的各议员们。
这好像是一次斗兽场的围剿。
任谁在这里,都会心惊肉跳。
但毕诺除了偶尔翻动下议会桌上的文件外,面对接连不断的质询,始终语气平缓,神态安宁。
她有一颗大心脏。
但想来也是,毕竟曾经是闻名遐迩的毕少将。
这场质询会,不光没能找到她的漏处,反而让许多只闻其名的议员们第一次正面认识到她。
他们只有一个共识:绝非池中之物。
以至于一部分人面色越来越难看。
议会厅的最前端,距离毕诺最近的席位,三位中央委员长今天都没有缺席,其中也包括任虹。
而此次,投票的关键,就与三委员长的态度息息相关。
任景收到了消息:【流程才过一半,三委员长态度不明。】
关掉消息框后,她神色微暗。
她后悔了,该早点让毕诺和母亲认识的。
只是……她曾暗示过一次,但毕诺并不热衷,于是她便不再提。
到底是自尊心作祟,怕她觉得才交往半年,就催她上门拜访家人,显得过于‘迫不及待’。
现在想来,毕诺可能只是想要避嫌,怕她误会她攀附,又或者是不想让这段关系牵扯上利益,变得复杂。
其实牵扯到利益又如何。
届时,利益将成为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她们束缚的更加坚固,圈子里的夫妻大多不都是这样吗。
正在任景恹恹时,突然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早点休息,不要玩太晚。】
发送人……毕诺?
任景从沙发上坐起身。有些不可思议,半晌,却笑了出来。
似乎可以想象,这个人是如何站在议会厅中心,一边听着近百人的质询,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发消息。
她好像有种魔力,无论多大的事,在她的影响下,也会成为小事。
原本焦躁的心,因此渐渐平复下来。
任景目光贪婪地徘徊在‘毕诺’两个字上,最后回了一个:【好。】
她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都不是现在。
发完信息后,任景起身,朝着楼上卧室走去。
答应的事,她就会做到。
等第二天醒来,托梅升为洲的消息,已经飘满了所有媒体的头条。
新闻发布时间,凌晨四点。
经过了整整二十小时的对峙,但还好,她最终还是成功了。
头条评论区里,也有着政治版块前所未有的讨论热度。
毕诺这人,从出现在大众视野起,就仿佛有聚光灯在她身上。
哪怕是从来不关心政治的人,也会为了她,关心起新闻时事来。
她是一个传奇人物,从默默无名走向圣佩德顶峰,代表着整个圣佩德年轻人的最高层次,人们喜爱崇拜她。
第一学院论坛里:
【哇,人比人气死人,学姐才毕业五年,怎么感觉就做了我一辈子的事?】
【为什么毕诺运气总那么好,一毕业就有仗打,然后转业去了托梅,托梅又升洲了。】
【你看到的是机会眷顾她,但有没有可能是她抓住了机会呢。】
【学姐成了洲长,也能进议会了,未来升职会更快吧。】
【别想了,洲长以下靠能力,洲长以上,可就看势力了,而毕诺身后什么都没有。】
……
星网上的评论任景平时是不会看的,但涉及到毕诺,难免就多留意了些。
只是不等她细看。
游戏好友发来消息:【景啊!你真把玄凤打出来了?!借给我玩一下吧,求求了!】
任景一顿,随即想到了什么。
登上游戏一看。
白鸽衔着信封飞来:尊敬的玩家,您的女友送给您一只玄凤,请注意查收。
赠送时间是——凌晨五点。
也就是说,她经过了近二十小时的工作,不立即去休息,而是为她打了这只坐骑。
任景鼻尖一酸,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想立刻见到她。
毕诺住的地方,任景知道。
那是联邦安置政要的场所,安保等级很高,房间外也是她信任的警卫员。
这些人对于任景的到来,并不阻拦。
一路畅通,最后她在卧室的大床上找到了毕诺。
这位在外界掀起了‘腥风血雨’的人,此时闭上了她那双在议会厅里,与数百名议员对峙时,拍下来的淡漠又敏慧的眼睛,像一只归巢的兽,睡的舒展又平缓。
任景没有发出声音,动作轻盈地走到床边,注视着她的睡颜。
好像是上天宠儿,即便她这般劳累自己,这张脸依然是完美无瑕,像玉一般散发着微光。
任景忍不住伸手,想要隔空描绘她的轮廓。
然而睡着的兽,也尤为灵敏。
黑长的睫毛微动,她的眼睛甚至没有睁开,便伸臂一揽。
准确捞到了任景的腰,把她拉倒进了怀里。
任景轻呼一声,克制住了想要反抗的本能,顺着她的力道,倒在了她身上。
蚕丝的被子光滑又柔软,垫在两人中间。
任景的脸埋进了她温热的脖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是酒店沐浴液的味道。
这个人爱洁,但此时任景又忍不住想,她昨晚究竟多晚才睡。
不过,床上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兀自偏头,吻了吻她。
这一吻,像是钥匙,解开了任景对她思恋,不再克制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不过情绪还是有些自责,“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休息了?”
毕诺声音懒洋洋的,“抱着你就是最好的休息。”
要不说人劳累的时候喜欢吸猫呢。此时送上门的爱人就是独属她的小猫。
她的唇流连在了她光滑的脸颊。
片刻后,‘小猫’却不满她这样充满逗弄的亲吻,抬头不客气地咬住了她的唇瓣。
任景的吻就像她的喜欢一样,热烈的,又不加掩饰。
本还有些睡意的毕诺,在她的攻势下,缓缓睁开了眼。
见她彻底醒了,任景停下了动作,近在咫尺,眸光晶莹地看着她。
毕诺蹭了蹭她的鼻尖,语调温柔,“这么想我?”
任景也不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这位在外面看上去光风霁月的毕学姐,微一挑眉,手掌便顺着爱人的衣摆向上而去。她正经地建议道,“那我们做点爱做的事?”
任景噗呲笑出声。
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转而道,“玄凤是不是你送的?”
毕诺抚摸着她腰间的肌肤,一心两用,“是,喜欢吗?”
“不喜欢。”
送的东西不被人喜欢,毕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可惜道,“我看了你的游戏记录,还以为你喜欢这个。”
她和任景是情侣账号,游戏记录会推送到她的终端,所以昨夜会议结束后,她才特意上了游戏,给她打了下来。
任景轻抿唇,“我宁愿你多睡一会儿。”
她,其实除了需要她的爱以外,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
毕诺云淡风轻,“也没花多少时间。”
任景却不真的这样以为。
她总是这样,轻描淡写着自己的付出。
就像这一年来,从托梅到帝星的许多个日夜,怕她累,却没想过自己。
“毕诺……”
她依恋地唤着她的名字。
这两个字好像是这世间最有效的咒语,只是想一想,就让她的心软成了一池春水。
“怎么了。”毕诺问道。
但这样千转百回的心事又如何能用语言描绘。
任景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问了一个,似乎每个情侣都会问的话,“你喜欢我什么?”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毕诺还是思考了片刻,得出的答案是,“所有。”
然而任景听到后,却有些失落。
没有人会喜欢她的所有,连她自己都如此。
她一口咬在毕诺的脖子上,用虎牙磨了磨,当做惩罚,“骗人。”
毕诺摸了摸她的头顶,“不骗你。”
或许她的语气太真挚,让任景忍不住想要相信她的话。
可还是提醒道,“我没那么好。”
她知道自己是个恶劣的人,不过现在,她还在她身边,所以她能伪装着美好。
毕诺胸腔微微颤动,似乎在笑。
任景有些不满,疑心她不认真,又要去咬她的脖子。
却听她道,“巧了,我也是。”
任景动作一顿,随后眼眸一弯,与她笑做了一团。
只是这次,她在心里说的比上一次更加笃定。
【骗人。】
你明明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现实4 想成为她的羽翼
托梅升州后, 又过了一个月,是任景奶奶大寿。
任景父亲姓蒋,蒋氏在圣佩德是顶级富豪, 母亲任氏是政治世家。
当初两边结合, 未尝没有政商联姻的意思。
不过后来,她父亲去世了,两边关系也就淡了,只是因为还有任景在,所以也不是彻底没有往来。
蒋氏老宅在帝星非富即贵的别墅区里。
以前任景去的时候,这些亲戚们无不是把她捧得团团转,毕竟家境过人, 且年纪轻轻就在军区委以重任, 前途不可限量。
那时候任景只觉得烦,但现在被看人下菜碟,身边只有小猫三两只时,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波动的。
不过,大概因为被人细心爱着,心态也就没那么恣睢, 冷笑两声也就算了。
蒋家是商人,以利为中心的行事准则, 她不该感到意外。
不论别人如何对她, 奶奶这些年来对她还是不错的。
这也是她今天会来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样的想法, 也就到叔叔一家过来时为止。
原本和蔼可亲的老人,在小儿子的撺掇下,合伙来劝任景,把当初在军部的资源交给堂弟。
叔叔说:“阿景,我听说当初第四军给你留的位置是陆军上尉?现在你退役了, 位置却还空着,你弟弟也在第四军,你看能不能运作一下?”
奶奶说:“小景啊,肥水不留外人田,我们都是一家人。”
任景看着他们‘恳切’的脸,心中无趣。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无动于衷,婶婶又道,“任景,委员长还有不到三年就届满了,人走茶凉,你也不想此后,任家在政界后继无人吧?”
任景一笑。
后继无人都说出来了。
她把玩着茶杯,懒洋洋道,“后继无人的事,我母亲都不担心,婶婶又急什么?”
叔叔看她不快,连忙道,“是是是,你婶婶说错话了,但是那个军区的位置?”
“军区的位置,跟我无关。叔叔,我可没到连个上尉都要走关系的地步。”她慢条斯理,“堂弟想要有所作为,还是打铁自身硬才行啊,毕竟……当初我在他这个年纪,军事竞赛已经拿了不少第一名了。”
堂弟蒋智就坐在他爸妈身后,闻言脸色有些不好,“堂姐你不用这样吧,不想帮就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不想帮。”任景轻飘飘放下茶杯,动作柔和,说的话却足够无情。
其余几人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任景倒没觉得有什么道德压力,自顾自看了眼时间,对蒋老太太道,“时间不早了,奶奶,我就先回去了。”
在她转身就要走出大门时,蒋智忍不了了,毕竟他平日里在外面也是被人捧着的存在,没有控制音量,“都成废人,还有什么可傲的啊。”
他父亲眉头一皱,正要‘教训’他两句。
任景已经回头了,她眉眼冷淡,看着蒋智,“我这个废人,想要按死你还是很容易的,你想试试?”
蒋智嘴唇翕动,想放些狠话,但到底知道自己这个堂姐是个什么人,在她的视线下,移开了目光,没有吭声。
末了,任景叔叔又马后炮地追出来道歉。
任景没什么耐心,只是留下句,“管好你老婆儿子,没下一次了。”
走出老宅,任景的心情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
哪怕退役一年,其实她手中还剩的政治资源仍然不少,亲人们尚且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不停在盘算这些东西。
而四面都是政敌的毕诺却从没和她提过。
任景摩挲着指腹,轻扯唇角。
没什么庆幸爱人高洁的情绪,她知道毕诺是个手段颇多的人,不跟她提,只能是有别的缘故。
上一次质询会结束后,她再次提起让毕诺去见母亲这件事。
毕诺也只说,以后会见的。
虽然没直说不见,但任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其实没那么想见。
是怕见到母亲后,会被扣上站队的帽子?还是……她其实没想过和她走到‘利益共享,家庭结合’的那一步。
为什么……
是因为她现在还不足以站在她身边,又或是……她对她其实还没有那么确定……
种种繁杂的情绪交织,以至于遇到同住这个小区的时云山时,就难免没了之前‘把他当个屁放了’的佛系精神。
时云山也算是撞上了。
前不久他爸想再上一层,进军事委员会,却因为毕诺转业的事,被攻击不能容人,上升失败了。
害的他也在家里夹着尾巴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今天看到任景,就想到当初校庆上,毕诺想搭上她那一幕。
新仇旧恨一起,让他立马就不理智了,虽然理智这东西他本来也没有。
张嘴就开始嘲讽起来。
而任景的履历能被嘲讽的,不外乎就是她的手废了,退役后成边缘人士啦,等等。
然而这些言论,显然攻击力不够,也就成功让任景扫了他一眼。
时云山咬牙,也知道这些话,其实不痛不痒。
毕竟,任景会退役,也是因为她自己不接受从前方调回后方从事文职,但他自己却一直干的都是文职!
至于手废了,也是因为过去任景十分擅控枪,对于控枪的人来说,手受了一点伤,都算是废了,而这废了的手在其他方面却又无碍。
想到这里,时云山暗恨,当初怎么没直接把她给炸死。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个八卦。
说是任景找了个贫民窟女友,说到底还是寂寞了,否则凭任景以前那个样,他可想不出,她会和谁谈恋爱。
“任景,你现在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脏的烂的女人都能吃的下,不知道你女朋友她平时怎么讨好你,是不是在床上……”
任景停下了脚步。
时云山一喜,觉得抓到了她的痛点,正要就这个话题继续发散下去时。
任景回身,一脚踢到了他的腮上。
‘噗!’
时云山口水横飞,滚倒在地,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爬起身开始回击。
两人就此打了起来。
他们的动静不小,又因为周围都住着些非富即贵的人。
蟠龙山警察局就被惊动了。
最后两人各自占据了警局的一边。
任景嘴皮破了,流了些血,女警询问她是否要上药。
在对面时云山,一边上药一边惨叫的动静里,她轻轻舔去唇上的血迹道,“谢谢,不用。”
相比时云山,她的伤确实再不处理,过会儿就好了。
所以女警也就顺应从流,放下了药品。
至于这件事该如何处理,警察局就有些头疼了。
这两人一个先挑衅,一个先动手。
无论算谁的错,背后的势力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所幸,就是个互殴,算不得什么大事。
警察局局长在办公室舒了口气,只等着两家私下调解,就算完事了。
时家就住在附近,没有半刻钟,得了消息的,时将军就降尊屈贵地踏进了警察局大门。
跟着他来的,还有不少记者,将警察局大门密密麻麻围住。
这时,局长也没多想。
大致描述了案情后,却不想,时将军并不认同这个案件的性质。
“楚局长,这可不算简单的互殴了,我家云山是上尉,现在也处于执行任务的时间。而任景,无任何官职,故意伤害正在执行任务的长官,应当按照军人保护条例判罪。”时强坐在局长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端着茶杯悠悠道。
圣佩德法律对军人有着特殊的保护机制。
普通的治安案件,竟要变成军事案件了。
局长双眼瞪大,突然意识到,这个案子恐怕要被成了一个引子。
至于想引起什么,他没时间考虑。
但无论如何,在任委员长现身之前,都不能在他的管辖内,让时强把任景定罪!
警察局说到底是中央委员会的下属部门,任委员长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军部却是另一套系统。
他扯出一个笑脸,僵硬地打着哈哈,“时将军,不能这么说吧。”
时强分毫不让,“怎么,楚局长想徇私枉法?”说着,他意有所指看了眼警局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们。
局长脸色一白,但还是硬着头皮拖时间,心里只求任委员长快点现身。
此时的两个当事人,反而不再是问题的关键。
任景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淤青,缓缓握紧掌心。
时云山得意地看向她,认定了,她这次一定会载个大跟头。
也确实如此。
任景知道,既然时强会这么说,那‘正在执行任务’的证据也一定准备好了。
虽然母亲不会不管她,可是外面这么多记者,她怎么能因为自己,让母亲从政生涯留下污点。
她平静了下来,松开掌心,站了起来。
虽说此时的她不再是问题的关键。
但她这一动,还是让局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就是这时候,其实她也不显得落魄,本是风流潋滟的凤眸淡淡看过来,带着伤却不被重视的唇角,平直着,透露出了一丝主人的傲骨。
“不用再说了,我——”
“阿景。”
和风细雨一声呼唤,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
而原本做好了决定,内心平静的人,也因为这个声音,凤眸圆睁,陡然回过头来。
是毕诺。
她这张脸太出名,以至于不必自我介绍,警察局内,不少年轻警员们惊喜站起身,“毕少将!”
他们脸上是见到偶像的欣喜,和刚刚时将军来时‘眼观鼻,鼻观心’的严肃神态,倒是格外不一样。
不过,毕诺其实早不是少将了,但这会儿群情如此,也没人扫兴地反驳。
就是毕诺也微笑着,认下了这个称呼,“你们好。”
时强作为毕诺曾经的长官,此时却没了刚刚的气定神闲,眉心一皱,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防备。
局长虽然也奇怪,她怎么来了,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毕诺并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人物,而且如今她也属于政界同门,而非军部的人,就更方便他拖时间了,便招呼道,“毕洲长怎么来了?”
毕诺今天穿着不同以往的风格,一身米白色休闲装,缓步走来,哪怕地点是在警局,也闲适地像个在度假的大学生。
小警员们,看的两眼放光。
本以为她是要走到局长们那边,却没想到,中途一转,她走到了任景在的角落。
任景看着她,唇瓣轻抿,其实也想问她怎么来了,但到底没有开口,毕竟……原因是那么显而易见。
除了为了她,还能为什么呢。
她有些失落。
失落什么呢……大概是现在这幅失败的模样,出现在了爱人面前吧。
好在她的情绪一向可以掩饰的很好,面上也只道寻常。
毕诺看了眼她的唇角,又牵起了她的手,正面反面,就如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就询问能否看看她的手一般。
放松又随意。
这样的态度,莫名就把任景那点小矫情吹的不翼而飞了。
这两人的氛围,实在不对,亲近的太理所当然了。
众人这才想起,毕诺刚刚进门时的第一句,似乎就叫的——‘阿景’?
难道……
不必他们胡乱猜测,检查完任景的毕诺,已经转头公布了答案。
她微微一笑,不见外道,“我是来接我女朋友的。”
女、女朋友?!
不光楚局长张大了嘴,在场其余人,也都是一脸震惊。
这两人……居然是一对?
而反应最大的,还是之前一脸得意的时云山,他唰地站起来,带倒了放在他腿边的小药瓶,“什么?!”
任景的女朋友是毕诺?!
看着众人惊讶的模样,任景蜷了蜷手心。
公开这件事,是她所愿,但公开的时间和地点,却并非她所愿。
明明,毕诺对她的身份并不热衷,也不愿意沾上她家的势力,可现在为了给她善后……
她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
她不该是娇弱的角色,她理当也保护她,成为她的羽翼,而不是只能站在她身后。
她不该只是一艘没有锚的船。
另一边对话任在继续。
时强冷声道,“你以为你想接走就能接走了?”
毕诺这才看向时强,她唇角的微笑淡了些,“时将军一定要按《军人保护条例》来给任景定罪?”
她这样的神态,令时强厌恶至极,当初在军部就是这般,被她轻飘飘的摆了一手,让他无缘再进一步,他冷笑道,“是又如何?”
“那恐怕,我也要算算,时上尉侮辱长官的罪过了。”毕诺看向时云山。
时云山被她的目光一看,好像食草动物突然被拖进了食肉动物群里,心下一阵恶寒。
但转瞬,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冷汗就冒出来了。
毕诺虽然转业了,但因为在菲尔纳战役中功劳太大,军部便保留了她名誉上校的称号,也就是说,她现在名义上仍是他的长官。
而这场架的起因就是他侮辱任景女友——也就是现在他名义上的长官,毕诺!
到此时,案件居然成了一个环,倘若时家继续追究,那时云山也得进去。
时强脸黑了下来。
时云山在角落里也不敢作声了。
事情解决了。
毕诺这才有时间认真看她的女友。
女友安静站在旁边,长睫掩住了眼眸,似在思考什么,情绪并不算高昂。
毕诺想了想,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肌肤上的异样,让任景眼睫微颤。
抬起眼眸,就撞进了毕诺的黑眸,那里本是深幽的潭水,却带着只对她的温柔。
任景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在两人离开警局之际,另一位重量级来客,却到了。
看着来人,任景一愣,随后开口喊道,“母亲。”
是任虹。
任虹刚从议会大楼赶来,面上还带着工作里的严肃。
看到任景后,她的目光柔和一瞬,但很快,视线就落在了与她牵着手的毕诺身上。
毕诺礼貌颔首,“任姨好。”
任虹看着她,并不言语。
上一次见面,毕诺对她的称呼还是任委员长,这次却是任姨。
很显然,她和她女儿的关系又一次重蹈覆辙了。
此时,时强带着时云山,与她们擦肩而过时道,“任委员长瞒的好紧,要不是今天这事,恐怕大家都还不知道您原来和毕诺还有这层关系。”
毕诺其实一直在被人争取,只是她并没有答应过任何一方,之前别人还当她是因为年轻,过于孤傲,却不想原来早有所属了。
怪不得上次质询会,任虹给她投了赞同票。
时强会这样想。毕诺和任景的关系传出去了,别人同样也会这样想。
最好撇清关系的时刻就是现在,但……此时,任虹和毕诺,两人却谁都没出声反驳。
警局门外的记者依然聚集着。
毕诺三人一踏出门口,就被人群团团围住,即便有警卫和助理的帮忙,也一时很难招架。
任虹只看了一眼,就直接走助理开出来的通道上了车,先离开了。她也知道,这些记者现在眼里,恐怕也只有某个人。
果然,记者们没有去追她,又或许是不敢追,围着毕诺和任景两人问的厉害。
至于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毕诺没有回答,只是晃了晃她们相牵的手。
一片嘈杂中,闪光灯咔咔地响,这一张照片就足够媒体们过年了。
等身边终于安静下来,星船里只有她们两人时,任景看向驾驶座的人,“和我公开后,会不会影响你?”
毕诺今天是真休假,本意是来带任景去玩的,但这会儿,还是送她回家比较好。
她一边输入着目的地,一边摇头道,“唯一的影响,大概是都以为我是你母亲的人,你母亲却不这样认为。”
任景抿唇,反驳道,“怎么会,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她是最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的。”
毕诺挑眉,轻轻一笑,并不做解释。
目的地确定后,星船飞速驶过。
任景看着窗外,不断缩小的帝星建筑,“我知道,站队这件事,并非你所愿,但环境如此,不站队的人,可能没有敌人,但一定没有朋友。”
何况,毕诺已经四面为敌了。
她垂下眼眸继续道,“政治,就是对各种关系的处理,不是吗?”
“是,和你在一起时,我就知道有这一天。”在任景看来的目光中,毕诺回以一笑,“所以,阿景,不用担心,我并不勉强。”
任景看着她的侧脸氤氲在光晕下,真希望时光永远留在这一刻。
可她知道不可能。
所以她的心像饕餮,仍然在不满足。
她说,“我要去安全局任职。”
毕诺似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干涉她的决定,“好。”
圣佩德的国家安全局独立于政界,也独立于军部。属于另一个监察体系,可以监管任何官员干部。
这个部门,上升空间不大,却又有着特殊的权利体系。
得知她作出了这个决定后,家中的任虹不可置否,只是问道,“你是为了毕诺?”
任景有些疲累地在沙发上坐下,“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固然是想成为毕诺的羽翼,不让她孤身前行,但深究其原因,也是为了像羽翼一样,让她永远离不开她。
不是站在她身后,而是成为她——无论是利益还是感情,都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任虹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你明天跟她先去托梅吧,这段时间避避风头。”
毕诺的名气太大,今日两人关系曝光,任景待在帝星一定会成为记者关注的焦点。
而托梅不同,它属于毕诺的管辖,出镜入境都有限制,没什么记者。
“好。”
回到房间,任景社交软件上弹出了不少朋友的消息,显然都看到了新闻。
其中包括萧蒙。
萧蒙在终端那头十分懊恼,“我早该猜到的,这么多年你也就喜欢过这一个人。”
任景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话了,莫名其妙道,“哪来的这么多年,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校庆的时候。”
萧蒙‘啧’了一声,“你跟我装什么?你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你十八岁那年,在第一学院后街。那会儿要不是遇到毕诺,你还不一定那么快,决定在第一学院读呢。”
萧蒙说的太细节了。
以至于,任景即便记忆里没有,都模模糊糊觉得,当初好像真有这回事。
第二天,她收拾了行李,去和毕诺汇合。
在星船上,任景便问起了此事,毕竟若是她们真见过,还有谁比另一个当事人更清楚呢,“我们在校庆以前是不是见过?”
星船设定了自动驾驶,毕诺彼时正翻阅着文件,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起了头,黑眸中的情绪看不分明,她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她这认真的模样,倒是让任景有些不自在,但心里也隐秘有些期待,“萧蒙说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们见过。”
十八岁么。
毕诺垂下眼眸,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她是真不记得了,那些除了人生重要节点以外的事,在她记忆里都很模糊了。
毕竟……她在时空局里,已经度过了两百多年。
或许,过不了多久,时空局里的两百年岁月,也会在她记忆里变的模糊,毕竟……当一段记忆只有一个人记得时,回想起来也就没有那么频繁了。
任景如果有种特异功能,是感知别人的情绪,那这能力一定是对着毕诺的。
就像那天校庆后门的再见,她站在远处看着她。
明明脑中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身体就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心疼起来了。
她牵起毕诺的手,捧在唇边不住轻吻,凤眸水润,氤氲着明晃晃的爱意,笑着用轻松的语气道,“没关系,现在最重要,不是吗?”
毕诺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说话,但任景还是感觉到,她的情绪好了些。
穿过一片空间,她们进入了托梅领域。
托梅是一个原始气息很浓的地方,蓝天白云,以及大片的绿色草地。
察觉到了任景想要浏览的心情,星船降低了行驶速度。
这里的人口密度很低,放眼望去,都是山野,基本看不见人影,除了偶尔有执行任务的士兵。
和帝星那些人造公园比,因为是纯天然的,多了些无端的变化,以及旷阔的野性。
任景感叹道,“真想留下来给你当副官。”
这一路上,因为回到托梅,有不少下官发了信息到毕诺这里。
她闻言,没有抬头,一边处理消息,一边道,“根据《回避原则》,伴侣不能成为上下级。”
任景一笑,偏着头道,“毕洲长这么严格呀~”
她语调一波三折的,说不上是调戏还是捉弄。
毕诺抬起头,面色不变,“以身作则。”
“以身作则没用,”任景笑盈盈缠了上来,“以身相许还差不多。”
昨天看到毕诺难得穿着一身休闲装,像个学生模样,就心动不已了。
她想过,若是真如萧蒙所说,她在十八岁就见到过毕诺。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大概十八岁时,就会爱上她了。
可惜,她们没有见过……
现在,就当是弥补遗憾了。
任景跨坐在毕诺的腰上,低头碰了碰她的唇瓣。
直到毕诺开始回应。
才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毕诺的气息是清冷的,像冬天傲雪的梅,可同时也是热烈的,白茫茫的天地里,唯独她如血玉般殊丽。
任景想将她全部融化,化进她的唇里,她的身体里。
直到星船降落在一片海子。
蔚蓝的海子像是嵌在绿色扶额上的蓝宝石。
任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罗素湖!”
在两人恋爱的这一年间,任景也来过托梅几次。
其中,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个被称为罗素湖的地方。
只是不久前,SN201矿石勘探工程结束,划出来的范围,罗素湖就在边界处。
本以为,罗素湖就此会被划进矿产开发区,再在某天里,消失于高科技机器的轰鸣声中。
但现在,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这颗美丽蓝宝石,还是静静躺在绿地母亲的怀抱里。
毕诺道,“下去看看?”
“好!”
下了星船,任景向前走去,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着清风。
毕诺倚在星船边,看着她。
她淡蓝的发尾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要与湖水融为一色。
膝盖一样高的草地上,盛开着许多不同种颜色的小花,像光影一般,星星点点洒落在她的周围。
在这样静谧的时刻,毕诺道,“我的自然保护区申请已经下来了,以后这里都会保留住它现在的模样。”
任景睁大眼回头。
有些不可置信,但转瞬这些不可置信,就成为了更加明亮的光芒。
毕诺被她的神情逗笑。
而她也像一只归巢的小鸟,再也不拥抱清风了,而是奔回来,拥抱她最爱的人。
她忍不住带着些天真的娇态,“你怎么这么会啊!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谈过恋爱!”
不过,大概因为她的话太没有营养,毕诺并没回答。
她垂首,摸了摸她的发顶,安静片刻后,在渐暗地天色中,说道,“回去吧。”
“嗯。”
现实5 我就是‘阿景’
在托梅的日子, 是幸福的。
毕诺住的洲长公寓和她处理公务的洲府,距离也只有一公里。
任景每天都能理所当然得占据她除了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
托梅的人们喜爱毕诺,便也爱屋及乌的关照着任景。
这个星球上, 到处是毕诺意志的产物。
任景只要双脚踩在它的地面上, 都好像置身在毕诺的意识范围内。
被这样紧紧围剿着,她不觉得窒息,只觉得身心都宛如从寒冬泡进了温泉一样,令人沉醉。
只是,这样的幸福没能持续多久。
在任景就快要相信,她其实是被上天宠爱,所以让她拥有了这一场甘霖时, 上天又狠心地撕裂了它的伪装。
……
自从毕诺公开她和任景的关系后。
星网上对两人恋情的讨论就到处都是, 好的、坏的,能有的都有。
不过好在,毕诺并不是普通的社会人物,对于她的讨论,始终是在网安监管下,再怎样也过不了界。
但八卦是人的天性, 便是有律法也管不了。
不久,一段视频冲上热搜。
内容是校庆那天, 毕诺低头与任景四目相对, 询问她名字的画面。
网友们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啊!
于是,她们是校庆上一见钟情的论调不胫而走。
托梅的朋友们也听说了这事,拿来打趣她们两。
对此,毕诺是笑笑不语,任景则是照单全收。
毕竟在她眼里, 她们两本就是一见钟情。
直到不久后,陆蔓来了托梅……
陆蔓是毕诺多年的好友。
当初,毕诺被监禁在时空局,她的安全联系人就是陆蔓。
两人的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但作为洲长,那几日毕诺的事务格外繁忙,没时间和陆蔓碰面。
陆蔓也不在意,自个儿在托梅玩了几天,还特意约了同样闲着的任景一起。
陆蔓这个人,活泼有趣,只要是她有好感的人,就没有不和她相处甚欢的。
加上她和任景的成长环境很像,也是个颇为离经叛道的人。
没过两天,两人就有了些至交好友的味道。
一次,两人在一起喝茶。
陆蔓看到了那个一见钟情的传闻,笑道,“他们还不知道,你们那会儿早勾搭上了吧。”
任景眉梢微挑,起初没明白她的意思。
而陆蔓,既然都说起任景和她姐的爱情故事,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以往这些东西,因为涉及毕诺的隐私,她没法跟外人聊,但现在她面前可是故事里的另一个女主角啊。
她也没留意任景眼神中的疑惑。
“说起来,我特别佩服你,当时姐的情况那么严峻,你也敢跑去时空局陪她。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她笑着看向任景,打趣道。
然而,被她打趣的对象,却眼睫一颤,本来已经送到唇边的茶杯,停了下来。
到时空局去陪她……
明明陆蔓说的语焉不详,任景却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摩挲着古式茶杯粗粝的杯耳,沉默片刻,在陆蔓的注视下,浅浅一笑,“大概是吧。”
陆蔓羡慕地啧了一声,又继续道,“不过你也是好狠的心,从时空局出来,一点消息都不给姐留,她只知道你名字里有个‘景’字。”
任景这次没有再应声,垂下眼眸。
只有茶杯里浅浅的一潭水面,悄无声息波动着。
陆蔓只当她也陷入了当时的回忆中,
“她可是找了你好久。”
“你在时空局里陪了她两百多年,她怎么会忘呢。”
“不过幸好,在校庆时找到了你,这就是缘分啊。”
……
说到后来,觉得口渴了,陆蔓才停下了话头。
她喝了口茶,又突然想起任景好像沉默的有些太久了,抬头一看,就被任景苍白的脸色惊到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起初,任景没有应声。
直到陆蔓着急走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张了张口,声音暗哑,“我没事,只是……有些后遗症。”
陆蔓是知道她因伤退役的,闻言立即就信了,问道,“要不要陪你去医院?”
任景摇头,抿了一口茶,往日里食不厌精的人,甚至没发现,茶水早已冷透,“我先回去了。”
其实,她该继续伪装的。
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就该继续伪装,然后引导陆蔓一直说下去。
挖掘信息这种事,不是她最擅长的吗。
可……
那时候的她,没有力气了,不光没有力气说话,连呼吸都快没力气了。
她只是不停在想。
那个在时空局里陪伴了毕诺两百年的人是谁?
那个叫‘景’的人,是谁?
是她吗。
可她、分明就没有去过时空局……
这一年来很多过去没有注意到的事,突然重新浮现在眼前。
这场甘霖原来不是毫无缘故降临在她的身上的。
第一次见面,毕诺询问她的名字,是在确定她是不是‘景’吗。
第二次见面,毕诺站在星船旁,眺望她时,究竟是在看谁呢。
难怪,她明明不是一个热烈的人,在第一次约会时,却吻了她。
她们那么契合,她还以为她们是天生一对。
原来……是因为在毕诺的眼里,她就是那个陪伴了她两百年的恋人吧。
所以当她问她,‘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时,她神色突然认真。
是在期待她回忆起来吗。
所以在罗素湖时,提起‘以前是不是谈过恋爱’时,她才不回答吗。
因为她真的谈过……
坐在星船上的任景,指尖伸出去良久,却始终点不对导航里家的位置。
她蜷缩起手指,怔怔看着那个代表着她和毕诺的地方。
现在才三月,外面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可为什么她这么冷呢-
窗外天渐渐黑了,餐桌上的烛火被微风吹的轻轻晃动。
照映出桌边的一道身影。
今天是任景在托梅的最后一天了。
她开了一瓶酒。
这酒的名字叫做斯威特,斯威特是一颗流星的名字。
这颗流星曾出现在圣佩德的观测历史里1314次。
下一次见它,就是一百年以后了。
这酒是她从帝星特意带来托梅的。
其实该等另一个人回来后,再两个人一起打开它的。
但从那天起,许久不喝酒的她,突然又有些控制不住酒瘾了。
终端上时间显示——17点整。很快,她的爱人就该到家了。
任景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专注地看着暗红色的酒液,倾倒进高脚杯内。
就像她的血液,被盛进来一个没有温度的容器里,从里到外都快要被冻僵了。
门口传来AI欢迎主人回家的声音。
僵到黏稠的空气里,仿佛吹来了一阵风,突然流淌了起来。
那道身影,穿过了入户,穿过了客厅,越来越近。
任景透过桌上的烛光看着她。
毕诺刚从会议上下来,不过面色并不显疲惫,一边不疾不徐朝着她走来,一边单手解开了制服袖扣,露出节皓腕。
看到桌上丰盛晚餐后,她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明白了什么,轻轻一笑,眉眼都被烛火洒上了一层温暖的辉光。
她走到了任景的身边,弯腰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温柔的唤了一声,“阿景。”
本沉浸在她气味中的任景,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颤。
但很快,她勾了勾唇角,应了一声,“嗯~”
尾音绵长,带着股奇异地开心。
毕诺有些歉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这几天,她情绪不对,她看出来了。
想来多半是安全局的任命下来了,两人就要分开的缘故吧。
好在,今天她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任景仰头与她对视。
莹莹有光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她似乎常常这样,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毕诺目光向下。
注意到她粉色的唇瓣上,留着独自饮过酒的痕迹。
一直看着她的任景,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唇瓣轻轻动了动,是个索吻的姿势。
毕诺低头,如她所愿,在她屏住的呼吸中,将她唇瓣上的红酒痕迹,一点点舔舐干净。
随后直起了身。
在任景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有些失落的目光中,牵起她的手,将赶在今天终于做好的东西套在了她的中指上。
金属感异常明显。
任景顿了顿后,抬起手掌,在中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银色的莫比乌斯环上,镶嵌着一颗森绿色宝石,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任景呼吸都变轻了,好像这宝石是冰做的,呼吸重些就会被融化般。
她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攥紧手,什么也没说。
圣佩德的婚姻制度,是无关性别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枚戒指,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礼物,还是……
毕诺弯腰,把她的手整个握住,将她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自己的身上。
她看着她,乌眸恬静,“你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
毕诺向她求婚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任景却忍不住的心脏抽痛起来。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想要求婚的人,究竟是谁?
是她,还是那个人?
她嫉恨着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
可实际,她连嫉恨的资格都没有。
是那个人陪毕诺度过了最艰难的两百年。
而她现在占据了她的位置,享受了本不属于她的爱,像个卑劣的小偷。
可是……
任景手指嵌入毕诺的掌心,与她十指紧扣。
她抬起头,美丽的眼眸楚楚动人,她仿佛把所有的信赖都交付了出来,而毕诺就是那个唯一掌握了她生命的人,“你会后悔吗?”她问道。
毕诺看着她,“不会。”
她眼眶红了,有泪珠凝聚,“你说,你永远爱我。”
毕诺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没给够她安全感,但让她感到不安,本就是她的错。
所以,她有些心疼,轻声满足她,“我永远爱你。”
任景破涕为笑。
将毕诺的手捧到自己的脸颊上,满足地蹭了蹭。
暖色的烛火,照应着两人拥抱的身影,看上去是那么的温馨。
任景收紧了环住毕诺的双手。
刚刚还哭的红润的眼眸在毕诺看不到的地方,变的冷硬起来。
在她来托梅前,和母亲曾有过一段对话。
母亲说,像毕诺那样出生于微末的人,注定终身无法与‘渴意’和解,她会一直走在追名逐利的路上,这也是她能从无名之辈走到现在的原因。
那时,她反驳道,‘渴意’不会因为出生而区别对待任何人。
她的爱人,渴望山巅,俯瞰平庸。
而她,又是如此公平地渴望着,她的爱人。
所以,不要怪她。
如果,那时她没有躺在病床上,她一定能比那个人做的更好。
既然已经答应,要永远爱我,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无论是哪个景,我都可以做到。
几日前,浑浑噩噩的任景收到了来自帝星,对时空局的调查消息。
陆蔓没有说谎。
确实有一个人,进入过毕诺的精神空间,但离开后,她的信息又处理的太干净,以至于没人能追踪到她的具体身份。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在圣佩德本来就没几个,而她任景就是之一。
也不怪毕诺会以为是她。
起初,她还抱有着,她就是那个人的幻想。
毕竟那段时间,她并没有记忆。
但从医院得到的消息,却又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的入院时间和毕诺监禁的时间很近,可出院时间,却提前了一个月。
如果说这可能作假。
但她的出院证明,监护人那一栏,母亲的签名却不可能是假的。
不是她……也没关系。
从她挂掉通话的那一刻。
医院记录上,她的时间,便和毕诺的时间完美对应了。
以后,她就是‘阿景’。
是那个陪伴了毕诺两百年的人。
现实6 十八岁零一天的小朋友
回到帝星后, 任景成为了安全局的一员。
起初安全局上下,都只当她是一个空降来混日子的二代而已,没人拿她当回事。
却不想, 短短半年时间里, 她参与的案子涉及到的官员级别从一开始的科级,一直升到了最近的司级。
她的职位接连升迁。
一年前,还和她在同一个办公室,看她热闹的同事们,如今再见面,隔老远就得对着她行礼了。
但也没啥可埋冤的。
如果她是凭关系升迁,安全局哪个不是机灵人, 表面上可能会对她毕恭毕敬, 私下里,却绝不会服这样的上司。
但偏偏,任景这人,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母亲、一个冠绝时辈的未婚妻。
却从头到尾,没有利用她们的影响力去走一条轻松的路。
反而,主动承接了那些上司扔下的得罪人或者极为难办的案子。
安全局是一个看实力的地方。
她的成绩放在那里。
别人也只能心服口服。
一个月前, 任景还查出了之前判毕诺监禁的法官之一,私受了菲尔纳国的贿赂。
这个案子在体系里掀起了一阵风浪。
这是当事人毕诺尚且没法追究的事, 她的未婚妻却替她报仇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过去, 还有人议论,毕诺会和任景在一起,多半是为了她的背景。
但现在,任谁都只能说一句,天生一对。
这两个……
“你们两口子, 一个走正道,一个走邪道,路都给你们走完了,别人走哪里去?”
任景这半年来太忙,好不容易约出来,萧蒙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私人会所里,常月也在。
她把萧蒙从身边推开,示意任景在她身边落座,“什么邪道,说的那么难听,阿景是国安的,明明也是正道。”
萧蒙移了个位置,叉着水果,啧啧两声,“你是不知道,她查案子的那些手段……间谍都只会以为遇到同行了。”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任景就适合干这行。
这人从小混迹在政客中间,又满脑子的阴谋诡计。
任景对此,只当听不见。
她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在喝之前,又习惯性看了眼终端。
哪怕她知道,她的终端对毕诺的消息设有特别提醒,但仍然会这样看一看。
怕错过了什么。
以前只是毕诺忙,现在任景也忙了起来。
两人聚少离多,就成了常态。
终端上,一条信息也常常是隔了许久,才会被对方看到,然后回复。
但是今天……
这个时间,按常理毕诺的日会已经结束了。
她晚餐一般喜欢在办公室吃,很少出门。
但如果是在办公室用餐的话,她一定会回消息给她。
所以,是什么打断了她的习惯……
任景喝了口酒,将心中隐隐的躁意咽了下去。
旁边的常月,看着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任景挑眉,无声询问,叹什么。
常月捧着脸,对她道,“阿景,你现在变得内敛了好多。”
内敛么。
任景并不否认,抬起酒杯和她碰杯。
萧蒙抬杯也凑了过来,强行碰了一个,“估计是老婆不在身边,孤寡的,等毕诺什么时候调回帝星来,那就不一样了。”
让毕诺调回帝星……
任景垂眸,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没有说话。
常月倒是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她是见过任景和毕诺相处的,感觉只要在毕诺身边,任景就完全不一样。
“不过,学姐现在都是洲长了,要调回帝星,除非是进中央委员会了,那可难了,楚委员长那一派,就总找她的麻烦。”
上一周,托梅的矿石出口,就以纯度造假为由,被关口扣了三批。
萧蒙道,“楚委员长和时家是一派的。不过三大委员长里,除了楚以外,冯委员长是毕诺的老师,任姨又是她丈母娘,问题应该不大吧。”
任景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毕诺看似挺有背景,但其实只有她知道,她的路更多是自己在走。
君子总是独行。
就连她母亲也认为毕诺不是一个好的培养对象。
因为很明显,她并不会违背心意去听命与谁。
任景不说话。
萧蒙却觉得她这么平静指定是在心里盘算什么,想起最近一个传言,“听说你们局最近在查一个司级的案子?是不是高司长?”
任景看了他一眼,没说是或不是。
萧蒙却懂了,不否认,就是承认嘛,“还真是他!”
常月觉得这个人似有耳闻,“高司长是不是……和时家有姻亲关系的那个?”
“就是他!”萧蒙提醒任景道,“他可跟你之前搞的那些人不一样,他背后是有家族的。”
高司长看似只是财务部一个司长,家里却盘根错节,十分复杂。
任景把玩着酒杯,淡淡道,“家族又如何,家族的关系看似紧密,其实薄弱。”
这件事她当然有发言权,毕竟她就是家族出生。
任家那种精英家族尚且不提,蒋家那边,继得罪了她后,如今又因有利可图再次讨好起了她。
萧蒙也就劝了一句,见她有成算,便不提了。
都知道她的性子就是爱走钢丝,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个毕诺,那就更劝不动了。
他看了眼她戴在手上的戒指,话题一转,“你和毕诺什么时候结婚?这求婚戒指戴了快半年了吧。”
任景摩挲了下戒指。
什么时候结婚么,她其实也不知道……
但终归是会结的。
“快了。”
常月捧着脸,开心道,“那我要当伴娘!”
萧蒙也笑道,“到时候可得早点通知我,这么多年,你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任景心不在焉,又看了眼终端。
常月倒是听出点不对,“什么‘这么多年’?”
萧蒙:“哦,对,你还不知道这事呢。你还记得我们中学毕业那年,很喜欢去的那个后街酒吧吗。”
听到‘后街酒吧’这久远而熟悉的名字,任景抬起了头。
常月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 “是不是第一学院后街那个,程二哥哥开的那家?”
萧蒙一拍大腿,心想,总算找到个记性正常的了。
“对,就是那个!当时任景才过了十八岁生日,第二天我们去那里玩,结果在一条巷子里被群新教徒给围住了,当时就是毕诺给我们解的围。”
常月回忆起来了,“啊!那个特别酷的女生就是学姐?!她不是戴着口罩吗,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没认出来,是任景认出来的,我们玩完从酒吧出来,毕诺一个人坐在五星花坛上,任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之后就……”
——
昨天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今天一群人出来玩,寿星任景就拉着个脸了,不高兴了。
一群人里,就萧蒙胆子大,有人推搡他,让他去问问。
但他是胆子大,人却不傻,这时候去摸老虎尾巴,不找死吗?
他机智地把任务推给了常月。
按以往的经验,任景再怎么样,都会给常月几分面子的。
常月也是真担心任景,拉了拉她衣摆,小声问道,“阿景,你怎么了?”
任景把脸藏在卫衣帽子下,唇紧紧抿着,摇头不说话。
她知道朋友们在担心她。
但她不是个喜欢把家里事讲给别人听的人。
昨天生日宴,因工作太忙,问都没问她一句的母亲,今天一早坐在了她的床头。
本来任景还以为她是来祝贺她成年的,虽然晚了点,但她也不介意。
但没想到,母亲是来安排她未来的。
任母要求任景去她母校政法大学读书,以后的路也给她铺好了。
那是一条完全以她自己为模版的道路。
尽管这条路在别人眼里,足够成功和优秀,可任景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讨厌。
任景一路沉默着,和朋友们朝着后街酒吧走去。
萧蒙、常月这时候已经确定要在第一学院上学了。
加上后街酒吧是他们一朋友的哥哥开的,娱乐性和保密性都做得不错,他们这段时间,就很喜欢来这里。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街上的人异常的多。
一群人不一会儿就散开了,约定到酒吧再汇合。
任景和萧蒙陪着常月去买她喜欢吃的甜品。
等待的过程里,不知道躲开了几次正在追逐打闹的第一学院学生。
任景皱眉。
在她眼里,这个学校,就像是一群荷尔蒙爆棚的野蛮人聚集在一起。
确实适合萧蒙,但常月居然也报了这里,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买完甜品,朝着酒吧走去,路过一条暗巷时,巷子里突然窜出一群戴着黑帽子的人,把三人给围住了。
起初还以为是遇上抢劫的了,但转念一想,这可是第一学院后街,这都能遇到抢劫的,那圣佩德的治安也算是完了。
但不等三人舒口气,发现情况比起抢劫,也没好太多。
这群人是来传教的。
他们手上拿着宗教圣典,嚷嚷着要三人加入他们的教派,聆听上帝的圣音。
说着什么上帝创造世界,我们要拥护上帝,感恩上帝,这样才能消弭个人的不幸。
萧蒙一边拨开他们,一边道,“让让,让让,我们没什么不幸。”
但这群人依然围得水泄不通,“你没有不幸,就更该感恩上帝。”
“凭什么啊?”
“是上帝为你赐福。”
……
萧蒙被塞了一耳朵的上帝,心力憔悴。
任景本来就烦,被这群人念叨地就更烦了。
一本圣典得寸近尺快要举到她脸上时,她扬手掀翻了,“滚开。”
这一举动让聒噪的黑帽人们一静,下一秒,他们都用极其愤怒的眼神盯向任景。
其中站位稍微靠后,但帽子最高,看上去也是地位最高的人,大声道,“你知道在我们新约里最严重的罪是什么吗?那就是傲慢!你的行为如此的傲慢,你有罪!”
一群人都跟着喊,“你有罪!你有罪!”
萧蒙被他们的团结吓了一跳。
常月见势不对,悄悄报了警。
任景摘下卫衣帽子,露出一张极有攻击性的漂亮脸蛋,冷笑一声,正要再说点什么,常月拉住了她的手,“阿景,别。”
这些人虽然不敢在第一学院后街动手,但那也是在有理智的情况下,要是被激怒了,就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了。
任景停顿了一下。
就这个时间。
小巷外,一名路人随手摘掉了人群里那只最高的黑帽。
游戏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身份最高的黑帽人立即哑炮了,回头找自己的帽子。
其余人便也就如涟漪一般被影响着停下了叫嚷,回头看去。
任景越过人群,也看到了那个人。
她穿着第一学院的制服,戴着口罩,手上拿着黑帽子转了两圈,见众人都看着她,眼眸弯了弯。
有人伸手抢帽子,却被她信手躲开了。
她说,“知道撒旦教最严重的罪行是什么吗?”
一群人一怔,以为是遇到同行了。
“那就是愚蠢~现在我宣布——你们都有罪。”
常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萧蒙也舒了口气,有人发现了他们,那事情就好办了。
任景双手揣进兜里,静静看着那个人和新约教教徒们辩论着。
“你居然信奉撒旦教!只有魔鬼才会信撒旦教!”黑帽人情绪激动。
她仍然眼眸弯弯,似乎觉得很有趣,悠悠道,“圣典里,撒旦是为了反抗天庭暴政,才坠入地狱的,他明明是英雄嘛。”
“撒旦是因为傲慢才驱逐出天堂,你对圣典的理解是错误的!”
“每个人都有解读圣典的权利,你认为自己对,别人就是错,你这样的态度很傲慢啊,你又犯罪了。”
“你……”
外面留意到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第一学院的学生,危机已经解除。
那位‘路人’一边悠闲地和黑帽人辩论,一边给任景三人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萧蒙回了个‘OK’,赶紧带头开溜。
在三人离开小巷后,任景又一次回头,看了看那个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到了酒吧,三人被朋友们逮着问,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萧蒙讲的绘声绘色,常月也难得兴奋,说起了那位从天而降的路人。
任景倒是平静的多。
聚完会,走出酒吧,外面已经是傍晚了,她随口问了句,“今天后街为什么这么多人?”
朋友道,“这个啊,今天第一学院,全部的一年级学生,都出来团建了。”
任景点了点头。
心不在焉想着,原来她是一年级的学生。
离开酒吧后,各回各家,但萧蒙因为和任景家住的近,一路阴魂不散地跟着,就等着蹭她新换的星船。
傍晚的后街,人少了很多。
想来那些学生们此时正聚在哪家饭店里,谈天论地。
“求你了,任景,就给我开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我给你当牛做马……”
任景抱臂走在街头,对旁边萧蒙聒噪的声音置若罔闻。
转过街角,喷泉交错的五星花坛出现在视野里。
她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坐在花坛边那个身影。
萧蒙都走出去几步了,才发现她停了下来,连忙回头,激动道,“怎么了,是不是被我说动了?!那个星船——”
任景把密钥扔给了他。
萧蒙终于安静了下来。
任景停顿了一会儿,朝着那个独自坐在花坛边的身影走去。
萧蒙眉梢一挑,将密钥扔起来又接住,并没有跟着过去。
任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换了制服,也取下了口罩,除了那双眼睛,和之前在巷子里时,明明没有一点相同,她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夕阳把一切都染成金黄色。
水花飞溅的喷泉之间,架起了一簇簇微小的彩虹。
任景看到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与那双眼睛,相得益彰的脸蛋。
但此时,任景留意的更多的是,她脸上显然存在的有些时候的淤青,以及她正在一口一口吃着的廉价面包。
“喂,你是不是被排挤了?”这是任景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很难不这样想。
这个时间,她们整个年级都在团建,她却一个人坐在这。
这样的事,其实任景过去见的并不少。
这里是帝星,二十七颗星球的政治和经济中心。
就算是第一学院,那些在任景眼里是莽夫的人,也通常家境不凡的。
而生活在这些天之骄子周围的普通人,日子通常不怎么好过。
所以,她这样想了,也就这样问了。
坐在台阶上的青年女子闻声,转头看了过来,片刻后,她眼眸弯了弯,“是你。”
她认出了她。
当时在巷子里的她是真够狼狈的。
任景脚尖动了动,不想记起那场闹剧,但还是应了声, “嗯……”
“你为什么觉得我被排挤了?”
大概只随口一问,问完后,女子又吃起了面包。
不过她目光并没有离开任景,吃着这样的面包,也似乎没有影响她的心情,依然眼眸里带着笑。
那时候任景还没学会什么叫做委婉,“你看上去不太富有。”
女子‘哦’了一声,这下终于不笑了,她微微垂首,似乎有些苦恼,“那该怎么办呢?”
“你可以跟着我。”就当感谢她之前的解围了。
过去有不少人对任景投诚过的,但她一个也没搭理。
她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但如果对象换成眼前这个人,又似乎并不令人生厌。
任景可有可无地想着。
而坐在台阶上的女子,闻言,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眉梢一挑,看了她半晌,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在任景莫名其妙的眼神里,突然问道,“你成年了吗?”
任景皱眉,“我昨天就满十八岁了。”
“十八岁零一天啊~”
她拉长了声音,又笑了起来。好像十八岁零一天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一般。
从没有过相关体验的任景,在她这奇怪的笑意里,福至心灵,懂了什么。!
她的脸颊一红,连忙解释道,“我说的跟着我,不是包养!是当我的跟班!”
女子还在恼人地笑着。
任景就没觉得谁这么烦人过。
她明明是故意的。
正要再说话,不远处涌过来一群人,男女都有,“毕姐!”
他们围在女人周围,七嘴八舌说着话。
“毕姐,我们找了你好久!”
“不是我说,毕诺,你也太懒了吧。”
“就是,说好今天好好聚聚的,结果转眼队长就不见了。”
女人被他们念叨着站起了身,这群人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
看样子,她并没有像任景之前想的那样被排挤,反而她很受人拥护。
任景后退了一步,就要离开这个不需要她了的场景。
身后有人长臂一揽,把她拉到了身边。
任景偏头,对上了那双如水墨般的黑眸,她唇角弯了弯,靠近她的耳边道,“在这里,实力才是硬通货,而我——恰好很富有。”
她总是微笑的眼眸里,这次任景看出了其中绝对的自信。
“所以,想让我当跟班的话,你可要加油咯~小姑娘。”
说完后,她松开了手臂,挥了挥手,和人群离开了。
任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空气中,传来了她和朋友的对话。
“刚刚那个是谁?”
“她啊~我的一个十八岁零一天的小朋友。”
现实7 色令智昏
原来, 她们早就见过了……
突然涌上脑海的记忆,让大脑一阵阵胀痛着。
任景捂住眉心,似喜又似悲。
为什么?
为什么后来她对毕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即便, 进入学院的第一年, 她忙于和家中做对抗。
第二年,又因为菲尔纳挑衅了圣佩德边境,整个军校进入备战状态。
第三年,她参了军。
但,只要她曾对毕诺动过那样的念头。
她怎么可能忘记。
所以……她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个念头一出,就让任景心绪再难平静。
时空局的真相, 这半年里, 她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查出。
但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任景回到家,推开了书房的门,“母亲。”
书房里,任虹正在远程会议,闻声抬起头来,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任景不愿意等,她走了进去。
她这强硬要立即谈话的姿态, 让任虹眉头一皱, 但还是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会议。
片刻后, 她转过身,看着任景道,“你现在做事,越来越急躁了。”
这半年里,任景变化很大, 从过去的自我放逐,到现在的早出晚归,甚至比她这个委员长还要忙。
起初任虹还觉得不错,毕竟是知道上进了。
但直到她中央委员会的同僚,都和她提起任景,夸赞什么后生可畏时,她才恍然,任景现在做的事有些太扎眼了。
但现在任景并不想谈论这些,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是不是去过时空局?”
听到‘时空局’三个字,任虹交叠的手指微微一动,但很快面不改色道,“你每天到处跑,我怎么知道你去没去过。”
“毕诺被监禁的那段时间,我一直躺在医院?”任景直直看着母亲的脸,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然而任母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当然。”
听到这样确切的回答,任景喉咙一堵。
她停顿了片刻,身体已经想要离开了,可……内心仍不甘心。
“我昏倒这段时间,你……亲自去病房看的我?”
“每周都去,怎么了?”
好不容易燃起来的一点火苗,被熄灭地干干净净。
任景对上母亲疑惑的目光,扯了扯唇角,留下句“没什么”,便转身离开。
也就没有看到,她离开时,身后任母复杂的目光。
她并不是成心想要拆散两人。
她只是觉得……毕诺对任景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当年,任景才从战场下来,还只能躺在病床上,但一听到毕诺出事了,就毫不顾忌自己性命,跟了进去……
她不希望任景再回到当初那个飞蛾扑火的样子。
她承认,从世俗眼光来讲,毕诺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但是……
任景全心全意爱着她,她却未必同样如此。
这个搅动着圣佩德风云的年轻人,眼里装了太多的东西,爱情在她心里,又能占几分?
任景回到房间,站在窗前,眺望着山下那一望无际、灯火通明的城市。
这扇窗,是她小时候,渴望外界的地方。
这扇窗,也曾是,她像爱丽丝一样,等待自己的公主,带自己去往梦境的地方。
或许是这场梦太美。
让她固执地想把它抓到手里。
明明早决定不再去追究真假,可一旦有了点希望,又将之前的决定抛之脑后,再经历同样的失望和痛苦。
实际上,真或者假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做的够多,把所有可能摧毁她幸福的东西掐灭在源头。
届时,谁又能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任景目光透过浓重的黑夜,径直落在帝星最中心最宏伟,代表了整个圣佩德最高权利的建筑上。
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久。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终端响了。
一直沉默的任景回过头,那是她给毕诺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阿景。”
毕诺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来,顷刻间,乖戾、黑暗、压抑,任何不好的东西,都从任景身体里驱赶了出去。
“……毕诺。”任景喃喃回应她。
所以她是那么的贪念她。
哪怕饮鸩止渴。
“对不起阿景,刚刚有点忙,看到消息时有些晚了。”毕诺带着歉意道。
任景轻抚手腕,将她面容放大到整个房间,目光贪婪落在她的脸上。
她勾了勾唇角,仿佛不久前因为她没回消息而产生的暴躁不曾存在过,她语调轻松道,“没关系。”
毕诺微微一笑,便也不再过多解释,她将目光落到她身后的房间,“你回家了?”
任景‘嗯’了声,没说原由。
毕诺也不问,只是道,“既然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一下,你这段时间太累了。”
连外界都在传的事,毕诺又怎么会不知道。
任景查办的那名法官,别人或许只是在猜测,毕诺却知道,她就是为了她。
任景却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她在窗台边坐下,背后是帝星的万家灯火,撑着侧脸道,“我不累。”
只要看到她,她就觉得自己再有活力不过了。
任景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即便那个人是毕诺。
毕诺无奈,换了话题,“今年你生日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
“有什么想要的……”
任景点了点下颚,做思考状,她其实什么都不缺,唯一能算特别想要的,那大概是……
“你来帝星,陪我一天吧。”
毕诺一笑,“这算什么想要的,我不是一定会来吗。”
“可这就是我唯一——”能说的出口,“的愿望啊。”
她的思恋太直白,哪怕不付诸于口,也能让人清晰感觉到。
毕诺缓了缓,眼底多了些歉疚,“好。”
虽然还只是口头答应,任景就仿佛已经实现了一般,满足地弯起了眼睫。
毕诺看着她,微微一笑。
没一会儿,任景谈起今天和萧蒙他们聚会的事来。
“怎么不多玩会儿,这么早就回家了。”毕诺知道他们难得一聚。
“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
任景眼睫轻垂,回想起了那段记忆,指节敲击在窗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什么事?”
“我其实很早就见过你了。”任景抬起头,看向毕诺。
那时候的毕诺,更加活泼,并不像现在这般沉静。
任景知道,是之后的很多事情改变了她,沉淀了她。
她说不出哪种更好,总之只要是她,她都会喜欢。
只是,她有些期待——
“就在第一学院后街,我、萧蒙、常月遇到了一群新约教的教徒,是你给我们解了围,再后来,你一个人坐在五星花坛上,我认出了你……”
她讲的很详细,毕诺也听得认真。
末了,她问道,“这些,你还记得吗?”
她期待着毕诺能像她一样想起那场过去。
这样的话……至少说明她们其实也有一个不错的开始。
而不只是因为一场错认的相识。
可惜……
毕诺摇头,笑道,“听上去到像是我那时会做的事,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啊。
任景知道,她说的‘时间过去太久’,不是指普通意义上的时间。
毕诺的记忆力远超常人,萧蒙记得的事,她又怎么会忘。
是时空局里,那流放的两百年吧……
磕在窗台上的手掌收紧,指节清晰可见。
即便已经做过了很多次预设,她依然压不住那股无处发泄的妒意。
大概,今天的情绪不停起起伏伏,让任景的自制力变得格外薄弱,她忍不住提起了那个她从不曾提起的地方,“你、在时空局的那段时间……过的好吗?”
不等任景后悔提起,毕诺已经轻轻一笑,回答了,“还不错。”
她温和的目光,还有和煦的笑意,刺痛了晦涩的她。
任景神色有片刻的停滞,但很快,她仰起头,也露出一道明媚的笑意,“那就好。”
通话结束后。
她脸上的笑才缓缓消失。
任景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起伏平稳,说谎对于她来说,已经如此稀疏平常了吗。
她可真是虚伪。
爱人过的不好,她会比她难受、痛苦千百倍。
可如果她在别人身边,过的好……她的嫉恨又如附骨之疽,噬骨蚀心。
任景转身,将窗外美丽的夜色彻底隔离在视野之外。
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份行程表。
这份行程表——属于托梅机密,因为,是关于他们的最高行政官的。
任景手按在封面上,停顿了片刻后还是打开了它。
她知道,这样窥视她的消息是不对的。
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讨厌意外,也不接受不受控制。
即便这个意外,只是因为一次小小的行程改变。
但她仍统统想要知道。
——
萧蒙曾提醒过任景,高睿和她之前调查的对象大不相同。
还真是一语成谶,高睿确实聪明许多,运作能力也是一流。
任景查他时,遇到的阻力,甚至不光来自外界,还有她的上司。
只是最后,关系越错综复杂的人,留下的把柄就越多。
这世上哪有完全无痕的事呢。
财务部旋转大厅,办事员们一边假装工作,一边暗自旁观着,安全局的人进进出出,封存了所有和司长有关的物品、文件。
“高司真下课了?”
“他贪了那么多,有这个结局也是应该的。”
“他家势力不是挺大吗,这都没摆平。”
“他势力大?任部长是谁,难道你不知道?”
“斯~城门失火,别殃及池鱼啊。”
“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万一呢……”
他们私下议论纷纷。
楼上的司长办公室里,也正在进行一场对峙。
高睿脸色难看地押坐在任景对面,而任景坐在他以前的位置上。
她没有看他,只信手翻阅着那些搜出来的文件。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到底是高睿没有沉住气。
他咬牙切齿道,“任景!你难道是疯狗吗,见人就咬,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实际他不是没被安全局查过,但谁不是查着面上没问题就收案了,任景却偏要咬到底。
“没哪里得罪我,我就是疯狗。”任景把文件交给旁边的下属,抬起眼,悠悠道。
下属一边收拾文件,一边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哪有承认自己是疯狗的。
不过……也正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气,让这些权贵们,对部长却极为忌惮。
说话间,又有人过来道,“部长,找到储藏室入口了。”
听到入口被找到了,高睿面色一灰。
他对上任景玩味的目光,知道这下是真完了。
任景拉长了尾音,像只以折磨人为乐的恶魔,“高司长的小秘密被发现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任景,你迟早也有被发现的那天。”
任景的指尖在膝盖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可惜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
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任景就带着人就准备收队了。
一行人从地下室往楼上走,经过一个昏暗的转角时,意外听到一个声音。
“我好怕啊。”是一个声线柔美的女人。
下属们八卦地朝声音传来的角落望去。
任景脚步不停,继续向楼上走去,她对别人的私语不感兴趣。
角落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一个男声道,“别怕,你又没做什么,他们再厉害,也查不到你身上。”
嘶~
这听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私语了,倒像是和他们安全局有关啊。
下属去看任景的脸色。
但任景只是眉梢微挑,拾级而上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水至清则无鱼,她不准备再在这件事上继续扩散了。
角落里的对话,因为距离的拉远,而逐渐减弱。
“可是——”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小景……”
小景?
把玩密钥的手指微微一顿,任景一条腿已经迈出楼梯间了。
财务部旋转大厅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但仍有半边隐匿于黑暗。
她抛起密钥,随后张开手掌像网一样将其按进了掌心。
她可是最讨厌有别人也叫这个名字了。
“查。”
“是!”
处理高司长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任景不管自己因此又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但对她来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和毕诺一起过生日。
今年想给任景庆生的人,是以往的许多倍。
但她谁都没答应,包括萧蒙他们。
如果在末日那天,她只能选择一个人度过的话,那个人是谁,毋庸置疑。
毕诺是提前一天到的帝星。
她到任家时,任景正在餐厅吃早餐,旁边还有任母。
母女两虽在共餐,但都各自看着终端,并不交流,餐厅里只能听到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
直到毕诺的出现。
任景原本半阖着的眼睛,一下睁开了。
她的惊喜,就算是对面的任母没有刻意去留意,也被晃到了眼睛。
任景站起身,朝毕诺迎了过去,“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到呢。”
毕诺接住她的手道,“没什么工作,就提前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回餐桌,随后毕诺又对餐桌对面的任母,礼貌道,“任姨,早上好。”
任虹阖首,平淡道,“吃过早餐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好,我确实还没吃。”毕诺点了点头,坐在了任景的旁边。
任景其实吃的差不多了,但就算吃完了,她也不下桌,就撑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看着毕诺用餐。
如果人有尾巴,此时她的尾巴大概已经扇成风扇了吧。
任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眉心已经微微皱起了,显然看不得女儿没出息的样子。
不过,任景也显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被人旁观着的毕诺安静吃了片刻后,抬起眼眸,看向任景。
任景挑眉,无声询问怎么了?
毕诺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你先上去换衣服,怎么样?”
此时任景还穿着睡衣。
任景偏头,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她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毕诺,没立即离开,带着些撒娇的语气,“我不知道穿什么,你吃完帮我一起选吧。”
这么久时间,她也看出来了,她的母亲对毕诺颇有意见。
别人或许会希望伴侣处理好和亲人的关系,但她对毕诺没有这样的要求,她也不希望,毕诺为了她,去受任何一点委屈。
毕诺温声道,“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如果说任景固执的话,毕诺决定的事,就更加难以改变了。
不过这个理由也并非不能接受。
任景,“好吧。”说完后,潇洒离开了。
她离开后。
餐厅就只剩毕诺和任虹两人了。
任虹皱起的眉稍微平复了些。
两人各自吃着东西,并不交流,任虹是一贯不爱闲谈的,而毕诺若无必要时,也是一个安静的人。
到最后,任虹用完餐,开始整理仪表时,开了口,“你应该知道,任景现在做事这么急,是为了谁?”
毕诺顿了下,没有回答,继续喝粥。
任虹看她平静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清楚,响鼓不用重锤,便也不再说什么,她起身离开,但在离开前,顿了顿,又对毕诺道,“你吃完了,上去帮她选选吧。”
等任虹身影完全消失在餐厅。
毕诺放下汤匙,轻叹了声。
楼上,说是换衣服的人,斜靠在衣帽间门上,却没有换衣服,只是玩着掌机。
玩了没一会儿,衣帽间的门‘咚咚’响了两声。
她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掌机被丢到了一边。
门外的人,被拉进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被按在衣柜门上,被急切的吻着。
两个人贴在不算宽阔的房门后。
呼吸交缠。
一吻完毕后,毕诺用指尖抵开她的眉心,垂眸看她,笑道,“我们现在,难道还需要藏在衣柜里接吻吗?”
毕竟是未婚妻妻的关系。
任景趴在她肩头,笑的顽劣,又因为两人足够亲密的距离,让这顽劣,又游走在暧昧和引诱的边界,“我就想玩点刺激的~”
毕诺轻笑,“听上去,我某些地方似乎让你不满了?”
任景一笑,伸手从衣柜里取出条围巾,给她戴上,“外面冷,过来的时候怎么不戴个围巾?”
毕诺任由她摆弄自己,解释道,“基本都有暖气,冷的地方我也没走两步。”
任景扬眉,“那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冰?”
毕诺没了话说,沉默两秒道,“给我暖暖?”
她难得提个什么要求。
任景又哪里会拒绝,捧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的脸颊,温暖又细腻,自然是个很好的地方,但毕诺手指移了移,“我想要别的地方。”
她语气正经的请求着。
但任景下一秒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勾了勾唇角,正要说话。
门外脚步声靠近。
正要有所作为的手,若无其事准备收回。
任景却非要打破她的表象。
她牵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领口上,给她进去的权利,却又不勉强,她贴在她耳边,声音蛊惑又挑衅,“来啊,谁不来谁是小狗~”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而此时毕诺被逼在门后不得动弹,她不得已,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无奈道,“好好好,我是小狗。”
任景看她认输的模样,勾起唇角,这才放开了她。
敲门声响起,是管家来询问任景,今天是否需要安排司机。
任景上班的时候,是懒得自己开星船的,但今天——她看了眼毕诺,“不用。”
她连班都不会上了,要什么司机,就是一个色令智昏。
现实8 只要你爱我
在衣帽间里, 毕诺还是给任景挑了衣服。
不挑不行。
这一年里,任景就不怎么在家里住,而是住自己外面的公寓。
所以家里的衣服不是最新款式, 她挑来挑去都不怎么满意, 最后还是毕诺给她选了一套白色大衣,才算完事。
帝星的冬天虽然冷,但也在零摄氏度以上,花园里冬樱花很美,两人坐在茶室喝茶。
旁边炉子上烘烤着水果,散发出阵阵果香。
任景躺在毕诺的腿上,给她讲着近来身边发生的事。
这些事, 当然很多是围绕着安全局的。
毕诺喝着茶, 安静听她讲述,最后道,“这半年你太着急了。”
这话任景听得不算少了,别人说时,她只当耳边风,但毕诺说, 她就能听进去了。
但是到底有些不开心,她把毕诺的手放到自己眼睛上, 仿佛这样做了后, 这话就能随着视线一同消失, 嘟囔着,“你怎么和母亲一样。”
毕诺拿开手掌,让她与自己对视, “不要为我这样做。”
任景被她看着,有几分赧然, “谁说我是为了你?”
毕诺不与她争辩。
空气安静片刻,旁边炉子上的茶慢悠悠吐着气泡。
任景闭上眼,认输了,“好吧、好吧……”
毕诺勾了勾她的脸颊,带着些柔软的爱怜。
修长手指上,有一道金属触感明显。
任景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们的订婚戒指。
她牵住毕诺的手,盯着那个戒指看了片刻,坐起身,眼神里不复刚刚的懒散,认真道,“等你进了中央委员会后,我们就结婚好吗?”
婚姻,固然只是一种形式。
但她迫切的渴望,有一种更加紧密的东西,将两人的关系给牢牢束缚起来。
她的眼睛里有期待,也有些怕被拒绝的小心。
毕诺也看向那枚戒指,“不进中央委员会,我们也是要结婚的,只是,要等你母亲的同意。”
“是我们结婚,管她干什么?”任景叛逆久了,下意识这样道。
毕诺轻轻一笑,“她是你母亲。”
这个‘母亲’还不只是一个头衔,她也是除她外最关心任景的人。
她希望和她在一起,任景能得到各种世俗意义上的幸福。
任景点头‘行’,说着就要从坐榻上起身,“我这就去让她同意。”
毕诺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无奈,“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让我来处理吧。”
这样你我分明的话,让任景原本因为有了目标而明亮的眼眸,黯淡了下来,她抿唇不语。
毕诺捧着她的脸,弯了弯唇角,“哪能什么都让你做呢?”
前程如此,爱情也是如此。
“何况,你母亲在介意什么,也只有我知道。”
任景眨了眨眼,“她介意什么你知道?”
连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毕诺也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俏皮,哄道,“以后告诉你,好吗?”
“真的?”
“嗯。”
“那好吧。”
任景重新欢快了起来,把毕诺扑的向后仰去。
茶室外樱花随风飘落,毕诺吻了吻她的鬓角。
这样悠闲的时刻并不多。
毕诺是提前做了安排,才有两天的假期,但任景却是突然甩手。
安全局如今又离不开她。
不到半天时间,任景的直系下属就换了三个IP打过来——局里有重要文件必须得部长亲自签署。
任景还缠着人,不想走。
毕诺轻叹,拿过两人的外套,率先从小几边起身,“走吧,我陪你。”
她站在粉红如云的樱花林下,伸出手,微笑道,“送阿景上班,我还没有做过呢。”
这是她的能力,任景知道,她可以轻易左右她的情绪。
而她,对此也是甘之如饴。
到了安全局大楼外。
毕诺倚在星船边目送她。
街道上有风拂过,她却像感受不到寒冷般,悠然站在风里,而风也格外青睐她,吹起了她的衣角和黑发。
任景本已经走了,但几步后,还是掉头回来了。
毕诺笑着看她,似乎并不意外。
任景替她把围巾戴地更紧了些,颇为心疼道,“你去里面等我。”
毕诺摇头,“我想透透气。”
任景拿她没办法,一步三回头道,“那我很快回来。”
“嗯。”
等任景的身影消失在大楼里,毕诺抬头看向天空。
十二月的帝星虽然冷,但和大雪纷飞的托梅相比,还是温和多了。
在托梅呆了也快两年了,无论是阿景还是朋友、老师们,都觉得她是时候回帝星了。
次年二月的议员选调会,只要她愿意,就一定能成为中央委员会里的一员。
可……她并不打算就此回帝星。
议员选调会召开的同时,托梅驻军也要进行人事变动了。
这时候只要她还是托梅的最高长官,如何变动就是她说了算——这是一个很好培养嫡系的机会。
成为中央委员,每天跟一群人辩论,不是她的志向所在。
谁都忘了,她曾经是军区最有天分的指挥官了吗。
在她思忖之际,街道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放开我!”
随即而来的,是一个男子声音,“别这样……”
他们你来我往的争执着。
“滚,别碰我!”
“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我错了……”
毕诺没有侧眸去看,哪怕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
直到争吵中,男人唤了一声,“小景!……”
毕诺挑眉,看了过去。
那是一对形象不错的男女。
男人一直在解释什么,可女子摇着头,眼眶含泪,看上去并不接受他的解释。
但男子凭着蛮力,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嘴上道着歉,身体却又做着强迫别人的事。
直到女子被拉扯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男人弯腰就要强行把她抱离。
毕诺出现在他们面前,捏住了男人的腕骨。
“你谁啊!”
男人吃痛松开了手,同时愤怒地抬起头,但在看清毕诺的脸后,将要出口的怒骂又默默吞了回去。
毕诺这张脸的辨识度在圣佩德实在不低。
“你是……”
他嗫喏着想说些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最后犹豫着看了眼女人,留下句,“这真的是个误会。”
说完便皱着眉离开了。
叫小景的女子,在他走后,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眼眶通红,但情绪看上去已经平静了很多,此时还维持着礼貌,对毕诺弯腰道,“谢谢您。”
毕诺点点头,没有说话的意思。
女子也看出了这一点,颇为懂事,又鞠了一躬,转身就要离开。
但她一转身,就露出了身后不知何时撕裂的裙摆,尽管是冬天,还穿着打底,但肉色的打底十分贴身,曲线尽显。
毕诺微微皱眉,须臾后,喊住了她,“等一下。”
女子停了下来,迷茫看着毕诺,有些手足无措,但又格外听话,站着并不动。
毕诺伸手去取围巾,但取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动作停了,换成脱下外套。
任景回到局里,快速把事办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毕诺和一个女人面对面说着什么。
她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模样,但能看到毕诺的,尽管她神色淡淡,不怎么开口。
但她的外套披在那个女人身上……
任景走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像春天的柳叶,柔美动人,“谢谢您,请您务必留一个地址,等我把衣服清洁后再还给您。”
“不用。”
女人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祈求的动作,“拜托了~”
毕诺已经看到了任景,微微一笑,“那就安全局,任部长收吧。”
女人闻言一顿,随后也意识到什么,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任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和她对视上了,面无表情。
而那双在毕诺面前,如小鹿般的眼睛,此时就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瞳仁骤然一缩。
随后就转过头,匆匆对毕诺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
她的变化如此明显,显然是认识任景的。
毕诺有些好奇,但任景走过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只是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回到星船上。
星船里温度适宜,两双手温差却颇大。
任景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空气一时间沉默。
毕诺瞅了她几眼,主动解释道,“她的裙子破了,所以我用外套给她遮一遮。”
任景垂着眼眸,专心给她暖手,闻言‘嗯’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去吃饭吧,我在玉林订了位置。”
毕诺点头,“好。”
两人一到玉林,就有侍者来迎,还给毕诺准备了新的衣物。
大概是任景提前吩咐过了。
她松开毕诺的手,“你先去试试看喜不喜欢。”
毕诺任由她安排。
等换衣室的门关上后。
任景站在门外,沉默了两秒,抬起手腕,点开了终端。
终端上传来了一段画面——正是半小时前,毕诺在安全局外的场景。
她的爱人,她清楚。
某种意义上讲,毕诺是一个博爱的人。
但这个博爱,时常又夹杂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冷漠。
她会救一场漫天的水火,却不会救一只落入了虎口的鹿。
她不会踏入别人的因果。
除非这个‘人’,有什么地方,打动了她。
视频里,那声‘小景’响起后,她不意外,看到了爱人的侧眸。
所以,只要是这个名字,就会分走她的目光吗。
她会对它爱屋及乌,她没法怪她,毕竟她也是受益者不是吗……
真正有错的,该另有其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高露景身上。
高睿的侄女。
上一次她放过了她,但看样子,她似乎对她的宽容并不满意,都找到安全局来了。
任景摩挲着指尖,思索着该如何入手,让高露景从此再也不能出现在帝星。
换衣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终端界面是防窥的,但任景的终端,除了她自己,另一个有访问权限的却正是毕诺。
任景虽然关闭的够快,但仍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什么。
她抬头看她,心跳竟莫名快了几分。
毕诺靠近,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笑道,“愣着干嘛,不饿吗?”
任景回过神来,掩下神色,笑了笑,“这家鲑鱼很好吃。”
毕诺和她并肩向餐厅走去,云淡风轻,“那就尝尝吧。”
因为这前车之鉴,之后和毕诺在一起的两天里,任景都没有再关注这个人。
直到生日过完后,毕诺回了拖梅,她才重新捡起来。
但也是因为这样,高露景居然跑了。
“她人不在帝星,别的洲也没有她的出入境记录。”属下额头冒汗,颇有些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的感觉。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无辜、不谙世事的女人居然这么敏锐。
“有意思,”任景笑了一下,“高睿的案子,之前我不想发散,但看样子他们还不领情,那现在起,重启高睿案,之后……自然会有人把她带到我面前来。”
任景不知道高露景出现在毕诺面前是不是故意,但她只要有了怀疑,就不得不把这怀疑扼杀在摇篮里。
重启高睿案没多久,一个夜晚,任景收到了一条陌生人的消息。
“你别逼我,任景。”
彼时,任景刚泡完澡出来,身上还带着温暖的水汽。
她披着浴袍,坐在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到消息后,勾唇一笑,
“要回帝星了吗。”
大概她得意的话戳中了对方,一杯威士忌喝的见了底,对方都没有回复。
任景有些无趣的挑眉,正要起身回房间,消息来了。
“你以为你的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偷来的身份,终归是假的。”
寂静的夜里,突然吹来一阵风,温暖的水汽消散,带走了身体残存的温度。
——
高睿案重启没多久,就被叫停了。
不光如此,相关的一系列案件,也停止了调查。
不仅安全局的人摸不着头脑,外界的也在疑惑,政界疯狗莫非转性了,这是准备养老了?
任景这段时间都是按时按点下班,任虹好几次在家看到她,这在以前是少有的事。
这天回来,任虹没直接去书房,而是走到花园,站到任景身后,“你最近怎么回事?”
任景戴着双园艺手套,蹲在花丛里,颇有闲心地修剪着花草,“不是你们一直让我别急么。”
任虹不怎么信她会这么听话,但转念一想毕诺才离开帝星不久,说不定是她起了作用。
眉头平展下来,她点点头道,“缓缓也好,做事应该细水长流,急是没有好结果的。”
任景不置可否,只修理着早春的花丛。
洋水仙迎风绽放,和着紫色的风信子,色彩缤纷。
任虹跟着看了一会儿,又说起另一件事,“选调会快开始,毕诺今年也该回帝星了吧。”
任景修剪的动作一顿,但很快掩饰般,把玩了下花剪,她垂下眼眸,淡淡应了一声,“嗯。”
任虹眸光微动,思忖着,毕诺回来后,委员会有什么变动。
任景突然道,“等她回了帝星,我们就要结婚。”
眉心刻纹立即加深,任虹看向任景,长久没有言语,最后道,“等她回帝星再说吧。”
任虹离开后,任景轻扯唇角,本来就是试探的话,但得到的答案还是让她烦闷。
尽管答应过毕诺,不要插手这事,却还是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所以她到底在介意什么?
像毕诺这样的人,该是所有家族拉拢的对象,她倒是莫名其妙。
天边的日头沉入了天际,任景摘掉手套,扔下花剪回了房间。
沾了泥土和枝叶的衣物扔到一旁,健康修长的胴体,赤足走进了浴室。
她一支脚踩进了水面,水面上泛起了微微的波澜,同一时间,终端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但她知道是谁。
直到整个身体浸入水中,她才接通通讯。
“任景,放了我叔叔。”高露景的声音一如既往如嫩柳一般,婉转好听。
但再好听,对任景来说,也只能是恶心难忍。
只是如今她内敛了很多,别人很难再从她的表面看出什么情绪。
她闭着眼,躺在浴缸里,淡声道,“放过你,已经是我手软了。”
但高露景尤不知足,“这么大一个秘密,只是放过我,如何划算?”
任景冷笑了声,没有说话。
高露景幽幽道,“你说我去托梅玩玩怎么样,听说那里风景很不错?”
这一次,任景的声音宛如冰霜,“你可以去试试,你们高家……可不只有你和你叔叔。”
说完这句,她便兀地挂断了电话,仿佛笃定了她不敢。
但实际,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有恃无恐。
身体无力地下滑,任由浴缸里的水淹过自己的五官。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但这都不如那天秘密被捅破时,心脏骤停来的更加令人濒死。
这些天里,她总忍不住想,毕诺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会转身离开,然后牵起另一个人的手吗?
会像吻她那样,吻别人吗?
只要这样一想,任景就觉得心如刀割。
她受不了。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不是她死了,就是彻底的疯了!
她不能让她知道这个秘密。
而保住秘密的唯一方式,不是忍让,不是交易,而是……
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窒息带来的濒死感压过了心中的痛意,甚至隐约带来了一些折磨自己的快感。
直到属于毕诺的铃声响起。
任景从水里浮了出来,点了接通,投影打在空中。
毕诺看到她时,眉梢微挑,语气有些微妙,“你在做什么?”
任景仰头,从天花板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赤身躺在浴缸里,脸颊因为缺氧而泛起红晕,胸口还在不停起伏喘息着。
确实令人误会。
任景偏头,看向毕诺。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不吝于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她喜欢她的身体。
任景轻轻一笑,从水里坐起来,毫不在意地,让自己的曲线浮出水面,暴露在她的面前。
“我在想你~”
她握住自己,低头,舌尖轻轻从肌肤上划过。
这样活色生香的场景,让毕诺眸光微暗,她不再言语。
任景喘息声渐起,她的目光宛如实质般,炙热又黏腻地从毕诺的脸、耳垂、锁骨……依次舔舐过去。
这期间毕诺始终不说话。
任景痛恨她的冷静,她委屈地唤着她的名字,揉痛了自己的身体,“毕诺……”
毕诺终于开口了,她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扣在眼前,声音暗哑,“把腿张开。”
只这四个字,就让任景软了尾脊。
她顺从了她的话。
紧咬唇,闭上了眼,此时倒不愿再泻出半点声音了……
情潮后。
任景无力地趴在浴缸边缘,缓了许久,才开口说起正事,“……今年的选调会,你会参加吗?”
毕诺喝了口水,“今年还不是时候。”
任景倒不意外她是这个回答,毕竟真要参加的话,她早会跟她提了,到现在都没提,那就是不会参加。
只是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她伸手去抚弄浴缸里的水,没了声音。
毕诺仰靠着椅背看她,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我回来吗?”
任景当然想,但她看着毕诺的眼睛,她知道,只要她说出来,毕诺大概会顺了她的意——回帝星,但……这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把那个字咽了下去,笑了笑,语调轻松,“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只要你想待在托梅,就算有人要把你调走,我都不会同意。”
任景已经在脑中预设,若是有人使绊子,她要怎么做。
“你最近在安全局还好吗?”毕诺突然问道。
任景一顿,观察着她的神色,确定她并不知道什么后,才淡淡道,“挺好的,现在不过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等时机到了……”
说到这里,她勾起唇角,第一次正式表明心迹,“那些阻碍你的人,我都会一一替你扫平~”
她语气得意,玩世不恭,好像只是举手之劳。
但毕诺知道,她实际为此付出了很多很多。
任景好像一直是这样,明明追捧她的人并不少,可她始终固执又虔诚地对着毕诺献祭自己,她美丽的身体,还有那颗赤诚的心,都眼巴巴地捧到毕诺面前,也不想她会不会珍惜。
毕诺莫名就理解了她母亲,“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似乎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感叹听到任景耳里却变了味儿。
任景脸色一变,从水中起身,她死死盯着毕诺,“你后悔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能给你的太少了。”
毕诺叹了一声,踱步到窗边,眺望着星空,第一次思考,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究竟有没有意义。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极度匮乏且不安的环境,所以让她习惯了不去依靠别人,本能去追求那些令她感到舒适和安全的东西——力量和权利等等。
其他东西,对她来说,都如过眼云烟,但现在……
任景看着毕诺飘远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不知道飘去了何处。
像是没了线的风筝,惶惶没有着落。
她喃喃道,“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你爱我,就好了呀。”
现实9 再也不分开(完)……
这次对话后没多久, 任景病倒了。
是一场免疫性疾病,医生给出的推测是,过度劳累和精神长期压抑造成的。
建议之后的日子要好好修养, 保重身体才是, 否则会发展成无法治愈的慢性病,未来一生都要受此折磨。
表面上,任景答应的好好的。
但几天后,她又一次高烧不退时,任虹就知道,她这段时间一定是在阳奉阴违。
入夜。
任景吃过药,已经睡着了。
任虹从外回来, 坐在她床边, 观察她的情况。
作为圣佩德最高委员长,这么多年,她遇到最头疼的问题还是这个女儿。
任景是成年人了,她无法强迫她去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
除了让她自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外,她毫无办法。
就像两年前,任景刚退役的那段时间, 自厌情绪严重,她能做的, 也只是在旁边看着, 如今……她的自厌情绪似乎又要回来了。
就在任虹思索之际。
躺着的任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喃喃叫了一声,‘别走……’
她眉头紧皱,神色不安,像在害怕失去什么。
任虹目光微沉,她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但梦是意识的延续。
想到医生说她长期精神压抑, 她想不出有什么是她害怕失去的……除了那个人。
床上的任景,脸颊上透着股病态的红晕,往日里那双灵动的眼眸,此时可怜地紧闭着。
任家的人,大多精明理智,但偏偏出了她这么个异类。
做事仅凭喜好不说,为了一个人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甚至……
她病了的这件事,那个人可能都还一无所知。
想到这一点,任虹转身走出房间,连上了毕诺的终端。
片刻后,毕诺出现在了投影里。
她对任虹的突然来电,没什么意外的神情,只是放下手中的的文件,唤了声‘任姨’,便神色平静地等着她说明来意。
“任景病了。”
“阿景病了?”毕诺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一时有了涟漪,“怎么回事?”
她的不知情,任虹早有预料,便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只是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后,看了她一眼,便挂断了通讯。
远在托梅的毕诺,挂断通讯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她翻了翻和任景的最后联系时间——两小时前。
也就是说她发着烧,还装作没事,和她说了话,而她也没有察觉。
毕诺抵住眉心,沉默了一会儿,合上了文件夹。
她招来门外的秘书,一边穿外套,一边嘱咐道,“准备一下,我要回帝星。”
秘书迅速帮她收拾起来,但还有一个顾虑,“明早您和陈上尉的会面?”
最近毕诺正在频繁地和托梅的军事长官会面,若此时离开……
“改成线上。”
虽然这样会显得不够重视,但也是当前,毕诺做出地选择了。
“是。”
次日清晨。
任景醒来,还没来得及感受身体是否好转,就先发现房间里多了一道呼吸声。
她警觉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本该在托梅的人,睡在自己床的另一边。
她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生怕惊动了梦中人,一时都不确定自己到底醒没醒。
然而那个梦中人,还是在这极为轻微的动静里,睁开了双眼。
她们对视着,一时都没有说话,片刻后,任景才声音沙哑道,“你……怎么来了?”
毕诺平静看着她,“病了也不告诉我?”语气算不上责备。
任景却有些无法直面她的视线,“……也不是什么大病。”
“什么算大病,你死的时候吗?”她语气淡淡,内容却很刻薄。
任景没被她这样对待过。
鼻尖一酸,唇紧紧抿在一起,一声不吭。
空气安静了下来,好像在对峙什么。
但这氛围很快又被打破,毕诺先投降,伸手把任景揽进了怀里。
任景不看她,脊背却正好合进了她怀中,两人亲密地像是本来就为一体。
温热的呼吸喷在了任景的脖子上。
那呼吸越来越近,最后,一口咬在了她的肌肤上。
任景眼睫一颤。
能感受到毕诺唇瓣在她皮肤上的开合,她说,“别瞒我,我会自责的。”
任景垂下眼眸,没有应声,只是身体朝着她的方向又缩了缩。
她其实不是什么默默忍受,不愿意爱人知道自己生病的体贴人。
她只是害怕。
害怕毕诺会又冒出句‘给不了你什么’,这样看似为她好,实际割痛她的话。
她沉默期间,毕诺似乎终于良心发现,疼惜地舔了舔自己留下的牙印。
“阿景,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被她舔过的地方像是有羽毛划过,痒得无法自抑。
任景答应了她,声音有些颤抖,“嗯。”
毕诺来了帝星后,任景总算开始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至少在按时吃药了。
一早,任虹在餐厅吃早餐,透过餐厅的巨大落地窗,能看到花园里,大病初愈的任景裹着件防风披肩,蹲在花台上指指点点。
而花台下,毕诺带着园艺手套,听着她的指挥,一朵朵剪着花园里新开的花。
剪一朵送她一朵,直到她怀里有了一大捧,这才满意。
她捧着花,笑的得意。
毕诺翻身从花园上来,见她眼眸弯弯,用带着泥的手,去碰了她的脸。
两人就这般嬉闹着,给这栋往日里沉寂的别墅带来了难得的生机。
过来收餐具的阿姨忍不住看了又看,感叹道,“好配啊。”
正要出门的任虹,闻言看了她一眼。
阿姨还当自己说错话了,就要道歉时,任虹也看了眼窗外,微微一颔首,便出门了。
阿姨一阵恍惚,委员长她……
从花园回来后,任景精力不济,躺在沙发上,枕着毕诺的腿睡着了。
毕诺一边陪她,一边点开终端,处理工作。
等任景睡醒后,趴到她肩头,就看到了她的终端上还有一长串的待办事项。
她知道这段时间托梅的事情很多,而毕诺能陪她两天,已经很不容易。
便主动道,“我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也尽快回托梅吧。”
毕诺看了她一眼,“不急。”
任景极力做出很真诚的样子,眼巴巴道,“我真没事了。”
毕诺收起终端,将她一把抱到自己腿上,和她鼻尖碰鼻尖,“一会儿不陪你,就要闹?”
任景被冤枉地很不满,但还是喜欢她的亲密,忍不住伸手搂紧了她的脖子。
但转而又有些懊恼,明明说着正事,自己怎么又开始黏人……
理智里还想劝点什么,“你——”
唇便被毕诺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毕诺在帝星这几天,任景带她参观了,别墅里所有有自己成长痕迹的地方。
这样让爱人参与自己过去,使她产生了极大的满足,好像过去那些空虚的岁月,都被重新填满。
最后两人停在她的私人书房里。
书柜里,除了摆放着她从小得过的各类奖章,还有她学过的所有书籍。
毕诺目光落在了,她大学时期的那层书架。
任景倚在书架旁陪她,见她目光落在那里,不由也想起了在第一学院的时光。
不过……
她勾了勾唇,“那时候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
毕诺在大学时,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存在了。
毕诺不语,指尖从一排书脊上划过,最后抽出了一本她曾经很喜欢的书。
随着书的抽出,一张纸片从书页的缝隙里飘落出来。
任景一直留意着她,见有东西掉落,下意识伸手接住。
她早不记得是什么东西了,拿起一看,刚刚还算平静的神色,顿时微妙了些。
毕诺翻着手中的书,抽空扫了她一眼,“是什么?”
任景沉默片刻,把纸片放在了她翻开的书页上。
“可能……我不止是认识你,还暗恋你。”
说完她轻笑了声,大概是在笑自己竟也有过这般的少女心事。
毕诺看到了纸片上的内容。
那是张她大学时演讲的照片,照片不规则的边缘显示,它是从校报上拆下来的。
耳边是任景的话。
她看着这张照片,怔了怔,脑中模糊划过一个念头。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话……
“为什么只是可能?”
任景被问得一愣,她本是带着些玩笑的心思,但见毕诺目光安静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很在意这个答案,便不由也认真了起来,她解释道,“我退役后……记忆就出了些问题。
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你的照片夹在这里,不过……
我觉得,在我十八岁见你的那次,就对你……印象挺深的。”或许不只是印象深刻。
毕诺听她说过那次见面,可惜她怎么想,都没有印象了,记忆出现问题的,又何止是她。
“还有吗?”
“什么?”任景问道。
毕诺看向照片,“还有……爱我的证明吗?”
任景窒了两秒,随后站直了身子,不知缘由,就已经放低声音,轻哄道,“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不过……我们一起找找?”其实她也想知道,那些迷失的记忆里,究竟还有什么。
她们找了,也找到了。
在这个书房里,不仅有毕诺的照片,还有她事迹的摘录,还有笔记本里突然出现的她的名字……
尽管任景不曾留下过只言片语表达自己的心迹。
但抚摸着笔记本上的名字,任景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正在上课的自己,不知何种缘故,突然就想到了她。
这种在意,陌生得让人烦躁,又因为彼此距离遥远,始终无法靠近。
她追着她的步伐,却总是慢了一步。
她在心里说算了,笔尖却还是依旧流露出了她的名字。
她想,她是喜欢过她的。
“你会为了朋友,进时空局帮一个陌生人吗?”毕诺突然问道。
‘时空局’三个字,仿佛有打碎时光的魔力,让还沉浸在回忆里的任景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看向毕诺。
毕诺没有看她,只是注视着桌上那些‘证明’,眉目低垂,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但这样突兀的一句话,怎么可能是随口为之!
时空局。
任景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
她不知道毕诺为什么突然提起它,但仍要装作毫无察觉的回答。
“时空局涉及精神世界,对我来说很私密,除了……我自己想救的人,我不会为别人进去的。”
就算是朋友,她也只会帮他们打开通道,但救人这件事,却还是要他们自己。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符不符合毕诺心中的那个人,她既忐忑难安又酸涩难言。
毕诺抬起头来,伸手轻拂她略带紧张的脸颊。
那张平时很少有情绪,宛如墨笔勾勒般出尘的脸,此时仿佛拨云见日了,露出一丝笑容。
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要压一压这一刻的情绪,但最后还是笑出了声,“是你选择了我。”
任景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看着她脸上的愉悦,越来越明显。
她心底的巨石也就越坠越深。
在毕诺靠近,即将吻上之际,她偏头躲开了。
她不想被当成另一个人,哪怕她曾为了扮演这个角色不惜一切,但至少……不要是现在……
在这个发现了她曾暗自心悦她的时刻。
毕诺停了下来,牵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任景掩下神色,摇头道,“……没什么。”
毕诺正要再说什么,任景的终端响了。
此时此刻,这终端,仿佛是救命稻草,任景迅速接通了。
“部长,我们找到高露景的位置了!”
这消息让任景心脏猛地一跳。
随后,她又意识到什么,慌忙朝毕诺看去。
毕诺有她的终端访问权,所以她也能听到!
不过毕诺只是看着她,没有多问,沉默片刻后,体贴道,“你有事先忙,我去楼下等你。”
任景抵住舌尖,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她像一个死不悔改的刑犯,明明漏洞百出,却仍要负隅顽抗。
毕诺关上书房的门,眉心渐渐拧起。
不过一个高露景,又哪里值得她这般。
想起那天,她推开换衣间的门,任景同样慌张的神色,毕诺有些无奈。
或许该好好谈谈了。
她的感情虽然没有很珍贵,但它的唯一性是不该被质疑的。
不过,毕诺还没等到和任景好好谈谈,反而等来了突然回家,面色阴沉的任母。
任虹书房里。
她把一份文件丢到了毕诺面前。
毕诺打开一看,是今年选调申请的名单。
“为什么没有你?”任虹一直以为,毕诺此次来帝星,是做好了留在这里的准备。
在目睹了两人的相处后,她都怀疑自己过去是不是太固执时,却当头棒喝,毕诺竟没想过回帝星!
毕诺看着名单,没有回答。
她想留在托梅的原因,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任虹当了这么久的委员长如何看不出。
无非是看不上委员这个看似升迁实则处处受限的职位。
她想留在托梅培养势力无可厚非,但也意味着,她之前想的没错,在和女儿之间,毕诺仍然选择了前程!
想到任景的病,还有她梦里那声‘别走’……
任虹平复了情绪,转开脸看向窗外,“如果你还想和任景在一起的话,就把名字加进去,留在帝星。”
“若我不想回帝星呢?”
任虹深吸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你从这里离开,以后不要再见任景了。”
毕诺合上名单,抬头看她,“任姨,你做决定时,不问问阿景的意见吗?”
“你明知道她爱你,你说什么她都会同意。但这不是你轻忽她的理由!”
“我不曾轻忽过她。”
“那你该知道,她心里百般希望你留在帝星。
你看看她现在这个身体,为了给你铺路,毫无顾忌,难道你不心疼吗?
要么你就留在帝星,你们两结婚,从此怎么样,我都不管;要么……你就离开这里,以后别在影响她了!”
毕诺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虹催促道,“在托梅和任景之间,你只能选一个,做决定吧。”
不过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从外推开了。
任景出现在门口,她面色难看,“母亲,你在说什么?”
任虹见她来了,也不隐瞒,冷笑一声,“我让她在前途和你之间做选择!”
任景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她下意识朝着毕诺看去。
毕诺背对她,坐在书桌边,没有出声。
她不由得一阵心慌,疾步走过去,牵起毕诺的手,才能反驳母亲的话,“不用选!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毕诺抬眸看她。
她紧张地注视着她的神情,生怕她因为母亲的话而生气。
哪怕毕诺的目光清凌凌的,看不出有生气的模样,她也依然道,“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拿来的。”
爱一个人,怎么能让她的志向得不到实现呢。光这样想想,她都会觉得心疼。
毕诺仍没说话。
任景却不想她再待在这里了,她拉起毕诺走出书房,也不管母亲有什么反应,只是不停安抚着,“你别听她的,她的话没用,她管不了我的……”
絮絮叨叨良久,毕诺站住脚步,“也不是完全没用,没我在你身边,你的身体——”
任景手一紧,打断道,“我会好好吃药的!”
毕诺沉默。
任景这才觉得自己表现的似乎有些应激,也安静了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毕诺道,“你觉得我一定会选择前途。”
任景哑然。
嘴唇翕动,片刻后,才重新发出声音,“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做这个选择。”
尽管她也不敢赌,毕诺会选择什么。
她未完的话,没有说出来,毕诺却看出来了。
她在患得患失,她在……怀疑她的爱。
毕诺想着,究竟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呢?究竟又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这样的呢。
她曾察觉过她的不安,但也只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但现在她隐隐觉得似乎不只是这样。
毕诺的沉默令人心慌,任景扣了扣手指,突然提议道,“改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回托梅吧。”她观察着她的神色,补充道,“现在你呆在这里也不会开心,而且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毕诺看了她片刻,收回手,点头应了,“好,我回托梅了。”
毕诺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任景目送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氤氲着一股难言的滋味。
但很快,她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这不是她的选择,她只是……只有有事要忙罢了。
重新打起精神后,任景再次推开母亲的书房。
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整个别墅都静默无声。
直到最后,她摔门离去。
一切生机消逝,别墅重新归为寂静。
毕诺回到托梅,她的秘书团便又紧锣密鼓地询问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安排新的工作,而是开始准备交接的事宜了。
“交接?”
副洲长崔映,是托梅的本地人,在毕诺空降前,她才是最有希望成为托梅最高行政长官的人,但毕诺来了。
起初她还对毕诺颇为不服,但共事了两年下来,了解了毕诺的为人处世,又见证过她的智珠在握,托梅在她的手里也被治理得水涨船高,才算从心底彻底服了。
打定主意,以后就跟着毕诺混了,结果还没两年,毕诺就要走了?
“嗯,我要回帝星了。”
崔映脸色严肃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我该回去陪阿景了。”
崔映缓缓张大了嘴。
倒不是说人家妻妻感情好,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
“你可得考虑清楚。”
任景性子有多乖戾,她是有所耳闻的,也不光耳闻,还亲身体会过了。
前段时间,毕诺秘书团里有人吃里扒外,一直和外界传递她的消息。
她们都准备杀鸡儆猴一番了,结果发现那人背后居然是任景。
这事就被毕诺按了下去,不了了之。
崔映觉得挺匪夷所思的,像毕诺这样不可能出轨的人,还要监视她的行程,这控制欲得有多强。
不过毕诺都不追究,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托梅,你经营了这么久,说放弃就放弃,不觉得可惜么?”
毕诺托着下巴,难得摆出和她闲聊的姿态,“有点可惜,但是和阿景比的话,好像又没那么可惜了。”
单身主义的崔映理解不了,“没看出来,你还是恋爱脑。”
毕诺笑了,“我只是想清楚了,权利对我来说只是工具,它不是我最终想要的东西。”
崔映咂舌,“不怕选错?”
毕诺摇头。
崔映就懂了。
真是自信啊,自信自己的选择,也自信自己即便选错了,也有重新攀登的能力,不过……
“你走了,托梅怎么办?”
毕诺看着她,微微一笑,“不是还有你吗?”
崔映恍然,怪不得突然摆出跟她谈心的架势,“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朋友,不就是拿来用的?”
……
毕诺要回帝星这件事,任虹比任景先知道。
她和毕诺的关系众所周知,所以当委员会收到毕诺的选调申请时,立即就有人给任虹送来了。
说是一回事,但真拿到毕诺的申请书时,还是有些沉重的,任虹联系上毕诺,“你决定好了?”
“嗯。”
任虹沉默片刻,“那天之后,我回想自己说的话,觉得确实不该这么逼你。
你有这份心,我知道了,但如果你真想留在托梅,也没什么——我收回让你做选择的话。”
毕诺有些意外,任委员长也有收回前言的时候。
不过这不影响她的决定,“我想清楚了,托梅虽然更有实权,但在帝星当个委员也并非完全无趣。
况且,‘异地’听上去虽不算什么大事,但阿景是个黏人的性子,这两年我不在她身边,令她不安了。”
这还是任虹第一次听人在她面前这样聊自己女儿,但她居然不觉得生气。
毕竟任景的性子……
“你什么时候到帝星。”
“就明天。”
“你到帝星后,先别去半山别墅,任景不在那里,她和我吵架搬出去了。
你去她的公寓找她吧,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这段时间毕诺忙着托梅交接,和任景沟通少了,倒是不知道她和母亲吵架的事。
“好。”
挂断通讯前,任虹留了一句,“还有,在帝星不仅不无趣,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前程等着你。”
毕诺目光微深,比‘委员’更好的前程是什么——是任虹现在的位置。
不过一切还未可知,她毕竟还太年轻了。
……
任景的公寓是性冷淡风,几乎没什么主人生活的痕迹。
像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毕诺有公寓的密码,到了后,也没知会任景,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回来。
一直等到日头西沉,夜色渐深,主人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毕诺放下书,思索着最近安全局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案子,但似乎没有传出什么风声。
她给任景发了消息:还在工作吗?
帝星另一个地方。
任景今夜,也不算在工作,而是在处理一件困扰她许久了的私事。
高露景终于落到了她手里。
任景承认,高露景确实有些手段,即便是她投鼠忌器,但能在这样强度的侦查下,躲这么久,确实很少见。
所幸,高家孩子多,没想过培养这个女儿,否则倒是棘手了。
任景坐在高露景对面,等待她麻醉苏醒。
恰时,毕诺的消息进来了。
她心尖一跳,下意识有几分心慌,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反应多余,不过是时机凑巧罢了。
近来两人沟通较少,即便是这个时间,任景也不愿让她多等,连忙回道:嗯,快回家了。你呢,最近托梅还忙吗?
毕诺:忙完了,我在公寓等你。
任景:公寓?
毕诺:鎏金公寓。
任景倏然站起了身。
鎏金公寓?
毕诺在帝星?!
任景脑子有些慌乱,来不及细想毕诺为什么来了帝星。
毕诺又发来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任景:马上!
回完消息,任景看了眼高露景,再没了审问她的心情,她拿起外套,叫停还在忙碌的下属,“改时间,今天不审了。”
下属应道,“是。”
任景穿好外套,抬步就要离开时,高露景醒了。
她一睁开眼,就认出了任景的背影。
这两个月,她整日胆战心惊,东躲西藏,最怕的就是这个身影,她不可能认错。
“任景!”
她大声喊住了她,“你个疯子!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任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轻扯唇角,“你不也没放过我?”
高露景被发现时,就在托梅境外,如果不是托梅也有她的人的话,恐怕……任景这样想着,心底多了几分庆幸。
“你会后悔的!我要让你后悔!”高露景在身后喊道。
“你叔叔当初也这样说过。”
任景不再看她,大步跨出门外。
为什么每个落败的人,在最后总要这样挣扎两句。
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输的不难看一般。
任景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现在!毕诺在家里等着她!
毕诺为什么突然来了帝星?还在选调会即将临近的这个时间点。
任景不由有了一种猜想,这猜想十分匪夷所思,可如果是毕诺的话,好像又不是不可能。
她唇角的笑意不禁逐渐扩大,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推开公寓的门,客厅果然亮着明黄色的灯,往日冷冰冰的地方,今日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温馨。
她疾步走过去,想快点见到她。
转过走廊,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声音。
她面上的笑容一僵。
这个声音,刚刚还在安全局里,在她身后叫嚣着。
“……证据都在这里,任景根本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她一直在骗你!她就没去过时空局!”
“现在你能收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被任景抓了!求求你救我吧!毕洲长,求求你……”
伴随着高露景的求救声,毕诺打开了她一并发来的证据,其中有一张住院证明。
这是一张改过的住院证明。
出入院时间和毕诺在时空局监禁的时间完全重合。
但,任景的原始住院证明,毕诺早就看过了,当时任虹特意做了手脚,怕有人查出阿景违规进入时空局。
却不想,她自己又改了回来……
毕诺拿着这张改过的住院证明,一时神情复杂,她好像知道阿景一直不安的原因在哪儿了。
原来,她一直以为她认错了人啊。
门畔突然传来一个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毕诺抬头,就看到了转角处的任景,她撑着墙,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脸上毫无血色,似乎站立都很困难。
何止是站立困难,任景觉得自己在听到录音的那一刻,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她自嘲一笑,藏了这么久的事,在自以为万无一失时,却还是被发现了。
原来高露景的话,不是落败者最后的挣扎,是真的,真的会让她后悔。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毕诺的反应。
即便她有一点点的厌恶,或者冷漠的神情,她都觉得自己会心痛到死去。
她陷入了自己汹涌的情绪中,身体无意识下滑,以至于没有听到毕诺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毕诺伸手,捧起了她的脸。
温热的手掌贴在冰凉的脸颊上,任景涣散的心神被激地聚拢了一点,可她仍然不敢睁开眼。
毕诺看着她颤抖的眼睫,疼惜地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对不起……让你一直不安,是我的错。”
任景缓缓睁开眼,怔怔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毕诺抱着她,靠着墙坐了下来,迎着暖黄色的灯光,像是两人曾经睡前时那样,“我好像没对你讲过,我在时空局的故事,你现在想听吗?”
她现在还愿意靠近她,还愿意抱着她,任景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听着毕诺讲起了在时空局里那两百年。
是她做错事后,求她回心转意时唱的‘再看我一眼,只需要这一眼’。
是想和她一起死亡,然后被她纵容准许后,说过的‘我们还会再见’。
是她要做莹莹之火,送她去权力之巅后,又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
越听任景越是觉得自己疯了。
她大概是有了妄想症,脑中甚至描绘出了许多破碎的画面,好像真的是她和毕诺度过了那两百年。
她曾这样希望过很多次,也绝望了很多次,这一次她不敢信了。
“别说了……”
任景再也维持不了情绪,一直麻木的脸上,眼泪汹涌而出,她绝望,又嫉恨,她的声音从喃喃自语,到越来越大,“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我不是那个人,我没有做过!”
输了就是输了,哪怕输的难看,她也绝不会粉饰。
她其实……不想扮演别人。
她是任景!她是不输给别人的任景!
只是……
“你最艰难的时候……陪你的人不是我……”
这是她最耿耿于怀的地方,也是她恨自己的地方,为什么那时会那么没用躺在病床上。
“是你,怎么会不是你。阿景……我怎么会认错我的爱人呢。”
毕诺看到她如此痛苦,心里也一阵阵揪痛着。
是她失职,是她做的不对,是她害她,这样日日夜夜自苦。
她亲吻她的脸颊,“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是你。”
任景摇头,仍是不敢相信,“不可能……我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你私自进时空局,精神受了伤,所以忘了。”
任景抬头看她,凤眸里依然盛满泪珠,她急切道,“可我的住院记录也对不上。”
此时她也不知道是希望毕诺辩驳她还是顺从她。
毕诺轻抚她的发尾,“是母亲特意改过,她怕被人发现你私自进入我的精神空间,就有了把柄。”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是为了朋友才来救我。”
在联邦规则里,发生在意识空间的感情,如果不受主体承认,那就和主体无关。
“我曾想过一别两宽……所以在认出你后,没有立即联系你,但最后还是私欲压过了理智。”
哪怕对着任虹食言,哪怕有负于她清高的秉性,她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所以她说,她不是一个好人。
任景想起了她在第一学院后街,与她的那场对视,以及那之后,曾辗转反侧也没有收到的信息。
原来她曾想过放弃。
这一次和悲伤相比,更多的是委屈,“我要是救你,只会因为我爱你!”
听到她终于承认是她救了她,毕诺松了口气,她吻了吻她的脸颊,“我知道,所以是我错怪了你,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任景没有回答,她也无法回答,因为她从不会怪她。
哪怕她曾因为这个误会噬骨蚀心,可若是结局是好的,那就是让她再痛苦千百倍,也甘之如饴。
她紧紧抱住了毕诺,像失而复得那样,紧紧地抱住了她。
原来,陪伴她两百年的人,真的是自己。
她的眼泪停不下来。
因为这喜悦她曾幻想过很多遍,以至于,身体难以分辨。
她只能一遍遍确认道,“那是不是说明,最爱你的人是我,最爱我的人,也是你?”
“是。”毕诺轻声道。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是。”
任景从始至终,最怕的就是毕诺不爱自己。
只要她爱她。
那就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谁也不能把她们分开。
“我好爱你啊。”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