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谢蕴又发现了这个农女身上的一个优点。


    第二天,当张静娴恭恭敬敬地捧着一片麻布到他的面前,给他看昨日学着写下的字时,他斜倚在榻上,目光定了一瞬,薄唇吐出两个字。


    “尚可。”


    对谢蕴而言,这已经算是一种夸奖。


    他觉得这个农女平日里虽木讷愚笨了些,但在识字写字上有几分天分,不枉他突如其来的兴致。


    “全赖郎君教导,我心里感激不尽。”张静娴半垂着眼眸,干巴巴地向他道谢。


    本来是一句谁都可以轻而说出的客套话,可谢蕴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凶兽一般,幽深的视线由下及上缓缓地打量面前的女子。


    她依旧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全身上下唯二的艳色是青色的发带和手腕间的彩绳,符合她的身份,却又带着……少许心机。


    比如,她今日用布帛束起了腰肢,一手便能尽握。


    “阿娴急着打扮自己,除了识字,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神色格外平静地质问。


    张静娴一头雾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是多了舅父送给她的一根彩绳,和平时并无区别。


    不过,她确实有求于他,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只想知道郎君是否回忆起了什么?相之说不定是郎君的家人好友,或是郎君自己。”张静娴将两只衣袖向上挽了挽,露出小半截莹白的胳膊,柔声问他。


    农忙前夕她打算将院中的木板小路铺好。这是一个有些麻烦的活计,需要时时弯下腰,所以她今日穿的衣裙又薄又窄。


    谢蕴没有说话,他屈起一条长腿,缓慢地下榻,站起身,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意思不言而喻。


    他要走到院中,需要她在一旁搀扶,比起恢复记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双腿。


    张静娴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他的恢复能力堪称恐怖,比前世亦是快了月余,难道王不留行的药效就那般强吗?


    直身站立的男人比张静娴高出太多。即便她已是同龄女子中较为纤长的体型,可此时,完完全全站着的他仅仅一个影子便能将她覆盖,吞噬。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阴影之中,不安地吸了口气。


    下一刻,可能是不满她反应迟钝,伸出的大掌主动握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力道凶狠。


    “扶我到院中。”谢蕴用命令的口吻强调了一遍,辇车坐了许多日,他早就不耐烦了。


    “可是木板还没有铺好,万一摔倒……”张静娴讷讷出声,只觉得他的手掌快要捏碎她的骨头。


    偏偏触感冷的像冰,让她莫名联想到那条被小狸扔进来又被她丢出去的毒蛇。


    又凉又硬,以及仿若附骨之蛆的危险。


    她拼命忍着想要甩开的冲动。


    “万一摔倒,便是阿娴的过错。”谢蕴黑眸盯着她,语气阴郁,“记住,你不仅要感激我,还要求我。”


    两条腿真真切切地落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连番上涌,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张静娴看出了端倪,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她任他抓着手臂,慢慢吞吞地往门外走,也没有多话问他身体舒不舒服,全程保持着安静。


    她的识相让谢蕴的脸色转晴了那么一分,等被扶到院中的一棵酸枣树下,他倚着树干,轻轻瞥了张静娴一眼,松开了手掌。


    毫不意外,张静娴的手臂被握出了清晰的红印,她悄悄揉了揉。


    抬头发现谢蕴在看她,目光冷冷淡淡,她别过眼,默默走到一旁忙碌起来。


    地面已经被夯实,铺设木板便简单很多。


    难的是将木板每一块都做成相似无几的大小,然后还要能够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张静娴忙了多久,谢蕴倚着酸枣树就看了多久。若是忽略他脖颈和额头冒出的青筋,只看他漠然的神色,没人可以猜出来他的双腿有伤,且伤势很重。


    渐渐地,张静娴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鬼使神差地放下手中的木头,从宝库搬出了一大团麻,走到酸枣树下,铺上草席,一声不吭地搓起了麻绳。


    木板完全拼起来很麻烦,但如果在上面打出一个洞,用麻绳捆在一起,会轻松不少。


    草席是用柔软的草杆编制而成,坐在上面感觉还不错。


    谢蕴面无表情地伸展开两条长腿,草席立刻显得拥挤起来,以至于他只是微微侧身,肩膀便挨着另外一人。


    她恍若未觉,认真地搓着手中的麻绳,脸颊上落下几片树叶的影子。


    光影跳动,他高挺的鼻梁缓缓凑近,只差一寸触到她。


    张静娴再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快速地躲开,神色警惕。


    谢蕴脸色不变,只眸色深如幽潭,淡淡说道,“这里只你我二人,阿娴的表兄不在,身上不必熏香。”


    装扮加上熏香,她的花样很多。


    “我没有……”张静娴无力地反驳,她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折腾这些,也只有他们那等出身不凡的世族方方面面讲究。


    再者,她熏不熏香和表兄又有什么关系?


    张静娴觉得他莫名其妙,和前世有段时日很相似,她恍惚地抱着麻绳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正在这时,谢蕴微笑着说出了她最想听到的话。


    “哦,我想起来了,相之是我的字,四年前叔父为我所取。”


    闻言,张静娴的呼吸停滞,立刻就问道,“还有呢?郎君还想起了什么?”


    谢蕴却没有回她,而是掀开眼皮,定定地望着她的脸,眼神阴鸷,“躲什么?我很可怕么。”


    方才她还说过感激他。


    “……不可怕,我也没有躲。”张静娴垂着头又坐了回去,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不自在地红了耳垂。


    她的耳垂没有扎耳洞,就是最原本的模样,像是一块软软的白玉。


    白玉泛红,是因为有截然不同的气息拂过,极致敏感。


    谢蕴的长指动了动,轻轻抚上去,然后重重揉捏,在张静娴惊得跳起来之前,再度轻描淡写地松开。


    “我还记起家中阿姊有一副明珠耳珰,她很是宝贝。”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对此,张静娴抿了抿唇,也想起了牵挂在心的一物。


    舅父已经回村,她便可以去武阳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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