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的伤心事被狠狠戳中,张静娴放下麦子,急忙上前安慰。
她口中说的是事实,前世王朝虽然和氐人爆发了更大的战争,也征了一次兵,但和武陵郡无关。
谢蕴在皇族和世家盘踞更久的几个州郡征了兵,许多兵丁也并不再是庶民,而是流民与家仆。他公开向全天下许诺,凡斩敌过十者,授良田除奴籍。
后来那一场大战,以八万对敌三十万,他胜的很漂亮。
张静娴亲眼目睹了一切,此时的语气便格外笃定。
然而,她的舅父张双虎并未被安慰到,他沉默片刻,叮嘱张静娴认真学习,又返回田中割起了麦子。
张双虎离开后,谢蕴半阖着眸,若无其事地问她,“阿娴如何得知武阳县不在征兵之列?”
他眼中的寒光不减反增。
“因为四年前被征过了一次,武阳县本就人丁不丰,再征一遍,田地都无人再耕种。”张静娴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去了厨房。
厨房的瓮中熬煮着豆汤,往里面加些蜂蜜,再晾凉,解渴又解暑。
谢蕴望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冷飕飕地往几处扔了颗小石子,地上偷吃麦子的鸟儿吓得赶紧扑棱翅膀飞离。
黄莺听到动静,从巢穴里面伸出一个鸟头,刚好看见这个雄性人类语带讥讽地勾了勾唇。
“阿娴真是单纯啊。”
田地无人耕种与赢下氐人相比,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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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村中的大半青壮来帮张静娴割麦子,所以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完了事。
她准备了足够多的肉干,豆汤和麦饼,招待舅父他们吃饱喝足,之后看着满院晾晒的麦子,幸福地弯起眼睛。
太好了,今年不必再累的直不起腰。
往年收麦即便有猴群帮忙,她也得连着两个日夜不歇,而现在最重的活计已经做完,接下来只需要用石磙脱过壳,再储存到库房。
时间很充裕,她可以慢慢来。
村人们时间紧了一些,但紧赶慢赶,也在雨滴落下之前把田中的麦穗都归置家中。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重,整个山林仿佛被雨幕笼罩,孤独又安静,唯有雨声不歇,畅快地回响在天地间。
不多时,流淌在村中的那条小溪就暴涨了两倍宽。
村人们躲在家中,享受着难得的闲暇,心中对张静娴和谢蕴的感激又多了一层。幸而他们将麦子早早割下,不然今年得损失多少口粮啊。
听说东山村有几户人家不将他们乡老的话放在心上,眼下悔的肠子都青了。
村人们说说笑笑,烤着麦饼,吃着野猪肉,好不快活。
与此同时,扎着篱笆的小院十分安静。
安静地有些诡异。
谢蕴的脸色很冷,从雨势变大开始他就抿起薄唇一句话未说。
阴雨天对腿上有伤的人而言,并不好受,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停地往骨头缝儿里钻。
雨天进不了山,也不需要劳作,张静娴悄悄瞄了一眼面色不虞的男人,堂而皇之地偷起了懒,在房间里点了火塘。
火塘上面架一个陶罐,煮饭很方便。当然,它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作用,驱散潮冷。
火塘点燃没多久,张静娴的家就来了客人。
被淋湿的玄猫和它的狐狸朋友口中叼着两只山鸡,人性化地拍响了木头做的院门。
门响的这一刻,谢蕴的眼里充斥着几分暴躁,周身的戾气几乎化作实质。他可以容忍这个农女看到他忍痛的模样,但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郎君,你先烤着火,我去开门。”
张静娴听到门响,拿出了挡雨的蓑衣,不管来人是谁,冒这么大的雨过来,定是有急事。
“不准去!”谢蕴发了恼,低吼着命令她,火光映照他轮廓锋利的面容,竟然显出了一丝病气。
见此,张静娴愣了愣,几息后,她放下蓑衣,朝他走近。
在他阴测测的凝视中,她默默伸出一只手,将柔嫩的手心覆在他的额头。
有些烫,他发热了。
张静娴换了另一只手再次触摸,微凉的感觉让谢蕴轻轻喟叹一声,垂下了眼皮。
这一声低叹很快消散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但成功令两个人变了神色。
而门外,久久等不到人类朋友开门的玄猫已经跳进院内,它扔下个头不大的山鸡,喵喵地叫。
它嗅到了人类的气息,明明就在家,怎么不给它开门?
一声猫叫让张静娴回了神,她飞快收回手掌,温声同谢蕴解释,“郎君,外面的是小狸,我差点忘记了,每逢大雨,它会来我这里躲避。”
客人非人,是不会说话的动物。
谢蕴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冷峻的面庞隐隐浮现几分红色。
等到玄猫和红狐一身湿哒哒地进入房间,直奔火塘而来,他的目光嫌弃地在这两只动物身上扫了一圈,并未开口驱赶。
红狐还是第一次见到雄性人类,它胆子小,不敢靠的太近,趴在玄猫身后静静观察。
和它相比,玄猫的胆子大多了。它的毛发烤的略干一些,就伸了个懒腰,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到谢蕴的身边,嗅他的气味。
原来是病了啊,玄猫了然,口中重新叼起了山鸡。
多吃些食物,补一补就好了嘛。
“郎君,我家中有驱寒的草药,你喝一碗吧?再给你炖一罐鸡汤,行吗?”张静娴轻声开口,捡起了那只同样湿哒哒的山鸡。
谢蕴闭上了眼睛,没应她。
但是,味道苦涩的草药汤和香醇可口的山鸡汤他都喝的一干二净,一滴不剩。
夜里,雨仍旧在下。
张静娴怕他再发热,抱着草席睡在了火塘边,角落里则卧着两只毛发松软的动物。
谢蕴躺在榻上,昏昏沉沉中,听到了那个农女在小声唱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不我以归,忧心有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歌中的内容是他教给她的《邶风·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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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大雨终于停了。
张静娴伸手摸了摸榻上男人的额头,发现他已经退了热,松了一口气。
不过,谢蕴醒来后,脸色仍带有几分病容,他掀开自己的下袍,不出意外地看到肿-胀的双腿。
那日张静娴说的话成了真,他操之过急不仅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加重了伤势。
躲雨的玄猫与红狐已经离开了,张静娴低着头,认真地按捏他腿上的穴道,末了,告诉他,她得进武阳县城一趟。
“必须要请孟大夫前来为郎君诊脉,还有,雨后山中天凉,得为郎君你买几件厚的衣袍,受了寒就麻烦了。我不在的时候,会请二伯过来照顾郎君。”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说动了谢蕴。
“阿娴早些归来。”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缓缓说道。
“嗯!我会的。”
张静娴点头,状似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当日,她带上弓箭和画有长陵标志的麻布去了舅父家中。
听说为贵人求医,张双虎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与她一同进城。
刚下过雨,山路泥泞,牛车坐不了,舅甥两人便走着去武阳县城,所幸两人的体力都不错,半下午的时候就到了城门处。
守城的兵丁认识张双虎,同他笑说了两句便放他和张静娴进了城。进城前,一人还好心提醒他一句,城中前不久来了几位壮汉,很不好惹。
“巧了,他们就住在孟大夫医馆的隔壁。”
一开始,张静娴的注意力都在袖中的麻布上,没有留心。
但当她走到孟大夫的医馆门口,一眼看到兵丁口中的壮汉时,她全身呆住,仿若一个木人。
獬,谢蕴身边最勇猛的部曲。
原来这时他们就找到武阳县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