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恨。】
【他出事时, 我在四千米深的海底实验室。通讯封锁解除时,已过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我迟了整整一星期。】
【我投身于改变人们未来的所谓的伟大事业, 却因此错过了保护我最想保护的人, 科技的发展带来的高明隔离技术, 反而增进了这场悲剧, 命运就是这样地扇我耳光,嘲弄我的愚蠢。】
【我以为在无痕前提下的清扫, 扫掉他面前的不公, 陷阱,恶意,便是对他最好的礼敬。我以为,我盯着他们为他准备量身打造的剧本,国际级演员的一对一的指导,屏蔽所有流言的顶级公关,住所和工作场所附近的安全监控,我以为这些就足以让我关注的星辰平安顺遂升起。】
【我以为我是对的。我以为。】
【我认识他,是在他最新上映的这部作品, 我迫不及待找到他的社交账号,那上面发布却只有一条:希望观众关注他的作品,勿追逐他个人,因为他其实是个超级无趣的人。我盯着那很古早的已经在传播中变味的微笑表情, 点了赞。我犹豫很久,取消了关注。我找到他的寥寥采访, 发现他只参加跟表演有关的节目,节目上有新人学员向他提问,问了跟我相同的疑问。他说, 他会的只是一点点表演,所以只想也只能做个演员,我就真的不去侵扰。】
【我好蠢。】
【我好无知,好可笑。】
【隐匿的安保会牺牲响应速度。】
【再前进一百年的科技也算不完人的恶。】
【我错了。我本该霸道强势侵入他的生活。我本该像所有我曾经嗤之以鼻的快节奏短视频里那样向他甩出一份合约,把他禁锢在掌中。】
【我应该做这一件错事。】
【这样至少,他便不会躺在这里,靠机器维持最后一点呼吸,等着概率不到万万分之一的奇迹。】
——祁原
……
……
【我等到了奇迹。】
【这次,我要站在他的未来里,绝不会迟。】
……
……
……
“嘀——嘀——”
机械而平静的声音里,屈景烁睁开了双眼。
柔和的灯光,净爽的空气。
身下是云朵一样柔软的床,头部躺在有颈项承托的定制枕上。
跟系统购买的数个光环已经起效,他毫无迟滞痛苦,一下坐起,眼前清晰捕捉伏在病床上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是对方的后脑勺,在他们接吻时,或者更进一步交融时,他的掌心已经按住抚住过无数次。陌生,是他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床底还昏迷着一个头发雪白的。也很年轻,似比他的恋人更年轻些。
这个真陌生,屈景烁扫一眼就没再看。
床边熟悉的黑色脑袋动了。
凌渊,拓跋鸢,陆远,在我的真实里——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屈景烁开口,笑望尽管落拓到冒出胡茬依然很算英俊的年轻人。
对方比他晚一点醒来,此刻正以发红的眼睛盯着他,双眼里流露出狂喜。
屈景烁惊呼一声,单手回抱了突然紧紧抱上来的恋人。
“祁、原。”
声音比自己沙哑很多,像是很久没有喝水了。
祁原拉开屈景烁,在他掌心写字,熟悉的笔锋,写下陌生的名字。
屈景烁把两个字握紧,按在左胸:“记住了。”
祁原眼眶赤红,又一秒不等地把人紧抱怀中。
他的动作如此焦灼,好像一不留意,怀里的人就会再次像沙一样流逝,像纯净的冰在污泥中融化。
此时屈景烁只当是喜悦所致。
他愉快地单手轻拍拍祁原:“我现在状态很好,快把这些管子都撤了吧!我都让你抱这么久了,你也该让我抱抱吧~”
祁原保持黏住的姿势,伸长手臂按铃。
用了点力,推开依恋到异样的祁原,屈景烁用没带针头的手端了柜上一杯水:
“初次见面的小男友,可以来段自我介绍吗?”
咬住杯子,就屈景烁的手才喝一口,祁原迫不及待解释:“我虽然只二十三,但是我有很多年龄远超我的人所没有的东西,不要嫌我。”
他还待推销自己更多,门被敲响。
医生们涌进来为屈景烁一丝不苟检查并惊叹连连时,祁原站在墙角,用紧张的眼神盯屈景烁。
嘴没说,但眼睛,唇角,攥紧的单手,都在说话:
会介意我小吗。
屈景烁叫他逗笑了。
拆下针剂的手向他比了个心。
动作生疏,比得不好。但落在旁观的一位医生眼里,都被那种真挚感染到忍不住露笑。
祁原眼里有熔岩涌动,往前迈步,被一个正忙碌的医生撞到。
“祁总,抱歉。”
那医生拿着仪器,眼睛里闪烁着发现不可思议之事的灿光:
“祁总,请您到旁边坐一下好吗?我们还要为屈先生多检查几遍。”
“好。”祁原回到墙角。有椅子,但他坐不下去。
专业的医生们确定屈景烁生命体征无比稳定,甚至很多正向指标超出普通人许多,又忍不住惊叹一番。迫于祁原强调的协议,他们承诺保密,忍着可惜,顺带把地上昏迷的白发年轻人抬走后,这间具备顶级医疗设备和安保系统的病房只剩两个人。
屈景烁从弹软的床上跳起,落在祁原怀中。
祁原紧张地抱住他:“小心、宝宝……你才刚醒。”
屈景烁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大腿:“拖某人的福,省下了好多硬币,买了一大堆光环,我现在的体质比最后一个世界吃了你的仙丹还要好呢。”
他说完就想下来。
扒上去容易下来难,祁原抱到了他就不肯放:“我还没顾得上兑换——我也有一些报酬,但没兑换不影响我抱你,你好轻。”
“心理作用。我的体重一直没变过好吧?”屈景烁摸摸他的胡茬,“怎么弄得?难道是因为我?”
“我去净个脸再来。”祁原总算放下屈景烁。
屈景烁拉住他:“这样也很帅,成熟的帅。你从十九到二十七我全都看过了,成熟点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啊,先老实交代——”
望着祁原,屈景烁明眸一敛,对方没有否认因为他,那就是因为他弄得自己如此落拓。
所以……他们并不是初见了?
“你怎么会关注到我的?我的朋友里,可没谁能有机会接触到有资格住这种病房的大~人~物呀~”
把屈景烁按进自己胸膛——唯有如此,才会稍有一线安全和踏实,祁原将许多略去,只称自己是屈景烁单纯的影迷。
称,全力救治屈景烁最初只是不忍心这么好的演员消失于荧屏。
称,被卷入小世界是意外。
称,与他相遇,是意外。
他不愿提他独自的跋涉,因为一提必要提他的愚蠢。
他不愿提他一直派了安全团队保护他,因为安全团队在他的命令下隔得太远,以至于被小巷出来的赝品骗过,听起来真的好蠢。
他不愿提他在他的必经区域安装了最先进的恶意评估系统。
因为那帮阴沟里的该死的臭虫利用了一个智力不健全的小孩子做诱饵,令系统始终呈现象征安全的绿色。
听起来真是超级无敌蠢。
后来为了取代“男主”经历的那些世界,尽管随回归本世界记忆逐渐恢复,却也没有提的必要,因为它们是他犯蠢的代价。
更重要的是,没有对方参与的那些过往和世界,没有提到的价值。
屈景烁也知道了为何自己能在这样顶级的病房醒来。
感情这个小影迷、不,是小男友,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啊!科技与金融行业的巨头,身家无法估量不说,还为Q国乃至世界科技发展做出过有名的贡献。摸着线条漂亮的下巴,屈景烁道:
“果然,那位才华横溢的作家说得是真理,出名要趁早。我若是七老八十拍了那部《背面》,你就算再欣赏我的演技,再再是我的忠实影迷,也不会愿意回到现实还跟我再续前缘。”
“那我岂非要伤心断肠”的玩笑话还没出口,屈景烁已经被恋人抓住用胡茬狠狠惩罚到胸口痒意难耐:“哎,上个世界……你差不多没下来过……还没够?”
“不够,再一百年都不够,你说七老八十,你以为你七老八十就能逃掉,从我手里?”
“哈……哈……”屈景烁上气不接下气,“七老八十你也要?”
祁原忽然抬头,哼出些许诡异的笑声。
“变成骨头也要跟你在一起。”
他定定深望屈景烁:
“同穴窅冥,他生再会。”
“那咱们不是会给营销号提供好多好多素材?”屈景烁挠挠祁原耳垂。
“我不准他们说。”祁原咬住身下红润的唇。
“你好霸道~”屈景烁被祁原压在云朵一样的床上,抱住喜欢的后脑勺。
“你……讨厌吗。”
“爱你~”
爱,是真很爱。屈景烁对祁原是,他知道对方的心意亦然。但爱到寸步不离,甚至洗澡小解都要黏在一起,是不是有点爱得过分了?
屈景烁,之前孑然一人,在黑暗中,尚且能挣出天光,获得象征翻身的未来的青云奖。
现在有了祁原的加持,更是扶摇直上。
制作精良的剧本源源不断飞来,雪片一样将他淹没。
刁难、恶意编排、商业合同陷阱,那是什么?便没有祁原,光他一身blingbling的系统兑品,加上世界一他的商业知识,就足够让事业一帆风顺。
从演员到影视公司董事长兼演员、自己只为自己打工——他终于可以站在舞台中心。
他终于可以自由选择剧本!!!
恶意剪辑,拉踩通稿,乱七八糟的影响状态的东西全在墙外。
屏蔽所有恶意的墙来自祁原。他知道并且享受着恋人为他铸的一切。
总之,复苏后,屈景烁的事业,顺到拍成短剧都会被吐槽太龙傲天的地步。
屈景烁唯一的烦恼,便只剩现男友未来老公好像病了。不是身体,是心理。在祁原眼里,他好像只有八岁。
好像无数光环加身的他其实是易碎的玻璃娃娃,祁原必须要时刻把他捧在掌心才能安。
终于在一次嘘嘘被看着时,屈景烁忍不住了,他押着祁原请心理医生过来。
祁原被确诊分离焦虑障碍。
医生来都来了,祁原要他也看看他的过敏问题。这次,因为屈景烁自个先压着祁原看病,便也没了说“不想看”的底气。
就这样,他也获得了一份诊断书。
……
他们两个一起开始了心理方面的康复治疗。
……
屈景烁解下蒙眼的绸缎,举起刚才祁原拿来“触碰”他的玩偶——玩偶是Q版的祁原:
“好像每次你在身边就好些,刚刚医生拿就不行。”
屈景烁捏着玩偶的手向祁原招招招:
“其实你黏着我,我不但不嫌烦,反而很喜欢。”
——之前获得最佳男主角,在后台很多人围过来祝贺,祁原一直守在他身边,帮他挡住了好几次过于热情而突然的触碰。
这种情况,人家也没坏心,就是太激动了,要令安保帮挡,对面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导演,说不定还会心里不满,祁原亲自挡,对方脸上反而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祁原对安保人员,对人人仰赖的安全监控系统,采取极端不信任态度。
他直觉这里头肯定有秘密。
但祁原现在还不想说,他便也不逼问。
来日,方长。
治疗进度比屈景烁还缓慢刚被医生批过的祁原靠近,把玩偶带屈景烁一同包在怀里。
“没有不喜欢,那宝宝为什么要我看医生?”
“就是……小解的时候会有点……出不来……被你那样盯着……除了这个真没别的不满了。我压着你看病,主要还是担心影响你工作。还是那句话,你要不快乐,咱们不治了。”
“你关心我,我很快乐。治,我们一起,慢慢来。你说过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欸。”
屈景烁从他怀里钻出,捧着恋人的脸亲了上去。
沙发陷下。
带笑的玩偶掉落在地毯。
拿全电视剧的三金大满贯后,屈景烁等到了一个很看好的电影本子。
在次年国际电影节,他获得了所有演员的梦想——最佳男演员奖项。典礼上,除了例行的感谢,屈景烁提到这部公路电影《在旅途》时望着坐在第一排中央的祁原:
“旅行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魔力。但是,在遇到了某个人之后,你会开始期待旅途上每一个明天。”
祁原将已经很直的腰背坐得更直,眼里一线晶莹闪烁。
长春宫,那封不曾封口,藏在枕下的信,在脑海里浮现:
【我以为我会一直一个人,一直孤独,一直努力,像我生命的前二十七年。遇见你是意外,却是我这一生最美好最幸运的意外(^^)】
【我不喜欢旅行。】
【但是从第一个世界与你相交后,我开始期待这段旅途上每一个明天。】
【说实话,关于前两段旅程,很多风景已经模糊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样子却越发清晰。】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总是回忆你。】
【我想,我可能已经比我认为中更深地喜欢上了你。】
……
【我爱你。】
……
信的结尾是唇印数枚。
祁原不会告诉恋人,自己偷偷对那几枚唇印反复回吻过多少次。
典礼结束之后祁原当众向新出炉的影帝求婚。
有惊叹,有艳羡,当然也有说恶毒难听话的——然后被祁原聘用的律师团用正当合法手段诉讼统一请去吃公家饭。
在这样大的顺遂和甜蜜里,两人的心理问题,和那个拥有名字“韩音”的忽然一夜白发的年轻人、也是祁原的表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他们,它们,终会像记忆里的伤痕和苦难一样,变得淡而又淡,归于无痕。
十年后。
已经成为国际级知名导演的屈景烁,沐浴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突然自己全程包揽编剧,投资和主演,打造了一部跟他以往风格都不同的电影。
这电影并没有什么深度和内涵,纯粹是讲了一个人在许多世界穿梭最终在每个世界都成为王者的故事。
中间虽然有种种苦难但总体看来实在是个没有什么韵味的苏爽无脑电影。
唯一能赚人些许感慨的也只有男主为了寻回爱人独自跋涉无数世界的深情。
无人得知,这并非屈大导演某天做梦后脑袋一拍的冲动败笔,更不是什么“一场太过脱离现实的烂剧”。
无人知道,这世间曾有传奇。
关于死去和重生,关于跨越时空的孤勇。
关于赎错和等待。
关于一场绝不失约的定盟。
传奇之后,是他们用余生书写的,最平凡的爱和幸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