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下了大朝会后,皇帝令数名重臣聚紫宸殿议事。
按品级,屈景烁应该是坐在仅次皇帝的位置, 结果他刚往那紫檀木椅走去, 皇帝开口:“你等等。”对国师跟右相:“国师跟右相坐。”
屈景烁心底气咻咻。
“阁主之位朕另有安排。”
屈景烁哼哼。
一左一右两把硬木椅子坐上了裴清淮跟右相。两人盯着屈景烁。
一是灼热恋恋, 一是用看戏的眼神。
屈景烁谁也没看, 表面委屈柔顺,暗中对陆远说:“这是给了名不想给实, 拿我当枪, 又舍不得苛待一点他的心——”
“把昨天备的金椅抬出来。”皇帝对身边总管说。
屈景烁一句“舍不得苛待他的心上人”尚未讲完,四个健壮天乾宫人抬出一把璀璨华丽雕龙刻凤的金椅。
与那些只有一层薄垫的紫檀椅不同,金椅上松透舒适的坐褥和软囊铺满,宛如片状的霞光和团状的云朵,将锋利的金色掩盖。只有从两旁看去时,才能看出这把椅子的明锐和威严,而两旁是对着外人的。
坐进去的人,感受到的只会是锐利里的温柔。
右相瞪大了双眼。
“阁主为坤泽,坐的椅子本该软和些, 还是陛下周到。”国师先赞。
屈景烁卡了一下,方出言推辞,最终,在皇帝身边偏下首一点点的位置坐了。
陷在看似很厚其实因为材质特殊, 坐起来十分温凉适宜的软椅,屈景烁听陆远问:
“抱歉, 刚才有事去了,你说皇帝舍不得苛待谁?”
“……我觉得皇帝对我好过头了。”最后皇帝要怎么收场怎么追爱,令人担忧啊!
陆远看见屈景烁蹙眉模样, 搭配他的话,自然发散了许多联想:
“这就,好过头了吗。”
宝宝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在自己没有机会窥见的曾经。
为什么这么容易满足?
这么容易被讨好?
这么乖……
这么知足得过分。
心中滞闷:
“皇帝不够好,我也不够好。”
Q版的景烁头顶:“?!”
“远远很好!”
Q版烁握拳:
“不许说远远坏话。谁敢说我就打烂他的嘴巴,要是本人说,罚他给我亲一下。”
陆远发现,景烁稍微坐在他前面偏一点点的位置也很好。
他抬手托起Q版景烁立绘,点击画面里的景烁本人,到立绘变成粉,景烁也发现不了身后他的小动作。系统闪现:“恭喜玩家获得[头衔]:[疯狂点击者]!”
陆远查看[疯狂点击者]的说明:
“玩家点击公主达到10000次!(公主是很可爱,但点击一万次的你也是真的疯狂),赠送与公主立绘配套的玩家立绘一只。”
下滑:
“已投放至公主身边——”
陆远忽然觉得身体陷入了柔韧盈润的所在。
整个身体。
被包夹了。
陆远开始升温。
屈景烁发出一声低呼。
捂住胸口的金色史莱姆,他脸颊滚烫:“远远?”
“……是我。”
露出某些不符合身份的表情时,景烁也看不到。
当然,是真有政事要议,陆远没把众臣当成play一环,浅浅骚扰亲吻了一下景烁,他谈起有意推行的度田令。
屈景烁在陆远降温后亦认真听起了皇帝和众臣的商讨。
目前的收税机制是沿用的前朝历代的机制:按人头收。
这样,虽然降低了国家收税成本,但十分不公。
按人头不按地产,对于手里没地,但家中人口多的穷户,他们反而要负担沉重的丁税和劳役。
交了税,还得有粮食吃饭吧。为活着,他们不得不依附地主,成为被剥削者。
与这些贫家相反,于大地主大世家,他们拥有优质且面积巨大的土地,但是因为他们有钱有势能勾连官府隐匿实际拥有的地产,能采取“诡寄”、“投献”等手段,只需要交很少的田赋——甚至不交;至于避丁税,他们也有的是手段,那些依附他们的穷人因为他们的手段“隐匿”,导致富户需要承担的人头税也很低。民间,在前朝就已经出现豪强田连阡陌却税收极少,贫者无立锥之地却税收极重的倒错,于国之安定,万万不利。
屈景烁所生活的世界上,他所在的国家的历史上,有数次土地改革。核心是将人头税废除,换成土地税。要清算土地税,首先就是要度量地主们拥有多少土地。皇帝的《度田令》,所起的便是清丈土地之用。
对无地或者少地的贫穷农户来说,这《度田令》是惊天喜讯来临前的吉音。
但是对于大地主和大勋贵来说,简直跟要他们命差不多了。
度田?度的不是田,渡的是他们的魂,下发的不是令,是丧钟的幽鸣。
屈景烁听着听着,就觉得机会来了:
“肯定有很多人会找上国师,太史局的人,甚至还有我。”
刚跟太后那边通过气,这马上就能用上了。
陆远一点也不关心什么国师什么太史局。屈景烁怀里传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陆远声音:
“你会站在皇帝那边吗?”
“我站不站在他那边,其实不会影响结果。”
屈景烁摸摸胸口的史莱姆·陆,摸到再次升温,面积变大,赶紧停手。
轻咳一声制止对方扩张:
“我站不站,不是重点,那个人站不站才是重点。但我想即便受到任何人的阻挠,皇帝也会做,结果也不会变。”
“那个人?”陆远隐约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觉得跟皇帝很配的那个人,在场中?”
“嗯。”屈景烁应道。
陆远提气。
在场的都是重臣,跟地位一并增长的往往还有白发和白胡子。
……
三十岁以下的只有三人。
“你怎么了,身体很紧绷。”
“我,我在想皇帝能不能成功。”景烁的审美,会不会是更偏向成熟一些的男子。
自己二十七,不算幼稚了,但跟在场的一众爷爷级别的重臣比起来,似乎还是不够熟。
“能的。”想安抚对方的紧张,屈景烁揉搓了一下史莱姆·陆。
抿口茶:
“要换一个臣子推行,哪怕是高居相位,也未必能成,但皇帝亲自施行,又这皇帝,是夏侯弲这样雄才伟略,以严明刚猛之道治国的君主,改革必定能成。国师,我,太史局,就是全将星相改成大凶,结果也不会动摇。”
陆远声气要醋不醋,听起来有种矛盾感:“你对皇帝,评价很高。”又问:“如我是这凡人皇帝,你还是阁主。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若你是皇帝,我是你的阁主,便天相大凶,我愿冒欺世之罪,改大吉。”
陆远失语。
“陆远……啊?”屈景烁倏然捂住口唇。
“阁主,先斩后奏是我不对——”
他的史莱姆·陆远在扩张。
“我要变大了。”
陆远这个形态。
实在太犯规。
“史莱姆·陆”,小的时候能夹在胸肌之间,大的时候能包裹全身。
“远远……”屈景烁感觉一件水做的贴身衣裤包裹住了自己。
“叫夫君。”
薄层还在蔓延,快要连袜子的部分一并连成。
“夫君……”
陆远本还想问究竟是谁来着。
现在完全抛到九霄云外。
温温的史莱姆不断变热。
很快,陆远发现,似乎不必问了。
紫宸殿散小朝会后,景烁回他的宫殿。四下再无外人,陆远恣无忌惮。屈景烁被放开已经是午后。从午后开始睡,大概是被闹得狠了,他的景烁醒来,夜色已至。
景烁来上书房,边以送宝砚为名,边说起了一人。
史莱姆陆躺在阁主胸前。
桌案后的皇帝一脸严肃。
皇帝接过自己才给阁主的宝砚,完成了一次左手倒右手的体验,听着自己的阁主打小报告:
“在秘阁查阅典籍时偶然听见裴国师的学生在跟镇国公世子谈话,提及陛下新令,镇国公世子……隐有微辞。”
屈景烁目光陡然落在皇帝的御案上。这字迹?
——“犯公主帷帐者,死,污公主蟾光者,死,辱公主侍从者,死。”
陆远降下的陨石上,天宪字迹跟这皇帝字迹,竟有八分相似。不过是天宪上字迹,银钩铁画,杀气更多,认真更多,皇帝此刻批注的字迹潦草些,轻松些。
史莱姆体翻转了个身。
皇帝关上奏折,问思索中的阁主:“除了对新令不满,还听到什么?”
回神的屈景烁一秒入戏。
屈景烁眼神慌乱,想要替谁掩藏一般:“没有了。且我只听到镇国公世子说话。针对新令这个话题,国师的弟子始终没有开口。”
“也没有反驳。”皇帝说。
屈景烁仓惶:“陛下!国师何等人物?门下弟子也必不会轻易受人诱使,犯下干扰新政、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的大错!陛下,我说这些,不过是让您小心镇国公等人,可绝不是为了让您怀疑国师大人和他门下学生!”
他好像真的很担心皇帝怀疑国师。
但是——
陆远的史莱姆体趴在屈景烁胸口一路。
陆远自然听见了国师学生,就是前次宣政殿上被裴清淮当众炸裂星盘,变成焦黑状的弟子,其实是答应了在观测数据上动手脚的。然而,那个国师学生答应对方动手脚的条件是:
镇国公府及不满新政的势力要帮他坐上国师之位。
这不可能是国师提出的交易。
脑袋坏了,裴清淮这个npc才会说“我帮你们改记录,你们帮我,将我从国师位子薅下来”。
改记录这件事,跟裴清淮无关。
景烁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是想引起皇帝对裴清淮的怀疑。
再联想景烁说“表面做了一些坏事,实际上,是为了撮合皇帝和另一个人……”
他的阁主,大概,想撮合皇帝跟那个好感-999·裴·最近BUG加变异的npc。
陆远正默默消化,屈景烁传音:
“皇帝一直很聪明,这怎么不说话,还一脸难受的样子?他不会真以为,国师授意门生接触镇国公,真的被那点短期小利打动?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
“……也许皇帝并不喜欢那个莫名其妙的国师。”
“远远你怎么随便说人家奇怪。”屈景烁很轻地摸摸史莱姆体的陆远。
“国师长得俊,气质好,有眼光,有谋略,还辅佐皇帝一路登上帝位——”
屈景烁越夸,只觉胸口越热,好像陆远红温了。
立刻停止夸赞裴清淮:
“当然,他是凡人里的好,远远是超出凡人境界的好!对了,作为你说人家坏话的补偿,你给皇帝造个梦吧?”
陆远心中油生不妙:“什么?”
“怕皇帝真就怀疑是国师授意门下弟子结党,而不去清查。你给皇帝造个梦,让他梦见国师?我这个点子,行不行?”
“妙。”陆远深呼吸。
“梦里,我想想,要体现我很坏,有了,梦里是我把国师捆起来,用鞭子抽国师……”屈景烁捂胸。
“远远你怎么又变热了?”
屈景烁做了一夜关于“鞭打和拷问”的乱梦。
醒来时,屈景烁精神上觉到一种虚脱之感。身体很健壮,但是蓝条好像被掏空。空空地,他强撑去了朝会。
在朝堂上,因他方才跟太后那边递了信,受太后控制的太史局官员,夺了司天监呈上的记录。
两派争吵起来,说是记录不一致。
太史局有人指认,裴国师的弟子跟镇国公勾连,“结党欺君”,“阻碍新政”,“有扰天和”,“罪当万死!”
屈景烁出于某种精神上的困倦,悄悄捂嘴打了个呵欠。
抬手,捏了捏可恶的陆远。
皇帝差点没端住。
好在除了屈景烁没谁敢直视皇帝,屈景烁正在哈欠连天。
原剧情里,虽然不是度田令,皇帝也推行了新政。但是原剧情里没有国师炸得弟子灰头土脸一事。国师的弟子明远没有背叛。
记录的篡改,在原剧情里,是反派讨好国师后,反派自个干的。
反派用尽手段令种种罪证指向国师,其中掺和的有跟国师敌对的太史局,还有一些国师得罪的大臣。
总之反派是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了,但当一堆人跟国师斗起来时,皇帝一力袒护国师。
即便国师至少有个管理不严之罪,皇帝还是连关都舍不得关他,彻查期间,把他名曰囚禁实则放在自己的寝宫附近宫苑,准他一定范围走动。
这段反派又讨好、又忙活篡改、又打小报告的剧情,反促进两人感情。
“卿有什么话要说吗?”
“臣昨日从紫宸殿出,就一直在玄真阁,哪里也没有去过。玄真阁守卫有记录。臣不曾见过明远,授意明远勾连镇国公,实乃无稽之谈。”
“昨天一直在玄真阁?”皇帝拧眉。
“是,直到今天早朝,都不曾出过玄真阁一步。”国师望着睁大双目的屈阁主,眉目间尽是眷恋。
屈景烁感觉到古怪。
自己还没开始真正攻略,按原剧情里【示弱博取同情和好感】,国师看他的眼神,为什么就像已经有好感的样子。国师,为什么不恨自己分走他的权力呢。
……
既然国师对自己的态度是这样,那自己走最后拷问国师的剧情时,也不能真跟样本里似的给他弄伤了。到时候选一条软细的鞭子,意思意思拷问他一下便罢,下毒,也——
“你在玄真阁干什么?”皇帝问。
“自然是在等阁主。”
屈景烁状似受宠若惊:“国师有何要事?”
国师笑:“不过是交流新收集的星阵。”
“裴卿,”皇帝冷道,“此事尚待彻查,查办期间,于府静思管理不严之过,非诏不得出。”
“臣——恭谢天恩。”
裴清淮正要领旨,屈景烁向帝进言,星象之学谁也不能取代国师,还是把国师留在宫中,“也方便我向国师请教。”
裴清淮眼中愈发灼热。
皇帝的脸像铁一样青冷。
第82章 第 82 章 “宝宝,你是说,你感觉……
慈宁宫。
“皇帝并未对那妖道多加照拂, 倒是你,怎地在朝堂上为妖道说情,竟让他留在宫中?”太后神色不豫, “哀家本想令妖道的须弥宫换一换主人, 如今, 也被你所阻。”
借着饮茶, 屈景烁掩下笑。平心论,比起太后青睐的太史局官员们, 他倒宁愿须弥宫仍为国师执掌。
——“凛王妃并未学过任何通天之法, 然其生母有魅族血脉,许是制造幻术,假托祥瑞……”太史局的人,曾暗指他欺君。
曾经想给他安这杀头大罪的人,他能有什么好印象。
对比起来,国师至始至终反而都在帮他。
屈景烁怔想,仍是不明,权力,这众生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国师竟然甘愿被自己分掉一半。
难道国师真已逃出凡俗?可既无凡欲,又为何入朝为官。
不明白不妨碍他感谢。一切结束,他离开前,可以给国师留下小小的礼物。
“阁主?”
屈景烁回神, 望着更不高兴的太后。
“失礼,”心下为自己既走了【表面博取国师好感】的任务线, 又压住了蠢蠢欲跳的太史局而鼓掌发笑,面容则随太后一样带上忧愁:“不为国师说情,陛下也会安排其他的人唱白脸, 倒不如我来唱。正可通过这次向国师伸出援手,博取国师的好感,方便我与娘娘下一步试探。”
太后皱眉叹息,正要再说,一名宫人疾步轻声走近,向太后禀报。太后听罢,目光一凛,复望向屈景烁时,眼神已变化:
“竟真叫你说对了,屈阁主。皇帝果然对那妖道放心不下。才刚关了他多久?皇帝捺不住去须弥宫了。”
屈景烁作“早已料中”状,莞尔。
太后道:“看来即便你不说情,皇帝也必定安排其他人说情。哀家险些被朝堂上皇帝的表现骗过了!那妖道,能使皇帝为护他甘愿当着百官做戏?居然把皇帝蒙蔽得如此之深,该死。”
两方就之后的计划进行了一番确认,屈景烁出慈宁宫,回到自己居住的太极宫。
刚进书房,一弹一弹地,是消失了数个时辰的陆远·金色版向他迎来:“白水晶,白芷,红苓,防水布……宝宝要的材料都备好了。”
亲了陆远一口,屈景烁任由陆远缩小到如玉坠一般大,滑进自己衣领,揣着陆远向桌案走去。
“之前就想问了,憋不憋啊?”
陆远黏在感觉上佳的地方,扩张的大小刚好把喜欢的尽数笼罩:“这个形态可以不用呼吸。即便要呼吸,我也愿意被挤着。就算被挤死,亦含笑九泉。”
有些痒,但因为近来痒得频率太高,也竟惯了。屈景烁带着笑在桌前坐下:“那岂非我还没见过你真身,就要当鳏夫了?”
“新寡的阁主跟他的鬼夫君,听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个不稀罕。”屈景烁笑。“我们已玩过差不多的。”
“什么?”
“我说,来,帮我把把关。”屈景烁往防水布中央塞团晒干的白芷,拿绳子扎几下便有了人偶的雏形。
“怎么样,本阁主是不是还算心灵手巧?”
这个世界,因为不再有那么多顾忌,他开始勇于向陆远表达心意,除亲手酿的酒,他还送了陆远其它的物品。
这个世界他绣的帕子,可比上个世界的精致多了。
陆远每次十分感动,为其实并不足道的小物。
不必以理性强行压制感情,想做了,就去做,于他而言,亦是快活。
陆远扩大到刚好能从衣领探出两个角:“是给谁的?真好看,宝宝要为谁祈福?”
在屈景烁扎剩下的绳子时,陆远一只触角按紧相对应的关节,另一只触角拿着因为帮屈景烁准备材料完成愿望而解锁的系统相机,对着认真时刻的景烁一顿狂拍。
“非也。我要做的是诅咒之物。”
屈景烁给白水晶打孔,刚钻完一个,再看桌案,陆远已经分出无数触须把剩下的白水晶都打完了。
夸奖一番陆远。
“白水晶,充兽骨。”屈景烁又向他慢悠悠解释。
“宝宝,白水晶,白芷,茶叶,都附净化疗愈的能量,”言语透出不解,陆远在看见屈景烁串白水晶时,还是依然毫不犹豫伸出触手挥舞帮忙,“用这些做诅咒物,即便上面绘的符再毒辣,也因属性相冲,不会有明显的作用。”
“你可知我要做的是谁的人偶?”
屈景烁在木牌上刻下某个人的生辰八字,他的体质经由陆远丹药改良已能以飞花做剑,此刻不过是随手取下最细的毫笔便能在木牌上镌字。
望着八字,陆远失语。
片刻,由衷不解:“你想为太后祈福?但为何要做成诅咒物的模样?”
屈景烁往茶杯里再添入放大红苓铁锈味的物质。
红苓茶,充作血液。
“还不是为了刺激一下皇帝,再给皇帝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屈景烁把木牌浸入深红似血的红苓浓茶,“只是,我不愿有没得罪过我的人在这场闹剧里真正受伤。大概人自己感觉幸福时,就会比平常更期待他人也有完满的结局。”
陆远本来还有一些问题,听到最后一句,什么疑问都忘掉了:“宝宝,你是说,你感觉……幸福?”
屈景烁握住陆远的“手”,捏了捏,又摩挲两下。
……
陆远再次消失,屈景烁才能够重穿衣服。
出太极宫,屈景烁乘辇车向须弥宫。
须弥宫,位于皇宫西北角,是一处相对独立,环境清幽,建筑排布隐含玄奥道韵的小型宫殿群。
问过宫人,屈景烁由宫人引至整个宫殿群的中心也是最高处——观星台下。
“阁主,观星台有阵法守护,请您务必佩戴国师给的星髓石,以防被阵法误伤。”
“星髓石?你们看看这个行吗?”屈景烁从腰间悬挂的锦袋里掏出泛着洁白光芒的雕像。
两名宫人齐齐一愣。
一人失声:“星髓石做成的雕像?”
屈景烁见他们眼珠似要脱眶,才知这原来是比他想象中更有诚意的礼物。
敕封阁主次日,国师的这件贺礼夹在一众贺礼间,实在不甚起眼,他格外拿出来收藏,并非是向专业人士问明了这雕像的价值,不过是为日后找话题拉进与国师的关系。
当时的他想当然地,觉得国师送礼,送的只是一份客套。
抚摸着雕像温润的表面,屈景烁沐浴着夜风登观星台,在最高处,浑天仪之前,看见了一道清逸萧然的背影。
裴清淮转身,翩然而近,深深一礼:
“多谢阁主为臣求情。若非阁主,臣已在宫外府邸思过,等再回宫时,臣的须弥宫,臣在宫里建立的一切根基,恐怕都将改换主人。”
“本也是为我。”屈景烁扶他:“你是为了维护我,才伤你弟子。致使他怀恨,罔顾你的教导与镇国公等私通。”
陆远目前的主线任务仅剩推行新政和收复金贝群岛,处理了一会相关奏折,陆远点开[公主日志]:
【屈景烁乘夜往须弥宫,登观星台,遇裴清淮。】
虽然信任景烁,但陆远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一秒切实时画面。
观星台。
裴清淮正在教他的景烁辨认星垣星象星宿。
陆远从裴清淮的眼神里读出了令他酸海翻波的东西。
可是,他并未在裴清淮的头上看到跟之前常瑛一样的好感增加。
又又又BUG了?
这个npc是不是有毒。
也不一定。
或是,朝堂上他因为景烁一言改变对裴清淮的处罚,裴清淮看出景烁是他的主宰,因而萌生了讨好景烁的心思,其实并非真正喜欢。
裴清淮不喜欢景烁。
裴清淮居然不喜欢他的景烁?
陆远看得愤怒,看得矛盾,看得胸口憋得慌,又到底做不来因为私人怨气暴打一个本就BUG一堆的npc的事,再加上最重要的,[公主日志]写:【屈景烁听得颇为开心】。
他很开心。
满怀郁气和不理解,望着画面里屈景烁笑颜,陆远做不出任何破坏的举动。
关掉画面,陆远掂了掂从裴清淮处要来的时光回溯法器,很快面色又转阴沉为晴天。
头衔[心愿拼图师]解锁之前,他没有系统相机,不能保存解锁前景烁因为实现心愿而开心的画面。已经问过系统,只要是景烁实现心愿时的快乐都可以留存,不限时间。不限过往,现在,将来。
这个回溯法器,等到满月夜便可以用。
到时候便可将那些遗漏的,景烁的笑颜,尽数收集珍藏。
观星台。
国师手上悬浮着璇玑玉衡,夜空某一处的放大画面便显现在玉衡上:
“凤栖紫微,景国将要有一位皇后了。”
屈景烁凝视那团靠近紫微垣的凤凰形态的缥缈云气:
“真神奇。”
知晓剧情的他由衷赞叹。
是要有了。
可不就是你吗,国师。
纯白的光芒照得他挚爱之人的脸愈发精俏。裴清淮背后的手攥了攥,压下强抱对方的冲动:“其实不看星星也能知道。陛下连御驾亲征都随身带着他那位挚爱亲手所酿的酒,谈及那名坤泽时又露出极为罕见的表情。珍视如此,又怎能忍住不将凤位许他?”
“陛下的挚爱?酿的酒?”屈景烁微愣。
他低声重复:“陛下御驾亲征,都带着?”
裴清淮一笑:“我没见过,随陛下北征的人说的。”
屈景烁待再问,目光掠过星象时乍变:“国师,那团黑雾是什么?”
裴清淮望向玉衡,手掌跟眼神皆微一震。
很快恢复稳定,裴清淮看向四周,手中玉衡亮光一闪,散发淡淡皎白光芒的星阵已将两人笼在其中。
“中宫初立,大晦即生;荧惑守心,凤陨龙遁。”裴清淮神色古怪:
“一般来说,天象变化对应着人世之变,就在我们说话的这几息,竟似发生了改变景国帝后命运的大事?只没有想到,这位皇后的命竟是如此离奇,刚当上皇后就要……皇帝对他痴心,或许要跟着他一起……”
屈景烁看看黑气,又看看闪烁的帝星:
“荧惑守心,凤陨龙遁……”
“天下将乱,不过,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其实,我还是——”
“还是什么?”
裴清淮摇头:“还是等到那个时候,再与你说。到时天下虽乱,于我们却是绝好的机会。”
景国的皇后皇帝接连没了,肯定要乱一会,国师卡正可发布一些震骇人心的言论。等到景国乱起,他的凛国国王卡和国师卡里应外合,岂不是大有可图。只是乌兰那个家伙,到时候定也要从他手里分一杯羹才肯不扯他后腿。
不过……
裴清淮望着皱紧眉头似在思考什么的屈景烁。
不过如能尽快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的代价都值得。
屈景烁神思不属地往枯萎莲池里投放完了人偶,因为裴清淮的纵容,这一项根本毫无原样本中的难度。
回宫,找到纸笔,屈景烁写:
“酒香。”
“审美。”
“兵道。”
“字迹。”
……
……
陆远出现时,屈景烁早已把纸张烧掉。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屈景烁打量陆远。
老婆为什么这样看我?陆远忍不住问:“怎么了,宝宝?”
屈景烁想起上个世界,这家伙足足披了三个马甲,倏忽释然,摸了摸陆远的“脸”:
“没什么,看你乖巧,很有进步。”
陆远不明所以,但是被屈景烁抱入怀后,再没有心神分给其它。
与蠢蠢欲发的古怪星象相应,景国史官笔下异象,则由其记叙的一段宫闱动荡开始:
“延平元年,夏,太后凤体违和,头疾如锥,缠绵卧榻。玄真阁主请旨禳解,登坛作法之际,忽遭反噬,竟尔昏厥。太史局博士蒋邳于祭坛幽暗之下,赫然掘见国师裴氏之法器,其上秽物斑驳,污迹森然,博士蒋邳指裴氏亵渎圣坛清静。”
又述:
“帝敕令搜检须弥宫,果于蒋所言秘处捞得厌胜人偶,朱书太后八字,咒诅之形毕现,蒋进言曰,裴氏之罪,昭然若揭:其一,治下不严,纵容党羽暗结营私,其二,闭门非为思愆,实怀怨怼!竟行巫蛊蜃镇之术,谋害太后,其三,玷污圣坛,祸及阁主,其心可诛!阁主转醒即上表请鞫,帝允其请,旨下:着将罪臣裴氏,付与玄真阁主,严加勘问。”
正是满月之夜。
屈景烁下辇,步入宫墙之中。月光如雪片,撒得青砖路面上一派幽凉。
这处宫苑,正是反派的生命接近尾声时,样本里男主把反派打入的【等同于冷宫般凄清的宫苑】。
四下无人,只闻蝉声。
屈景烁已经知道,皇帝拿走了满月夜才能使用的时光回溯的法器。
若陆远跟皇帝并非一人,皇帝也会及时明白真相,从他这个绿茶反派手中,及时救下国师:
【皇帝抢过你手中鞭子,一脚将你踢开,他暴怒之下,没有留力,你撞到坚硬的石墙上,吐血昏迷。皇帝抱着被你折磨灌药的国师,头也不回地离开——】
屈景烁按开机关,走下地牢。
烛火荜拨。
虽然叫地牢,因为裴清淮实在没有做过针对他的事,屈景烁命人将此处打理得整洁干净。
裴国师在“地牢”生活了数日,仍白衣不染半点尘埃。
清俊的国师望向执鞭的美丽阁主,神情竟没有丝毫怨恨,只有十分的喜悦。
屈景烁脚步一顿,终仍是往下:“国师,你可料到会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我只觉得这天可以更早。”
屈景烁语滞。
裴清淮望着屈景烁手中细细的、如同散鞭似的刑具,眼中光芒灼热:
“阁主,你做了一个状似咒物的祈福娃娃投到我的庭院荷池里,又在祭坛上装晕,绕了一圈,当真只为了这种事?”
叫他这样看着,屈景烁本没觉出什么——他只是想完成任务,又不肯真抽伤对方,故而选了最细最软的,并没有……那种意思——然在他燎烈的目光下,执鞭的手,被盯的脸,竟有被火舌舔过之感。
说用刑不成了。
屈景烁一甩鞭子:“不错,正是为了侮辱你!”
“侮辱。”裴清淮的声音低而沙哑,竟似带笑。
屈景烁皱眉,走到裴清淮面前,朝他身上来回抽了几鞭。位置也从普通,到真正带上了侮辱的性质。
抽了才十几下,屈景烁瞪着国师,不动了。
裴清淮顺他目光看去,也是一惊,虽然比想象中更快,但对自己的妻子动情本就是再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再不动,我就动了,阁主?”
在成为景帝的阁主前。
你已是我可爱的王妃。
……
裴清淮身上锁链随皎白光芒升起节节断开:
“早知吾妻目的是这个,吾定当时就揭穿,省得吾妻废了这么一大圈功夫。”
“少轻狂,乱叫什么?别以为我只准备了这条鞭子,我还准备了能让你变成残废的毒药,你最好别为图一时嘴快,断送了自己双腿。”屈景烁拿出药瓶,晃了晃,威胁面前向他逼近的国师。
裴清淮拔开瓶塞,一手握住屈景烁的手,就他的手将毒药饮尽。
屈景烁被震住。
药瓶落地,裴清淮将屈景烁抱进怀中,似用尽全身的力,要将怀中人嵌进自己的骨与血。
“哐!”
陆远本在趁这好不容易的满月夜收集散落的回忆,拍成照片。
收集到一半时,打开面板,却见景烁手中执着怎么看怎么会被误解成那种物品的鞭子,走向裴清淮。
那个BUG一堆的npc眼珠子都要黏到他媳妇儿身上了,毫不客气地从脸扫到胸口再到腰……
而Q版景烁的立绘头顶先是一个感叹号,再是一堆感叹号,到最后感叹号卷在一起,成为一团乱麻。
陆远已经把武功练到最高等级,一路飞驰至地牢。
一脚把强抱他的景烁的国师踢飞,陆远失却了理智,横抱起屈景烁出地牢。
他来势汹汹,情状紧急,也就没注意,手紧覆屈景烁的手背。
温热带着茧子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背上。屈景烁盯着陆远忽然盖上来的手掌。
他没有丝毫不适。
没有过敏。
陆远则是在肌肤真正相触后没几息,脑中涌入乱蝶般扑飞的画面,忍着一阵阵剧烈的头痛,陆远硬是把屈景烁抱到了屈景烁的太极宫才把人放下。
屈景烁留陆远。
早看出皇帝似在忍痛,屈景烁看着厨房炖了安神助眠的汤药,给皇帝送去。
喂皇帝喝下,皇帝倒头就睡,没多久,竟说起了梦话。
屈景烁凑近,依稀听得“屈总”、“屈少爷”。
呼唤如记忆里那般深沉柔和。
屈景烁于皇帝脱下的衣服饰品中搜检一遍,找到了那能在明月夜回溯时光的星盘。
交代宫侍务必好好照顾皇帝,屈景烁拿着星盘,披一身霜白月光。
步往那祭神的长春宫。
第83章 第 83 章 “说话也是愿意”;“行……
有皇帝给的随意行走的权力, 屈景烁粗逛过整个皇宫。
相比之下,仅论后妃宫殿,长春宫的规模最大, 装饰最华丽。坐北朝南, 独立成院, 重檐庑殿, 红墙黄瓦,朱漆大门, 金钉九纵九横。
门前看守的卫兵向他行礼:“阁主。”
看来皇帝的封赏, 他们是知晓的,无人阻拦。
只大门此刻紧闭着,其中一人问他,是否要进去。
“等一会。”
屈景烁想起太后的话。
——“皇帝从长春宫出来,常在门口伫立久之。”
“脸上表情,哀家又不是没经历过,岂会不懂,那正是在思念一个人的模样。”
思念……
当初不过观戏,此时字句入心。
——“又有一回, 哀家遣人去寻皇帝,哀家的人等在外头,直等到夜里,皇帝才出来。巧刚下过一场迟来的春雪, 皇帝不许人给他打伞,在雪里自己玩雪。”
“还堆了一个雪人。”
屈景烁拿起星盘。
跟裴清淮刻意交好时曾聊到此物的用法。
闭目。
当思念强烈到一定程度, 饱饮月华的星盘可以捕捉使用者的愿望。
除了足够强烈的情感,回溯对距离也有要求。
想看见长春宫门前皇帝堆雪人,站在太极宫是无论如何看不见的, 只有到这一事件发生的地点附近才行。
星盘在手中发出规律震动,这代表已经捕捉了使用者的愿望,屈景烁睁眼,却没有看见想见的画面。
陆远有三生三世找过来的固执,他又岂会连这点耐心都欠缺。何况今夜满月,有很美的月光。
屈景烁不疾不徐,漫步月台。
雪一样明净的光辉凝聚在星盘上,盘面玄奥的纹路仿佛拥有了灵性,游动间带出奇异的韵律。银色的光辉以星盘为球心展开,地面有月半升,与天中之月交辉。这轮半月似的光笼罩着屈景烁,随他在长春宫门前月台移动。
屈景烁在铜鹿边停下。一身墨色常服姿仪挺拔的皇帝站在他面前,伸手从鹿角上一抹,一攥,看向掌心小小雪团。
不同时空里的两人露出相同的笑意。
皇帝从铜鹿上滚雪团,一直滚到月台,雪团越来越大,从能被手掌包住变得有小南瓜那么大,边滚边用手掌或拍或削,一个玉冠束发露出两耳的雪人脑袋慢慢形成。
捧着没有详细五官的雪人脑袋,皇帝四顾,像在找放这个雪人脑袋的地方。
有侍人过来,想帮忙拿,皇帝目光转厉一收手,倏而往自己臂弯一放,接着用不大便宜的姿势继续做雪人的身体。
屈景烁笑出声:“新手老爸抱小孩儿呢?”
他看着皇帝像是雕琢艺术品一般堆好了一个萌萌的雪人。
皇帝站在雪人前打量,片刻后,解下腰间悬挂的玉佩,震断丝绳,取下一颗圆润小巧的黑色玛瑙珠,点在雪人眼底。
皇帝的手悬停在那颗作为泪痣的玛瑙珠上。
屈景烁的手虚覆在影子麦色见青的手背。手背冻青的皇帝面上没有一丝一毫不舒服,望着雪人笑得几乎带了傻相。
明知只是幻影,屈景烁忍不住想把温度传给对方。相隔错开的时空,雪雕似的拇指摩挲着青筋浮现的手背。陆远给他吃了那么多仙丹,令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又有种种神仙手段,怎地自己武功虽高却还未脱肉体凡胎?雪里冻久还会不适?
所谓在异界作战,原来这个异界指的是景国。难道景国境内不能用仙术?这也矛盾。
等陆远醒来,问问他。若不说,不是正好还有一段反派以舞术勾引皇帝的戏,硬的不行,他来软的。
又盯了雪人一会,皇帝纵身掠向积雪的树杈,折了一根抽芽的枝条,皇帝用雪做花苞,再压出雪片,拢成花瓣,层叠攒聚,玫瑰绽放。
皇帝手拿这朵雪做的玫瑰,屈膝向雪人:“卿卿,你愿意收下我的花吗?不说话就是愿意。”
屈景烁站在雪人的身后:“说话也是愿意,陆远,我想要你的花。”
皇帝说:“好,我听见了,卿卿说喜欢。”皇帝把花别在雪人的耳朵:
“收下我的花,就要试试开始喜欢我了?开玩笑的。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我还是想做很多很多送你。”
“很多是多少呢,说到就要做到啊,你可是皇帝。我想要的很多,是你一辈子也做不完的那么多。”
盯着雪人的皇帝仿佛听见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声音,接道:“很多,很多,很多的……是一辈子也做不完的那么多……直到世界上最后一个雪天,我还给你送。”
屈景烁看到幻影消失,请值守开宫门。
手执星盘,他步入前院,绕过储水防火的沉阔铜缸,精致的琉璃影壁,眼前骤然舒朗。
青砖墁地,月光水银一样泼洒,将院内照得愈显干净整洁。屈景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拿着笤帚打扫庭院的那道侧影。
真熟悉。
刚刚才看了很久很久的。
不是皇帝本人又是谁。
“他竟然自己扫院子?”屈景烁禁不住抬脚,看见自己几乎不沾尘土的鞋子,这才松下一口气:
“不会整个长春宫的清洁,都是他自己在做?”
保密程度这么高,由不得人不想歪。屈景烁暗暗做好准备,一会或许要看见十八岁以下不得观看的东西。
他一转,先进了正殿前的东配殿。
刚进中厅,屈景烁就看见端坐在桌案两旁太师椅上的,是自己手中流出的失败品。
他令辛夷丢掉的他没有做好的玩偶。
屈景烁走近,拿起做工实在不是很好的玩偶。
这个世界他给陆远送了不少表达心意的东西,有兵刃,有烈酒,亦有柔柔软软的物件。
他偶尔做些小玩意,觉得也挺有趣,想做,便做,想送,便送,如果是陆远,不会说什么给天乾送的东西必须得威猛阳刚。当然,有了上个世界险些被套袋遭收拾的经历,纱花他倒是不会送陆远,万一这辈子陆远又应土行呢。
歪打正着,还真是皇帝。又。
除了五行之说,更重要的是陆远的五官如果还跟前两个世界差不多,戴花反而拉低陆远的俊。
屈景烁把一尘不染的玩偶放回原处。回溯里,皇帝拿着两个玩偶:
“景烁第一次送我玩偶类的东西。”一个亲了一下。
屈景烁叹:“根本不是送你,我让辛夷丢掉的。你偷偷捡回来把我黑历史当个宝,我真有一些尴尬。”
说着尴尬,屈景烁脸上浮现的是笑。
皇帝对那两只失败品爱不释手:
“怎会如此好看?”
他拿着疑似陆远的那只玩偶亲了一下疑似屈景烁的那只玩偶。
“交换再亲一次吧?”屈景烁说。之所以用疑似是屈景烁只能从衣服的颜色大概区分它俩。
但是他偶尔也穿黑衣,陆远亦只是偏好深色不是绑定深色。
看脸?太抽象看不了。
没有脸这种具体的存在。
陆远并没有交换,更没再亲一次,陆远抬起穿黑衣的玩偶双臂,将白色那只拥入怀中。
进入次间,罗汉床上,茶几上,各自还摆了一对相比之下稍微没那么抽象的失败品。
屈景烁不是因为陆远跟在辛夷后头捡,还真不知道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手巧。
失败了一,二,三,炕上多宝阁里还有一对,四,不知其它地方还有没有第五次。
皇帝摸这些失败品皆小心翼翼。
屈景烁目光随幻影而动,看到多宝阁下方,有一个陨铁为锁镶满宝石的木盒。屈景烁没有强行扭断锁。回溯里的皇帝已经给了他答案。
坐在床边,皇帝珍而重之打开盒子,并不触碰,单只看。
只是看,和笑。
他唯一正经送给陆远的一对藏在这带锁的盒中。
在西配殿里,最引起屈景烁好奇的是一樽青铜冰鉴。打开青铜盖子,里面是珐琅盒,盒中装有点心。屈景烁的好奇不在点心,早在看见冰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里面是冰饮子或者吃食,他好奇里头的东西还能不能吃。
屈景烁在四下无人之际,当着陆远只舍得看不舍得吃的幻影,偷吃了一块陆远藏的点心:
“唔……神奇,没变味!”
还挺好吃。
屈景烁伸手拿起第二块,冷不丁对上陆远的凝视。
在陆远的注视下屈景烁把点心放回了原位:
“你这眼神让我以为点心成精了。”
“景烁加了凝玉胶和琥珀藏。在加厚的冰鉴里保鲜估计三个月。八块,三个月,”陆远低声,“第一个十天不吃,剩下每天吃十分之一块。”
“我竟然一不小心就吃了你十天的分量吗,”震惊只是一瞬,屈景烁镇定盖上冰鉴,“没关系,我明天补你二十天的分量。”区区两块。
正殿面阔五间,落地隔扇门,上雕龙凤呈祥纹。屈景烁推门进去,在清幽熏香里,看见满室满堂大幅的书画。每一张书画上都流淌执笔者对同一道影子的相思。
第一张,是自己坐在正红的凤车里撩开轿帘,目光越过拜服的人群,看向空茫远方,眼神失落。
陆远站在画前:“没有离开。我叫陆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二张,是他坐在轿子里,对外面汗湿跪地的凛国博塔格家族一小头领狐假虎威。
陆远在他身后画了摇晃的狐狸尾巴。
“这么聪明,一定是九尾再多一尾吧?但是狐狸的尾巴总爱藏起来,背后画三条。”又画一只模样美丽狡黠的狐,以金影的方式画在他背后,三条尾巴招摇,其它七条偷偷蜷起。
第三张,是他抽出乌兰·博塔格腰间的金刀,掷向偷袭辛夷的大王子阏氏。
第四张,是他在红莲收拢的残相里望着画外。第五张,是他被萤火虫似的绿色微光包围。第六张,是……
“……现代的Q版小人?这是我?”
屈景烁拿起这张画,看着看着笑了:“还挺神似……陆远有现代世界的记忆?”
第七张,他穿得闪闪发光坐在凛国老国王身侧;第八张,他躺在昏暗床帐里戳破蓝光闪闪的泡泡;第九张,他在桌前吃得开心,桌上八盘一盅,尽是时令鲜菜;第十张,他穿着陆远送他的第一套衣服,紧张巴望。
屈景烁注意到从这张开始,陆远试着在画上题字。
辞赋赞他美貌,赞他聪慧,赞他各种各种。虽然谈不上凤采鸾章,但胜在从这一张开始之后每一张都有十足进步。
这张画时他做了什么吗?
屈景烁脑筋转了转,想起了。
他问陆远——
“衣服好看。可我穿着……好看吗?”
而陆远当时表情连续变幻,挣扎良久,说“你是魔法。”
其实魔法说也很好啊。
屈景烁戳题字的皇帝侧脸,戳戳戳“我很喜欢,我当时没说吗,说了吧……好像只是笑了?行,现在补。我很喜欢,我很喜欢,你知不知道?”
在东次间的棋盘上他看见了有些眼熟的棋局。像是他在凛国初次问过辛夷姓名,辛夷陪他下棋时,他某一次败局。
陆远坐在暖炕的锦垫上,观棋枰说:“景烁能屡败屡战,我又有什么不能。”幻影里,陆远眼底青黑,似是连续数日没有睡好。摩挲了一下棋子,陆远把棋位复原,疾步离去,像是赶着处理什么要务去了。回溯随他的心悬加速,很快陆远又回了来,拿起棋子吻了一下:“谢谢你,宝宝。”正是曾摸过的那枚。
屈景烁依稀记得他被大王子打断前,正在下这一步。
看过东次间,在西次间,屈景烁发现了自己被顺走的红底绣金锦鞋*1,又搜出手帕两条,腰带一条。
……
……
通过穿堂,来到整个长春宫最私密的后殿。中厅里,设案,但没有供奉什么神明。案上,是他的玉像。
衣袂流风,顾盼神飞,栩栩若生。
桌案下比西配殿更大的冰鉴里,藏了一坛酒。冰气和酒香随他揭开盖子扑面,正是他最早先,在凛国的二王子还是二王子时,赠陆远的那坛。
东梢间。藏着比外边更私密些的贴身物件,有匕首,有额带,与西次间里陆远顺走的不同,这更隐秘的地方放的贴身物多是他亲手所制,少些他精择异材请人铸造。
西梢间。一个小书斋。屈景烁在桌前,看见跟石碑上一样认真的字迹,只是没有杀气:
“今天,他说他感觉幸福。他不知道,听见这句话的我,也很很很幸福。”
外间的文采全没了。这张纸跟“你是魔法”在伯仲间,甚至略有不如——单论辞藻。
屈景烁小心地拿起这叠纸,从最底下开始看:
“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公主。公主害怕的模样,让人心疼,我知道他不是真怕,还是心疼,但是隔着毡毯抱到了他,又有点开心。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抱他。”
“公主不愿跟我提保留兵马的事,是知道皇帝不会答应。我在是皇帝之前是他的夫君,我会答应,我要保留公主的兵马,一个头盔,一根狮鹫毛都不能少。”
“我想让公主进城时说的每一个字变成一千颗金珠,好吧,现在稍微冷静下来想想,是有点浮夸。公主很无奈。但是当时,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得知不能实现公主还故意叹息了一声,像遗憾一样。公主甚好。公主甚甚可爱。公主说他的心很小,装我一个就饱饱的了。我的心更小,装一个他,就时刻要溢出来了。”
“拿到公主沐浴后刚换的绣鞋了。公主用的香胰和公主的体香都很好闻。我不可做下流的事,但是只是单纯抱着睡觉应该也没有很下流。”
……
“今天给景烁买衣服时疯了,居然点到露背裙。但是景烁没有生气,把它收进戒指。景烁很温柔,很好。我想亲一万次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笑着的嘴唇,景烁的唇笑起来更像猫猫的了,这个就是猫猫唇?在景烁脸上,怎么竟这样好看。”
“我今天对景烁说了很了不得的话,我说要他别贴过来,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靠近,我能对景烁说出这种话,甭管事后怎么痛,可称盖世英雄。跟景烁散步看鱼。得香帕两条,腰带一根。”
“今天埋到了景烁胸口,不可言说,不可回想,景烁已经疲惫,不能再对他做不好的事。爱景烁。”
“今天,爱景烁。”
“今天,爱景烁。”
“跟景烁一起做了祈福娃娃——”屈景烁看回最上面那张:“今天,他说他感觉幸福。他不知道,听见这句话的我,也很很很幸福。”
屈景烁放下桌上的这叠,长长换了一次气,才俯身去拿桌下的。
桌子下,是陆远曾经给他写过的留言。
这个时候陆远应该还没当上皇帝,正在打仗。
叮嘱的都是吃穿小事,但是每张纸上皆有涂抹修改的痕迹。看着每张纸,就看见每个陆远在篝火边、烛光下斟酌字词的夜晚。
屈景烁一一复归原处。
从叠放案头的一沓素白宣纸抽下一张,研墨,提笔。
待墨迹干透,屈景烁将这张回信放入信封,未封口。
走到陆远藏贴身物的东梢间,屈景烁将信封放入枕下。
出长春宫,回太极宫,屈景烁叮嘱宫人为国师送治疗内伤的灵药。又将星盘给辛夷,让趁夜交还司天监。
自行解下一身衣饰,屈景烁盯着床上的皇帝,掀开被,抬手按上皇帝的肩膀,带着一点试探。
皇帝猛地抓紧他手,说了句听不清的梦话,手倒是至始至终不再放了。
屈景烁盯。
身体没问题。
屈景烁对着陆远的脸研究,实在没看见人皮面具的痕迹,从陆远身上翻下,咕咕哝哝躺平闭眼,没一会儿睡熟了。
倒也没抽回自己的手。
大袖翻飞间折扇收拢,雪白襟口却因这动作凌乱。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屈景烁早没了初时的端整模样。除了衣衫,头上也是玉簪斜坠,发丝散落,他放下折扇,重新束发,对獠戈笑:“我这个扇醉舞真能三天就练成吗,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獠戈被他声音问到才回神,说:“换一个人不敢说,可您比纯血魅族还魅族,三天足够了。”
三天前。
陆远坠入层层叠叠的梦。
醒来时,系统称他解锁了某个头衔,所以奖励跟景烁一起在梦中玩了两场类似角色扮演的游戏。陆远听罢,久久没有反应。
梦里一切,真是系统的造物吗。还是他跟景烁,真地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而且,清晰如昨却被称为梦的两辈子,和这个游戏世界,开启了他的一种猜测:
景烁也绑了类似游戏系统的系统,借助系统在类似游戏世界的世界里做属于他的主线任务。
就像他爱上初始被他当成npc的景烁一样,他这个疑似特殊npc的家伙,得到了景烁这个玩家的心。
第84章 第 84 章 “怕受罚,故来惑主”;……
屈景烁带领端着水盆和新冰盆的宫人们进来, 瞧见陆远在发呆。
陆远扭头,眼里霎涌激动。
掀被下床,脚刚踩地, 却又定住, 陆远眼里感情渐渐收拢。
淡声:
“阁主昨日冲动了。”
本打算陆远醒来直接问他为何隐瞒身份, 结果见着陆远竟压抑至此——便回忆起了不少他们的两世之事, 也要克制着对他的亲密,屈景烁就知道, 直接问, 是不成的了。他笑:
“陛下教导的是,我不该对国师用那么下作的刑罚。”
“是不该对国师用。”陆远目光幽幽。
屈景烁绞了帕子走近,抬手。
陆远在屈景烁擦到他额角前扯过屈景烁手中湿帕。
屈景烁手中一空,看着硬要自己给自己擦的陆远,想扑上去挠他两下又忍住。手上忍,屈景烁嘴上忍不住:“唉,是我错。”
他幽怨可怜道:“国师到底是一路辅佐陛下的旧人,在陛下心中分量定定不浅。便看在他跟陛下的旧情,我也不该那般折辱他。”
陆远手僵住。
“不是。”陆远不看面板也知道此刻屈景烁定是头生邪恶的小双角, 但是还是忍不住跟他解释:“什么旧情?我是说,你别对他用!”
“不对国师大人用,要对谁用呢,那个人会像国师一样管不住自己抱着我喊我作妻子吗?”
屈景烁双手撑膝, 倾身。陆远的眼睛控制不住从他一张俊丽带笑的脸移动到夏日散松的前襟之内。
饱满的肌肉莹莹似有光,粉得健康又可爱。
视线一避, 陆远擦汗,屈景烁盯着他擦汗,陆远的汗怎么也擦不尽。
屈景烁戏弄一下他也就罢了, 并不舍得真让他狼狈难受,按住陆远,这次用了点力度。
他从陆远手中夺回毛巾,陆远没反抗。
屈景烁新绞了一遍,厚厚包进了冰块,贴在陆远脸上:“凉不凉?”
陆远摇头,终有流动的东西冲破眼中冰层泄漏,覆住屈景烁的手,攥住,紧紧地攥住:“没有一刻能凉下来。”他挣扎说:“我需要再多一点冰。”
早朝的时候屈景烁揣着更激动的陆远,压着痒和羞暗自琢磨:
不能说?还是不愿意说?若是不愿意说,又要看是哪种原因不愿意。
陆远这个人,对示弱、依赖等等词汇是全然陌生的。
当初在战争期间陆远曾遇到过麻烦,可只要他不问,陆远就表现得几乎看不出来。若非陆远白天跟他交谈的频率降低,光看陆远面对他时的神情语气,他都可能要被陆远瞒过去。也不知背地里,为了瞒他,陆远花了多少功夫和心思。
他如今的心,一如当初。
他那次能帮上陆远,他盼着,这一次也可以。
如果陆远仅仅是为了不让他担忧,而隐瞒了什么遇到的困难,他就非要问出来不可了。
就非得教教这小子什么叫一般人跟爱人的区别!
下朝,皇帝早膳时间。
屈景烁提食盒来,揭开,端出碟昨日在长春宫西配殿里他偷吃的陆远珍藏的点心:
“每天吃十块也可以。”
陆远险些噎住:“唔——”
屈景烁斟热饮喂他:“也许我不但不觉得是麻烦,还会很高兴呢。”
陆远咽下口中食物,望着点心,又望屈景烁,眼中隐有血丝:“不,我很坏,很自私,不许再做。”他拉起屈景烁的手,反复检查:“我不配你辛苦。”
“坏在哪呢,说说看?”
陆远拉屈景烁坐下:
“吃早饭。食不语。”
屈景烁怀里的陆远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好像他是下一刻就会消失的泡沫。
暗暗叹口气,屈景烁说:“想语,忍不住。前些日子跟常瑛聊天,听他谈及陛下昔日征伐,对前平王一战,陛下用了种陌生的奇阵,取名‘屈陆锁蛟焚舟’阵,这个阵竟跟我同姓?好巧。”
“这阵,是我梦中得神灵点化改成。原名锁蛟焚舟。”陆远道:“但是神灵说喜欢‘屈’和‘陆’在一起,我就把这两个字放在前面。”
“屈跟陆在一起吗?可惜,陛下是‘夏侯’啊。”
“尝尝这新鲜的酪。”陆远给屈景烁碗中舀了第一勺荔枝玫瑰酪。
屈景烁狠狠吃掉。
饭后,皇帝批阅奏折。屈景烁坐在他身边看杂书。看着看着,就觉身边有目光投来。屈景烁抬头回看,皇帝仍在认真批阅奏折。
屈景烁盯奏折。
忽然将黏在左胸的史莱姆·陆远按得更紧更贴近心脏,屈景烁瞅见皇帝握笔的手一震,趁皇帝僵硬的片刻,屈景烁夺过奏折:
“大捷?奇兵详报?”
陆远本打算等到倒计时自然接近尾声、他跟景烁商量可否立后时,再把自己的准备告诉他——
不料屈景烁突然袭击。
“阁主,你怎可强抢军报,”陆远伸手,屈景烁一躲,陆远怕他真不高兴,放下手,“你要,我也会给的。强抢我的奏折,阁主你逾越了。”
“偷偷逾越,没人看见,不怕。”屈景烁念:“忽有异军自云中降,势若雷霆裂空,观其甲胄,皆镌凤明光重铠?”屈景烁移下奏折,向看似淡定的皇帝投去一眼。
继续:
“日光灼灼,翎纹浴火,流焰披覆周身,矢石触之即坠,佩刀俱陨铁所铸?”屈景烁又看陆远一眼。
“咳。”陆远轻声。
“斫敌刃如朽木,断铁甲若裁帛,或策宝马,或驭狮鹫,数不过三千,然冲阵时蔽日啸云,顷刻贯敌中枢。末将乘势挥师,斩首五万,获辎重无算,此非人力可及,实乃天降神兵,以诛不臣。”屈景烁把奏折放回案上:
“说来巧了,陛下,我曾在凛国也有一支着镌凤明光重铠、人手一把陨铁为兵、或骑宝马或驭狮鹫的军队。”
“听过此事。真巧。”皇帝面不改色。
“如果我的那支军队,正是这支助陛下大捷的军队,该多好。”屈景烁继续暗示:“我真想真想能为陛下做点什么。”
陆远从书架上取下一册递给屈景烁:“有。这一本是新出的,跟你手中那本内容相差不多,听说措辞更风趣,还带画,阁主帮我比较一下究竟哪本胜?”
屈景烁哼哼翻书,但是只哼了几秒,很快被确实有趣的故事分了心。
午膳后的休闲时光。屈景烁双手背在身后,凑近皇帝:“陛下,帮我看看这套衣服怎么样?”
陆远抬头。
“好看吗!”屈景烁笑着一亮。
陆远长型的眼睛瞪得接近圆:“这衣服……”
望着手抽点的露背裙,陆远深呼吸一次,恢复冷静:“这买衣服的人不行。真不行。但是,你穿它……应该也会很美。”
屈景烁说:“没错,我正是要穿它,穿给你看。”
陆远脸色和呼吸全不对劲了。
屈景烁慢悠悠继续:“当然不可能真穿裙子。我要改改穿。”他贴到陆远耳朵:
“穿在里面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话语顺着气流,吹入陆远耳中。
羽毛一样,又轻又软,直搔到腹。
陆远的脸色和呼吸更不对劲。不对劲的还有别的。
“哎,别乱拨。”屈景烁捂住胸口,脸也泛起红。
“什么时候可以看?”陆远的低声从衣服里来。
“我是穿给皇帝看,又不是给你。”
“我沾沾皇帝的光……卿卿,我们到后面去。”
胡闹一阵。闹罢,屈景烁给了陆远回答,三天后。
……
屈景烁向獠戈学习魅族舞术。学舞时他离开了皇宫中心的太极宫,去了囚禁裴清淮的那所凄清宫苑。
不是为了去找国师聊天,屈景烁只是不想害皇帝。
屈景烁刚换地时,陆远就问:“宝宝怎么跑这地方来了?”陆远现在多贴于屈景烁的背,此刻从后面“双臂”环抱到胸口。
“太极宫,不好吗?”
“这舞术非一日能练成,太极宫处在整个皇宫的中心,无数双眼睛盯着,宫人们进进出出,我若在那里练习魅舞,流言蜚语必起于宫闱,言官必斥皇帝耽于佚乐。”从前不知皇帝是陆远,他自不在乎皇帝烦不烦恼。
如今,不同了。
“我不过是换个地方,小事。能够保住皇帝的清静,朝堂的安定,大事。以小换大,我甘之如饴。”
陆远没有说话,但是温度升高了许多。屈景烁午休醒来,冷殿变仙宫。
潮湿破败的地砖变成触手温凉适宜的玉石,上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墙壁上的剥落和霉斑消失无踪,又有金银丝线绣花鸟祥云纹路的织锦覆盖,又有天工所成的书画悬挂。朽梁换作镌刻阵法的金丝楠木,殿内凉爽得全不似夏天。
屈景烁惊艳半晌,抱住陆远亲一口。
才刚闹过,陆远叫他一吻,又忍不住。
金色的“双手”狂乱抚触揉捏洁白弹滑的背肌。
不知道下次再有这么多记忆,又是多久之后。为这场梦能甜得久一点,他愿当个白痴。白痴没法说,只能做。景烁为他计至此,他又怎能忍对方受一点委屈。区区一氪,换个场景,不在话下。缠了会后,陆远正待看仙姿玉貌的爱人在仙宫内练舞,却被抓起来:“宝宝?卿卿?”
屈景烁把他放到侧殿:
“练习的时候你不许看。”
“为什么?”陆远语气如晴天被雷击中。
“看了还有什么惊喜?看了,你就不可能被我迷住。”
陆远望着屈景烁背影。
不会的。
不会的。
不管看多少次,不管看几世,我都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在看见你时无法移开视线。
……
……
但是景烁的话,不能不听。
上午,屈景烁跟獠戈练舞时,陆远便只在侧殿听那音乐,想象;等对方练舞休息时,他才去跟对方亲密。
至于午后休憩时,和更私密的夜间……不必多述。
三日后。
屈景烁告了病,没去早朝。
这日过分热了,上朝换在依水而建、更加通风的含凉殿。
屈景烁藏在含凉殿后殿,平时皇帝睡觉的地方。
喝凉茶,吃西瓜。
吃着忽听到年轻人的声音激愤至极,穿透殿宇:“家师为国操劳!忠心耿耿!玄真阁阁主假借陛下赐予之权!行卑鄙之事!家师中毒后!双腿几等于废!”
屈景烁吃瓜的手一抖,又一抖。
不是怕得,是叫这大嗓门震得。
那药分明是裴清淮自己喝的,还有那药根本不会导致双腿残疾,只是短暂麻痹罢了。
“学生以师门秘传星盘回溯当日之景!星盘所示!分明是玄真阁阁主陷害家师!!”
你那星盘还是我叫辛夷趁夜给的呢,嗓门老大的小子。
屈景烁揉揉耳朵,仙丹改造得听觉灵敏在这时候,和某些……时候,真不算是好事。
原剧情里,反派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最后给国师下药败露,男主大怒赐反派白绫一条。
现在他也败露了,皇帝会赐他什么呢,也不想要别的,就想要陆远偶尔也学着依靠依靠他。
屈景烁喝完了一杯茶,又吃了一盘西瓜,皇帝来了。
“陛下。”屈景烁给陆远递冰酪。
一起来的背后抱他的陆远史莱姆体都红温了,可皇帝脸上对着他仍不带怒色,只有温和与惊喜。
这傻子,总是这样。
陆远是生气,在前朝时。
哪个听到自己的爱人被指责不会生气的?可这会见到屈景烁,并非此刻屈景烁猜想的强压怒火,他是真转怒为其它。
黑缎襦裙绔管宽阔,行动间露出雪光凝成的脚踝,更深处的小腿。
襦裙外是极其轻薄柔软如烟雾的月白色大袖轻容纱衫,腰系金带。外罩银丝绣竹纹路霜纱,头发未梳成髻,只用玉簪银冠半束,飘逸不羁,慵散含媚,如流云初歇。
陆远坚持了三日,其实已快要忍耐不住,此刻以人类的身体,面对这样的爱人,所剩不多的忍耐只剩下最后一丝:“阁主怎么在这?”
宫侍们将纱幔放下,一一退出。
等后殿彻底只剩两人时,屈景烁笑:
“猜到有人参我,我怕受罚,故来惑主了。”
他手中执一把玄骨为架,洒金素绢为面的折扇,扇尾系一串玛瑙铃铛坠子,玛瑙殷红如血,铃铛反射银光。
扇面展开,叮铃一声清响。
乐声起,却并非南境惯爱的靡靡之音,而是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气。
这舞名为舞,然起式似太极里的母式——云手,舞者旋身,展袖,大开大合,如流云飞瀑。一切动之中唯有他的眼神绝对安静,眉眼低垂,神色淡漠,如一只疏离尘世的鹤。
扣紧屈景烁端来的酪碗,陆远一口未动。
听屈景烁说,惑主,陆远再是正直,在这种晃晃的明言下,也不免微略遐思。
但无数想象在这一刻被击碎,原来人真不能想象出从没见过的东西。深刻脑海的只有此间、眼前,与魅惑无关却能勾住所有人眼睛的锋利与飘逸并存的美。他的阁主舞成了一团流动的水墨。
鼓点疾。束起的扇在他指间流丽旋转,翻腾,如藏锋一把剑。
步伐加快袍裾翻飞,倏然响起破空声。是折扇刺出,横扫,如刀刃突出。
扇骨上玄光幽动,仿佛凝萃了一千个夜晚,屈景烁云袖在一记急停一次后仰中铺陈于地,似雪原降临。
金带勒出细细一捻弯下的腰肢,那般柔韧,魅惑乍生。
垂落的眼眸因身形的仰倒,终于俯视了坐上的君王,淡漠忽消,缠绵蔓。
陆远心跳和呼吸一滞。
一声铃响,陆远惊醒,这才找回呼吸能力。
“叮铃。”扇尾红玛瑙铃铛随屈景烁腕部抖动荡开极轻极脆的震鸣,乐曲凌厉的节奏一变。
醺然醉意,随变奏的乐声,水波一样在殿内漫开。
铃声不仅卸去乐曲的凛然也似卸下了屈景烁的力量,身姿陡然变得慵倦而飘忽。步伐看似虚浮,实则带着微妙韵律,踉跄作步,却无醉酒的痴态,只有谪仙似的风流。
折扇展开,一并展开的还有狂放的,盛绽如怒的美丽媚色。
前段时,他的阁主甩袖似剑;现在则拂袖如烟,如吻。宽袍轻纱缠绕流连在他周身,时如雾云缭绕,时如蟾光垂落。
折扇成了唯一的支撑般,舞者时以扇支颐,似不胜酒力,时以扇点地,垂柳般的腰身借力仰起,披散的青丝扬成另一把墨色的绸扇。
他迷离地、挑衅地,舞到了他的身前。
眼神一个散乱,使陆远错以为他真要醉倒,伸手欲接,手腕乍抖,折扇“唰”地展开,屈景烁以扇支地,倾颓的身形回转如意,反手抬起帝王的脸——不是用支地的扇缘,起身的过程扇子在屈景烁手中滴溜溜轻灵转动,扇柄挑在瘦硬凛然的下颚,扇尾一串红玛瑙铃铛轻魅地清响。
“其实,我是——”陆远再克制不住,伸臂欲抱。屈景烁点住他的唇,在铃铛的清声里,目光盈盈:
“我真蠢。”
陆远眼中有惊,有不赞同,有将溢出的爱意。
屈景烁点点他的唇,又按在自己唇上,玄色扇柄压得红润下唇瓣微微变形,而那唇竟比玛瑙更鲜丽,此情此状,软艳惊心。
“我本是想叫你早些学会主动向我倾诉,依赖我。可见到你挣扎至此,我才恍然悔悟我错得过分。”
“卿卿,你没有错,你是完美的……是我错,我向你坦白。”
屈景烁说,不许急,看我跳完你再想要不要说,“我希望的不过是你快乐。逼你痛苦地向我说出真相,我到底是在为你还是在自我感动?我也是笑死人了。明明可以慢慢学,明明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时光。”
他说,跳完你再决定,记得我的本意。
扇面展开,撒金绸闪闪烁烁,如星海横流而下,屈景烁将扇子移动到脸颊旁边,在陆远的注视里把刚才点过对方唇的扇柄咬在自己唇齿间。
转身,腰肢弦弓,扇面在重力下缓缓地自然合拢,眉如柳刀裁春风,眼似秋水横情波。
陆远对上他的眼睛,那么毫不掩饰,张扬明烈的爱意,心中忽一震而后一空,再是,前所未有的底气生出。
或许他一直小看了景烁,他小看了景烁的爱。
他小看了景烁一旦认定后绝不输给任何人的坚定和勇气。
陆远冲过去抱住一舞毕发簪斜坠、青丝微乱的屈景烁!
“我知道你完成你的主线任务后就要消失了,我知道我们再见又要等一次轮回,我又要失去记忆,我又要忘记你,我不想,我不想这场梦这么快醒,所以我故意拖延时间,不放你走,我怕你会在某一次忘记我。”
他握住屈景烁双肩,拉开距离,盯着屈景烁的眼睛沙声道:“错的是我。景烁。我是陆远。”
随话音落下,尖锐爆鸣的倒计时瞬间见底。
陆远也明白了。
只要暴露身份,景烁就会知道,无论他提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
只要暴露身份,这个新的、早就不是游戏系统、早在——
【尝试深度读取……读取中……】
【读取#@#%%……失败!】
——这时被偷天换日了的系统计算出,景烁如果知道甚至可以在一天内走完任务;自己会配合景烁做一切事;只要自己让景烁知道夏侯是陆远,景烁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
倒计时的意义便是这样。
自己的游戏系统被干掉了。现在的系统是什么?
是游戏系统妄图深度侵略景烁时,干掉游戏系统的系统。
是景烁的那个更高级别的系统。
好在,看这个系统表现,经过了快三个世界,目前是很偏向景烁的。
……
……
此间明月暂隐,再照他时,又不知是在多久之后,在哪一处时空。
“所以说沟通真的很重要啊,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看你那么挣扎,以为是什么更严酷的事,往可怕的方向猜了。”屈景烁扶额:“也怪我。没有了。”
陆远身体猛地绷紧:“什么?”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我们要真正在一起了!”屈景烁快乐揉搓陆远的脸:
“傻子。”
陆远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惊喜太大,喜之欲狂。
等反应过来,人类身体和史莱姆体一起夹住屈景烁,一前一后抱住包裹紧。
轻纱滑落。
“宝宝,宝宝……”唇激烈地互相亲吻,陆远人身的额角出了青筋,“我想看看你那条改装后的露背裙……”
“别撕——喂——不要太期待啊——只有背后镂空了一处——不大、啊、你的手好烫——”
“白绫”落地。
一条,又一条。
【……最后给国师下药败露,男主大怒赐白绫一条。】
衣服是皇帝买的。
布是皇帝手撕的。
怎么不算赐了“白绫”?不过数量有点多,边缘破碎不整。
国师残废的双腿次日不治而愈,健步如飞,上朝陈情,自言星盘有问题,至于阁主,万万没问题。
一番论证阁主清白,又接一番盛赞阁主品格高远、绝不会做滥用毒物等事云云。
陆远望着裴清淮暗暗露出一道“算你识相”的眼神,将金贝群岛大捷、奇兵天降相助之事告知群臣,称此乃阁主之功。
初,群臣哗然疑之。
及至凯旋之师入京,不拜天子,独叩阁主于丹墀之下,众目睽睽,方信其言非虚。
帝乃降诏,盛赞阁主:
“慈明毓德,安正夙成。秉风雨异术,禳灾厄以泽苍生;掌神鬼机枢,靖海波而扬国威。实乃社稷之祥瑞,万民之倚柱。坤仪攸属,宜正中宫。”
群臣忆及前番阻任阁主,尝遭天象谴戒,心有余悸,多缄默;唯太史局以宿怨,死谏抗旨。
后,景朝史官补叙:
“盖因太后前番佯疾,本为谋局。阁主所献之策,原无国师遭秽法器藏禳解祭坛之下——彼时太后虽厌阁主,然其术可用,未肯遽绝。此阴毒一笔,乃太史局中人欲一石二鸟。时太后犹待阁主解帝疾,惊闻其祭坛竟被埋秽污毁、阁主伤厥。毒火攻心,呕血晕厥,假疾成真。”
在史官记录时,太后已被送到暑气较少的宫苑休养。
那时太后还不知道长春宫里的真相。还等着屈景烁治皇帝的病。太史局的胆大妄为把她气到伤了元气。
纵太医妙手,也无法一时养回。三五月内,恐不得归。
又记:
“幸阁主早易其质,故未为祭坛秽气所伤。若寻常坤泽,太史局此计几可毁其根基,迫其交权。”
众臣都明白,太史局欺瞒太后致太后吐血、害阁主、还欲阻帝王立后,堪称把景朝最尊贵的人物得罪完了,覆亡之兆已现端倪。
太后病中静养去了。太史局快要没了,谁要去附和他们,傻吗。
群臣里反对的力量在皇帝表露出明显的态度、且阁主确有功勋在身时,也渐渐被扑灭。
他们不知道阁主不能生育。
反对的理由只有前朝血脉、权力太大、后宫不宜跟前朝混淆违反祖宗规矩。
其实就是加上不能生育陆远也能压下来,更何况只有这点。于是立后一事很快板上钉钉。
国师,裴清淮,没能参与到这次立后事件来。
在他一番论证阁主清白又一番赞阁主品格高远那次早朝后,屈景烁送来了给裴清淮准备的礼物。
然后裴清淮就被系统踢下了线。
在现实中的快递里,他收到了屈景烁在游戏里送他的“灵茶”。不过一口,他就像游戏里那样“一夜之间健步如飞”了。
现实里的情况,裴清淮跟陆远不同。
他只是双腿残疾不是绝症快死,手里在进游戏前还管着不少公司事务。
这段时间他沉迷游戏,要务堆积如山。裴清淮应付完了恭贺他身上医学奇迹的亲人们,又不得不处理了一批最要紧的事。
又因为他们的系统也不同,裴清淮的游戏系统还“活着”,陆远的则已经被屈景烁的系统干掉了。裴清淮能被踢下来收天降快递,陆远那边的假系统比较懒,懒得踢再做天降快递给陆远治病,直接顺手就把陆远的病给治了,陆远便既没有死也没下线,沉迷游戏,忘乎所以。
怎么能不忘乎所以?
他,跟景烁,马上就要真正见面了!!!
陆远已无后顾之忧,趁最后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跟屈景烁一起乘独角兽四处游玩,遍览河山,拍照不停,头衔刷满,纵情甜蜜。
新婚夜正事前,陆远拿出一只毛茸茸的草狐狸。
递给屈景烁:
“没来得及给你的。”
屈景烁想起上个世界,他抽离得太突然,还没看清拓跋手上那团绿,究竟是草编什么的瞬间,就被送到了这个世界。
接过:“想起来这么多啦?”
他把脸贴进毛乎乎的狐狸,蹭了蹭。这个草有点像现代世界的狗尾巴草,但毛更软。
“不完全。”陆远摇头。
他的脸已经疯狂氪金下改回了现实中的脸。
改回当日,屈景烁抱着他连亲两口,说“还是这张俊”,脸也是自己的一部分,陆远并不思考些“他只爱我的外貌”这样的东西,被夸又被亲,高兴还来不及。
“上一世具体编了个什么还没想起来。应该不是猫就是狐狸。”
他又掏出一只草编猫猫。
屈景烁惊喜再接过。
“远远,你好厉害!”
拿着草编毛茸茸的人亲毛茸茸,自己也被人抱在怀中,亲了一口又一口。
鸳鸯交颈,罗帐摇晃。
……
须弥宫。
现实跟游戏时间流速不同。裴清淮再上线时,是个夜晚。气温告诉他,已经从夏入了秋了。
“老师,您终于醒了!”学生激动道。
裴清淮接过学生递来的水:“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吗?”喝了一口又道:“罢了,你声音太大,我刚醒,别叫你弄得脑子疼。我自己看。”
裴清淮出殿,仰观星象,不禁一怔——
他拽过看守他身体又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扶住“刚醒来虚弱的”他的学生:“皇后立了?”
“正是您盛赞过的我们景朝仁德才貌无双的阁主!”
“什么?”裴清淮瞳孔缩小。
他望向天空,表情跟血一样凝固。
看着看着,神色渐渐变换。
“中宫初立,大晦即生;荧惑守心,凤陨龙遁。”这是他当时的预言。
现在看来,竟似……有些不一样。
瑞气形成的紫色凤凰虚影离开紫微垣,向西飞逝,越来越淡。但就在同一时间,地平线露出熹微的金光。
伴随用观星术可见的特殊金光,隐隐的,有一声极其遥远、充满生机的雏凤清鸣。
光芒闪烁的帝星如风中熄灭的烛火般黯淡。然从帝星上生出一道白虹。五星锁天,阻其逆行。白虹光芒骤烈,挣脱锁链,突入天际裂缝。那是凤凰虚影离开的方向。
星空恢复安谧。
只有白虹突破处飘落的光尘——
昭示凤引龙游。
